14.我們兩清
陸柏舟想起那日,他去找娘子前,二弟忽然來見他了。 外頭是霧蒙蒙的天,二弟的臉,也像是天上的烏云一樣。 二弟問了個有些奇怪的問題。 他說,娘子會有危險,而這個危險連他都解決不掉的時候,該怎么辦? “我會保護(hù)娘子的?!彼终J(rèn)真的說。 二弟笑了笑,似乎是透過他在看另外一個人。 他說,如果你身體里還住著另外一個人,他很厲害,能解決所有麻煩,只是需要一些方法才能令他醒來,代價可能是,你會死去。 “我不能保護(hù)娘子么?”陸柏舟問他。 陸柏書點了點頭。 “那他能保護(hù)娘子么?他比二弟你還厲害么?” 陸柏書又點了點頭,手指緊緊攥著著手中的折扇,骨節(jié)已隱隱發(fā)白。 “是啊……他很厲害,所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他都能做到?!?/br> “啊……”陸柏舟有些悵然,他沉默許久,才開口道:“那,那就讓他醒來吧……” “即便你會消失?” “嗯?!?/br> “即便你或許會死?” “嗯?!?/br> “……你怎么這么傻。”陸柏書也忍不住開口,聲音有些哽咽。 “如果他能保護(hù)娘子的話,就沒有關(guān)系?!?/br> 大家都說他是小傻子,其實他也明白的,他們看到的,都不是現(xiàn)在的陸柏舟。 他們都在等,原來的陸柏舟,等他身體里的那個人醒來。 只有娘子看到的是他,她會說他笨說他傻,卻從來不縱容他,總是將能教給他的事情,一件件一樁樁的講給他。 但她也很溫柔,會溫柔的擦他的頭發(fā),溫柔的給他唱歌,溫柔的給他講有趣的故事,溫柔的教他識字…… 每次他學(xué)會了什么,娘子也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到開心。他也覺得,是不是學(xué)好每一件事情之后,他就能和二弟一樣厲害,和那個人一樣厲害,就可以保護(hù)娘子了呢? ……原來還是不夠啊。 原來還是……不夠啊。 好想一直,和娘子在一起啊。 … 陸柏舟施針后昏迷的第叁日,莫九娘在劍廬里,終于畫好了一張劍樣來。先前陸陸續(xù)續(xù)廢了許多張紙,才畫出這張稍許滿意的。 她看著這張圖紙,想得卻是陸柏舟握劍的樣子。 眼淚啪嗒啪嗒落下來,把紙上的墨都暈開了。 莫九娘慌忙擦了眼淚,又重新畫起圖樣來。 “哭什么?”陸柏書的聲音在劍廬外頭響起,“大夫說了,大哥這月便能醒來。” 莫九娘懶得理他,抹了把眼淚,便提著裙擺出了門。做鞘的木材她一直沒有選到合意的,今日想去市面上再轉(zhuǎn)轉(zhuǎn)。 若是他醒來不記得她怎么辦?若是他醒來變成另一個人該怎么辦? 有許多疑慮在莫九娘的腦海里冒了出來,只是頃刻她又想明白。 大不了走。 她對感情從來都是,決定放棄的時候,毫不猶豫。 今日市井外有些喧囂,入市時門口外的柵欄上,貼著幾幅畫像。 站的有些遠(yuǎn),莫九娘沒有瞧清楚那些畫像,卻聽那頭站著的士兵吆喝道:“朝廷捉拿天魔教孽黨!名劍山眾人和與魔教勾結(jié)一并緝拿!” 莫九娘這才認(rèn)真去看那些畫像,畫像上畫的,正是她那幾位老祖…… 師兄們呢? 與魔教勾結(jié)…… 莫九娘想到了先前她所見到的那行黑衣人手中的兵器……確實是名劍山的工藝所鑄造的。那些人是天魔教? 可自家老祖宗的膽量他可是知曉的,這種為魔教鑄造兵器的,掉腦袋的大罪,哪是他們敢做的? 忽然有些拍了拍她的肩膀,是熟悉的聲音。 “想知道你師兄的消息么?” 她側(cè)目一看,是許久未見的李宣,他仍舊意氣風(fēng)發(fā),春風(fēng)得意,舉手投足,矜貴非凡,那頭上戴著的白玉冠方方正正,沒有半點傾斜。 還未等莫九娘開口,他便壓低了聲音道:“這里不便開口,我們老地方見。” 擔(dān)心師兄的安危,莫九娘同他到了太和樓。 “我?guī)熜謧冊谀模俊贝搅搜砰g,莫九娘便出聲問他。 “放心,他們在大牢里,很安全。” “他們被朝廷抓了?”莫九娘冷靜開口。 “是?!崩钚氐溃剖桥滤龘?dān)心又補(bǔ)充道,“陸家為你做了打點,在牢里他們才是安全的?!?/br> “什么意思?”莫九娘又問,“你知道為何朝廷會抓他們?” “知道。”李宣抿了一口茶,“其實你師兄他們也心知肚明,名劍山唯有你一人不知曉罷了?!?/br> “你有一個姑姑,十七年前離開了名劍山,那時候她同你一般年紀(jì),愛上了天魔教的教主?!?/br> 姑姑?為什么師兄們、老祖宗們從來沒有同她提過?因為她嫁給魔教,背叛宗門? “……那些兵器是她鑄的?!蹦拍镆呀?jīng)肯定了。 “是?!崩钚畔虏璞K,又道,“你的幾位老祖宗已經(jīng)被她捉走了,一月后她要舉行鑄劍儀式,繼承家主之位?!?/br> “天魔教在哪?”莫九娘追問。 李宣沒有回答,只是道:“你該不會想自己孤身一人去天魔教救人吧?!?/br> “眼下師兄都被抓了,除了我,沒有人可以救老祖宗了?!?/br> 很多事情都很巧妙,所以容易猜到,柏舟是不是也是因為此事……所以為她孤擲一注。 “我可以幫你?!崩钚穆曇魪纳戏斤h來。 他永遠(yuǎn)高高在上,看著那個遙不可及的位置。 “別騙我,李宣?!蹦拍锪巳坏男α诵?,“魔教作亂,對你來說,分明是好事?!?/br> 霎時間寂靜無聲。 “……瞞不住你?!彼詾殍T劍之外的事情,她從不考慮。 原來她什么都明白,只是,從來不說與他聽。 “我會自己想辦法救下老祖宗他們,若是顧念我們往昔交情,便告訴我天魔教在哪?!蹦拍锏那榫w不小心有些激動。 “我會告訴你的?!崩钚戳丝此?,似乎想再說些什么,只是話語到了嘴邊,又轉(zhuǎn)而道,“半個時辰后,我會差人將地圖送到陸府?!?/br> “多謝?!蹦拍镆膊欢毫袅?,抬腳便要離開。 李宣這次卻開口叫住了她。 “我還欠你一個人情?!?/br> “兩清了?!蹦拍锓鲋T沿回過頭來灑脫一笑,“我們兩清了,李宣。” 我們兩清了。 她從不會不舍她鑄出的劍。 他放不下,她卻早已放下了。 兩清…… 兩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