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jié)
還有一個(gè)故事,也是《說難》中講的。 這故事說,有一次鄭武公問群臣:寡人要用兵,哪個(gè)邦國可以討伐?某大夫說:胡國。鄭武公勃然大怒:胡說!胡國是兄弟,你說可以討伐,什么意思? 于是,鄭武公把那大夫殺了。 胡國很高興,覺得鄭武公夠哥們。誰知道胡國剛一放松警惕,鄭武公就動(dòng)手了,而且一舉拿下。原來他的憤怒和殺人,都是煙幕彈。3 這就是所謂兄弟。 看來,同學(xué)是靠不住的,兄弟是靠不住的,君臣也是靠不住的,哪怕那君臣是情人。 那么夫妻呢? 也靠不住。韓非說,衛(wèi)國有一對夫妻做禱告。老婆說,但愿我們平安無事,有一百布幣。老公說,你這人也真是老實(shí),怎么才要這么一點(diǎn)?老婆說,一百布幣就夠我們花的了。錢賺得多,你還不拿去討小老婆?4 夫妻靠不住,父母呢? 同樣靠不住。韓非說,老百姓生了男孩就慶賀,生了女孩就弄死,因?yàn)槟泻⑹莿趧?dòng)力,女孩是賠錢貨。父母對子女,豈非也是“計(jì)算之心以相待”?5 所以韓非說,千萬別相信人。 韓非甚至還說:人主之患,在于信人。尤其是那些“萬乘之主,千乘之君”,絕不可以相信自己的王后和太子,因?yàn)樗麄兌际桥瓮阍琰c(diǎn)死掉的。 是這樣嗎? 是。道理很簡單:男人“五十而好色未解”,女人“三十而美色衰矣”。所以王后過了三十,就會(huì)失寵。母后失寵,則太子難保。儲(chǔ)君之位,很可能歸于新寵。 顯然,只有君王駕崩,母為太后,子為新君,才能高枕無憂。如果老天爺不長眼,就只好自己動(dòng)手。王后和太子近在君側(cè),要做點(diǎn)手腳,是很便當(dāng)?shù)摹?/br> 于是韓非感嘆說── 以妻之近與子之親而猶不可信,則其余無可信者矣! 6 好一個(gè)韓非!君臣、父子、兄弟、夫妻,這些儒家最為看重的人際關(guān)系,在他的眼里和筆下,都變成了赤裸裸、血淋淋的利害和算計(jì),沒有半點(diǎn)美麗和溫馨。溫情脈脈的面紗被無情地撕開了,露出來的,是爾虞我詐,是巧取豪奪,是刀光劍影,是你死我活。 這可真是直面慘淡的人生! 歷史上,似乎沒人這樣直白地說出了人性的惡,還說得那么不動(dòng)聲色,那么理所當(dāng)然,絲毫都不顧及聽到的人會(huì)有什么樣的心理反應(yīng)。 這是一種來自真實(shí)的冷峻。 真實(shí)是最有力量的。于是,在韓非這份沉甸甸的冷峻面前,孔子的厚道,墨子的執(zhí)著,莊子的浪漫,都一下子失去了分量。事實(shí)上,在讀過《韓非子》以后,你不覺得克己復(fù)禮有點(diǎn)迂腐嗎?不覺得兼愛天下有點(diǎn)矯情嗎?不覺得自在逍遙有點(diǎn)輕飄飄嗎? 也許,只有老子那句話還有點(diǎn)意思: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7 芻狗的哲學(xué),該是什么? 人性的善惡,何以知之? 孟子:人性向善 人性問題,是告子提出來的。8 告子的態(tài)度很明朗,觀點(diǎn)也很鮮明:一、人性是存在的,也是天生的,它就是人的天性;二、人的天性就是飲食男女,即自然屬性,叫“食、色,性也”;三、作為自然屬性或人的天性,人性無善惡。9 對此,孟子不能同意。 于是,辯論在告子和孟子之間展開。 告子說:天生的就叫作性。 孟子反問:天生就叫性,好比白就叫白,是嗎? 告子說:正是。 孟子又問:因此,白羽的白就是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就是白玉的白,是嗎? 告子又說:正是。 孟子再問:那么,狗性就是牛性,牛性就是人性嗎? 告子怎么回答? 不知道。 從《墨子》開始,諸子講述的辯論案,都是以對方無話可說告終。像《論語》那樣如實(shí)記錄的,罕見。 不過,孟子的意思卻很清楚。 第一,不要抽象地談性質(zhì)。抽象地談,羽毛、雪花和玉石,沒有區(qū)別,都是白的。由此及彼,白羽、白雪、白玉,跟白馬、白羊、白狗,也沒有區(qū)別,也都是白的。那么請問,這樣的性質(zhì),有意義嗎? 第二,也不要談什么“人的天性”。論天性,人與動(dòng)物并無區(qū)別。比如吃東西和生孩子,動(dòng)物也會(huì),也想,也能做,還不差。如果把這看作“人性”,豈非“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 所以,要么別談人之性,要談就談社會(huì)性。 那么,人的社會(huì)性,有善惡嗎? 孟子認(rèn)為有,告子認(rèn)為沒有。 告子說,天生的人性就像水,東邊開了口子就往東流,西邊開了口子就往西流,哪有什么善惡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