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蕭大哥,你回來啦!”蕓娘驚喜地抬起了頭,笑容凝結(jié)在了她的臉上,變?yōu)轶@訝,隨后又是歡喜,“安平哥!” 許安平穿著作戰(zhàn)時的盔甲,身上還留有韃子的血跡,帶著鐵甲冰冷的味道和血腥氣,讓人一下子想到了肅殺的戰(zhàn)場,殘酷的拼殺。但是他的臉卻是生動的,熱情的,帶著暖暖的笑意,他癡癡看著蕓娘,默默不語,唇角微微彎起,閃亮的眼睛里跳動著兩簇火熱的火苗。 蕓娘在他炙熱的目光下有些躲閃地垂下了眼簾,她雙手緊緊抓著鐵鍬的木柄,正在躊躇該說些什么。 宋思年聽到聲響已經(jīng)一跛一跛地走了過來,“安平!你小子回來啦!”他興奮地喊了起來,忍不住走到許安平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長黑了,也瘦了,不過人精神了。你娘看到你一定十分高興!”又問:“你回家見你娘了沒有?” 許安平一怔,有些尷尬地撓頭笑了笑。這一笑之下,他已不再是那個萬軍從中馳騁縱橫、所向披靡的驍勇小將,而還是鄰家那個靦腆的、熱情的、可親的大男孩,他傻傻地笑著:“還……還沒有來得及回家呢。我……我見蕓娘在……在門口,便……先來打個招呼。” 宋思年愣了下,隨即換上笑容,“傻小子,快回家去見你娘吧,可把你娘給想死了?!?/br> 許安平炙熱的目光在蕓娘身上又停留了一會兒,這才告辭宋家父女二人,回了隔壁的許家。 看著許安平的背影消失在許家院門,宋思年轉(zhuǎn)身靜靜看著蕓娘,深深嘆了一口氣。 安平回去了大概一盞茶的工夫,又來到了宋家。 仍在守著雜物間翻尋的宋思年看到走進院門的許安平,微微愣了愣,隨即露出笑容,熱情地迎接許安平到正屋坐下,“安平,見到你娘了,怎么沒有多敘敘?” 許安平面上浮現(xiàn)一絲尷尬之色,淺笑道:“聊了一會兒。家里一下子突然多了幾個女眷,說話不方便?!?/br> 方才許安平回家之時,張氏正和蕭靖嫻在屋內(nèi)說話,見到許安平,自然是又驚又喜,她激動得老淚縱橫,拉著許安平的手噓寒問暖了好一番。當時,礙于蕭靖嫻還留在屋內(nèi),許安平滿腔心事無法向張氏吐露。好不容易蕭靖嫻識趣地退出了房間,張氏卻說起了許安平的婚事,又問他覺得這蕭靖嫻如何。許安平又羞又惱,便隨便支吾了幾句,借口軍中還有點兒事情,需去去就回,這才暫時脫身,來到了宋家。 宋思年自然是不知道這些緣故,他只當許安平面嫩,家中女眷多了不好意思多待,便笑呵呵地招呼許安平喝茶,“安平,你家的確被女眷住滿了,你不方便的話不如在我家住一晚。待會兒我要蕓娘炒兩個菜,我陪你宵夜,咱爺倆喝喝酒,聊聊天。”想了想,又問:“安平,你只怕還沒有吃飯吧!” 許安平一愣,似乎這才感到饑腸轆轆,肚子也不合時宜地咕咕叫了起來。 剛好宋蕓娘正端著一杯茶遞給許安平,便笑道:“剛好我留了一點兒饅頭和菜,預(yù)備著萬一荀哥兒回來。我這就去你家廚房熱一熱,再炒兩個菜,一會兒給你端過來?!?/br> 許安平謝過了宋蕓娘,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蕓娘,你別跟我娘說我在這邊,我娘還以為我回軍營里了?!?/br> 蕓娘掩嘴笑了笑,看著許安平那張生動的臉,似乎又回到了過去。那時,許安平一旦惹惱了許大志或張氏,便會躲到宋家,也會和此時一樣,小心地懇求蕓娘千萬不要告訴他們自己躲在這里。 蕓娘神情微微恍惚了下,沖著宋思年和許安平福了福,轉(zhuǎn)身出了房門。 許安平待看到蕓娘出了院門,轉(zhuǎn)頭興奮地看著宋思年,“宋大叔,此次回來,我有一個大大的好消息要告訴您?!?/br> “哦?是什么好消息?”宋思年見許安平神色激動,雙眼都在放著光,便饒有興致地問道。 許安平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他一邊遞給宋思年,一邊說:“我之前剛在定邊城得知的消息,朝廷剛頒發(fā)了《軍政條例》,對軍戶除籍有了規(guī)定。我知道您一定會感興趣,便想方設(shè)法將它抄了下來。您看看?!?/br> 宋思年接過紙張打開,剛看了一眼,手就無法控制地哆嗦,眼淚也忍不住涌了出來,他用顫抖的聲音念道:“故軍戶下,止有一丁,充生員,起解兵部,奏請翰林院考試,如有成效,照例開豁軍伍。如無成效,仍發(fā)充軍?!?/br> “怎么會?怎么會?”宋思年嘴唇顫抖了半天,終于顫顫巍巍地起身,對著京城所在的方向拱手深深一拜,吐出四個字:“圣上英明……” 許安平忙扶著宋思年坐下,面上笑意更濃:“我一得知這個消息,就知道您一定會高興,恨不得快馬加鞭趕回來告訴您,可惜軍務(wù)太緊,一直無法抽身。這次剛好回來助張家堡解圍,周將軍又同意多留一晚,倒正好讓我可以將這個好訊告訴您?!?/br> 宋思年更加激動:“安平,你有心了,謝謝你啊……” 許安平拿過那張紙,一邊看,一邊笑著說:“宋大叔,我看圣上雖然遠在京城,也知道咱們軍戶的苦痛。這條規(guī)定啊,就是對著您制定的呢。您看,要求家中只有一丁,您家的荀哥兒可不就是這種情況。雖說不但要取得生員的科名,還須經(jīng)過翰林院的考試,方能除去軍籍,這對于一般人來說可能有些困難,但荀哥兒是什么人啊,相信他考個生員,通過翰林院的考試一定沒有什么問題?!?/br> 宋思年一直對荀哥兒要襲軍籍、不能走仕途一事耿耿于懷,蕓娘也為此事一直耽誤著自己的婚事。雖說蕭靖北已和蕓娘定親,并作出了讓自己子孫繼承宋家軍籍的承諾,但宋思年明白,在這亂世之時,凡事均不能算得那般事無遺漏,順遂心愿。但他為了蕓娘的幸福,為了滿足她的心愿,仍是應(yīng)下了他們的婚事。在他內(nèi)心深處,卻沒有真正指望讓自己的外孫來承軍籍。 此刻,得知了許安平帶回的消息,宋思年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擋在前方的一切陰暗和霧霾都煙消云散。他畢竟是被沉重的生活打擊怕了的人,剛欣喜了一會兒,又覺得老天爺似乎不會如此善待自己,忍不住問道:“安平,怎會有如此好的規(guī)定,這……是真的嗎?” 許安平笑了,“我開始也是不敢相信,特意尋人問了個清楚。據(jù)說,開始是潮州有一個生員,本是軍籍。他的父親死后,要他襲替軍職,后來這事兒不知怎的鬧到了圣上那里。圣上說:‘國家得一卒易,得一士難’,特許其脫離軍籍。后來這樣的事例又有好幾個,圣上便干脆制定了《軍政條例》,頒發(fā)天下。這對于我們這些一心讓子弟從文的軍戶們來說,可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 宋思年此刻才真正相信了這喜訊,忍不住又抬起顫抖的手,用衣袖擦著眼淚。 “宋大叔……”許安平見宋思年慢慢平靜下來,便猶豫著開了口,聲音中透著幾許忐忑和彷徨,“您……您得知了這個消息,便……便不會再堅持讓蕓娘招贅了吧?” 宋思年一時怔住,他還沉浸在這喜訊的驚喜之中,一時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他呆呆看著許安平,卻見許安平一雙眼睛亮亮的,充滿了希望和期盼,“宋大叔,如果……如果您同意的話,我……我想求娶蕓娘……” 宋思年愣住了,臉上浮現(xiàn)了nongnong的難受和自責。他一直僥幸地期盼許安平能從張氏或者許安惠、鄭仲寧等人處得知蕓娘定親的事情,而不是自己來做這個惡人,可是此刻,卻不得不硬著頭皮讓許安平傷心。他靜靜看著許安平,心中思量了半天,方才緩緩開口:“安平,你是個好孩子,宋大叔我從來都是將你當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疼愛??墒恰墒恰划斒俏壹沂|娘和你沒有緣分吧……蕓娘已經(jīng)定親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史卷一三八唐鐸傳》:潮州陳質(zhì)父在戍籍。父歿,質(zhì)被勾補,請歸卒業(yè),帝命除其籍。(兵部尚書)沈溍以缺軍伍持不可。帝曰:國家得一卒易,得一士難。遂除之。然此皆特恩云。 令陳質(zhì)除籍的是明太祖,頒發(fā)《軍政條例》的是明宣宗。此處參照了歷史,安在一個人身上啦。 ☆、許安平的歸來(中) 許安平失魂落魄地走向院門。方才,宋思年為了不讓許安平太難過,還特意將蕓娘匆忙定親的緣由講述了一遍,可這并不能讓許安平的痛苦減少半分。他想起剛剛見到蕓娘時,她驚喜地抬頭喚自己“蕭大哥”;他想起了在靖邊城見到的那個英武的男人,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他不俗的氣質(zhì)卻給自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知道,不管是假戲還是真做,此刻蕓娘的心中只怕已經(jīng)深深駐進了這個男人。他深恨自己為什么要離開張家堡,離開蕓娘,卻讓這個男人有了可趁之機,輕易地奪走了蕓娘的心。 他走到門口,正好碰到提著一籃子飯菜走進來的蕓娘,一股誘人的香氣和熱騰騰的暖意從籃子里鉆出,可許安平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蕓娘先是一愣,隨后淺笑盈盈地看著許安平,“安平哥,肚子餓壞了,等不及了吧?” 許安平停住腳步,神色木然地盯著蕓娘,眼神冰涼似水,里面蘊藏著痛楚和悲哀,看的蕓娘一陣心驚。良久,聽到許安平酸楚的聲音:“蕓娘,你……定親啦……”聲音既虛且淡,帶著幾分不真實的飄渺。 蕓娘心中深嘆了一口氣,終于要面對這一刻。她鼓起勇氣,抬頭看著許安平,目光鎮(zhèn)定,沉默了片刻,終是輕輕“嗯”了一聲。 四周一片寂靜,只聽到雪花落下的沙沙聲,許安平卻仿佛還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他懷著最后一絲希望,輕聲問道:“方才聽宋大叔說,你匆忙定親有著不得已的苦衷。這場定親……作數(shù)嗎?” 蕓娘愣了愣,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給許安平任何希望,猶豫了會兒,終是狠下心,低聲道:“自然是做數(shù)的?!?/br> 許安平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低頭死死盯著蕓娘,目光悲戚而絕望。這是他意料中的回答,他知道蕓娘是重信守諾之人,自然不會隨意允人親事??伤凰佬牡囟鄦柲敲匆痪洌丝谈切耐措y忍。 許安平只覺得自己的心一陣刺痛,好似出現(xiàn)了一個空洞,刺骨的涼風颼颼穿過。戰(zhàn)場上,他不知捅穿過多少韃子的心臟,令他們一招斃命??墒谴丝?,他似乎也嘗到了心臟被捅穿的滋味,是那么冰冷,那么劇烈,那么痛不欲生。而捅這一刀的,卻是自己最心心念念的女人。 他看著眼前的蕓娘,還是那么熟悉的一張俏臉,卻不再有熟悉的、令人心跳加快的醉人笑容。她似乎也十分激動,低頭不語地站在那里,睫毛微微顫抖著,胸脯也一上一下起伏得厲害。 許安平忍住擁她入懷的沖動。盡管他在午夜夢回中,無數(shù)次地憧憬過這個場景,那時哪怕距蕓娘千里,也覺得她和自己十分親近,可是此刻蕓娘就站在自己眼前,觸手可及,他卻覺得蕓娘和自己之間已經(jīng)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他深深地知道,他已經(jīng)永遠失去了蕓娘。 雪紛紛揚揚地飄下,很快在他二人身上灑下了薄薄的一層。宋思年早已站在正房的門前看到了這一幕,沉默了一會兒,此刻忍不住開口打破這尷尬的場面,“蕓娘,是不是你回來啦,給安平做好了飯沒有???” 蕓娘如夢初醒,她應(yīng)了一聲,許安平卻呆站著不動。蕓娘低聲急急求道:“安平哥,你今日累了一天,此刻好歹先吃點兒東西吧。” 許安平冷冷看著蕓娘,并不言語。正在蕓娘焦急之時,巷子里傳來了腳步聲,腳步重而沉穩(wěn),很快來到門前,隨即響起一聲洪亮的聲音:“安平,你果然在這里。周將軍見你未出席宴席,剛剛發(fā)了脾氣,你快快隨我去向他告罪。” 蕓娘回頭看去,卻見暮色nongnong的巷子里,慢慢浮現(xiàn)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他一身戎裝,氣勢凌人,卻是許安平的姐夫——鄭仲寧。 鄭仲寧雖是武人,卻也心細。他本就對許安平的心思有些了解,此刻見此情景,心中更是了然。他忍住心酸,快步走上前來,不由分說地便拉走了許安平。 熱鬧的守備府議事廳里,眾官員都有了幾分醉意,此刻高聲談笑,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案桌上已是一片狼藉。他們都是不拘小節(jié)的武人,在這場類似慶功宴的酒席上,更是放開了吃喝,越發(fā)豪邁不羈。 在放浪形骸、縱情豪飲、恣意歡笑的一群人中,有一個人分外格格不入。許安平默默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埋頭飲酒。方才鄭仲寧帶著他向周將軍和王遠請罪,這二人都是愛才之人,哪里會真的責怪于他,隨便說了兩句,便令他回席。 鄭仲寧見許安平一路上意志低沉,沉默不語,此刻也是一人喝著悶酒,便擔心地守坐在他身旁。若有人過來向許安平敬酒寒暄,鄭仲寧便笑著為許安平抵擋和應(yīng)付一二。 許安平又猛抽了一杯酒。都說借酒消愁,可他卻是越飲越愁,只覺得頭痛欲裂,心里卻是一片清明,該忘記的痛楚卻是一點兒也未能忘記。 模模糊糊間,他眼前出現(xiàn)了兩個高大的身影,他慢慢仰頭看去,卻見身前站著兩個人,一個高大魁梧,一個英挺修長,他們都捧著酒杯含笑看著自己。 高大魁梧的那個面容粗獷,有著洪亮的嗓音:“許安平,我是王二山啊,你還記得我嗎,你以前在我手下干過幾天。行啊,你小子現(xiàn)在跟著周將軍,越發(fā)厲害了啊,為我們張家堡爭光了啊。來,哥哥我來敬你一杯。” 英挺修長的那個面容英俊,一雙眼睛在燈火的襯托下熠熠生輝,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聲音清朗而有磁性,“許哨長,在下蕭靖北,今日被許哨長在戰(zhàn)場上的神勇無敵深深折服,特來敬你一杯?!蓖A艘粫?,又道:“不知你是否還記得,我們曾經(jīng)在靖邊城見過?” 蕭靖北自從看到許安平入席后,便一直猶豫著是否應(yīng)該過去打個招呼。畢竟張氏對自己一家照顧有恩,他理應(yīng)向許安平表達自己的謝意。可他心中也清楚地知道許安平對宋蕓娘有意一事,又見他埋頭痛飲,便又有些躊躇不前。轉(zhuǎn)念又想到許家和宋家畢竟是近鄰,始終沒有回避的可能,還不如坦然面對。正在百般糾結(jié)之時,和他同為余百戶手下的總旗王二山拉著他一同出去敬酒,敬了幾個人之后便來到了許安平身前。 許安平醉眼朦朧地仰頭看著眼前的兩人,燈火搖曳中,這兩個人漸漸合為一個,又慢慢分開。許安平正在努力辨識著,卻聽蕭靖北說道:“許哨長,家母和舍妹等女眷全靠令堂慷慨提供住所,才能安然避過這場圍城之亂,這份大恩大德,蕭某感之不盡。” 許安平腦中一片空洞,此刻又分外清明。他已經(jīng)知道,這個姓蕭的就是和蕓娘定親的那個男人。在自己不在的這段日子里,他不但奪走了蕓娘的芳心,連他的家人也滿滿擠占了自己的家,他突然產(chǎn)生了一股強烈的孤獨感和被遺棄感。 一股熊熊怒火在許安平的心中燃燒,越燒越烈,直沖大腦,又通過雙目噴發(fā)了出來。他怒視著蕭靖北,微微躬身半支起身體,一只手不受控制的按住了掛在腰側(cè)的刀柄,一副蓄勢待發(fā)的模樣。 王二山和蕭靖北愕然地站在那里,鄭仲寧已經(jīng)眼明手快地按下了許安平。他一邊牢牢按著許安平的肩膀,一邊笑著對眼前二人說:“王兄弟,蕭兄弟,安平他喝醉了,有些站不起來,我代他飲這杯酒?!?/br> 說話間,許安平已經(jīng)掙扎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口齒不清地說:“誰……誰說我喝醉了,不……不就是喝酒嘛,誰怕誰,我……我喝!”說罷,彎腰拿起桌上的一壺酒,斜睨了蕭靖北一眼,仰著脖子一飲而盡,冰涼的酒水順著他的脖子流下來,一直淌到心里。隨后將酒壺重重摔在地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 議事廳里剛才還是一片鼎沸之聲,此刻卻突然安靜了下來,眾人都看著地上的碎酒壺,一片愕然。 鄭仲寧一邊拉著許安平,一邊賠笑道:“各位大人,對不住的很,安平他喝醉了,不如下官先扶他回去歇息?!?/br> 周正棋愣了下,也呵呵笑了,朗聲道:“也罷,這小子難得回一次家,今日就破破例,讓他回去歇息一晚吧,明早再回軍營。” 鄭仲寧忙謝過了周正棋,又向王遠等人告退,扶著晃晃悠悠的許安平出了議事廳。 蕭靖北愣愣站在空空的案桌前,看著兩人離去,他心知,許安平今日趕走了圍著張家堡的韃子,又立下了不小的功勞,理應(yīng)歡欣鼓舞、神采飛揚,可是此刻卻這般神情哀傷,舉止失態(tài),十有八.九是因為得知了蕓娘和自己定親的緣故。他忍不住追了出去,只見門外寂靜而清冷,寒風凜凜,雪花紛飛,議事廳門外早已不見人影,只看見地上厚厚的積雪上,兩行深深的腳印。 蕭靖北站在門廊下靜立著,聽到寒風送來了不遠處許安平的只言片語,聲音哀傷而凄涼,“我……我不回家,我……我沒有家,我的家已經(jīng)……已經(jīng)被姓蕭的一家子占了,蕓娘的心……也被他占了,我……無家可歸了……” 作者有話要說: ☆、許安平的歸來(下) 深夜的張家堡一片寂靜,只有呼嘯的風聲在街頭巷尾徘徊。雪花繼續(xù)瘋狂地飛舞著,帶著綿綿不絕的氣勢,很快掩住了地上的腳印,遮蓋了人們活動的痕跡。 因韃子圍城的半個多月來蕭靖北一直未回過宋家,田氏又從柳大夫家搬到了許家,令許家住房更加緊張,宋蕓娘便仍搬回了自己房間。 今日本以為蕭靖北會回來,蕓娘特意為他收拾好了床鋪,自己準備再去隔壁許家和田氏擠一擠??砂頃r,蕭靖北命士兵帶話回來,今晚宴會后仍要去城墻,部署韃子撤退后的善后和守城事宜,考慮到太晚了就直接在守城休息室歇息。 許家那邊,鄭仲寧也托人給張氏帶了話,他說許安平在宴會上喝醉了,又想著許家沒有空房,便留許安平在自己家安歇了。 宋蕓娘躺在炕上,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輾轉(zhuǎn)難以入眠。這是韃子撤退后的第一個夜晚,炕燒得熱乎乎的,被子里暖意融融,本應(yīng)該美美地睡上一個安穩(wěn)舒適的覺,可是蕓娘卻始終無法入眠。 她在腦子里不斷回想著,許安平那蒼白的臉,心碎的神情,他離去時孤單落寞的身影。她印象中的許安平一直是熱情活潑、生機勃勃,好像冬日里熊熊燃燒著的一把烈火??墒侵暗乃?,卻好似被抽離了生氣,就像烈火燃盡后剩下的余燼。蕓娘心痛之余,也產(chǎn)生了深深的自責。 “咚,咚,咚。”院門上響起了敲門聲,開始是緩緩的,輕輕的,帶著遲疑和試探,之后卻越來越響,越來越急,隱隱聽到有人在門外含糊不清地叫著“蕓娘,開門?!?/br> 雖然呼呼的風聲掩蓋住了這些聲音,也許無法驚醒睡夢中的人們。但蕓娘此刻分外清醒,她清晰地聽出了這模糊不清的聲音正屬于許安平。 蕓娘心中大驚,她匆匆穿好衣袍,快步走出房間,只聽得敲門聲越來越響,在寂靜的暗夜里分外清晰。 蕓娘一把拉開門栓,打開門,一陣夾雜著雪花的寒風涌入,隨即看到黑漆漆的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人影,房屋里照出的微光印在他瘦削的臉上,卻正是醉意醺醺的許安平 門開后,許安平一愣之下,一把扯過蕓娘,緊緊摟在懷里,就像他無數(shù)次在夢里做過的一樣。 蕓娘幾乎被許安平身上濃重的酒味給熏倒,她大驚失色,又害怕驚動宋思年等人,只好無聲地奮力掙扎??墒窃S安平強健的胳膊緊緊摟住她,將她牢牢鉗制住,半點動彈不得。 蕓娘急得眼淚唰地一下子涌了出來,一邊盡力掙扎,一邊低聲求道:“安平哥,求求你快放開?!?/br> 許安平越摟越緊,他的呼吸沉重,帶著nongnong的酒氣,含糊不清地說:“蕓娘,蕓娘,不要嫁給別人……不要不要我……”他的聲音帶著哀求,帶著幾許哭音,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在母親面前哭訴。 蕓娘心中又羞又氣,偏又掙脫不開他,忍不住也哭了起來,“安平哥,你不要這樣……” 許安平略略松開蕓娘,他雙手改為緊緊勒住蕓娘的肩膀,強迫她抬頭看著自己。一股酒意已經(jīng)沖昏了他的頭腦,將他變成一個兇狠的、陌生的人。暗夜里,他狠狠盯著蕓娘,眼睛里閃著憤怒的火苗,好像一頭受傷的猛獸,他蠻橫地說:“蕓娘,你不準嫁給別人,不準!” 蕓娘愣愣看著他,眼中涌現(xiàn)出了幾分害怕,她下意識地搖著頭。這一舉動卻越發(fā)激怒了許安平,他借著酒意,用力將蕓娘拉近自己,低頭粗暴地吻上了蕓娘的額頭,蕓娘的臉頰,蕓娘的嘴唇……片片雪花在他們的四周飄舞,發(fā)出無聲的嘆息。 蕓娘又害怕又羞惱,只能無聲地掙扎,無聲地哭泣。她心中既彷徨又恐懼,她從未見過這樣散發(fā)著nongnong戾氣的許安平,她害怕這樣的動靜會驚醒宋思年,甚至驚醒一墻之隔的張氏,李氏和王姨娘他們。只要他們有一個人看著這一幕,自己便要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 她的臉上很快布滿了淚水,許安平的唇觸及到冰涼的濕意,他微微愣了愣,腦中呈現(xiàn)幾分清醒。他尚存的幾分理智和清醒在問著自己:“我這是在干什么?蕓娘為什么哭泣?”可是,內(nèi)心對蕓娘瘋狂的渴望和nongnong的醉意卻令他甩開了這最后尚存的理智,他將蕓娘摟得更緊,加重了唇上的侵犯…… 宋蕓娘心中生出了幾分絕望,她的兩只手無力推開許安平,便只能改為用力捶著他的背,希望能將他捶清醒。可是許安平全身肌rou硬如鋼鐵,蕓娘這點兒力氣又哪里能撼動他半分。 正在宋蕓娘又羞又惱又無助之時,從門外進來一個高大的人影,他快步?jīng)_到他們身邊,抬手劈向許安平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