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蕭靖北拿起筷子,雖然腹中饑餓難耐,此時卻有些食不下咽。他忍不住放下碗筷,彎腰扶住蕭瑾鈺小小的肩頭,看著他水汪汪、黑漆漆的大眼睛有些怯怯地看著自己,只覺得心一下子軟了下來,便輕聲問:“鈺哥兒,你知道自己錯了嗎?” 蕭瑾鈺奶聲奶氣地說:“知道。祖母說這是別人的東西,要還給別人的,不能動。可我還是忍不住拆了一包吃了……父親,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br> 蕭靖北有些心酸,卻還是板著面孔教導:“我以前和你說過,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你雖然年幼,但也要慢慢懂事,學會克制住自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絕不能動,不能任性妄為,你明不明白?” 蕭瑾鈺望著父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父親,以后,祖母不讓我吃的東西,我絕對不吃。姨奶奶剛才說了,這里的壞人多,喜歡在糕點里下毒,不能隨便吃?!闭f完,又擔心地看著王姨娘,弦然欲泣地問:“姨奶奶,那我剛才有沒有中毒?。俊?/br> 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打破了屋內(nèi)沉悶的氣氛,李氏忍不住彎身抱起蕭瑾鈺,在他白嫩的小臉上狠狠親了一口,笑著說:“放心,剛才的糕點絕對沒有毒,不過其他的有沒有毒就不知道了。以后只有祖母、你父親、姨奶奶和姑姑讓你吃的東西你才能吃,知道嗎?” “哦,我知道了?!笔掕暥碌攸c點頭,歪著腦袋想了想,又問:“那蕓姑姑和荀叔叔給的東西能不能吃呢?” 蕭靖北聽聞蕓娘的名字,又觸動了之前的心事,剛剛放松了的心情便又有幾分郁郁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上西村的鄭家 宋蕓娘挎著小籃子走在長長的石板路上。這是張家堡的上西村,住的大多是百戶、總旗、小旗等官員和少數(shù)家境略好的軍戶。比起宋蕓娘住的下東村,這里的石板路更寬闊平整,兩側的房屋更高大寬闊,連路上的行人衣著也更鮮亮整潔。 宋蕓娘熟門熟路地來到一家小院,推開虛掩的院門走進去,院子里平整寬闊,十幾只雞正在空地上歡快地啄著稻谷,院子的一側還開辟了一小塊菜地,種著一些時令蔬菜。 鄭仲寧的寡母劉氏正在小菜地里忙活,看到宋蕓娘走進來,忙笑著走過來,一邊招呼蕓娘,一邊沖西邊廂房大喊:“安慧,蕓娘來啦!” 許安慧忙從房里匆匆走出來,她穿著家常的藍色粗布襖裙,發(fā)絲凌亂,面色憔悴,眼睛里布滿紅紅的血絲,眼底是深深的黑眼圈,宋蕓娘一向看到的都是精神煥發(fā)、容光滿面的許安慧,此刻,咋一看到蓬頭垢面的許安慧,倒是猛然嚇了一大跳。 許安慧看到蕓娘,馬上露出笑容,盡管精神疲倦,還是歡喜地將蕓娘迎進正屋里坐下說話。 宋蕓娘心疼地看著許安慧,“安慧姐,這才幾天沒有見,怎么累成這個樣子了?” “我們家齊哥兒這幾天發(fā)燒,我不眠不休地守了好幾天了?!痹S安慧用手捂住嘴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地說。 “齊哥兒嚴不嚴重?我去看看。”宋蕓娘面色一下子緊張,急忙起身要去廂房。 許安慧忙攔住了她,“燒了幾天,已經(jīng)退燒了,現(xiàn)在正睡著呢。這兩天吃了柳大夫開的藥,又用柳大夫教的方法降溫,好得很快?!苯又謿鈵赖卣f:“都怪我家官人,齊哥兒剛剛發(fā)燒的時候,我說去請柳大夫,可他偏偏要去請胡醫(yī)士,那胡醫(yī)士本是軍醫(yī),治療外傷很是拿手,可這小兒的疾病怎么在行,白耽誤了幾天,害的齊哥兒多受了不少苦?!闭f罷,掏出手絹輕輕擦拭著眼角。 蕓娘忙安慰道:“小孩子三病兩痛總是有些的,只要好轉就應該不礙事了。我也是昨日才聽義父提起,不然早就過來看看了?!?/br> 許安慧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小孩子生病而已,你還這般鄭重地過來看,反而折煞了他。這事兒我連娘也沒有告訴,免得她擔心?!?/br> 宋蕓娘嗔怪道:“你看看你自己累成什么樣子,你早告訴我了,我也好來幫著照顧一下,免得你一個人這么勞累?!?/br> “哎呀,你那一家子人都照顧不過來,我還能勞動你!” 兩人說著話,劉氏已端過茶來,蕓娘忙謝著接過,許安慧便對劉氏道:“婆婆,大妞妞去隔壁家玩了大半天了,您去看看,她有沒有惹事?!眲⑹媳忝Τ隽嗽洪T。 鄭仲寧家人口簡單,只有一個寡母。當年本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后來整個村子遭韃子搶掠屠村,劉氏因帶著年幼的鄭仲寧在山中打柴才得以幸免于難,鄭仲寧的父親、兄長等家人卻未能逃脫厄運。母子二人投奔到張家堡時,時年才十歲的鄭仲寧同意永遠入軍籍,張家堡才肯接納這對母子。 他們家剛來時也住在上東村,后來鄭仲寧連連立功,升為小旗,彼時張家堡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擁擠,鄭家便搬到了張家堡的“富人區(qū)”。再后來,許安慧嫁了過來,生了一兒一女,鄭仲寧也升了總旗,一家人過得和和樂樂,甜甜蜜蜜。宋蕓娘看著這一大家子,常常心生羨慕。 “對了,我昨日去靖邊城賣糧,看到街上有小孩子的玩意兒賣,很是有趣,便給大妞妞和齊哥兒各買了一個?!彼问|娘說罷,從籃子里拿出一對虎頭虎腦、樸拙可愛的瓷娃娃和一個木身羊皮面的撥浪鼓,笑吟吟地說:“大妞妞四五歲,肯定喜歡這娃娃,齊哥兒才兩歲,便玩這撥浪鼓吧?!?/br> 許安慧笑著接過,忙謝了蕓娘,“你還真是有心,對了,現(xiàn)在外面這么亂,你去靖邊城干什么?” 宋蕓娘便將昨日去靖邊城賣糧一事告訴了許安慧,特別提到了遇到許安平和許安文的事情,許安慧聽聞這兩兄弟一切安好,也拍著胸脯口念阿彌陀佛。蕓娘又聊了聊荀哥恢復記憶的事,許安慧聽得張口結舌,唏噓不已。最后,蕓娘又談起了做面脂生意的事情,“其實,我今日來也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怎么將面脂的生意做到靖邊城去?” 許安慧聽完后沉下了臉,“你膽子也太大了,現(xiàn)在外頭是什么境況不知道嗎,韃子就在咱們眼皮底下,你一個女子還往外跑?你之前遇韃子的事情都忘了嗎?” 宋蕓娘委屈地說:“前些日子你不是說韃子的大隊人馬被周將軍的軍隊拖在了定邊城嗎?” “前些日子是前些日子,這戰(zhàn)場上的事情瞬息萬變,說不定今天韃子就打到咱們這兒來了?!痹S安慧嚴肅地說,她到底跟著鄭仲寧耳濡目染了這些年,對戰(zhàn)爭的危機感比宋蕓娘強得多。 宋蕓娘忙道:“昨日是蕭大哥送我們?nèi)サ?,他還答應五日后再陪我去……” 許安慧打斷了蕓娘的話,“怪不得我家官人昨晚回來說,他聽蕭靖北的上峰萬總旗抱怨,新任的蕭小旗沒當幾天差就請假,還拖延銷假的時間。所以晚上換崗的時候,他特意安排接崗的幾個士兵一起吃酒,拖延換崗的時間,好給蕭靖北點兒顏色看看,故意刁難刁難他……說起來,我家官人也是幫兇,他還去陪了酒呢。我昨晚聽了好一頓說他?!?/br> 宋蕓娘聞言愕然,想不到蕭靖北輕描淡寫地說陪自己去靖邊城,背后卻還要承受這樣的壓力和折磨,她不覺又羞又愧,心里一陣難受,臉也發(fā)起燒來。 許安慧接著說:“你讓他五日后陪你去也是太不妥當,且不說路上不安全,只說孤男寡女的同行這么長一段路,你們自然不可能走路,也沒有馬車,只怕只能同騎一匹馬……” 宋蕓娘張口結舌,她當時就想著掙錢了,可真沒有想到這么多,她深恨自己怎么就鉆到錢眼里去了,慚愧地說:“安慧姐,我思量得太不周全了,多虧你提點了我。只是……我答應了靖邊城那幾名女子,五日后送面脂去賣,這可如何是好?” 許安慧想了想,便道:“這也不難,反正張家堡經(jīng)常有士兵往來靖邊城傳遞消息,你做了面脂就交給我,我托人帶給我舅母,讓舅母幫著賣,若真賣出來了,這倒又是一條財路?!?/br> 宋蕓娘神色一亮,感激地說:“如此就太謝謝安慧姐了。” 許安慧笑道:“我們兩姐妹有什么好謝的?!彼肓讼耄终f:“對了,前幾日錢夫人托人帶話給我,說上次的面脂快用完了,想再買幾盒。還說,你上次說有精力的話,可以再多做些胭脂、口脂之類的,問你現(xiàn)在是否有精力做,價錢都好說?!闭f罷疑惑地看著蕓娘,問道:“你什么時候見過錢夫人?” 宋蕓娘微微一怔,她覺得和錢夫人的那番交談,只屬于自己和她的秘密,因此哪怕親近如許安慧,卻也不是很想告訴,因此便有些支支吾吾,正巧西邊廂房里傳出齊哥兒的哭聲,許安慧匆忙起身走向廂房,蕓娘也跟著一起走了過去。 卻見廂房里靠著窗邊的一張炕上,兩歲的齊哥兒穿著紅色小襖,小臉睡得紅撲撲的,睜著一雙淚眼朦朧的眼睛,正坐在炕上哭著四處找娘。許安慧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過去,將齊哥兒摟在懷里安慰,一邊摸了摸他的額頭,一邊放心地說:“沒有燒,看來柳大夫的藥很有療效?!?/br> 宋蕓娘聞言也松了一口氣,她與有榮焉地笑道:“那當然,我義父的本事還是吹的!” 許安慧笑著瞪了蕓娘一眼,也不說話,拿著蕓娘買的撥浪鼓逗齊哥兒玩,宋蕓娘便坐在一旁樂呵呵地看著這母子二人的天倫之樂。 作者有話要說: ☆、宋蕓娘的歉意 宋蕓娘離開了鄭家,沿著長長的小巷走到了南北大街上。她在心里不停地告誡自己“不要去,不要去”,可是雙腿卻不受控制地轉了個彎,朝著與家里相反的方向——城門處而去。 方才在路上,蕓娘細細回想許安慧的話,越想越覺得自己的自私和任性。她一向認為自己善解人意,乖巧溫順,特別是到了張家堡之后,更是凡事都先為他人考慮,可是為什么在蕭靖北面前卻往往會小小地任性一下。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不論自己提出什么樣的要求,蕭靖北都不會拒絕,可越是這樣,她越覺得自己的自私和卑劣。她越想越覺得既羞愧又難過,腳下的步伐也越走越快,只想快點見到蕭靖北,好好跟他道歉。 高高的城門一側,蕭靖北正在接受萬總旗的訓話。萬總旗四十多歲,也是一名勇猛彪悍的北方漢子,靠著一身好武藝和膽量升上了總旗的位置,負責張家堡的城門防守事宜。他長著一臉的大胡子,眼睛明亮有神,身材高大魁梧,嗓門高昂洪亮,此刻剛剛結束了訓話,還有些意猶未盡。他拍了拍蕭靖北的肩頭,大聲道:“好好干,小子,咱們這里只要肯闖肯拼,就不怕不能出頭?!痹捯粢晦D,又意有所指地說:“我知道你來這里之前身份只怕不低,定是個使喚人的主兒,但是到了這里,就得聽從上司的使喚,乖乖遵守紀律,軍令大于天,知不知道!” 蕭靖北神色一凜,他明白這萬總旗又拿昨日之事在做文章,便挺直了腰背,大聲道:“屬下謹遵大人教誨?!?/br> 萬總旗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側頭對一直呆立在一旁的徐文軒擺了擺頭,徐文軒會意地走過來。萬總旗又對蕭靖北說:“這個徐文軒是和你一道充軍過來的,好像還住在你家隔壁,你應該認識吧?” 蕭靖北想起徐富貴的禮品,心中已經(jīng)微微明白,他點點頭,道:“回大人,徐文軒正是住在屬下隔壁。” 萬總旗便笑著說:“我看這小子身子虛弱,不如就安排在你這一班里,你和他熟悉,又是鄰居,平時也多關照一下?!彼臼敲嫦鄡磹捍植谥耍F(xiàn)在卻笑瞇瞇地擺出一副仁愛的樣子,卻越發(fā)顯得不倫不類,讓人毛骨茸然。 蕭靖北忙肅容道:“大人愛兵如子,體恤下屬,屬下佩服萬分,一定遵辦?!毙睦飬s在想,這徐富貴果真還有些本事,的確是慣會鉆營之人。早上他本想將昨日徐富貴送的禮退回,可拆開幾包看了看,都是些普通糕點,反倒讓人不好意思去退,顯得太過小家子氣。于是只好將其中稍微貴重一點的幾包補品退到徐家,只說李氏已然痊愈,不需要補品。那徐富貴像是知道蕭靖北會有此舉,也不推辭,笑瞇瞇地收下,說兩家是鄰居,互相關照本是應該的??磥?,這“互相關照”四字卻是應在了這里。 按梁國的軍隊編制,一郡設所,連郡設衛(wèi)。一般是以五千六百人為一衛(wèi),一千一百二十人為一千戶所,一百一十二人為一百戶所,五十人為一總旗,十人為一小旗。一衛(wèi)轄五個千戶所,一個千戶所轄十個百戶所,一個百戶所轄兩個總旗,每個總旗設五個小旗。如靖邊城是衛(wèi)城,下轄張家堡等五個千戶所。 萬總旗手下的五個小旗和五十名士兵,身負守城的重任,因此都是精心選出的身材高大、武藝高強的精英。五個小旗及其手下管轄十名士兵,分為五個班,輪流負責駐守城門和巡查城墻。徐文軒本安排在另一名姓張的小旗手下,因他身材單薄,膽小怯弱,又是通過不正當渠道進來的,常常受到其他士兵的排擠和嘲笑。徐富貴見蕭靖北做了守城的小旗,想著蕭靖北本是公道正派之人,又比較相熟,便想方設法將徐文軒調(diào)入了蕭靖北的轄下。 萬總旗走后,蕭靖北看了看徐文軒,盡管在張家堡已有數(shù)月,但他一直處在徐富貴的保護之下,神色仍是顯得稚嫩,此刻正呆愣愣地看著自己。蕭靖北想了想,便將徐文軒安排在一處相對輕松一點的地方站崗,風不吹雨不淋、太陽曬不著。倒不是因為徐富貴送的禮,主要是他看這徐文軒太過文弱,難堪大用,卻也只能安排在此等清閑一點的地方。 安置好了徐文軒,蕭靖北又去其他站崗的士兵處一一查看,他登上城墻,卻見秋色已濃,純凈的藍天白云下,張家堡外那片廣袤的原野滿目金黃,遠處萬山紅遍、層林盡染,如一條白玉帶般鑲嵌在原野上的飲馬陽河也放慢了腳步,靜靜地流淌,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璀璨的、碎玉般的光芒。蕭靖北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張家堡居然有著這般怡人的景色,在這廣闊的天地之前,胸中一股郁郁之氣也消散了許多。 蕭靖北憑樓遠眺,靜靜想著心事,一個士兵上前打斷了他,“報告蕭小旗,城樓下有一名女子要找您?!?/br> 蕭靖北聞言心里咯噔一下,他馬上想到莫非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急匆匆走到城樓下,卻見高大的城墻下,宋蕓娘靜靜站在那里,看到自己,神色一亮,露出燦爛的笑容,似乎連身后灰暗的城墻也變得明亮。當蕭靖北一步一步走近她時,宋蕓娘的笑容卻慢慢收斂,變得有些局促和緊張。 蕭靖北靜立在宋蕓娘面前,低頭看著他,目光柔和,嘴角含笑,面上帶著淡淡的詢問之色。 宋蕓娘低下頭,半垂著眼,突然有些手足無措,路上想好的話語此刻卻一句也說不出,只覺得臉越來越發(fā)燒。她恨恨地暗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便跺跺腳,鼓起勇氣道: “你……” “你……” 同時響起了一聲低沉渾厚的嗓音,卻是蕭靖北也開了口。 兩人俱都一愣,又道: “我……” “我……” 卻又是異口同聲。 蕭靖北愣住,宋蕓娘愣了下,也噗嗤笑了,緊張的心情也消散了很多。她抬頭看著蕭靖北,眉眼彎彎,笑意盈盈,“蕭大哥,你先說吧!” 蕭靖北也搖頭笑了笑,“宋娘子,你找我有何事?” 蕓娘猶豫了下,輕聲道:“蕭大哥,我聽聞昨日你因請假一事受到了責難,心里很過意不去,是我太一意孤行,害你受累了。” 蕭靖北忙道:“宋娘子千萬不要如此客氣,你對我……對我蕭家有恩,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能為宋娘子出力,蕭某兩肋插刀,在所不辭?!?/br> 宋蕓娘心中越發(fā)難受,喃喃道:“可我聽說他們故意刁難你,害得你……害得你……” 蕭靖北渾不在意地笑了,“些許小事,不值得提。你蕭大哥我也不是紙糊的,你看我連韃子都不怕,誰還能刁難得了我?” 蕓娘聞言越發(fā)不安,她再三道歉,又道:“聽說現(xiàn)在堡外不是很安全,你們一家住在外面萬事要小心。另外,關于去靖邊城賣面脂一事我已托付了安慧姐,他家鄭姐夫可以托人帶去。你剛剛回到堡里,有空閑的時間還是將家里安頓安頓,不要再為我的事情耽擱了?!?/br> 蕭靖北聞言有些訝然,只覺得心頭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既像是失望,又像是煩惱,還有一股淡淡的酸意,他本來很有些期盼幾日后能陪著宋蕓娘去靖邊城,甚至還想著趁機將昨日買的那枚白玉簪送給蕓娘??墒乾F(xiàn)在蕓娘卻已不需要他的保護,他覺得蕓娘和他的距離似乎又一下子拉開了,變得生疏,他想,莫非是昨日遇到許安平的緣故,越想越覺得煩躁,面上也有幾分顯現(xiàn)了出來。 宋蕓娘見蕭靖北沉下面孔,眉頭緊鎖,只當蕭靖北在怪自己考慮事情輕率,隨意更改主意,正躊躇著準備開口解釋,卻見一名士兵有事上前稟報,她遲疑了下,卻只好先行告辭。 這位士兵卻也認識蕓娘,他稟報完了事情,見蕭靖北仍愣愣看著蕓娘遠去的背影,便討好般地說:“蕭小旗,您認識宋娘子啊?!币娛捑副鄙裆?,默然不語,又接著說:“這宋娘子雖然長的好,是咱們張家堡里的一枝花,可她自視太高,居然想招贅。她也不看看,咱們這兒年年征戰(zhàn),家家的男兒都是寶貝,誰還有多余的男丁可以入贅到她家,給她家做牛做馬?。』钤撍惠呑蛹薏涣巳?!”最后一句話惡毒又帶著詛咒,卻是因為這小兵當年也曾求親被拒,現(xiàn)在仍然懷恨在心。 蕭靖北聞言愈加氣惱和煩悶,他微微側頭,輕輕掃了那小兵一眼,目光銳利而凜冽,冷冷地說:“男子漢大丈夫,背后亂嚼舌根,看來你很閑嘛。去繞著城墻跑十圈,跑不完不準休息?!?/br> 作者有話要說: ☆、宋家人的作坊 第二日天氣晴好,宋蕓娘和宋思年、荀哥又在小院里開起了手工作坊,一家人歡歡喜喜地做起了面脂。 自從上次嘗到做面脂掙錢的甜頭后,本有些半信半疑的宋思年也變得興致勃勃,聽蕓娘說還可以拿到靖邊城去賣,更是勁頭十足。他卷起袖子,將雙手洗了又洗,擺出了大干一場的陣勢,荀哥當然也有樣學樣,父子倆準備完畢,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看著蕓娘,一副“憑君使喚”的模樣,蕓娘便笑著取出了早已做好的香酒。 從靖邊城賣糧回來的那天晚上,宋蕓娘便先制作了香酒,她將潔凈無雜質(zhì)的棉花包裹住丁香、藿香等香料,投入事先已燒至微燙的酒中,用熱酒吸收棉花中的香料之味,到今日已有兩天兩夜,此時香料充分的浸入清酒里面,混合酒本身的香氣,發(fā)出了沁人心脾的醉人香味。 荀哥一大早已在堡里的屠戶那里買了牛骨頭和一些豬膘、牛膘等物,此時遵照宋蕓娘的安排,和宋思年一起清洗牛骨頭、取牛髓,宋蕓娘則在一旁熬制油脂。 熬出的油冒出陣陣熱氣,在廚房里氤氳繚繞,散發(fā)出甜膩的、撲鼻的香味,饞得荀哥不斷地吞口水,忍不住用筷子沾了一小塊放進嘴里,燙得哇哇叫。宋蕓娘伸手拍了她一下,嗔怪道:“看你饞成什么樣子,這有什么好吃的,待會兒剩下的油渣jiejie做給你吃。晚上咱們還要熬牛骨頭湯,犒勞一下?!避鞲绮缓靡馑嫉剡肿煨α耍窒碌膭幼鞲虞p快。 宋蕓娘見油熬得差不多快好了,便將油脂和牛髓混合,加入香酒中,荀哥則在一旁不停地添柴,用旺火大燒。每煮沸一次,蕓娘便加一次牛油脂,如此加了數(shù)次,牛油脂和香酒漸漸混合在一起,慢慢變得濃稠,香氣撲鼻。宋思年見蕓娘神情專注,額頭上滲出密密的細汗,便心疼地掏出帕子遞給蕓娘,蕓娘頭也不回地接過帕子輕輕擦了擦汗,眼睛眨也不眨地凝神盯著罐子里油脂的變化,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示意荀哥不再添柴,她倒出一大部分,讓宋思年和荀哥分裝在一個個小瓷盒子里,自己則繼續(xù)制作錢夫人要的口脂。 宋蕓娘將剩下的面脂用小火微微煎著,慢慢加入用朱砂研取的紅色顏料,并調(diào)入青油,用銀筷子不停地攪動,慢慢地,紅色均勻地滲入了膏脂之中,色澤鮮艷可愛,膏狀濃稠細膩。宋蕓娘見大功告成,便微松了一口氣,她撤了火,將這一點點口脂小心地裝入了小瓷盒。因她對口脂是否好賣的把握不大,故此除了為錢夫人做的兩盒之外,便只多做了三盒。蕓娘想著,送許安慧一盒,蕭靖嫻一盒,看著這色澤艷麗、蘭香襲人的口脂,自己也忍不住留用了一盒。 忙了一整天,到了傍晚的時候,第二批面脂終于做好了,除了二十幾盒面脂,還有幾小盒帶有嘗試性質(zhì)的口脂。有了第一次的經(jīng)驗,這次的面脂做得更成功,此時的面脂已經(jīng)冷卻凝固,膏體細膩,色澤潔白瑩潤,芳香怡人,再配著一只只精美的小瓷盒,看上去還真不比那玉容閣里賣的面脂差。宋家三口人笑瞇瞇地看著這些小盒子,仿佛看到這一堆盒子變成了一堆白花花的銀子,不覺都面色泛紅,眼睛閃著興奮的光芒。 宋蕓娘想起那日錢夫人還提出需要手膏、發(fā)膏、胭脂之類的化妝品,手膏和發(fā)膏倒好說,制法和面脂差不多,用香料浸香酒加油脂調(diào)和即可,今日天已不早,且宋思年和荀哥看上去雖然興奮,但畢竟折騰了一天,也有些累,便打算明日再做些手膏和發(fā)膏。只是胭脂卻有些為難,蕓娘微微皺起了眉頭,制胭脂需要紅色鮮花,可現(xiàn)在已是深秋,萬物凋零,馬上又要進入天寒地凍的嚴冬,卻是到哪里去找紅色鮮花,到時只能和錢夫人解釋一下了。 宋蕓娘又仔細回想了一下當年和表姐做過的一些護膚用品,當時只是出于小女孩的興趣和玩鬧,現(xiàn)在卻成了生存之道。蕓娘嘆了一口氣,決定利用手里現(xiàn)有的材料,再多做一些護膚用的敷面膏、妝粉之類的,到時一起給錢夫人送去,既是滿足了錢夫人的愿望,也是感謝她當日出面教訓了劉青山,減了軍戶們的負擔。 晚飯的時候,他們又請了柳大夫?,F(xiàn)在柳大夫儼然已是宋家的一員,他泰然自若地和宋思年坐在上首,一邊喝酒一邊聊天,今天的飯桌上增加了豬油渣和牛骨湯,對于難得沾上油葷的四人來說自然是人間美味,四人津津有味地吃著,邊吃邊贊,荀哥更是笑著說,怎么好像感覺在過年一樣。宋蕓娘微笑著看著荀哥,眼前簡陋的小飯桌和寒酸的飯菜居然讓荀哥生出了過年之感,便也有些心酸。 晚飯過后,宋蕓娘將做好的面脂和口脂取了一兩盒給隔壁的張氏和蕭靖嫻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