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蕭靖北一愣,忙拱手行禮,“在下蕭靖北,見過錢夫人?!?/br> 錢夫人笑了笑,“蕭小旗,你和那宋娘子還真的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不知你們的親事定在何時?” 蕭靖北想了想,道:“就在一個多月之后?!?/br> 錢夫人還未開口,王遠卻大喝一聲:“好!這日子選得好!到時候,趕走了韃子,就辦你的喜事,咱們張家堡也好好熱鬧熱鬧,去去晦氣?!?/br> 蕭靖北難得的露出了幾分羞澀之意,心中也甚是期盼能驅(qū)除韃子,歡歡喜喜地辦自己的親事。 三個人又聊了幾句建娘子軍和訓(xùn)練鳥銃手的事情,正說得熱鬧,突然,城門外穿來打斗和嘶喊的聲音,隨即,守城門的士兵大喊:“不好,外面有韃子的埋伏,萬總旗他們被纏住了?!?/br> 蕭靖北大驚,快步向城門跑去,已聽見王遠在大喊:“快,關(guān)城門?!?/br> 蕭靖北剛跑到門口,門已經(jīng)緊緊合上。隔著一扇重重的城門,他聽到外面的打斗和嘶喊聲,似乎可以看到曾經(jīng)和他一起站崗、一起說笑、一起戰(zhàn)斗的那幫弟兄們此刻正無助地與韃子廝殺,他們?yōu)閺埣冶?zhàn)斗了許久,此刻也是為著張家堡出城清理甕城,可是現(xiàn)在卻被張家堡殘忍地關(guān)在門外,陷入了不可知的絕境。 這時,王遠也來到了城門,蕭靖北忍不住厲聲問:“大人,為何要關(guān)城門,萬總旗他們還在外面,您讓我率一些弟兄去救他們吧?!?/br> 王遠搖了搖頭,面上浮現(xiàn)一絲不忍,良久,才道:“韃子既然留有埋伏,肯定不會只有幾十個人。說不定我們一旦打開城門,就會有大量的韃子涌上來??珊薜捻^子,竟是如此的狡詐。說來說去,還是我們太大意了啊……” 蕭靖北雙手緊緊攥成拳頭,死死盯住關(guān)得緊緊的城門,一股深深的悲哀和無力感涌上心頭,不知不覺間,眼角漸漸濕潤。 這時,城墻上守衛(wèi)的士兵跑下來對王遠報告:“大人,發(fā)現(xiàn)城墻外還有不小的動靜,潛伏在外的韃子似乎人數(shù)不少?!?/br> 王遠一驚,立即命令所有士兵和軍戶們上城墻作戰(zhàn),好在大多數(shù)人都已經(jīng)吃飽喝足,稍事休息后恢復(fù)了些許體力,便紛紛沖上城頭,開始新一輪的戰(zhàn)斗。 宋蕓娘剛剛從柳大夫和荀哥兒所呆的小院里出來。小院里的傷員比之前看到的多了數(shù)倍,已經(jīng)擠得滿滿的,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蕓娘見柳大夫和荀哥兒兩人都忙得團團轉(zhuǎn),雖然神色疲憊,但精神狀態(tài)尚好,她不好久待,便囑咐了荀哥兒幾句,轉(zhuǎn)身出了小院。 一出院門,便聽到城門處鬧哄哄的,蕓娘心中一驚,拔腿向城門跑去,臨近城門,聽得城頭上方又想起了火銃聲。莫非韃子又開始進攻了?蕓娘心中一驚,她忙攔住匆忙經(jīng)過身邊的一名士兵,“這位兵大哥,請問怎么又打起來了?” 士兵匆忙答道:“外面還有韃子沒有撤退?!?/br> 宋蕓娘大驚失色,“那剛才出城門的一小隊士兵回來了沒有?” 這位士兵搖了搖頭,語帶悲聲,“回不來了啰,一出門就遇上了埋伏在外的韃子,只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不在了?!?/br> 宋蕓娘只覺得晴空一陣霹靂,她打了個踉蹌,猛地往后退了幾步,剛好退到了城墻邊上,靠著堅固城墻的支撐才不至于癱軟在地。她只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心中好似被生生挖走了一大片,既空又痛。她不敢相信,方才和蕭靖北最后的分手竟然已?jīng)成了生離死別,她想到蕭靖北看著自己的最后那一眼,眼中充滿了無限的柔情和愛意,似乎可以融化最堅硬的冰山,滋潤最貧瘠的土壤……蕓娘慢慢滑落著蹲在地上,她抱著雙腿,無聲地痛哭起來。 她突然想到,蕭靖北不會這么快就離開自己,她一定要去救他。頓時,她只覺得黑夜中閃現(xiàn)了一絲亮光,蕓娘站起來,拔腿就向城門跑去。跑到城門口,卻絕望地看見城門已經(jīng)緊緊關(guān)閉。蕓娘沖上去瘋狂的拍門,嘴里不斷哭喊著:“開門,開門,我要去救蕭大哥!” 守門的士兵含淚攔住了她:“這位娘子,請節(jié)哀?!?/br> 宋蕓娘悲哀地看著他,眼中一片空洞,喃喃道:“你們?yōu)槭裁匆P(guān)門?為什么要關(guān)門?”突然拼力捶起了這位士兵,大聲罵道:“為什么見死不救?為什么?” 士兵手忙腳亂的安撫她,突然,傳來一聲清亮的聲音,“宋娘子,你怎么還在這里?” 宋蕓娘側(cè)頭看去,卻見錢夫人一臉關(guān)切地看著她。宋蕓娘心中一痛,忍不住凄聲道:“蕭大哥在外面,我要去救他?!?/br> 錢夫人愣了愣,卻悟了過來,她忙安慰蕓娘:“宋娘子,請放心。你家蕭大哥方才并未出城門,此刻他正在城頭上防守。” “真的?”宋蕓娘半信半疑地看著錢夫人。錢夫人鄭重地點了點頭,蕓娘心頭一松,身子便往下一軟。一旁的士兵忙攙扶住她,“這位娘子,你那蕭大哥剛才沒有出去真的是大幸事,你就安心等他下來吧?!?/br> 宋蕓娘面色一紅,她忙謝過了錢夫人,又對剛才被自己責(zé)罵和捶打的士兵再三道歉。 這二人都不在意地笑了笑。蕓娘便想上城墻去尋蕭靖北,錢夫人明白她的想法,忙勸道:“宋娘子,現(xiàn)在不比白天,外面的韃子并沒有許多,就讓他們男人去應(yīng)付吧。我們女人偶爾也要躲在他們后面,享受他們的保護啊!”說罷握住蕓娘的手緊緊按了按,似乎給她信心和勇氣,蕓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和錢夫人一起站在城門處等著。她聽著城門外的慘叫聲,想到雖然蕭靖北沒有出城,但他那幫兄弟卻一去不再返,剛剛輕松的心情又沉重下來。 好在外面的韃子果真不多。阿魯克下令撤退時,留下一部分人負責(zé)觀察張家堡的動靜,方才見有人出了城門,這些人便想趁機攻進來。誰知萬總旗他們警覺,發(fā)現(xiàn)得早,王遠又及時下令緊閉城門,此刻,他們見攻進城門無望,便抽身撤退,只可惜萬總旗帶領(lǐng)的那十幾名士兵卻永遠地留在了城門之外。 韃子撤退后,有了萬總旗他們的前車之鑒,王遠再也不敢放任何人出城門。和萬總旗相熟的將士們含淚登上城墻,望著城下黑漆漆的一片,除了呼嘯的風(fēng)聲,再無其他的聲響,他們知道萬總旗和那十幾名士兵已是沒有生還的希望。 伙頭兵端著燒好的飯菜,肅穆地站在城墻上,顫抖著道:“萬總旗,十幾個弟兄們,飯菜做好了,還有點兒酒,讓你們等久了。你們吃飽喝足了再上路吧!”說罷,將飯菜連著一壺酒慢慢灑下城墻。眾將士都肅立在他身旁,望著暗黑的沉沉夜幕,仇恨的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燒。 作者有話要說: ☆、阿魯克的不甘(上) 天空一片灰白,鵝毛般的大雪在空中飄飄揚揚,籠罩了整個張家堡。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昨夜突然降臨,飄飄灑灑、紛紛揚揚了一個晚上,張家堡外的那一片凌亂的戰(zhàn)場、布滿尸體和殘肢的原野,堡內(nèi)被摧毀得七零八落的房屋、燒的焦黃的殘桓斷壁,都覆蓋了一層厚厚的潔白的雪,張家堡內(nèi)外一片白茫茫。 大雪無私地覆蓋了每一個角落,遮蓋了所有的罪惡和丑陋,只剩下一片干凈純潔、美麗晶瑩的世界。青云山早已覆蓋了一層積雪,變成了“白頭山”,飲馬河更是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光滑如鏡面。 離張家堡不遠處的一座帳篷里,阿魯克呆呆地坐著,望著門簾外面漫天飄揚的大雪,突然猛然起身,將身前的小桌子一腳踢翻。他沖到門外,望著被皚皚白雪覆蓋的張家堡城墻,面色陰沉無比。 張家堡已經(jīng)被阿魯克的軍隊圍了半個多月。這半個多月里,阿魯克向張家堡發(fā)動了無數(shù)次的進攻,有大規(guī)模的圍攻,也有小隊人馬的突襲,可是張家堡的城墻猶如銅墻鐵壁,始終捍衛(wèi)在那里,屹立不倒。通過這一場場始終無法戰(zhàn)勝的戰(zhàn)爭,阿魯克不得不承認(rèn),保護著張家堡的,除了那無法攀越的高大城墻,似乎還有天意。 阿魯克曾經(jīng)試過強攻。他讓所有的士兵日夜不休地撲上去壓著張家堡打,可是始終無法攀上張家堡的城墻。他不明白這小小的軍堡為何會有源源不斷的士兵走上城墻防守,他們的火炮和火銃更是威力強大,給自己的軍隊造成了極大的損傷。 阿魯克也曾經(jīng)試過巧奪。他試過鉆地,通過挖地道深入張家堡內(nèi)部,他們的軍隊曾經(jīng)用這一招攻下了無數(shù)的城堡??墒?,挖到半途,卻發(fā)現(xiàn)張家堡地下到處是堅硬的巨石,無法繼續(xù)前進。他也試過引水,可是好不容易將河道挖到了張家堡前,卻天降奇寒,飲馬河一夜結(jié)冰,阿魯克又一次功虧一簣。 最近幾日,更是怪事連連。攻擊的時候,好端端的楯車和投石機居然突然散了架。最倒霉的是,前幾日,阿魯克見張家堡久攻不下,便孤注一擲,將所有的士兵全部派出去攻城,可是后方突然無故失火,好幾個裝物資的帳篷被燒,搞得軍心大亂,無心攻城。 昨天,隨軍出行的祭師驚慌失措地稟報阿魯克,他供在帳篷里的,他們至高無上的地神——納赤該的神像,居然流出了血淚。祭師堅持說,這是神的旨意,要他們放棄繼續(xù)攻打張家堡,否則傷亡會更加慘重。 阿魯克自是不會相信,可是,昨晚這一場大雪卻令他不得不正視祭師的話。天氣惡劣,又失去了糧草,昨晚更是有幾個帳篷被大雪壓塌,他的軍隊只怕無法繼續(xù)支撐下去了。 他盯著張家堡的高大的城墻,一口鋼牙幾乎要咬碎,他偏偏就不信什么天意!阿魯克召集了所有的將士,他掏出了長刀,厲聲道:“我們帶來的糧食不夠了,無法支撐我們回去。我們需要的一切都在眼前的那個軍堡,里面有無盡的美食和美酒,還有無數(shù)的美女。你們是韃靼最勇猛的戰(zhàn)士,偉大的納赤該神保衛(wèi)我們戰(zhàn)無不勝。今日,我們一定要將這小小的軍堡拿下!” 張家堡的城墻上,蕭靖北靜靜站立,雪花紛紛揚揚飄落到他身上,很快落滿了他的頭盔和披風(fēng),好似披上了一層銀甲一般。蕭靖北望著這一望無涯的大雪,內(nèi)心輕松而平靜。他知道,這一場大雪加重了韃子攻城的難度,說不定會讓他們心生退意。 這半個月來,蕭靖北已經(jīng)頂替了萬總旗的位置,他晉升為總旗,負責(zé)城門的防守。因韃子的攻擊幾乎沒有停歇,為了應(yīng)付他們的日夜進攻,蕭靖北將守城門的士兵分成了日夜兩班,輪流防守,以便他們始終保持清醒和體力。他自己則是一直守在最危險、韃子攻勢最密集的城頭,除了在城門下的休息室略略歇息,一次都未回過近在咫尺的宋家。 半個多月里,除了守城的將士頑強抵抗,張家堡的全體軍民也是齊齊上陣,盡管人員傷亡慘重,但好歹擋住了韃子的攻擊。 前幾日剛剛結(jié)束了一場慘烈的戰(zhàn)爭。當(dāng)時,韃子壓著張家堡打了許久,張家堡的軍民體力耗盡,幾乎快無法繼續(xù)支持。暮色.降臨時分,張家堡外突然冒起了滾滾濃煙,看其方位,正是韃子帳篷駐扎之地。韃子見后方失火,無心戀戰(zhàn),便匆匆撤退,這幾日也沒有什么動靜,給了張家堡喘息的機會。 這半個多月來,張家堡損失慘重,許多人家都遭到了韃子投石機的重創(chuàng)。宋家損失了雜物間和半邊廚房,許家倒塌了西廂房,最慘的是柳大夫家,不幸被火彈擊中,燒了個精光。萬幸的是,宋、許、蕭幾家并沒有人員傷亡。 每當(dāng)韃子開始攻城,堡內(nèi)居民便如驚弓之鳥,迅速躲進地窖,一直到徹底安靜才會出來。宋家和許家的地窖里都鋪了厚厚的稻草和被褥,旁邊堆放了干糧和清水,已然成為了第二個家。 張家堡的娘子軍終于組建,王遠讓堡內(nèi)的女子自主報名,錢夫人從中選了55名身姿敏捷、有武功基礎(chǔ)的女子。宋蕓娘和許安慧都積極報名,并成功地被選入。錢夫人參照正規(guī)軍隊的編制,將這55名女子編成了5個小隊,并任命了5個小旗,錢夫人自己則擔(dān)任起總旗的角色。宋蕓娘很幸運地被編入許安慧任小旗的那一只隊伍。 這支女兵隊伍在抗擊韃子的進攻時,堅韌頑強,又謹(jǐn)慎心細,并不遜于男子。只是宋蕓娘有了隊伍的約束,倒是不能再像當(dāng)初一樣可以自行找到蕭靖北陪他一起戰(zhàn)斗,而是要聽從錢夫人統(tǒng)一的調(diào)度和安排。兩人雖然都在城墻上作戰(zhàn),但見面的機會卻是極少,當(dāng)日那一次的并肩作戰(zhàn)竟成了唯一的一次。 今日,錢夫人見昨晚這一場大雪,想著韃子這幾日應(yīng)該不會貿(mào)然進攻,便命女兵們輪流休息,宋蕓娘便留在了家中。 此時,宋蕓娘和王姨娘、胡氏在許家的廚房里忙活著,準(zhǔn)備著烙餅和饅頭等干糧。宋家的廚房已毀,幸好許家的廚房還完好無損。胡氏在柳大夫家被燒之時及時逃了出來,現(xiàn)在也搬到了許家。 雖然宋、許兩家儲存了不少糧食,許安慧在封城之前又給他們送來了許多,但擋不住人口眾多,存糧也是只減不增。同時,因為堡內(nèi)一些軍戶當(dāng)初將糧食送到靖邊城去賣,導(dǎo)致現(xiàn)在大多數(shù)都存糧不夠,而堡內(nèi)的幾家商鋪趁機抬價,令貧苦的軍戶們越發(fā)難以支撐。宋思年心善,便將家中的糧食分送了一些給幾家關(guān)系相好的鄰居,越發(fā)令自己家里捉襟見肘。 小孩子們倒是感受不到這些大人的苦痛,他們快快樂樂地享受著這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帶來的驚喜和刺激。荀哥兒和鈺哥兒正在院子里堆雪人,打雪仗。他們穿著厚厚的棉襖,像兩個小滾球在院子里奔跑,撒下歡聲一片,給這戰(zhàn)爭中沉寂的小院也增添了幾許生機和活力。 柳大夫自開戰(zhàn)后便留在城門處的小院救治傷員,從未回過家。荀哥兒也隨他一起在外住了十幾日,昨日柳大夫見傷員大多已經(jīng)穩(wěn)定,想著這幾日無事,便放荀哥兒回來休息一兩日。 昨日荀哥兒回來后,宋蕓娘見到他倒沒覺得有什么不同,因為她平時在城墻守衛(wèi)時,常常尋機會去看望柳大夫和荀哥兒。宋思年看到十幾日未見的兒子,卻是激動地?zé)釡I盈眶。荀哥兒不但臉小了一圈,神情也成熟穩(wěn)重了許多,這些日子見多了生離死別,他小小的臉上還多了一層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悲戚之色。昨日傍晚,他講述了一些救治傷員時的見聞,惹得李氏、張氏等一眾婦人頻頻拭淚,唏噓不已。 今日早晨,荀哥兒起床看見了滿地的大雪,又恢復(fù)了他孩童的天性,拉著鈺哥兒在院子里玩雪。他們堆了一個大大的憨態(tài)可掬的雪人,它有著黑炭做眼睛,紅蘿卜做鼻子,破竹筐做帽子,還斜插了兩把破掃帚做手臂,傻呆呆地立在院子里,連這幾日愁容滿面的大人們看到了這可愛的大雪人,也忍俊不禁地露出了笑意。 荀哥兒和鈺哥兒堆完了雪人,又拿著竹竿去敲掛在屋檐下的冰凌,這些冰凌像一把把清澈透明的利箭,發(fā)出耀眼的光芒。荀哥兒舉著竹竿用力敲著那根最大最粗的冰凌,鈺哥兒捧著一個簸箕,在下面小心地接著,兩個小臉蛋凍得紅撲撲的,大大的眼睛里滿是期盼之色。 宋蕓娘剛剛從廚房里出來,便看到大冰凌已被荀哥兒敲斷,“唰”地一下掉落,沒有落到鈺哥兒手里的簸箕里,卻擦著他的頭落到了地上,鉆進了雪里,扎出了一個深深的洞。 鈺哥兒嚇懵了,半張著嘴要哭不哭,荀哥兒忙彎腰安慰他。宋蕓娘瞪了荀哥兒一眼,“帶鈺哥兒去玩點兒安全的游戲,小心別傷著了人?!?/br> 荀哥兒吐了吐舌頭,拉著鈺哥兒跑了。蕓娘若有所思的看著深深扎進雪里的冰凌,眼睛一亮,突發(fā)奇想。她想到這半個月來,張家堡用于砸敵人的滾石、檑木和石灰之類的物質(zhì)都快耗盡,因萬總旗的前車之鑒,也沒有人敢去城門外尋找,這一場大雪卻送來了新的物質(zhì)。北方天氣冷,冰雪難得融化,蕓娘想,明日歸隊后就向錢夫人建議,多準(zhǔn)備些雪球和冰塊,到時應(yīng)該可以代替滾石和檑木。 作者有話要說: ☆、阿魯克的不甘(下) 正午時分,風(fēng)勢稍減,雪勢也減緩了許多。晶瑩的雪花在空中柔美的飛旋、飄舞,最后溫柔地落在屋檐上、小巷里。街頭巷尾,到處是一片晶瑩潔白的世界,幽靜而安謐。 張家堡一些尚未摧毀的廚房里燃起了炊煙,裊裊升向天空,和漫天飛舞的雪花在空中裊繞糾纏,為雪中的張家堡增加了幾分仙境般的美麗和妖嬈。 所有人都以為今日這般大雪,韃子絕對不會攻擊。他們不愿再躲在地窖里啃著干冷的炊餅和饅頭,便紛紛走進廚房,生起了旺旺的灶火。鍋里熱氣騰騰,煙霧繚繞,人們滿懷期盼地守在一旁,準(zhǔn)備吃上一頓輕輕松松、熱熱乎乎的飽飯。 許家的廚房里,宋蕓娘煮了一大鍋熱騰騰的野菜粥,蒸了十幾個大饅頭,又炒了幾個小菜。廚房里暖意融融。張氏他們便干脆在里面支了一張小桌子,一群人圍在桌旁,或坐或蹲或站,一邊烤著旺旺的爐火,一邊說說笑笑地吃著。 “蕓娘,別再忙活了,快來吃吧。再不來就冷啦?!崩钍峡粗€在灶旁忙活的蕓娘,忍不住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肩。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您們先吃,不用等我?!彼问|娘炒好了最后一個菜,收拾完畢后才來到桌旁。 王姨娘早已為她盛好了熱粥,并讓出自己的位置。 蕓娘笑著謝過,她端著碗,用筷子插了一個饅頭,剛送到嘴邊,還沒有來得及咬的時候,只聽到“轟——”的一聲巨響,大地隨之震動了幾下,屋頂上的雪花撲撲地往下落。 長達半個多月的轟炸之后,這種動靜對張家堡里的人們來說已是家常便飯般習(xí)以為常。宋思年等人已經(jīng)不再慌亂,他們鎮(zhèn)定自若地放下手里的碗,準(zhǔn)備下到地窖躲藏。 張氏、李氏、蕭靖嫻、王姨娘和鈺哥兒躲進了許家的地窖,宋蕓娘將地窖門關(guān)好,上面略略鋪上些雪,稍作掩蓋,又急忙同宋思年他們一起回到了宋家。 宋思年和胡氏下了地窖后,急切地招手,要宋蕓娘和荀哥兒快些進地窖。 蕓娘笑著婉拒了父親,她蹲在地窖口,看著宋思年焦急的面孔,安慰道:“爹,我現(xiàn)在也是有軍務(wù)在身的人了,怎能躲在家里。您放心,韃子打了這么久都沒什么事,此次有大雪相助,他們越發(fā)打不進來?!?/br> 荀哥兒也和蕓娘一樣,拒絕躲進地窖。他同jiejie一起蹲在地窖口,低頭看著黑暗里的宋思年,義正言辭地說:“爹,男兒當(dāng)為國效力,我和jiejie一同前去。開戰(zhàn)后,師傅那兒肯定又會忙不過來,我要前去幫忙才行?!?/br> 宋思年看著這一對兒女,感慨萬分,他嘴唇翕動了半天,最后只能吐出一句話:“你們?nèi)f事小心!”危機當(dāng)頭,他一個壯年男子只能無奈地躲在家里,自己柔弱的女兒和年幼的兒子卻在前線效力,他心中既慚愧又尷尬,只能在心中暗暗為兩個孩子祝福。 宋蕓娘合上地窖門,回房換上盔甲,帶上大刀。她的盔甲是從韃子尸體上剝下的皮甲,既擋寒又堅硬,只是有些大,蕓娘便在停戰(zhàn)的空閑里將它改小了幾分。大刀則是蕭靖北的武器,本來蕓娘分到的是一把韃子遺下的彎刀,已經(jīng)砍出了好幾個缺口,蕭靖北擔(dān)心蕓娘不會使用彎刀,便不由分說地將自己的大刀換給了她。在現(xiàn)在這種軍備物資極度缺乏的情況下,蕓娘這一身已是極好的裝備了。 宋蕓娘帶著荀哥兒走到門口,剛剛推開院門,只覺得頭頂一陣勁風(fēng)襲來,帶著逼人的寒意,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卻見一個巨大的雪球猛地砸到院子里,將那個雪人壓得粉碎。 荀哥兒看著那巨大的雪堆,目瞪口呆,有些不舍自己辛辛苦苦堆起來的雪人居然不幸中招。蕓娘愣了愣,卻笑著搖了搖頭,看來這韃子倒和她想到一處去了,都懂得就地取材。 宋蕓娘帶著荀哥兒深一腳淺一腳,踏著積雪趕到城墻下時,許多士兵和軍戶們都已趕到,城墻下厚厚的積雪已被他們踩得一片泥濘。他們經(jīng)過了這么多場大大小小的戰(zhàn)爭,此刻都有條不紊地奔赴自己的位置。 一群群士兵中,身姿矯健的女兵們格外醒目。她們站在一起,一個個穿著和蕓娘一般的皮甲,雖然所配的武器千差萬別,有大刀,有長槍,也有彎刀,卻都是英姿颯爽,精神勃發(fā)。同高大威猛的男兵們不同,這些女兵雖然身材小巧,但靈動敏捷,沉著心細,又懂得以巧取勝,以柔克剛,作戰(zhàn)半個多月來,居然沒有什么傷亡。 一群女兵中,蕓娘一眼看到了一身戎裝的許安慧,只見她站在最顯眼之處,正和一旁的鄭仲寧在急切地說著什么。蕓娘眼睛一亮,她和荀哥兒略略囑咐了幾句,便快步向他們跑去。荀哥兒也告別了蕓娘,跑向醫(yī)治傷員的小院。 張家堡外的韃子此次來勢洶洶,帶著必勝的壓力和決心。阿魯克已經(jīng)沒有退路,唯有進攻、進攻、再進攻,決意不惜一切代價攻下張家堡。 他們不畏暴雪,不懼嚴(yán)寒,楯車和戰(zhàn)馬很快將張家堡外那片潔白的原野踏成一片泥濘,向著張家堡緊緊圍攻過來。 張家堡內(nèi),城墻下的休息室里,王遠有些焦頭爛額。張家堡畢竟只是小軍堡,在沒有援兵的情況下,被兵強馬壯、人數(shù)眾多的韃子軍隊壓著打了這么半個多月,雖然還不至于糧絕,但已有些彈盡。鳥銃的彈藥早已耗盡,火炮的炮彈也所剩不多。蕭靖北的鳥銃隊只能放下鳥銃,重新拿起弓箭,可是就連箭矢也即將耗盡。最為關(guān)鍵的是,張家堡的人員傷亡慘重,此時真正能夠作戰(zhàn)的已經(jīng)不足六七百人,連阻止韃子登城的滾石檑木也即將耗光。 雖然就在一墻之隔的城外,散落了許多射出去的箭矢,還有大量的滾石檑木,可是有了萬總旗的前車之鑒,又有誰敢貿(mào)然出城門去搜尋。好在城墻里面也有許多韃子射入的箭矢,王遠便命人將這些箭矢收集起來,再重新射向城外的韃子。 這一場廝殺又是打了個天昏地暗,張家堡苦于武器匱乏,有些難以支撐。好在這些日子,王遠見夜晚天氣寒冷,便每晚令士兵在城墻上潑水,令城墻上結(jié)了一層冰,加大了韃子攀爬城墻的難度。昨晚這一場大雪后,城墻上的冰越發(fā)堅硬和光滑,一些韃子在爬云梯的時候,無法在城墻上施力,再加上守城的士兵不斷地往下砸雪球,韃子再兇猛強悍,一時倒也無法登上城墻。 火炮射出了最后僅有的幾個炮彈,炮彈手看著空空的炮筒發(fā)呆,不知接下來該怎么辦。蕭靖北和弓箭手們將箭一支一支射向城外的韃子,看著箭筒里越來越少的箭矢,心急如焚,偏偏越急越射不準(zhǔn)。 宋蕓娘他們這些女兵們與一些軍戶中選出的輔兵們一起,負責(zé)守在城頭上,擋住韃子登墻,他們一邊用撐桿推開韃子的云梯,一邊就地取材,滾了許多大雪球,代替巨石砸向韃子,打得韃子暫時還不能登上城頭??墒撬麄儺吘故桥樱w力早已不支,雖然兀自強撐,但隨時都有可能倒下。 突然,有個女兵一時乏力,未能將登上云梯的韃子推下去,卻被他爬上來一刀斃命。這個韃子登城后,又有好幾個韃子跟隨其后爬上了城墻。一時間,城頭上大亂,士兵們要騰出手來對付已經(jīng)登城的敵人,便無法繼續(xù)阻止城下的敵人,眼看著還有更多的韃子即將登上城墻,張家堡岌岌可危。 王遠、錢夫人還有一眾官員也已經(jīng)登上了城墻,紛紛加入了與韃子的廝殺。王遠頭發(fā)凌亂,臉上已被割破了一道血口,一邊砍殺,一邊嘶聲大吼:“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弟兄們,和韃子拼啦!”在他的帶動之下,本已力竭的將士們紛紛振奮精神,抱著必死的決心,勢必要攔住韃子奪城。 正在危急之時,遠方傳來隱隱的馬蹄聲,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如悶雷,如擂鼓,擊打在人們的心上。城墻上的人們一時忘了打斗,循聲望去,卻見東南方向,有大批的人馬向著張家堡疾馳而來,帶著凌人的氣勢、震天的吼聲。馬蹄下積雪飛揚,濺起一片瓊花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