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節(jié)
荀子發(fā)言時,百家爭鳴已近尾聲。 爭鳴是從墨子批孔開始的,這是春秋與戰(zhàn)國之間的事。但墨家學(xué)派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并未能真正撼動儒家的根基。墨家之后,儒家的主要對手是道家。戰(zhàn)國早期,有老子;戰(zhàn)國中期,有莊子。孟子雖然與莊子同時,卻批墨不批道。他既沒跟莊子過招,也只字不提老子。如果沒有荀子,爭鳴很可能就會不了了之。 荀子卻要來算總賬。40 我們知道,荀子是先秦儒家第三位大師。作為戰(zhàn)國晚期的思想家,他很希望做一次總結(jié)性發(fā)言,何況儒家思想也需要與時俱進。歷史的使命,就交給了荀子。 那么,荀子要回答什么問題? 天道與人性。 這恰恰是孔子不講的。子貢就說,從沒聽老師提過這兩個話題。41 其實準確地說,孔子是講天命不講天道,懂人心不講人性。為什么不講?值得琢磨。 先看什么是天命。 天命,包括天和命。命,有兩種。一是性命,二是命運。前者表現(xiàn)為生與死,后者表現(xiàn)為貧與富、貴與賤、窮與達。貧富,指有錢沒錢;貴賤,指地位高低;窮達,指有路沒路。大道康莊就叫達,走投無路就叫窮。 那么,命由誰定? 生死、貧富、貴賤、窮達,都看天意,叫“死生有命,富貴在天”。42 既然如此,那就聽天由命。因此,孔子雖然講天命,卻只關(guān)心命,不關(guān)心天。 不關(guān)心天,當(dāng)然也不講天道。 問題是你不講,人家講。老子講,莊子也講,還講得頭頭是道。這就讓儒家在爭鳴中落了下風(fēng)。 事實上,只講是什么,不講為什么,并不能滿足人們的好奇心,也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于是,到戰(zhàn)國晚期,荀子就代表儒家來講天道。 荀子講天道,跟道家一樣嗎? 有異有同。 相同之處,在于都是“以天道說人道”;不同之處,則在于對天道的理解。道家的理解,是“天道無為”;荀子的理解,則是“天道自為”。荀子說──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43 這里面的意思非常清楚:自然界有自己的規(guī)律,并不以社會的集體意志或某人的個人意志為轉(zhuǎn)移。荀子說,天,不會因為人們怕冷,就沒有冬季;地,也不會因為人們怕遠,就不再廣闊。那么,一個君子,難道會因為小人吵吵嚷嚷,就停止行動了嗎?當(dāng)然也不會。 由此,荀子得出結(jié)論── 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數(shù)矣,君子有常體矣。 道,就是規(guī)律;數(shù),就是法則;體,就是標(biāo)準。也就是說,天有恒定的規(guī)律,地有恒定的法則,君子有恒定的價值觀,也有恒定的道德規(guī)范和行為準則。 天、地、人,都自為。 對!是自為,不是無為。這就既接過了道家的思想武器,又與道家劃清了界線。 那么,君子的常體又是什么? 自強。 荀子說,君子與小人的區(qū)別,就在于君子“敬其在己者”,小人“慕其在天者”。也就是說,君子最看重的是屬于自己的東西。他尊重自己的不懈努力,從來就不憑空指望自然界的恩賜,這才能天天向上。整天盼著天上掉餡餅,那是小人的想法。 也許,這就是荀子的生存之道:與其怨天尤人,不如奮發(fā)圖強;與其聽天由命,不如自力更生。 這當(dāng)然很勵志。 于是,它在后來便變成了一種民族精神──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44 沒錯,天自為,則人自為;天行健,則人自強。這就是荀子思想的邏輯結(jié)論。荀子之后,有《易傳》,有董仲舒,有“天人合一”,都不是偶然的。 只不過,這是后話。 死期就在眼前 荀子之后,是韓非。 韓非是荀子的學(xué)生。 雖然生逢亂世,荀子的人生態(tài)度總體上是樂觀的。他甚至這樣看待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 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望時而待之,孰與應(yīng)時而使之……45 意思很清楚:對于自然界,與其推崇而思慕,順從而贊美,盼望而等待,不如把它當(dāng)作牛馬來豢養(yǎng)、控制、利用和役使。人,是可以成為世界主人的。 呵呵,與天奮斗,其樂無窮。 韓非就沒有這么樂觀。 在韓非看來,人的生存其實很難。而且,真正難對付的不是天,而是人,尤其是身邊那些居心叵測笑里藏刀防不勝防的人。因此,每個人的生存都如在叢林。無論貴為王侯,還是賤如蟻民,都如此。 比如某廚師。 有一次,晉文公吃飯,膳食官端來的烤rou上卻纏有頭發(fā)。文公震怒,叫來廚師說:你想噎死寡人嗎? 這當(dāng)然罪無可恕。 好在那廚師沉得住氣。他磕著頭說,小人該死,死罪有三:刀磨得飛快,卻只切得開rou,切不斷頭發(fā);用鐵釬穿rou,卻只看見了rou,沒看見頭發(fā);把rou放在火上烤,卻只烤熟了rou,沒燒掉頭發(fā)。小人真是罪該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