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這里面有歧視，卻不等于沒意義。意義是對士的。因為王之子是王子，公之子是公子。所謂“君子”，主要指大夫的兒子，即“家君之子”，也就是“士”。士，可是在貴族和平民之間蕩秋千的。你自強(qiáng)不息，就仍是君子；你自甘墮落，就淪為小人。因此，必須樹立君子之德，弘揚君子之風(fēng)。盡管那最后的結(jié)果，不過是成為“精神貴族”。

    然而這很重要。

    事實上，有“精神貴族”，才有“貴族精神”。貴族精神不是擺譜、撒嬌、端架子，而是高貴、自律、守底線，獨立、自由、有尊嚴(yán)。為此，他們倒驢不倒架，可殺不可辱，寧肯殺身成仁，不肯茍且偷生。

    這樣的精神，是我們民族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

    因此，正如不能沒有中產(chǎn)階級，一個社會也不能沒有精神貴族。然而縱觀中國歷史，從先秦到唐宋，雖無中產(chǎn)階級，卻有精神貴族。但到明清以后，專制日盛，斯文掃地，精神貴族和貴族精神都日見稀缺，甚至被趕盡殺絕。中華文明的精神，可謂命懸一線！

    但這是后話，現(xiàn)在還看西周。

    ◎周朝的宗法傳承

    算盤未必總?cè)缫?/br>
    說起來，周天下其實算得上樹大根深。

    周的根，在農(nóng)村。

    這并不奇怪。周，原本就是農(nóng)業(yè)民族。何況在邦國制度的框架下，諸侯的國，大夫的家，都是自主經(jīng)營。大夫的財政收入當(dāng)然來自采邑。諸侯的則不但來自全國，自己也會有一塊自留地，就像天子擁有天下之外，還有一個周王國。周王國是實體。它是周天下的“中央政府”，同時也是“獨立王國”。后來周天子被架空和顛覆，就因為他的王國每下愈況，綜合國力不但不如諸侯的封國，甚至不如大夫的采邑。

    采邑是周的“基層政權(quán)組織”，地位相當(dāng)于后來的縣，規(guī)模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鄉(xiāng)。采邑中有村社，大一點的或者還有莊園、牧場和森林。城堡之外的郊野，則是八戶或十戶農(nóng)民編組耕種的井田。管理采邑事物的，是大夫的“家臣”。

    家臣都是士。職位高的叫“宰”，是大夫的“大管家”?？鬃拥膶W(xué)生子路和冉有，便做過魯國大夫季孫氏的宰。但這已經(jīng)是春秋了。西周時期，家臣應(yīng)該都是不能襲爵的“家君之子”。他們既然不能像嫡長子那樣接班做“家君”，也就只好去做“家臣”，幫助父兄“齊家”。

    這是合理安排，也是如意算盤。

    我們知道，周天下其實很大。不要說遠(yuǎn)在天邊的周王，就連大國的諸侯和大邑的大夫，距離子民也很遠(yuǎn)。真正在第一線接觸民眾的，就是家臣。所以家臣至關(guān)重要，然而君主們卻大可放心。因為家臣是大夫的子弟，大夫又是諸侯的子弟，諸侯則是天子的叔伯、舅舅、兄弟、子侄、女婿、連襟、妹夫、丈人。這樣的江山，豈非鐵打銅鑄；這樣的政權(quán)，豈非穩(wěn)如泰山？

    至少，那根子也扎得夠深的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天算是什么呢？是日子久了，血緣就淡薄，關(guān)系就遞減。這是自然規(guī)律。所以，用血緣和婚姻來維系政治聯(lián)盟，可以奏效但不能持久。再大再和諧的族群也要分家，四世同堂就到了頂，接下來便是五世而斬。

    何況周天下這個總公司原本就是虛的，實體是諸侯的國，后來還有大夫的家。實際上，從西周到東周，發(fā)展的趨勢就是強(qiáng)枝弱干。不但諸侯變得尾大不掉，就連大夫也后來居上，請問那還能維持嗎？

    沒錯，凡事有利就有弊，算盤未必總?cè)缫?。刀切豆腐兩面光的事，是沒有的。但始料不及的，是問題會出在家臣。

    家臣有什么問題？

    忠心耿耿。

    奇怪！忠心耿耿不好嗎？好。但家臣不是忠于國君，更不是忠于天子，而是忠于大夫。因為大夫是“家君”，他們是“家臣”。所以他們公開宣布“只知有家，不知有國”。最搞笑的是公元前530年，魯國大夫季孫氏的一個家臣在宮廷斗爭中站在國君一邊，結(jié)果成了過街的老鼠。鄉(xiāng)親們譏諷地說：我有一塊菜地，長的卻是草皮。身為家臣而心系國君，太有才了你！[2]

    這可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是啊！原本希望“家國一體”，結(jié)果變成“家國對立”；原本用于維穩(wěn)的手段，卻變成最不穩(wěn)定的因素，豈非莫大的諷刺？

    更具諷刺意味的是家臣的理論。周公他們不是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嗎？家臣的說法，卻是“封略之內(nèi)，何非君土；食土之毛，何非君臣”。[3]封略，就是大夫的采邑；君，則是家君，也就是大夫，沒諸侯什么事，更沒天子什么事。這簡直就是地地道道的“修正主義”。

    哈！原來他們心目中的君臣關(guān)系，只存在于采邑之中。什么鎮(zhèn)守邊疆，捍衛(wèi)王室，不過一句空話，甚至根本就是扯淡！

    周公，你想得到嗎？[4]

    周公和孔子都不變態(tài)，

    他們?yōu)榍嗄昴信男詯哿粝铝俗杂傻目臻g。

    三月三的中國情人節(jié)，演出了東周版的《花兒與少年》。

    第五章

    兩個基本點

    愛國賊

    魯國那個跟家君唱反調(diào)的家臣，叫南蒯（kuǎ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