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你殺了我?!彼鸾兄志o握住玻璃片,已經扎出血來了。 “是的,我殺了你?!彼龑ξ襧iejie所做的一切,就在我的唇邊呼之欲出。 安娜貝拉·考爾克已死。 “我很抱歉,”我將手插進口袋里,接著說道,“我發(fā)誓不會再傷害你了?!?/br> 這一刻,她只能驚愕地看著我。 “我不再是你記憶中的樣子,”我說,“而是全新的自我,全新的選擇。我曾經犯下太多的過錯,我努力不再重蹈覆轍,而我想就是因為你,我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br> “不要……”我剛走近一步,安娜就把玻璃片向我捅過來,“我不能……我記得很多事,我知道的。” “這里有規(guī)則,”我說,“伊芙琳·哈德卡斯爾就要死了,我們必須一起救她。我有辦法讓我們倆都逃出這里?!?/br> “我們不可能兩個人都逃出去,規(guī)則不允許,”她堅持說,“那是其中的一條規(guī)則,不是嗎?” “允許與否,我們都要那樣做,”我說,“你必須相信我?!?/br> “我做不到?!彼惓<拥卣f,用手指抹去腮邊的一滴淚珠,“你殺死了我,我還記得。我還能感受到那一槍。艾登,我那么激動地想見你。我那時以為我們終于可以離開了,你和我一起?!?/br> “我們是一起的?!?/br> “你殺了我!” “那不是第一次。”我的聲音因悔恨而變得嘶啞,“安娜,我們都傷害過彼此。我們也都為此付出了代價。我保證,我不會再背叛你,你可以相信我。你已經信任我了,只不過你不記得了。” 我舉著手,像是在投降,慢慢地往樓梯那邊走去。我掃去一副碎了的眼鏡和一些彩紙碎片,坐在紅地毯上。每個宿主都在壓迫著我,他們關于這個房間的記憶溢出了我的腦海,如此沉重。往事清晰呈現,仿佛回到了事情發(fā)生的那個早上——就是在這個早上發(fā)生的——我記得貝爾和管家在門口說話,他們倆是那么害怕。雷文古掙扎著走向藏書室時拄著拐杖,想起這些我的手也隨之有了壓痛的感覺。不久之后,吉姆·拉什頓就扛起一袋子偷來的毒品從這邊走向前門。我聽見唐納德·戴維斯逃離房子時走在大理石地上的輕快腳步聲,此時他剛和瘟疫醫(yī)生第一次會面。我還聽見愛德華·丹斯的朋友們的笑聲,而他本人則沉默地站在那里。 這么多的記憶和秘密,這么多的負擔。每個人的生活都有這么多重負,我不知道人們如何承載這些重負。 “你怎么啦?”安娜湊近了我,她手里的玻璃片松了一些,“你看上去不太舒服?!?/br> “我的身體里待著八個不同的人?!蔽遗拇蛑约旱奶杧ue。 “八個?” “八個版本的今天,”我說,“每次我醒來后,都會出現在不同宿主的身體里。這是我的最后一位宿主。我今天要是解不開這個謎的話,明天一切又要重新來過。” “那不……規(guī)則不允許啊。我們只有一天時間來解開謀殺之謎,而且你不能到別人的身體里去。那樣……那是不對的?!?/br> “這些規(guī)則不適用于我?!?/br> “為什么?” “因為我是自愿來這里的,”我說著揉揉自己疲憊的雙眼,“我為你而來?!?/br> “你來救我嗎?”她不太相信我的話,她手里的玻璃片在身側晃悠著,已經被忘記。 “差不多是這樣吧?!?/br> “但是你殺了我。” “我沒說過我很擅長這個?!?/br> 可能是因為我的語調,或是我蜷縮在臺階上的樣子,安娜把玻璃片扔到了地上,坐在了我身邊。我能感受到她的體溫,她實實在在地坐在那里。在一個由回聲組成的世界中,她是唯一一個真實的東西。 “你還在努力嗎?”她瞪著一雙棕色的大眼睛,皮膚蒼白松軟,滿是淚痕,“我的意思是,努力來救我?!?/br> “我在努力救我們兩個人,但是沒有你的幫助,我沒法成功?!蔽艺f,“你必須相信我,安娜,我不會再傷害你了?!?/br> “我想要……”安娜猶豫不決,搖搖頭,“我怎樣才能信任你?” “你只需要開始,”我聳聳肩,“我們沒有時間去做別的事情?!?/br> 安娜點點頭,照單全收:“如果我可以相信你的話,你要我去做什么呢?” “一些小忙和兩個大忙?!蔽艺f。 “什么大忙?” “我需要你來救我的命,兩次。這對我有幫助。” 我從口袋里掏出畫家速寫本,這個本子已經很舊了,里面塞滿了皺皺巴巴的活頁,本子的皮封面用繩子捆了起來。我離開小屋的時候,從戈爾德的夾克口袋里找到了這個本子。我扔掉了戈爾德那些亂七八糟的畫,寫下我記憶中殘存的宿主行程,批注了很多注解和指示。 “這是什么?”她從我手上接過去,問我。 “這是我的本子,”我說,“這是我們唯一的依靠?!?/br> 第五十六章 “你看見戈爾德了嗎?他應該在這里?!?/br> 我坐在薩克利夫空蕩蕩的臥室里,門開著一條縫。丹尼爾正忙著和貝爾在對面的房間里說話,而安娜則在外面生氣地踱來踱去。 我本不想讓安娜不安,但是我已經在宅子里散布了一些信,有一封就放在藏書室里揭露坎寧安的身世之謎。我從客廳里拿了一杯威士忌躲到這里來。我已經喝了一個小時,想要沖走即將到來的恥辱。雖然我已經醉醺醺,但還不是醉得不省人事。 “我們有什么計劃?”我聽見拉什頓問安娜。 “今天早上,我們需要阻止侍從殺死管家和戈爾德,”她說,“他們在這個計劃里都有任務,記著,我們要讓他們活得足夠久?!?/br> 聽著他們說話,我又啜了一口威士忌。 戈爾德身上沒有什么暴力基因,真的要花大量時間才能說服他去傷害一個無辜的人。我沒有時間去說服他,所以只希望可以讓他麻木起來。 到現在為止,我還一次沒走運呢。 戈爾德睡過別人的老婆,賭博時連蒙帶騙。他不計后果,好像天會隨時塌下來一樣,但是他連叮自己的黃蜂都不愿傷害。他熱愛生命,不愿意給別人的生活帶去痛苦。這是不幸的,因為只有痛苦才能讓管家活得足夠久,才能在門房里同安娜會面。 我聽到門外管家拖沓的腳步聲,深呼一口氣,大步邁到走廊里,擋住了他的路。從戈爾德奇特的視角來看,管家那副容貌倒有迷人之處,那張燒傷的臉給人帶來了愉悅,比大多數人那種平淡的對稱要迷人得多。 碰面之后,管家連連道歉,趕忙后退,可我抓住了他的手腕。管家抬頭望著我,他在我臉上看到的并不是真實情緒。他看到的是憤怒,而我的內心被痛苦占據。我絲毫不想傷害這個人,可我又不得不這樣做。 管家想要繞過我,可我擋住了他的路。 我鄙夷自己要做的這一切,真希望可以解釋,但是時間不夠了。即便如此,我還是下不了手,真的舉不起火鉗來襲擊一個無辜者。我眼前不斷浮現這樣的場景:他躺在床上,包裹在白色的棉布單里,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喘氣都費勁。 可你要是不這樣做,丹尼爾就贏了。 這個名字足以激起我的憤怒,拳頭攥了起來。我想起他對我的欺騙,不斷想起他對我說的謊言,想起自己和湖底的小男孩一起淹沒,憤怒的火焰越燒越旺。我記得侍從的刀子插入德比的肋骨、劃破丹斯的喉嚨的那種感覺,我記得他強迫拉什頓接受投降。 我吼了一聲,發(fā)泄出自己的憤怒,從壁爐拾起一把火鉗就開始打那個管家。我抓住他的脖頸把他拋出去,他撞到墻上,然后又跌倒在地。 “求求您,”管家想要從我這里溜走,“我沒有……” 管家伸出一只乞求的手,吭哧吭哧地請求饒命,這只手將我推下懸崖。丹尼爾在湖邊做了這樣的事情,用我的憐憫來回擊我。此刻地上的人變成了丹尼爾,我的憤怒之火熊熊燃燒,在我的血管里沸騰。 我又開始踢他。 一下,一下,又一下。我失去了理智,憤怒注入虛空中。每一次背叛,每一次痛苦,每一次后悔,每一次失望,每一次蒙羞,每一次痛楚,每一次傷害……所有的情感將我填充。 我?guī)缀鯚o法呼吸,什么也看不到。我一邊狠勁地踢他、踢他,一邊在啜泣。 我憐憫這個人。 我憐憫我自己。 我聽見拉什頓出來了,他馬上就用花瓶砸向我。我的頭骨里回蕩著撞碎的聲音,我不停下墜,地板用它堅硬的懷抱迎接著我。 第五十七章 第二天(繼續(xù)) “艾登!” 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沖刷著我的軀體,像是海水在拍擊著海灘。 “老天,醒醒,快醒醒?!?/br> 我的雙眼,疲憊地張開了。 我盯著的是一堵有裂縫的墻,頭枕的白色枕套濺上了點點紅色血跡。疲憊向我涌來,像是要將我吞沒。 令我驚訝的是,我又回到了管家體內,躺在門房的那個床上。 醒著,別動,我們有麻煩了。 我動了一下身體,從肋骨那里涌來劇痛,我想要叫卻沒有叫出聲,硬是咽了回去。單單是這種劇痛,就足以讓我清醒。 血從侍從早些時候刺我的地方流出,浸透了床單。這種痛苦足以讓我失去知覺,卻沒有劇烈到殺死我。當然那也不算是意外,侍從將很多人送到極樂世界,可我懷疑他這次失手了。這個想法讓我渾身發(fā)冷,我覺得最恐懼的事莫過于有人想要殺死我。結果,重要的是誰來殺人,當侍從成為殺手的時候,被留有活口卻更加令人恐懼。 “艾登,你醒了嗎?” 我痛苦地轉過來,看見安娜就在房間的角落里,手腳被繩子捆住,被拴在一個老散熱器上。她的脖子已經腫了起來,一只眼睛被打得烏青,就好像是雪里的一朵花。 從安娜上方的窗戶望過去,可以看見外面已經夜色茫茫,但是我不知道幾點鐘了。我只知道,十一點鐘瘟疫醫(yī)生會在湖邊等待我們。 看見我醒來,安娜這才松了口氣,抽噎了一下。 “我還以為他把你殺死了?!彼f。 “那我們就還剩下兩個人?!蔽衣曇羲粏〉卣f。 “侍從在房子外面抓住我,說我要是不和他一起走,他就殺死我?!彼龗暝霋昝摾χ约旱睦K子,“我知道唐納德·戴維斯已經在那條路上安全地睡著了,侍從又沒法去抓他,所以我就按他說的去做了。艾登,對不起,我實在沒有辦法?!?/br> 她將要背叛你。 這就是瘟疫醫(yī)生警告我的,拉什頓以為這證明了安娜的兩面三刀。這一點點懷疑差點毀掉了我們一天的努力。我在想瘟疫醫(yī)生是不是也知道安娜“背叛”的緣由,只不過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而故意隱瞞,或者他真心認為這個女人會背叛我。 “安娜,那不是你的錯。”我說。 “我還是很抱歉?!彼煮@恐萬分地向門口掃了一眼,壓低了聲音說,“你能拿到那把槍嗎?他把槍放在邊柜上了?!?/br> 我向那邊瞅了瞅,只不過幾步開外,可如同遠在月球一般。我沒法滾過去,更甭提站著過去取槍了。 “你醒了?”侍從打斷了我們的談話,他從門口閃進來,用他的小刀在削蘋果吃,“真可惜,我還想要叫醒你呢。” 他身后還有一個人。就是墓園里的那個惡棍,當丹尼爾想要從我嘴里拷問出安娜的藏身處時,就是他在后面別住了我的胳膊。 侍從走到了床邊。 “上次見面,我留了你一命,”他說,“沒辦法,但是還……真不讓人滿意?!彼迩搴韲?,我感覺一口濕乎乎的唾液啪的一聲吐在了我的臉頰上。我心中升騰起憎惡,但是無力舉起胳膊擦去這口水。 “不會有第二次了,”他說,“我不喜歡人再次醒過來,感覺工作半途而廢。我想要唐納德·戴維斯,我想讓你們告訴我去哪里可以抓到他?!?/br> 我的大腦在飛速旋轉,我的生活就像是巨大的拼圖碎片,被一塊塊拼起來。 我從車里跳出來后,丹尼爾在路上發(fā)現了我,并說服我跟他一起去墓園。我從未想過丹尼爾怎么知道我在哪里,可我還是可以回答。幾分鐘以后,我就要告訴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