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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易中天中華史第一部:中華根在線閱讀 - 第102節(jié)

第102節(jié)

    這時的中原霸主,是齊桓公。晉國的內(nèi)亂發(fā)生后,桓公就聯(lián)合諸侯派兵到了晉國。于是以齊國為首,秦國為次,諸侯一起立夷吾為君,是為晉惠公。里克原本是要立重耳的,但被重耳謝絕,也只好接受夷吾。7

    天上掉餡餅,夷吾撿了個大便宜。

    他的兒子懷公后來做了三四個月的國君,則算是小便宜,抑或是不幸。

    這是公元前651年的事。也就在這年,宋襄公即位。宋襄公和晉惠公,同年即位,同年去世,可謂難兄難弟。不同的是,宋襄公即位后,重用子魚,宋國大治。他的錯誤,在外交而不在內(nèi)政。晉惠公卻是內(nèi)政和外交都一塌糊涂。他兒子懷公后來死于非命,其實(shí)是他造的孽。

    但懷公并不是第一位死難者。事實(shí)上,從獻(xiàn)公到文公,晉國的宮廷斗爭持續(xù)不斷,死人的事也經(jīng)常發(fā)生,可謂血案迭起。最先冤死的是太子申生,其次是奚齊,第三是卓子,荀息是第四位。而且,荀息尸骨未寒,便輪到第五個人了。

    這個人,就是里克。

    又起屠刀

    里克是被晉惠公逼死的。

    公元前651年,惠公靠著齊國和秦國的支持成為晉君。第二年,周天子派大員會同齊國大夫確認(rèn)了他的國君身份。這個時候,晉惠公大約覺得地位已穩(wěn),便向里克舉起了屠刀。

    惠公殺里克,有多種原因。比方說,他曾許諾封里克以汾陽之邑,現(xiàn)在卻想賴賬。這是有可能的。事實(shí)上,他答應(yīng)割讓給秦國的河西之地,就賴掉了。又比方說,里克畢竟殺了奚齊和卓子,還變相地殺了荀息。有此重罪,不處理似乎沒法交代。更重要的是,里克支持重耳。重耳雖然人在國外,但威望和聲望都比惠公高。如果里克和重耳里應(yīng)外合,惠公是抵擋不了的。

    于是惠公找里克談話。

    惠公說:沒有大夫您,也沒有寡人的今天。不過,話雖如此,先生畢竟殺了兩位國君、一位大夫。做先生的人君,豈不是太難了嗎?

    里克說:下臣不殺那三人,君上豈能回國即位?既然要加罪于臣,哪里還怕找不到說法,何必弄得那么麻煩?臣聽到命令了!

    說完,里克拔劍自殺。8

    里克自殺后,丕鄭本人以及里克和丕鄭的死黨,也被惠公手下誅殺。但血案并沒有到此為止。下一個被殺的,是慶鄭,只不過要到五年之后。

    慶鄭是晉國的大夫。他的被殺,是因?yàn)閷莨乃魉鶠閷?shí)在看不下去。事實(shí)上,從逼死里克,到殺掉慶鄭,前后五年間惠公的表現(xiàn),確實(shí)像一個十足的混蛋。公元前650年,他的屁股剛坐穩(wěn),就派丕鄭到秦國去賴賬,而且話說得極其無恥。據(jù)《史記·晉世家》,惠公的話是這么說的:夷吾曾許諾貴國以河西之地,現(xiàn)在照理說應(yīng)該兌現(xiàn),可是大臣們不同意。大臣們說,敝國的土地是先君的。夷吾不過流亡在外的公子,哪有權(quán)力擅自給人?寡人爭不過他們,實(shí)在抱歉!

    這簡直就是無賴,但對秦國來說卻是自作自受。實(shí)際上,當(dāng)年秦穆公為晉國擇君,是派人出去考察了的??疾斓慕Y(jié)果,是重耳更仁義。討論的結(jié)果,卻是選個差的??疾靾F(tuán)團(tuán)長對穆公說:仁有置,武有置;仁置德,武置服。意思是:如果要弘揚(yáng)仁義,那就為他們選個德才兼?zhèn)涞?;如果要稱霸中原,那就為他們選個老實(shí)巴交的。秦國當(dāng)然想稱霸,就選了晉惠公這個“老實(shí)人”。

    誰知道老實(shí)人未必老實(shí)。晉惠公雖懦弱無能,卻也厚顏無恥。被忽悠了一把的秦國只好吃啞巴虧。

    問題是事情還沒完。

    賴賬之后三年,晉國發(fā)生饑荒,便向秦國購買糧食。秦國君臣研究后,決定立即進(jìn)行人道主義救援。因?yàn)樽匀粸?zāi)害,哪個國家都會有。救災(zāi)恤鄰,是人間正道。秦穆公也說,他們的國君雖然可惡,但人民又有什么罪過?于是秦國以德報怨,給晉國運(yùn)送糧食的船隊浩浩蕩蕩,源源不斷,史稱“泛舟之役”。

    然而第二年秦國發(fā)生饑荒,向晉國購買糧食,卻遭到拒絕。晉國君臣討論這事時,反對派的理由居然是:皮之不存,毛將安傅?也就是說,兌現(xiàn)承諾,割以河西之地,這是“皮”。賣些糧食給晉國,則不過是“毛”。皮都賴掉了,給幾根毛有什么用?這點(diǎn)小恩小惠,不但不能消除秦國的怨恨,反倒只能加強(qiáng)他們的實(shí)力,不如破罐子破摔,得罪到底。

    這種混賬話,惠公很以為然。

    慶鄭卻不能同意。他說:忘恩負(fù)義,無親;幸災(zāi)樂禍,不仁;貪小便宜,不祥;得罪鄰居,不義。這道理,老百姓都懂。誰要是這么做,親人都會結(jié)仇,何況秦國跟我們還有夙怨?

    晉惠公不聽。9

    這一下,秦晉兩國便結(jié)下了梁子,慶鄭跟惠公也有了嫌隙。這梁子終于導(dǎo)致秦國和晉國開戰(zhàn),惠公也做了俘虜。后來,經(jīng)過多方努力,晉惠公被秦國釋放。而惠公回國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慶鄭。

    我不逃

    慶鄭坐在國都等死。

    導(dǎo)致晉惠公一定要?dú)c鄭的,是秦晉兩國的那場戰(zhàn)爭。公元前645年,也就是晉國拒絕賣糧食的第二年,熬過了大饑荒的秦國迎來了大豐收。手中有糧,心中不慌。糧草充足的秦軍摩拳擦掌,要向晉國討還公道。夏歷九月,秦穆公御駕親征,率兵伐晉。晉惠公也親自上陣,迎戰(zhàn)秦軍。理直氣壯的秦軍斗志昂揚(yáng),乘勝前進(jìn),晉軍則一敗再敗,三敗而至韓(在今何處有爭議)。

    惠公問慶鄭:敵軍深入我境,怎么辦?

    憋了一肚子氣的慶鄭反唇相譏:這不是君上讓他們深入的嗎?能怎么辦?

    惠公氣急敗壞,大喝一聲:放肆!

    于是拒絕接受占卜的結(jié)果,不讓慶鄭擔(dān)任他的車右;又不聽?wèi)c鄭勸阻,堅持讓鄭國出產(chǎn)的小駟馬拉車。

    如此固執(zhí)己見死不改悔的結(jié)果,是十四日這天,惠公的戰(zhàn)車陷在爛泥里出不來?;莨@才急了,向慶鄭呼號求救,慶鄭卻置之不理。不但不理,還氣哼哼地說:剛愎自用,不聽忠言,背信棄義,無視占卜,這是自求其敗,何必要搭我的車?下臣這輛破車,恐怕不值得君上用來屈尊逃亡。

    后面的細(xì)節(jié)就不甚了然。我們只知道,當(dāng)時秦穆公的處境也很危險。晉軍這邊,已經(jīng)有一輛戰(zhàn)車迎上了穆公,眼看就要俘虜他。但按照《左傳》的說法,是因?yàn)閼c鄭在晉惠公這里耽誤了,所以穆公得以逃脫。按照《國語》的說法,則是慶鄭要那輛戰(zhàn)車來救晉惠公,這才放跑了秦穆公。

    總之,秦穆公沒事,晉惠公被俘。

    人君不公,人臣不忠,10晉惠公的被俘只能說是咎由自取。

    但后果,卻很嚴(yán)重。

    如果就事論事,則晉軍的戰(zhàn)敗,惠公的被俘,慶鄭都是有直接責(zé)任的。因此,后來晉惠公被釋放,即將回國時,就有人建議慶鄭逃走。

    慶鄭說:我不逃!

    對此,慶鄭的說法是這樣的:照規(guī)矩,軍隊潰敗,就該自殺;主將被俘,就該去死。我慶鄭,既害得國君兵敗被俘,又沒能在兵敗之后以身殉國,已經(jīng)罪不容赦。如果居然還逃亡,讓國君失去懲罰罪臣的機(jī)會,那就不像人臣了。明明是人臣,又不像人臣,如此“臣而不臣”,還能逃到哪里去?

    于是等著惠公來抓他。

    惠公回國,剛走到城郊,聽說慶鄭沒有逃亡,立即下令將他捉拿歸案。

    惠公說:你這罪人,為何不逃?

    慶鄭說:為了成全君上。當(dāng)年君上即位,如果履行諾言,以德報德,國勢就不會下降。國勢下降后,如果接受勸諫,采納忠言,戰(zhàn)爭就不會爆發(fā)。戰(zhàn)爭爆發(fā)后,如果起用良將,用兵得當(dāng),也不至于戰(zhàn)敗?,F(xiàn)在敗都敗了,能做的就只剩下誅殺罪人,以謝天下。這個時候,如果還把臣放跑了,怎么保得住封國呢?所以臣特地等在這里,以保證君上不會犯最后一個錯誤。

    惠公一聽,簡直就要?dú)獐偭?,連聲喊道:快殺了他!快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