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錢夫人的怒火 次日早上,一縷陽光早早的從窗子里探進(jìn)來,又是一個大好的晴天。 宋蕓娘昨晚上激動得翻來覆去,一夜未眠,臨近凌晨才略略沉睡了一小會兒,做了好幾個香甜的美夢。清早,她在幾聲歡快的鳥叫聲中醒來,只覺得心情格外輕松喜慶,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希望和期盼。 院子里,宋思年已經(jīng)起來,此刻正端著一只裝了谷粒的粗碗,慢慢撒著谷粒喂雞。十幾只雞一邊歡快地啄食著,一邊發(fā)出咯咯的叫聲,院子里充滿了生機(jī)和活力。 宋蕓娘整理好衣袍,滿面春風(fēng)地和宋思年打著招呼:“爹,您起來了,有沒有感覺好一點(diǎn)兒?” 宋思年看到神采飛揚(yáng)、眉目含春的女兒,不覺十分欣慰。早上起床時,他看的自己衣袍口有吐過的污跡,來到院子里,又看到晾曬的被子和床單,便有些心知肚明。他遲疑地問道:“我昨日是不是喝多了,都不記得蕭家的人是什么時候走的了。我……昨日沒有出丑吧?” 宋蕓娘噗嗤一聲笑了,歡快地說:“爹,您昨日可是好好展示了一番,把蕭家人都鎮(zhèn)住了呢。您出口成章,洋洋灑灑地作了一長篇賦,可把一屋子的人都驚住了。” 宋思年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自知自己醉酒后有些放浪形骸,平時也十分克制。只是這些年來,一是飲酒機(jī)會少,二則實(shí)在是高興,昨日不小心喝多了一點(diǎn),卻不想在親家面前出了丑。 宋蕓娘見宋思年面露難堪之色,忙寬慰道:“爹,昨日大家都高興,蕭家他們都是不拘小節(jié)之人,沒關(guān)系的?!?/br> 宋思年也大氣地笑道:“對,對,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毕肓讼?,又捉狹道:“真真是女大不中留,瞧你,還沒出嫁都知道幫婆家說話了。” 宋蕓娘倒是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她羞澀地跺了跺腳,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準(zhǔn)備做早飯。她見宋思年一改往日的頹廢之色,面上難得出現(xiàn)了幾分意氣風(fēng)發(fā),便很是欣喜,手腳麻利地挽起袖子干活,動作也格外輕盈。 豐收過后,日子比以前寬裕了許多,再加上蕓娘心情愉快,做早飯時便費(fèi)了點(diǎn)心思。她不怕麻煩地揉了面,搟制了面條,想到柳大夫和荀哥兒只怕會來吃早飯,便煮了一大鍋,又將昨日多的rou切成細(xì)細(xì)的rou絲摻進(jìn)鍋里,出鍋后撒上翠綠的蔥花,一碗香噴噴的rou絲面冒著騰騰熱氣,色香味俱全,不禁讓人胃口大開。 正房里的小桌上,宋思年一邊大口吃著面條,一邊贊不絕口地說:“蕓娘,你的手藝真的是越來越好?!毕肓讼胗质涞膰@道:“唉,可惜以后就吃不到你的手藝了,倒是便宜那姓蕭的小子了?!?/br> 宋蕓娘紅著臉埋怨道:“爹,瞧您說的什么話?那我不嫁了啊,反正我也不想嫁,到時候您可別天天在家里嘮叨。” 宋思年便望著蕓娘呵呵地笑,正打算再打趣蕓娘幾句,院門輕輕被推開,只見荀哥兒背著藥箱走了進(jìn)來,一邊走一邊大聲問:“好香好香,是什么好吃的,這么香啊?”他的臉被外面的寒風(fēng)吹得紅紅的,一雙眼睛卻格外黑亮。 他的身后是笑瞇瞇的柳大夫,此刻也一個勁地嗅著香味,問道:“蕓娘啊,你趁我這義父不在,和你親爹躲著吃什么好吃的啊?” 宋蕓娘忙起身,一邊往廚房走,一邊笑著說:“哪能忘了義父啊,都在鍋里呢,這就給您盛去?!?/br> 四人圍坐在正屋的小桌旁,親親熱熱地吃完了香噴噴、熱呼呼的rou絲面。飯后,宋思年激動的心情不能平復(fù),便拉著柳大夫聊起了蕓娘的婚事。 宋蕓娘自然不好意思多聽,收拾完碗筷,便羞澀地回了房。她坐在炕頭,手里拿著婚書呆呆看著,突然驚覺距離婚期居然只有短短數(shù)月,卻還什么都沒有準(zhǔn)備,她便覺得一時沖動之下,這婚事是否定的太過倉促。定親的初衷只是為了逃避王遠(yuǎn),現(xiàn)在卻真的成就了一段姻緣。想到王遠(yuǎn),蕓娘便想起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沒有解決,她將婚書仔細(xì)包好,小心地揣進(jìn)懷里,走進(jìn)正屋向宋思年和柳大夫說明事由,便急匆匆往防守府而去。 防守府的守門士兵看到了娉娉婷婷走近的宋蕓娘,臉上露出了諂媚的笑容。這小小的防守府沒有秘密,王遠(yuǎn)想納宋蕓娘為妾的消息早已在一眾下人中傳遍。 他笑瞇瞇的看著蕓娘,熱情地說:“宋娘子,你是來找王大人的吧。你的消息可真靈通,王大人昨天晚上剛剛回來?!闭f罷,露出了曖昧的心照不宣的笑容。 宋蕓娘聽聞王遠(yuǎn)回來了,心道,怎么這么倒霉,這王遠(yuǎn)偏偏不早不晚地也回來了,倒像特意趕上的一樣。她面色低沉,正色說道:“我找錢夫人,煩請兵大哥代為通報一聲?!?/br> 守門的士兵聞言一愣,隨即又堆上笑容,“對,對,找錢夫人才是正經(jīng),宋娘子真是聰慧,我這就去通報?!?/br> 宋蕓娘納悶地看著這守門士兵急沖沖地進(jìn)去通報,不一會兒又回來恭敬的對蕓娘說:“宋娘子,錢夫人請您進(jìn)去,請隨我來?!?/br> 宋蕓娘隨他來到后宅,只見有一婆子正等候在此,卻并不是以前那個搬弄是非的婆子,而是換了一個團(tuán)團(tuán)臉、一臉和善的四旬婦人。便在心里猜測,之前那個婆子只怕已被錢夫人處罰了,卻不知又安置在了哪里。 這個婆子笑瞇瞇地領(lǐng)著宋蕓娘來到偏廳,自己先掀簾子進(jìn)去通報,不一會兒,已聽里面錢夫人帶著怒意的聲音,“請她進(jìn)來。” 宋蕓娘心中咯噔一下,忙整理好衣袍,恭恭敬敬的垂首走了進(jìn)去,跪下行禮。 錢夫人這次倒沒有為難蕓娘,淡淡地說:“宋娘子,起來吧?!?/br> 宋蕓娘謝過錢夫人后,起身站在一側(cè),只見錢夫人今日打扮得頗為隆重,她身著粉色錦袍,套著一件鑲銀狐毛的銀白色比甲,梳著高高的牡丹頭,蓬松的發(fā)髻上插著幾只金釵,中間一只展翅欲飛的鳳釵上,一只嬌艷欲滴的紅寶石從鳳凰口中垂落下來,恰恰落在光潔的額頭,隨著行動微微擺動,發(fā)出耀眼的光芒,為錢夫人的端莊大氣又平添了幾分嫵媚。 此刻錢夫人粉面含怒,一臉威嚴(yán)地端坐在堂前,她前方站著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都垂首不語。此外,還跪著一個年輕女子,她身體窈窕,玲瓏的身體緊緊包裹著一件粉紅色的錦袍,一頭烏黑的秀發(fā)挽成了墮馬髻,斜插著一只金步搖,顯得嬌媚慵懶,她瘦削的肩背微微顫抖,從背后看上去,只覺得楚楚動人,不勝嬌羞。 錢夫人掃了一眼宋蕓娘,又看向身前跪著的那名女子,冷冷道:“我念你是初犯,昨晚的事情就算了,只是若有下一回,就沒有這次這么好說話了,我有的是好法子管教你們!”說罷,又提高了聲音,“老爺年過三旬的人,僅得了一女,納你們過門,是要你們好好為老爺開枝散葉。你們半個兒子生不出來,卻整天爭風(fēng)吃醋,鬧得宅無寧日。你們是仗著老爺?shù)膶檺?,欺?fù)我好性子嗎?”她重重拍了一下太師椅的扶手,猛地起身站起來,鳳凰嘴里垂下的那顆紅寶石在她的額前不停跳動。錢夫人嚴(yán)厲地掃視著面前的四個人,冷然道:“你們都退下吧,回去都給我好好反思反思,再有這樣的事情,我一定嚴(yán)懲不貸。” 昨日,王遠(yuǎn)從靖邊城回來,剛剛進(jìn)了錢夫人的偏廳,這四個小妾便打扮得妖妖嬈嬈地過來請安,新納的這個小妾殷雪凝更是打扮得格外妖媚誘人,硬是將本應(yīng)在錢夫人房里歇息的王遠(yuǎn)勾進(jìn)了她的房。 本來,錢夫人早已排好了王遠(yuǎn)在每個妻妾房里歇息的日子。只是這王遠(yuǎn)本是隨性之人,倒是很少按安排的時間在各妻妾房里留宿,而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這新納的殷雪凝新鮮勁兒未過,王遠(yuǎn)在她房里去的次數(shù)便要多一些。錢夫人大度,再加上她一直未能生養(yǎng),平時倒也沒有過多的怨言。只是,昨晚這殷雪凝當(dāng)著其他三個小妾的面,明目張膽地過來“搶人”,卻是大大下了錢夫人的面子。 今日早上,他們四個竟又是約好了似得,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前來請安,殷雪凝更是故意做出一副嬌嬌弱弱、不勝痛楚的嬌柔姿態(tài),更是令錢夫人火大。 本來,錢夫人見王遠(yuǎn)幾日未歸,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可見到這殷雪凝居然穿著一件和自己一樣粉色的錦袍,而且面料居然比自己更好,同樣的錦袍穿在她窈窕的身材上,硬是比有些發(fā)福的錢夫人穿得好看。錢夫人不禁火冒三丈,忍不住借昨晚之事發(fā)揮,好好地發(fā)xiele一番。錢夫人難得發(fā)威一次,倒嚇得幾個小妾面色蒼白,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宋蕓娘冷眼旁觀,已知這四名女子定然就是王遠(yuǎn)的四個小妾,此刻見他們低垂著頭,惶惶不安的樣子,心里便在慶幸,幸好自己不用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四個小妾一個個向錢夫人行禮,緩緩?fù)顺龇块g,經(jīng)過蕓娘時,都好奇地打量著她,他們想必也聽聞了王遠(yuǎn)要納蕓娘為妾的消息,此刻都對蕓娘有隱隱的戒備和排斥之意,其中一名女子甚至毫不掩飾地面露鄙夷和敵意。 跪在地上的那名小妾最后起身,她揉了揉跪得發(fā)麻的雙腿,嬌嬌怯怯地向外走去,走過蕓娘身邊,她掃了一眼蕓娘,突然腳步一滯,微微愣了一下,略停了停,卻又不動聲色地走出了房門。 作者有話要說: 近日家中出了點(diǎn)兒事,老公住院需要陪護(hù)。這幾天的更新時間會有些混亂,盡量爭取日更。敬請親們見諒! ☆、王大人的煩惱 錢夫人見這四人退出房間,一直緊繃的身體這才放松,面色也略微有些緩和。她深吐一口氣,緩緩坐回到太師椅上,微微斜靠在椅背上,用手背支著額頭,全身放松,神態(tài)慵懶,眼睛微微瞇起,靜靜沉思了一會兒。 宋蕓娘半垂著頭,一動不動的,似乎已經(jīng)入定。錢夫人想了一會兒心事,這才驚覺屋內(nèi)還有一人在等候她的問話。她稍稍坐直了身體,目光掃向向宋蕓娘,淡淡問道:“宋娘子,你來找我有何事?莫非是定親之事有眉目了嗎?” 宋蕓娘輕步走到錢夫人身前,恭敬地說:“回錢夫人,托您的福,民女的親事已定,這是婚書?!闭f罷,從懷里拿出婚書,畢恭畢敬地遞給錢夫人。 錢夫人面露詫異之色,她接過婚書,打開仔細(xì)看了看,臉上呈現(xiàn)出幾分笑意,“宋娘子,你辦事很利落嘛,這短短幾日就定下親了?!?/br> 宋蕓娘來時的路上早已想好了對詞,便從容笑道:“那日已經(jīng)稟明夫人您了,我們兩家早已商定好了親事,只是前段時間一直有各種事情耽擱,所以這兩日說定就定下來了。” 錢夫人又盯著婚書看了看,面露疑惑之色,“蕭靖北……這名字怎么這么耳熟?”她想了想,眼神一亮,問道:“這蕭靖北,我好像聽老爺說過,是分到堡里不久的軍戶。聽說,他武功高強(qiáng),勇猛善戰(zhàn),一來就殺了上十個韃子,立下了不小的功勞,還被升為小旗。和你定親的這個蕭靖北,是不是就是他?” 宋蕓娘一愣,卻只能坦白地承認(rèn):“錢夫人您好記性,正是那個蕭靖北。” “那倒是有些奇怪了?!卞X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蕓娘,呵呵笑了,“宋娘子,我看你說話行事極為沉穩(wěn)。你今年應(yīng)該沒有二十,也有十八了吧?” 宋蕓娘微微一怔,隨后坦誠道:“回錢夫人,民女已有二十了?!?/br> 錢夫人似在意料之中,她微微一笑,又接著說:“二十歲的女子既未出嫁,又沒定親,別說在這張家堡,就是整個梁國,也真不多見。我看你長相可人,性情溫和,又極能干,卻遲遲沒有定親,想必是眼界過高,對親事也十分的慎重。只是這蕭靖北才來一個多月,你就和他定親了。還說你們兩家之前早已商定好,難道是這蕭家一來,你們兩家就開始商量定親一事了嗎?” 宋蕓娘一時語塞,想不到這錢夫人不但記性好,還心思縝密。她想了想,便紅著臉答道:“蕭靖北雖然到張家堡不久,但他為人仗義,曾出手救過民女好幾次,民女敬佩他的為人,又無以為報,便決定以身相許。” 錢夫人聞言神色有些震動,她盯著蕓娘看了半晌,露出了幾分贊賞的笑意:“宋娘子,你很不錯,比那些貪圖享樂、沒有骨氣的女子好太多了。我先恭喜你了,祝你和蕭靖北和樂美滿,白頭偕老。你們小門小戶的,倒也能夠做到生生世世一雙人,只羨鴛鴦不羨仙了……”說到這里,她想起了自己和王遠(yuǎn)的婚姻,神情便有幾分落寞,語氣也有些低沉。 宋蕓娘如釋重負(fù),她知道錢夫人這一關(guān)已然順利通過,便忙笑著上前拜謝。 錢夫人虛扶了一把,臉上又呈現(xiàn)了笑意,“宋娘子,你做的面脂、口脂、手膏這些個護(hù)膚品十分好,我用了這些日子,覺得皮膚又光滑又滋潤,以后還要多買一些。不但自己用,也送一些給我相熟的夫人們用,他們?nèi)粢灿X得好,以后自會去找你?!彼肓讼耄值溃骸袄蠣?shù)氖虑槟惴判?,我自會為你周全。你以后在堡里若有什么為難之事,也可以來找我?!?/br> 宋蕓娘聞言大喜,她恭敬地拜謝錢夫人,錢夫人忙扶起了她,面帶笑意,“宋娘子,我就喜歡你這種不卑不亢、自食其力的女子。若天下的女子都像你這般,世上便會少了很多煩心事了。”她又想起了那幾個令人頭疼的小妾,嘆了一口氣,面露疲憊之色,宋蕓娘見狀便忙告退離去。 新?lián)Q的婆子這次可不敢像前任那樣擅離職守,老老實(shí)實(shí)地將宋蕓娘送到了官廳和內(nèi)宅的分界處。 宋蕓娘謝過婆子,繼續(xù)向外走。她心情愉快,腳步自然也輕松,連兩旁頹敗的秋色在她眼里都成了引人入勝的美景??熳叱龇朗毓俑畷r,卻見一人匆匆忙忙迎面而來,他穿著青色的千戶官服,正是防守官王遠(yuǎn),他的步伐又急又快,兩人差點(diǎn)又撞到了一起。 宋蕓娘有了上次的教訓(xùn),沿途本就一直留神避免出現(xiàn)這樣的情況。此時早已收住腳步,側(cè)身退避到一邊,跪下行禮,她的頭垂得低低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劇烈,心中暗道倒霉。卻見王遠(yuǎn)神色緊張,似有滿腹心事,他心不在焉地掃了一眼宋蕓娘,草草點(diǎn)了點(diǎn)頭,頭也不回地匆匆進(jìn)了內(nèi)宅。 宋蕓娘既詫異又驚喜,她拍了拍胸脯,用力按了按放在胸前的婚書,只覺得內(nèi)心安定了許多,她急忙起身,腳下步伐飛快,逃也似地離開了這防守府。 暖意融融的偏廳里,錢夫人正向王遠(yuǎn)講述著宋蕓娘定親之事,她笑著說:“老爺,本來我也覺得這宋娘子乖巧可人,若能納進(jìn)府里,不但為老爺添了一朵解語花,我也多了一個能說的上話的姐妹……只是,我一查訪,卻是不巧得很,原來這宋娘子早已議定了婚事,就在前兩日已經(jīng)定下親了。我看這宋娘子是個剛毅的女子,卻不好逼迫她。說起來,和她定親的男子您也認(rèn)識,就是那個一來就殺了十幾個韃子的蕭靖北。” 此刻,王遠(yuǎn)正斜靠在太師椅上,伸手揉著眉頭,兀自想著心事,他心亂如麻,焦慮不安,錢夫人說的話他根本就沒有聽進(jìn)去,只是聽到最后的“韃子”二字,倒是神色清醒過來,他愣愣問道:“誰,你剛才說誰殺韃子?” 錢夫人一怔,忙道:“蕭靖北啊,不是老爺您告訴我的嗎?” 王遠(yuǎn)聞言只覺得豁然開朗,從一片昏暗的混沌中看到了一絲光明,他想到自己堡里面還是有幾個勇猛善戰(zhàn)之士,便有些安心。他面上神色略微放松,其后又疑惑地看著錢夫人,問道:“你這個婦道人家,什么時候也關(guān)心起男子的事情了,無端端怎么提起了蕭靖北?” 錢夫人愣了愣,不禁哭笑不得,敢情自己剛才費(fèi)盡心力說了半天,他卻是壓根沒有聽進(jìn)去。她無奈,便只好耐著性子將宋蕓娘已和蕭靖北定親之事又說了一遍。 “哦,原來如此?!毕氲侥侨赵诤蠡▓@里的驚鴻一瞥,王遠(yuǎn)心中微微有些失落。他略略發(fā)了會兒愣,隨即又一臉正氣地說:“既然如此,我自然不會搶占他人妻子,特別是將士們的妻子。你代我好好勸慰宋娘子,要她不要有什么別的想法,要心無旁騖地嫁給蕭靖北,盡心盡力地伺候他。蕭靖北可是一員難得的猛將,我張家堡可就是要靠他們這樣的人呢,我豈能為了一名女子而折了一員好將?!闭f罷,他又感激地看著錢夫人,笑著說:“多虧夫人查訪的仔細(xì),不然,我若貿(mào)貿(mào)然納宋娘子為妾,豈不是寒了蕭靖北的心。得妻如此,夫復(fù)何求啊?!?/br> 錢夫人聞言,面露歡喜之色,她趁機(jī)道:“老爺,這些日子,雪凝他們幾個越鬧越不像話了。您看,昨天晚上老爺您剛剛回來,勞累了幾天,本應(yīng)好好歇息。他們倒好,大傍晚的一個兩個跑過來,說的是拜見,實(shí)則是勾您的心呢。老爺,您也過了而立之年了,還是應(yīng)該保重身體啊?!币娡踹h(yuǎn)神色淡淡,沒有言語,錢夫人又大著膽子道:“老爺,剛剛他們來請安的時候,我已經(jīng)警告了他們一番。待會兒若有人向您訴苦,您可別太偏袒,否則,我這個正妻還如何立威?!?/br> 王遠(yuǎn)此刻心情正煩躁,哪里耐煩聽這些婆婆mama、爭風(fēng)吃醋之事,他滿不在意地說:“懲戒個把小妾是你分內(nèi)的事情,還用和我說。他們犯了事,或打或賣都隨你?!?/br> 錢夫人聞言心中略有喜意,卻又有些為王遠(yuǎn)的薄情感到心寒。王遠(yuǎn)一共有四個小妾,大姨娘生了王遠(yuǎn)唯一的女兒,年紀(jì)大了,又有女兒傍身,倒不怎么爭寵。二姨娘和三姨娘明爭暗斗了好幾年,斗到后來,一個曾經(jīng)小產(chǎn),一個卻是一直無法懷上,誰也沒有落得好。以她對王遠(yuǎn)的了解,只怕他早已厭煩了這兩人,巴不得自己替他處理掉。這三位姨娘錢夫人都沒有看在眼里,她真正忌憚的是新納的四姨娘。只是,這個四姨娘殷雪凝可是王遠(yuǎn)心尖尖上的人,稍微處置重了,他都是不依的,更別說是打罵或發(fā)賣了。所以,錢夫人雖然得了王遠(yuǎn)這樣大度的承諾,卻也不會真正當(dāng)真。 錢夫人思量了一會兒,又見王遠(yuǎn)神情焦慮不安,便忍不住出言問道:“老爺,您昨晚從靖邊城一回來,就愁容滿面,不知有何苦惱之事。” 王遠(yuǎn)看了一眼錢夫人,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嘆了一口氣,發(fā)愁地說:“馬上咱們張家堡只怕有危機(jī)了。” 作者有話要說: ☆、張家堡的危機(jī)(上) 錢夫人一驚,忙問:“老爺,什么危機(jī)?” 王遠(yuǎn)瞟了一眼錢夫人,這才發(fā)現(xiàn)她今日打扮得很是隆重,不但梳了高聳的發(fā)髻,插了一頭的金釵,還精心涂脂抹粉,穿了一身華服。只是王遠(yuǎn)無心欣賞,反而心里有些氣悶,心想自己每日在外面擔(dān)驚受怕,這些個敗家娘們整日里就知道打扮得花枝招展、爭風(fēng)吃醋。說起來妻妾好幾人,自己的滿腹心事卻也無人可訴。 他見錢夫人憂慮地看著自己,一向端莊祥和的面容上也露出了幾分慌亂,眉頭緊蹙,面色發(fā)白,越發(fā)顯現(xiàn)出了幾分疲態(tài)和老態(tài),便更加心亂。他想著若說給她聽,只會讓她嚇得哭哭啼啼,更加慌亂,于自己卻是起不了任何的作用,便粗聲粗氣地隨便應(yīng)付了幾句:“沒什么,都是外面爺們的事情,說給你聽也沒有用。你就在家里好好cao持家務(wù),別搞得連幾個妾室都鎮(zhèn)不住,家里烏煙瘴氣的,成天給我添亂。” 錢夫人聞言一時呆住,她看著滿臉不耐之色的王遠(yuǎn),不覺又是委屈又是氣苦,眼淚也一下子涌了出來。想當(dāng)年,她也是爹娘手心里捧著的嬌嬌女,嫁給王遠(yuǎn)后,好日子沒有過幾天,他便嫌自己不夠風(fēng)情,怨自己不能生養(yǎng),小妾一個接一個往家里抬,現(xiàn)在還埋怨起自己。她忍不住氣道:“這幾個小妾,除了秀兒是我做主給她開了臉,其他的可都是你看中了抬回來的。他們可都是你的心頭rou,要不是你成天嬌慣著,寵得無法無天的,我哪里會鎮(zhèn)不???你……你這個寵妻滅妾的……” 王遠(yuǎn)越發(fā)惱怒,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把桌上擺放的大理石屏風(fēng)震得抖了幾抖,錢夫人的心也跟著抖了幾抖。她呆愣愣地看著王遠(yuǎn)怒氣沖沖地立起身來,狠狠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間,只留下房門上掛著的門簾還在不停擺動。錢夫人回過神來,只覺得一顆心碎成了四五瓣,她無力地癱坐在太師椅上,掏出手帕捂住臉,無聲地痛哭起來。 和錢夫人小小的閨怨比起來,王大人此刻的苦痛才是真正的苦痛。他低著頭急沖沖向官廳走去,腦子里不斷回想著前兩日守備大人對自己的命令:“你們的使命就是務(wù)必給我擋住韃子,哪怕只剩下了最后一個人,也要給我守住。萬萬不可讓韃子突破你們的防線,危及到靖邊城,甚至是宣府城。若有抗敵不力之人,只要放過來一個韃子,都提著腦袋來見我?!?/br> 守也是死,不守也是死,王遠(yuǎn)覺得自己已經(jīng)如困獸,四周布滿了荊棘。他在張家堡任了幾年防守官,一向運(yùn)氣很好,韃子不是進(jìn)攻別的軍堡,就是和張家堡擦身而過,始終未和張家堡正面交鋒。也就是前年的時候,曾經(jīng)有幾十個人的一小隊韃子進(jìn)犯了一次,被嚴(yán)炳率兵打回去了。只是,看劉守備這次這般慎重地召集幾個軍堡的防守官前去商議,就知道這次情形比往日嚴(yán)重得多,也不知自己的好運(yùn)氣能不能繼續(xù)下去。 王遠(yuǎn)走進(jìn)議事官廳,坐在椅子上發(fā)了一會兒呆,只覺得越想越無策,越想越心憂。他想,以前韃子進(jìn)犯的目的只在搶掠物資,張家堡城墻堅固,他們一般倒也不會啃這塊硬骨頭??墒沁@次韃子志在攻城,若此次真的大舉進(jìn)犯張家堡,就憑這幾百人的軍隊,只怕是很難守得住,留在這里,無疑就是等死。他甚至想著干脆卷起鋪蓋,帶著妻妾們一走了之。可是,他內(nèi)心里的那么一點(diǎn)兒男子的血性,那么一些軍人子弟的剛毅,都在鄭重地告誡他:走不得,逃不得,就是死,也要死在城墻上! 他又靜靜思量了一會兒,終于堅定了決心,大聲對一旁的隨從吩咐道:“傳我的命令,通知堡里總旗以上的官員速速到議事廳來,我有緊急事情要部署?!?/br> 命令傳下去,不一會兒,張家堡的官員們?nèi)齼蓛蓙淼搅俗h事廳。到得早一些的都是嚴(yán)炳、鄭仲寧這些年富力強(qiáng)的武將。他們穿著一身威武的武將服飾,腰挎樸刀,精神抖擻、器宇軒昂地走進(jìn)來??吹剿麄儯踹h(yuǎn)不禁眼前一亮,覺得增添了信心,看到了希望??墒牵@樣的武將太少,大多是一些像劉青山這樣的半百老頭。他們彎著腰,踱著緩慢的步子,四平八穩(wěn)地慢慢走進(jìn)來,一個個官老爺派頭十足。他們都是世襲的官員,彼此之間盤根錯節(jié),關(guān)系復(fù)雜,在張家堡大多擔(dān)任著不輕不重的職務(wù),打不了仗,殺不了敵,卻偏偏還得好好供著。 這些官員到了議事廳,都帶著滿腹疑惑,因?yàn)橥踹h(yuǎn)從未著召集過這樣的緊急會議。當(dāng)看到王遠(yuǎn)一語不發(fā)地端坐在官椅上,面色沉重,疑惑之心更重。他們都將詢問地眼神投向僅次于王遠(yuǎn)官位的嚴(yán)炳和劉青山,卻見嚴(yán)炳目不旁視,端立在前排,劉青山則微微垂首,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便越發(fā)有些摸不著頭腦。 王遠(yuǎn)見人已經(jīng)基本上到齊,便清了清嗓子,正準(zhǔn)備開口,卻見一個姓牛的百戶慌慌忙忙跑了進(jìn)來,一邊跑還一邊整理著凌亂的官服。王遠(yuǎn)不禁大怒,喝道:“看看你像什么樣子,身為軍中之人,一點(diǎn)兒軍人的形象都沒有。牛百戶,我傳令下去已有一個多時辰,從你的家里到我這防守府,就算是爬也爬來了,你不但姍姍來遲,還衣冠不整。都像你這個樣子,我們張家堡還有什么希望?!?/br> 那牛百戶本是個混吃混喝的主兒,最近剛納了個小妾,還正處在新鮮期,昨晚上睡得晚了些,今天就一直摟著小妾在熱乎乎的被子里睡大覺,下人通報了好幾次,都被他迷迷糊糊地呵斥了出去,后來清醒過來,才慌忙起床,官服都沒有穿好就慌著往防守府跑。 其他的官員看到牛百戶發(fā)絲凌亂,衣冠不整的窘迫模樣,都交換著曖昧的眼神,低頭悶笑,有幾個忍不住的,還笑出聲來。王遠(yuǎn)見狀越發(fā)既心煩又心憂,他猛地拍了一下身前的案板,大聲喝道:“笑什么笑,一個兩個的,都不知道死活,死到臨頭了,知不知道?” 眾官員均愣住,忙收斂笑容,垂頭肅立,那牛百戶更是傻愣愣站在議事廳中央,張著嘴,茫然地望著王遠(yuǎn)。 王遠(yuǎn)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怒罵道:“還不快給老子滾到一邊去,站在這里現(xiàn)眼啊!” 牛百戶忙垂著頭退到一旁。眾官員見王遠(yuǎn)少有的發(fā)起了如此大的脾氣,都有些怔住,議事廳里一時十分安靜。 王遠(yuǎn)皺著眉,將站在官廳的幾十個副千戶、百戶、總旗們掃視了一邊,只見大多數(shù)或年老,或體弱,或不堪大用,若真遇到危機(jī),真正抵用的沒有幾個人。 王遠(yuǎn)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今日召各位前來,是有要事相商。前幾日,我連夜被守備大人召入靖邊城,想必你們有些人已經(jīng)知道了?!?/br> 一些平時和王遠(yuǎn)聯(lián)系密切,擔(dān)任著核心職務(wù),時刻關(guān)注防守府動態(tài)的官員紛紛點(diǎn)頭,其他的任著閑職的邊緣人士則是茫然。王遠(yuǎn)繼續(xù)道:“守備大人剛剛收到一個很不幸的消息,韃靼可汗只怕不行了?!?/br> 官員們聞言先是欣喜,隨后又是疑惑,已有大膽的官員出言問道:“大人,韃靼可汗兇殘。連年出兵侵犯我朝邊境,他死了豈不是咱們的幸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