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此刻之前,坎寧安不過是我生命中來去匆匆的過客,偶爾幫些小忙,但總會將自我利益擺在前面,讓人無法完全信賴?,F(xiàn)在從拉什頓的視角看坎寧安,卻好像看到一幅被填好了色的作品。 格蕾絲和唐納德·戴維斯過去都在布萊克希思過夏天,他們倆和邁克爾、伊芙琳、托馬斯、坎寧安一起長大。雖然坎寧安是被廚娘德魯奇太太帶大,可每個人都相信,他就是皮特·哈德卡斯?fàn)柕挠H生兒子,這提升了他的地位,廚房不是他的歸宿。海倫娜·哈德卡斯?fàn)栂胍e坎寧安,所以指示家庭教師教哈德卡斯?fàn)柤业暮⒆訒r帶上坎寧安。雖說坎寧安現(xiàn)在做了男仆,可格蕾絲和唐納德都不把他當(dāng)作仆人,不管他們自己的父母同意與否。三個孩子親如一家人,因此唐納德·戴維斯和拉什頓在戰(zhàn)后回國后,就忙不迭地把坎寧安介紹給拉什頓。這三個年輕人親如手足。 “雷文古夠煩人吧?”格蕾絲問道,“他竟然又拿了份雞蛋,還記得吧?你知道的,那樣子可真是有些討厭?!?/br> “不,不,不是那樣的?!笨矊幇踩粲兴嫉?fù)u搖頭,“你知道的,事情總是千變?nèi)f化。雷文古告訴了我一些聳人聽聞的事,說實(shí)話,我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搞明白?!?/br> “他說什么了?”格蕾絲翹首以盼。 “他說他還沒有……”坎寧安捏捏鼻子,想轉(zhuǎn)移話題,但又考慮了一下,嘆了口氣,“最好等今天晚上一切都雜亂不堪時,我們邊喝白蘭地邊說這事。我都說不準(zhǔn)自己還記不記得那些話?!?/br> “查爾斯,你總是這個樣子,”她跺跺腳,“總是拿那些有料的故事吊我們胃口,每次都只提個開頭不講完?!?/br> “哦,也許這個能讓你心情好些。”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銀色鑰匙,帶著一個寫著塞巴斯蒂安·貝爾名字的標(biāo)簽。上次我見到這把鑰匙時,是在可惡的德比口袋里,那之后不久,有人在斯坦文臥室外面打暈了德比,然后把鑰匙偷走了。 我感覺自己像是個小零件,被裝進(jìn)了一個巨型鐘表里,嘀嗒作響,可我這個渺小的零件不明白整體如何運(yùn)作。 “你幫我找到的?”格蕾絲將手拍在一起。 他沖我笑著說:“格蕾絲讓我去廚房里拿一把貝爾臥室的備用鑰匙,這樣我們就可以偷他的毒品,”他晃了晃手指上的鑰匙,“我不僅找來了,還拿到了他行李箱的鑰匙。” “雖然很幼稚,但我想讓貝爾也嘗嘗唐納德忍受的痛苦。”她說話時,眼睛里閃過一絲惡意的光。 “你是怎么拿到這把鑰匙的?”我問坎寧安。 “我在辦事的過程中拿到的,”他語氣中有些不安,“我口袋里有他臥室的鑰匙。你能想象這個場景嗎,把那些瓶瓶罐罐中的毒品全都扔到湖里?!?/br> “不能扔到湖里,”格蕾絲扮了個鬼臉,“回到布萊克希思就夠糟糕了,我可不想再到那個湖邊?!?/br> “有個井,”我說,“在門房旁邊,又老又深。我們把毒品倒在那里面,沒有人會發(fā)現(xiàn)。” “完美!”坎寧安高興地搓了搓手,“好,這位好醫(yī)生已經(jīng)出去和哈德卡斯?fàn)栃〗闵⒉搅耍晕矣X得這個時機(jī)剛剛好。你們誰要一起來?光天化日下的入門小劫案。” 第四十八章 格蕾絲在門口放風(fēng),坎寧安和我溜進(jìn)了貝爾的臥室。我對貝爾還有一些懷念,這房間里的一切也都蒙上了愉悅的氣息。和其他幾位專橫的宿主打過交道之后,我對貝爾的態(tài)度大大改觀。和德比、雷文古和拉什頓不同,塞巴斯蒂安·貝爾就像一塊空白的畫布,一個靜默的人,甚至不敢面對自己。我進(jìn)入他的軀殼,如此充分地填滿了他身體中每個空缺的角落,甚至沒有意識到他的身體會是錯誤的形狀。 奇怪的是,他給我的感覺像個老朋友。 “你覺得他那些東西藏在哪里?”坎寧安邊問我,邊在我身后關(guān)上門。 我當(dāng)然知道貝爾的行李箱藏在哪里,但還要假裝不知道,這樣我就有機(jī)會趁貝爾不在轉(zhuǎn)轉(zhuǎn)這個房間。我很享受這種感覺,畢竟回到了曾經(jīng)寄居的地方。 坎寧安很快就找到了箱子,讓我?guī)兔Π阉鼜囊鹿窭镒С鰜恚系降匕迳蠒r弄出了很大的聲響。幸好別人都去打獵了,否則這聲音都能把死人吵醒。 鑰匙捅進(jìn)去,輕而易舉就開了鎖,箱子順滑地開了,露出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箱子的東西,棕色的大小藥瓶整齊地擺在里面。 坎寧安帶來一個棉布口袋,我們跪在箱子兩側(cè),把貝爾藏的私貨往袋子里裝。這些都是各種酊劑和調(diào)配品,不只有讓癮君子傻笑的毒品。在這些可疑的幻樂藥劑之中,有一瓶“士的寧”(1),已經(jīng)用去了半瓶,在一般人看來,這些白色的顆粒像是大塊的鹽。 他拿這個來做什么? “無論什么,無論誰,貝爾都會賣,是不是?”坎寧安不耐煩地發(fā)出嘖嘖聲,他把這個瓶子從我手里奪走,扔到袋子里,“不能再拿去禍害人了?!?/br> 把箱子里的藥瓶往袋子里裝的時候,我想起戈?duì)柕氯轿议T下面的那張字條,還記得他讓我偷三樣?xùn)|西。 謝天謝地,坎寧安正著迷于他的任務(wù),沒有注意到我把藥瓶裝到自己的口袋里,也沒有看到我在箱子里留下了一個棋子。在所有的謀劃里,這似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我還記得這枚棋子帶給我的安慰和力量。在我最需要的時候,這于我便是一種仁慈,我很高興成為給予這種善意的人。 “查爾斯,我需要你告訴我實(shí)情。”我開口了。 “我跟你說過,我不會插足你和格蕾絲的?!彼贿吚涞卣f,一邊小心翼翼地往袋子里裝東西,“你得承認(rèn),這個星期你說了好多錯話,格蕾絲接受了你的道歉,你該感激不盡。” 他沖我咧嘴一笑,但是發(fā)現(xiàn)我表情嚴(yán)肅,馬上就收起了笑容。 “哪里不對勁嗎?”他問我。 “你從哪兒拿到的箱子鑰匙?”我追問。 “你要是想知道的話,我告訴你。是一個仆人給我的?!彼^續(xù)收拾,躲避著我的目光。 “不,不是他給你的?!蔽覔蠐喜弊?,“你把喬納森·德比打暈,從他口袋里拿走了鑰匙。丹尼爾·柯勒律治雇你去偷斯坦文的勒索賬本,是不是?” “那……真是一派胡言?!彼f。 “求你了,查爾斯,”我激動地說,“我已經(jīng)和斯坦文談過了?!?/br> 這些年以來,拉什頓一直信賴坎寧安,多次得到他的建議。看著坎寧安在我的質(zhì)問下惴惴不安,實(shí)在令我難以忍受。 “我……我本來不想打他?!笨矊幇灿行┬呃?,“我安排雷文古洗浴后,就去吃早餐了。那時我在樓梯上聽到動靜,看到德比尾隨斯坦文進(jìn)了書房。我原以為可以溜進(jìn)斯坦文的房間,趁人不注意偷走那個本子,可是保鏢在那里,我就藏在對面的房間里,伺機(jī)而動?!?/br> “你看見迪基給保鏢注射了鎮(zhèn)靜劑,又看見德比找到了那個本,”我說,“你不能讓德比拿走本子,那個本子太重要了。” 坎寧安不住地點(diǎn)頭。 “斯坦文知道那天早上發(fā)生了什么,他知道誰是真正的兇手。”他說,“斯坦文一直在撒謊。一切都記在那個本子里??吕章芍螠?zhǔn)備為我破解那個本子里的東西,那樣人們就會知道我的父親——我的親生父親——他是無辜的。” 他的眼中溢滿了恐懼。 “斯坦文知道我和柯勒律治的交易嗎?”他突然問我,“是不是就因?yàn)檫@個,你和他見了面?” “他什么也不知道,”我輕聲說,“我去問他關(guān)于托馬斯遇害的事情了?!?/br> “斯坦文告訴你了?” “我救了他一命,他欠我的人情?!?/br> 坎寧安還在那里跪著,他扶住我的肩膀:“拉什頓,你真是個奇跡,別和我賣關(guān)子了。” “他看見哈德卡斯?fàn)柗蛉藴喩硎茄?,抱著托馬斯的尸體,”我盯著他,“斯坦文當(dāng)時想當(dāng)然地下了結(jié)論,而卡佛差不多十分鐘以后趕到,堅持讓斯坦文指證是他殺了托馬斯?!?/br> 坎寧安盯著我,好像是要在這個尋覓已久的答案上鉆個孔。他再開口的時候,聲音中滿含苦澀。 “當(dāng)然,”坎寧安癱坐在地上,“多年以來,我一直在試著證明我父親是無辜的,所以自然就發(fā)現(xiàn)原來我母親才是兇手?!?/br> “從什么時候起,你知道了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給人慰藉。 “二十一歲的時候,mama告訴了我,”他說,“她說我爸爸并不是別人指稱的怪物,但是又不愿意解釋為什么。我從那時起每天都想要弄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br> “你今天早上見過她,對嗎?” “我把茶給她端去,”坎寧安溫柔地說,“我們說話的時候,她在床上喝茶。當(dāng)我很小的時候,我們常常這樣做。她會問我過得好不好,會過問我的功課,她對我很好。這是我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光。” “今天早上呢?她沒有說什么可疑的話嗎?” “關(guān)于托馬斯遇害的事嗎?沒有,她沒有提?!彼脑捳Z中帶著諷刺的意味。 “我的意思是,她有沒有什么反常的地方?!?/br> “反常的地方,”坎寧安哼了幾聲,“一年,不,一年多了,她都魂不守舍,我看不透她。她一會兒忘乎所以,一會兒又聲淚俱下?!?/br> “一年?”我若有所思,“就是去年托馬斯的忌日,她到布萊克希思之后吧?” 就是在那次之后,她跑到邁克爾的住處,胡言亂語,說衣服什么的。 “沒錯……好像是的。”坎寧安說著,拽了拽耳垂,“你不會覺得她著魔了吧?我指的是愧疚。這樣的話,她一直以來的古怪舉止就有了解釋,也許她一直在積蓄勇氣來懺悔吧。當(dāng)然她今天早上心情糟糕,也就好理解了?!?/br> “怎么,你們早上聊了些什么?” “她當(dāng)時很平靜,有些冷淡。她說要糾正錯誤,還說她很抱歉,我成長的過程中背負(fù)著父親的恥辱。”坎寧安臉色一變,“就是這樣,不是嗎?她打算在今天晚上的舞會上承認(rèn)一切。正是這個原因,她才大費(fèi)周章地要重新開放布萊克希思,并邀請了同一批客人回來?!?/br> “也許吧?!蔽胰滩蛔×髀冻鲆苫螅盀槭裁此娜粘瘫旧隙际悄愕闹讣y?你在找什么?” “我追問她更多的信息,她讓我查查她和馬廄主管約的時間。她說和他見面后就可以告訴我,并讓我去馬廄那里。我等著她,可她沒有去。我一整天都在找她,可是沒人看到她??赡芩ユ?zhèn)上了?!?/br> 我沒有理會這句話。 “跟我講講,那個失蹤的馬童,”我說,“你去問馬廄主管那個孩子了?!?/br> “真沒有什么收獲。幾年前,我和調(diào)查托馬斯兇案的警員喝酒。他從來不相信兇手是我的父親,我指的是卡佛,主要因?yàn)楦赣H和哈德卡斯?fàn)杽拙粼趥惗氐那耙恢?,那孩子——肯斯·帕克——就失蹤了,那個警員并不相信這是巧合。他到處打聽那個孩子,但是一無所獲。大家都說帕克起身離開時,沒有和人講一個字,也一直沒有回來。他們沒有找到他的尸體,所以不同意人們說他逃跑的傳言?!?/br> “你認(rèn)識他嗎?” “算是吧,他以前有時會和我們玩,但是仆人的孩子要在宅子附近干活。他大多數(shù)時候都要在馬廄干活,我們很少見到他?!?/br> 他覺察到我的心緒,好奇地看著我。 “你真認(rèn)為我mama是兇手嗎?”他說。 “這正是我需要你去搞清楚的?!蔽艺f,“你mama讓德魯奇太太撫養(yǎng)你,對嗎?那是不是意味著她們倆關(guān)系很親近?” “非常親密,在斯坦文發(fā)現(xiàn)之前,只有德魯奇太太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誰?!?/br> “好,我需要你幫我個忙?!?/br> “什么忙?” “實(shí)際上是幫兩個忙,”我說,“我需要德魯奇太太去……噢!” 我忽然想到了上個輪回的事情,這正解答了我要問他的問題。現(xiàn)在我需要確認(rèn)那事情還會發(fā)生。 坎寧安在我面前揮了揮手:“你沒事吧?你看上去怪怪的?!?/br> “對不住,老伙計,我走神了。”我的話驅(qū)走了他的困惑,“如我所言,我需要德魯奇太太向我解釋一些事情,然后我需要你幫我召集一些人。你召集之后,就能看見喬納森·德比,然后告訴他你發(fā)現(xiàn)的一切?!?/br> “德比?那個惡棍跟這事有什么關(guān)系?” 門開了,格蕾絲探頭進(jìn)來。 “我的天哪,你們怎么用了那么長時間?”她問,“如果再等會兒,我們就得給貝爾放洗澡水,假裝我們是仆人。” “再等一下,”我說著,拉住坎寧安的胳膊,“我保證,我們會伸張正義?,F(xiàn)在仔細(xì)聽好,這非常重要?!?/br> * * * (1)士的寧(strye),又名番木鱉堿,是從馬錢子中提取的一種生物堿,能選擇性地興奮脊髓,增強(qiáng)骨骼肌的緊張度,用于治療輕癱或弱視。但因毒性較大,治療安全范圍小,臨床上很少使用。 第四十九章 我們走路的時候,布口袋里的藥瓶發(fā)出叮當(dāng)聲。這口袋沉甸甸的,地面坑洼不平,背著口袋的我?guī)状味疾铧c(diǎn)被絆倒。格蕾絲皺著眉,同情地望著我。 坎寧安跑去幫我調(diào)查事情,他突然離去讓格蕾絲困惑不解。面對她的沉默,我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可拉什頓更了解格蕾絲,覺得現(xiàn)在不用解釋。當(dāng)年,唐納德·戴維斯將這個在戰(zhàn)場上救他一命的小伙子介紹給了自己的家人,家人對他感激不盡,不消多時,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吉姆·拉什頓和格蕾絲·戴維斯總有一天會談婚論嫁。兩人門第相差懸殊,他們第一次吃晚飯時,拉什頓連桌上的餐具都認(rèn)不全,但就在深情的嘲諷與試探之間,兩個年輕人萌生愛意,心心相印。那一天之后,他們的愛情茁壯成長,兩人怡然自得地沉浸于二人世界。格蕾絲知道,事情結(jié)束后我自然會給她講述整個經(jīng)過,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地講給她聽?,F(xiàn)在,我們二人比肩而行,享受著彼此相伴的默契。 我還戴著指節(jié)銅環(huán),只是含糊地告訴她,想借此來防備貝爾和迪基醫(yī)生同伙的威脅。這個借口編得拙劣,但也足夠讓格蕾絲小心謹(jǐn)慎,這個姑娘連掉落的葉子都要警惕地盯上一會兒。就這樣,我們到了井邊,格蕾絲推開一根樹枝,這樣我來到空地時就不會被鉤住了。我馬上把袋子扔進(jìn)了井里,袋子砸到井底發(fā)出了巨大的響聲。 我擺動著自己的胳膊,想要緩解一下肌rou酸痛,格蕾絲往漆黑的井中望去。 “要不要許個愿?”她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