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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殺破狼(間歇性 虐狗記)在線閱讀 - 第33節(jié)

第33節(jié)

    顧昀無暇和這些吃飽了就知道喝酒玩的樓蘭人逗,回手將那幾張紙塞給沈易:“滅口。”

    沈易瞳孔微微一縮。

    “滅口,毀尸滅跡,”顧昀嘴唇幾乎不動,話都含在了牙縫間,“連著那沙匪一幫,就說悍匪要越獄,我方將士迫不得已,只好將其斬殺——此事在你我之間,泄露出去唯你是問,立刻追查那張藏寶圖的由來。”

    沈易:“是。”

    片刻后,他又問道:“大帥,我聽人說,京城那邊傳來謠言,魏王被軟禁了?”

    顧昀看了他一眼:“你也說是謠言了,圣旨未下,不要胡亂猜測,辦你的事去?!?/br>
    沈易應(yīng)了一聲,顧昀臉色倦色未消,站在原地輕輕地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希望自己對這來歷不明的藏寶圖反應(yīng)過度了。

    東海蛟禍未平,西北又出變故,他總覺得這些事不是巧合。

    半個月后,兩封江南奏表羅在了隆安皇帝李豐面前。

    李豐敲了敲桌子,旁邊一個四十來歲、留長須的男子立刻上前,替他調(diào)亮了汽燈,此人正是皇上的親舅,名叫王裹,當今第一寵臣。

    李豐打開上面的折子,正是姚鎮(zhèn)當日與顧昀商量的說辭,隱去玄鐵營和臨淵閣,將江南大小官員馬屁從上到下拍了個遍,最后歌功頌德一番,皇帝看完后沒說什么,拿起第二封折子。

    第二封卻是一封密奏,說辭與上一篇截然不同,上書:“海上剿匪之日,安定侯及玄鷹、玄甲數(shù)十人現(xiàn)身東海,拿下賊首,據(jù)賊首招供,叛軍海蛟上令有一女子,行蹤詭秘,疑似臨淵閣之人,似是顧昀舊識?!?/br>
    李豐看完以后什么話也沒說,順手將兩份奏折遞給了王裹。

    王國舅飛快地看完,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李豐陰晴不定的神色,揣度著他的意思開口道:“這……皇上,安定侯牽扯其中,雖然有功無過,但這擅離職守,也……”

    李豐:“他有玄鷹可一日千里,縱橫中原不過幾天的事,雖擅離職守,但也不算特別有失分寸,只是朕不明白,為什么那么巧,安定侯在其中扮演了一個什么角色?”

    王裹眼皮一跳,意識到了什么。

    李豐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案頭:“還有臨淵閣——臨淵閣隱匿江湖多年,為什么突然現(xiàn)身?顧昀什么時候和這些人扯上聯(lián)系的?”

    臨淵閣,盛世不出,出必逢亂。

    王裹深吸一口氣:“皇上是說那顧昀心懷不軌——”

    李豐斜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國舅想哪去了,十六皇叔從小和朕一起長大,彈壓叛逆立下大功,你這么想,豈不是要寒了忠臣的心?”

    王裹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一時只敢附和,沒敢接話。

    李豐:“只是我大梁萬里河山,南北四方全仗他一人,豈非要累死朕的小皇叔嗎?朕想著,也是該找人替他分分憂了。”

    第37章 擊鼓

    黃圖霸業(yè)幾遭,青史留名一頁。

    古往今來,歷朝歷代的皇帝不盡相同,有的是來治國安邦的,有的是來禍國殃民的,有的是來撒手修仙的,有的是來興風(fēng)作浪的。

    先帝元和皇帝無疑是修仙派,寬宥仁厚,昏聵無能,他的兒子雖然與他政見相似,作風(fēng)卻無疑是風(fēng)浪派。

    隆安皇帝李豐從不信奉什么“治大國如烹小鮮”,他為政勤勉,為人強硬,自登基伊始,便一改先帝怠于政務(wù)的綿軟作風(fēng),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開始他翻云覆雨的執(zhí)政生涯——

    元年,派安定侯顧昀護送天狼世子加萊熒惑回北疆,同時與多方締結(jié)古絲路新條,西域一線貿(mào)易通道打開。

    無論是與北蠻修好,還是將安定侯戳在西域一線,令他督辦絲路擴建事宜,都將皇上對日漸捉襟見肘的國庫的痛恨之心昭然天下,大有“你顧昀賺不回錢,就自行去賣身”的意思。

    隆安二年,魏王勾結(jié)東瀛人,妄圖從海上取王都,掀起蛟禍。未料中途陰謀敗露,江南水軍迅雷不及掩耳地拿下海蛟上賊首,魏王下獄,后服毒“自盡”。

    隆安皇帝以此為契機,狠手出手整肅江南官場,大小官員八十六人被牽連,其中四十多人問斬,秋后一次沒砍完,足足砍了三批,其他人宮刑伺候,發(fā)配流放,永不錄用。

    同年,自江南開始全面推行新法,嚴查各地鄉(xiāng)紳地主圈占之地,不過查完也沒發(fā)給百姓佃戶,而是全部收歸朝廷,地方權(quán)力收攏后回歸中央,及至隆安三年時,連每一片地種什么、建什么,都要經(jīng)過層層審批,中央集權(quán)程度當年武帝也不及,對紫流金的限制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沒有人敢有異議——有異議的都是魏王黨,不是上面一刀就是下面一刀。

    又兩年,隆安四年時,李豐開始推行《掌令法》,令民間長臂師須自所屬地登記備案,獲得“掌令”才能繼續(xù)事務(wù)。

    朝廷按照資歷與能力,將長臂師分為五等,每一塊掌令下有印,每一枚印上都有編號,持此令者,修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要留下記錄。

    什么等級能做什么都有嚴格限制,嚴禁不登記的長臂師私自接活。

    與軍需有關(guān)的一切甲胄與火機,非軍籍長臂師不可涉獵,違此令者,斷指發(fā)配。

    這法令一出,在朝中便爭議四起,但無論群臣如何據(jù)理力爭,皇上與經(jīng)過整肅后與皇上穿一條褲子的內(nèi)閣都是一句話——長臂師一脈若不掐死,如何擰緊紫流金外泄的閥門?

    而就在掌令法尚未爭論出個所以然時,李豐扔出了下一記重雷:“擊鼓令法”,直指軍隊。

    大梁朝原本按著職能不同,有七大軍種,又按著地域,在江南、中原、塞北、西域與南疆五處各設(shè)一統(tǒng)帥。期間武官任免、軍餉、軍糧、甲胄火機等一應(yīng)調(diào)配歸兵部統(tǒng)籌,其他事務(wù)則由各大軍區(qū)統(tǒng)帥各管各的。

    而安定侯手中有一枚玄鐵虎符,可在軍情緊急的情況下調(diào)配全境兵力。

    李豐保留了五大區(qū)的布置,也沒有動安定侯手中的虎符,他只是在各區(qū)統(tǒng)帥之外,又設(shè)了幾名監(jiān)軍。監(jiān)軍直屬兵部,三年一輪換,只管一件事,就是向兵部請“擊鼓令”。

    擊鼓令不至,統(tǒng)帥膽敢調(diào)兵一步者,一概按謀反論。

    除玄鐵營以外,五區(qū)各地駐軍全需遵循此令。

    擊鼓令一出,舉國嘩然,誰還在意民間長臂師那些雞毛蒜皮的破事?

    皇上和文武百官雞鴨亂叫地吵過了年,五大統(tǒng)帥當天便有三個要告老,鬧得沸沸揚揚,驚動了遠在西北的安定侯。

    安定侯對皇上作死的法令尚且來不及表達意見,已經(jīng)先得硬著頭皮輾轉(zhuǎn)各地穩(wěn)定軍心,到處耐著性子聽老將軍們拊膺嚎喪,按下葫蘆浮起瓢地四處奔波。

    這年元夕時,顧昀正好回京述職,被滿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婦劈頭蓋臉地砸了五十多條手帕,還沒來得及得意,這么不幾天的工夫,已經(jīng)全送出去給人擦眼淚了——尿布都比這節(jié)省。

    連民間也跟著一起裹亂,各地書院的書生們成日里掛在嘴邊的幾乎沒有別的事,車轱轆一般地將這個令那個令拉出來反復(fù)鞭尸,來回爭論。

    死氣沉沉了整個元和年間的朝廷總算給他們找了點事可供說嘴。

    這一亂,便亂到了隆安六年,擊鼓令法仍未爭出個所以然來,皇上不肯裁撤法令,卻也暫時沒派監(jiān)軍,法令有名無實地吊在半空,像是懸著一把劍,隨時準備將拉鋸雙方中的一方砸個頭破血流。

    又是一年秋涼,距離當年江南蛟禍已經(jīng)過了四年,魏王尸骨已寒,此事成了過期的談資,再沒人提起了。

    蜀中官道旁邊有一家名叫杏花村的小酒肆——據(jù)說遍布大梁全境中最多的村名就是“杏花村”,凡是支個棚子當壚賣酒的,十處有八處都叫“杏花村”。

    一個年輕人輕輕地掀門簾入內(nèi)。

    他年不過弱冠,一身舊長袍,窮書生打扮,可那模樣長得真是俊俏,俊俏得近乎凌厲——高鼻梁,鬢如刀裁,雙眼微陷,目似寒星,卻偏偏不讓人覺得咄咄逼人,自帶一身溫潤如玉的氣派,第一眼能讓人眼前一亮,看得久了也不厭倦,反而能品出一點說不出的恬淡疏闊來。

    酒肆很小,狗大了進門都要彎腰,內(nèi)里更是只有兩張桌子,今日已經(jīng)坐滿了。

    掌柜的也身兼店小二和賬房先生兩職,正無所事事地撥弄算盤,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這年輕人吸引,暗贊一聲好俊,拱手道:“這位客官,對不住了,您來得不巧,已經(jīng)沒地方坐了,往前五里大約還有個落腳的地方,要么您上那看看?”

    書生好脾氣道:“我途徑此地有些口渴,勞煩掌柜替我灌一壺好酒,不消坐的?!?/br>
    掌柜的接過他的酒壺,一開蓋,便有殘酒味翻涌而出:“竹葉青,好嘞?!?/br>
    旁邊桌上的客人主動招呼道:“那位公子,請來這里歇腳,給你騰個地方?!?/br>
    書生也不推辭,拱手道謝。

    還不待他坐定,就聽見旁邊一桌上有人說道:“吵什么?我看今上就好得很,做皇帝的,大權(quán)在握有什么不對?說句不恭敬的,難不成一天到晚什么事也不管,不是吃齋念佛就是與宮人廝混的那位,便是好皇帝了嗎?”

    書生沒料到酒肆之中也有坐觀天下大事的,抬眼望去,只見說話的是個挽著褲腿的年長漢子,手部粗大,指縫間還沾著一年火機油,看樣子,可能是個低等的長臂師。

    旁邊立刻有個老農(nóng)模樣的附和道:“可不是,你看如今米價,自我朝伊始,見過更便宜的嗎?”

    那長臂師見自己有擁躉,更加得意了,大放厥詞道:“我前日進城,聽一幫書院的學(xué)生論道,說到擊鼓令,有那嘴上沒毛的后生大放厥詞,竟說皇上這是削弱我大梁邊防戰(zhàn)力,真是紙上談兵,可笑得很了!魏王造反的事沒看見嗎?這些統(tǒng)帥們天高皇帝遠,倘若生了異心,皇上江山穩(wěn)不穩(wěn)不說,還不是咱們這些老百姓倒霉?我聽人說,兵部這么轄制,到時候軍費不知要少多少呢,民間也不必背那許多的稅了,難道不是好事?”

    此言一出,酒肆中磕牙的眾人紛紛點頭,招呼書生坐下的老者也開了腔,說道:“安定侯還沒跳出來反對呢,別人倒是先替人家炸了鍋?!?/br>
    書生原本沒怎么在意,聽了“安定侯”三個字,下意識地一抬頭,脫口問道:“與安定侯有什么關(guān)系?”

    那老者笑道:“公子這就不明白了,此次皇上看似未動玄鐵營,實際卻是分了安定侯手上的兵權(quán)——你想啊,若是往后四方將士,只有擊鼓令可以調(diào)動,那么安定侯手中的玄鐵虎符怎么說?沒有擊鼓令而用兵者以謀反論,那么倘若兵部不給擊鼓令,五大統(tǒng)帥是聽兵部的,還是聽侯爺?shù)???/br>
    書生笑道:“原來如此,學(xué)生受教?!?/br>
    說完,他見掌柜的打好了酒,便不再聽這些鄉(xiāng)野村民們胡說八道,客客氣氣地給與他讓座的老者道了謝,放下酒錢離開了。

    他方才出了酒肆,便見方才空無一人的地方,有個人已經(jīng)等在了那里,也不說話,見了那窮書生似乎有點尷尬,利利索索地行了個禮,便站在一邊當壁畫。

    書生無奈地扶了一下額頭,心道:“追來得越來越快了?!?/br>
    這“書生”正是長庚,四年前跟顧昀吵了一架后,被玄鷹一路“護送”回了京城。

    推拒了皇帝諸多嘉獎,長庚足足嘗試了半年,每天都在和侯府家將過招,最后終于成功逃出了安定侯府。

    顧昀派人追了他幾次,雙方痛苦地拉鋸了整整一年,后來顧昀見那孩子實在好像一只關(guān)不住、熬不出的幼鷹,只好妥協(xié),由他去了。

    只是長庚走到哪都會遇到幾個神出鬼沒的玄鐵營侍衛(wèi)便裝跟著他。

    再后來,長庚在了然和尚的引薦下,拜在了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民間高手門下,跟著師父過上了神出鬼沒的日子,走遍河山各地與無人去處,一度甩脫了玄鐵營。

    不過每次在驛站附近出現(xiàn),又會被重新盯上,他才剛一入蜀中,這位小將士便等著他了。

    只是如今的長庚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個一腔無所適從、滿腹倔強的少年了。他徑自牽馬走到那人面前,和顏悅色道:“辛苦這位兄弟了,我義父可好?”

    小將士有些訥于言語,沒料到長庚會過來找他搭話,手足無措地回道:“殿……少爺,主人一切都好,說要是年底邊境平穩(wěn),就回家過年?!?/br>
    “好,那我過兩天就啟程回京?!遍L庚聽了點點頭,看不出有多欣喜,也看不出有多勉強,說著,將剛打滿的酒壺遞了過去,“一路辛苦,兄弟喝口酒暖暖吧?!?/br>
    小將士再不懂事也知道自己突然出現(xiàn)很礙人眼,不料長庚非但沒有急,還和顏悅色地請他喝酒,一時間簡直有些受寵若驚。

    他沒敢用自己的嘴碰壺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隔空喝了一口,一滴也沒敢灑出來,雙手還了回去,替長庚牽好馬。

    長庚:“春天的時候我其實到西北去過一趟,只是義父軍務(wù)繁忙,便沒露面煩他,古絲路真是繁華,一堆瀚海黃沙之地,竟也能變得摩肩接踵,走遍大梁全境,比那里再繁華的地方不多了。”

    小將士看看遠近無人,低聲道:“有大帥坐鎮(zhèn),這幾年沙匪漸漸銷聲匿跡,很多人在古絲路口定居做生意,各地的小玩意都有,大帥說殿下要是有什么心愛的東西,頭年他回京給您帶回去?!?/br>
    長庚頓了頓,淡淡地說道:“人回來就好?!?/br>
    小將士聽不出他這話里的意味深長,以為他只是隨口客套。久居軍中的人,也不會湊趣拍馬屁,便老老實實地沉默了下來。

    長庚神色如常地走在蜀中官道上,胸口卻有一點發(fā)燙,他本以為離別如水,一捧潑上去,什么朱砂藤黃、蔥綠赭石也洗干凈了,不料那顧昀卻是刻上去的,洗了半天,只洗得痕跡越發(fā)深邃了。

    聽聞顧昀年底回京,才剛?cè)肭?,長庚竟驚覺自己已經(jīng)近鄉(xiāng)情怯起來,方才歸心似箭地脫口一句“準備回京”,這會又后悔得不行,恨不能食言而肥,天涯海角跑遠一點。

    他正胡思亂想,迎面走來一個背著人的瘦小婦人。那婦人走得很是吃力,隔幾步就要停下來休息,氣喘如牛,在路邊絆了一塊石頭,驚呼一聲跌倒在地。

    長庚立刻回過神來,上前將兩人都扶起來:“大嬸沒事吧?”

    那婦人不知走了多遠,已經(jīng)累得說不出話來,張嘴沒顧上說話,眼淚已經(jīng)先下來了。

    長庚愣了一下,沒去追問她為什么哭,只是扶起她背的那位昏迷不醒的老人,手搭其脈上,片刻后,輕聲道:“這位老丈只是常年不利于行,心火太過而已,略施兩針就好了,于性命無礙的,您要是信得過我,就請先跟我走?!?/br>
    玄鐵營的小將士沒料到這位殿下竟還通醫(yī)理,忙上前幫著將那病病歪歪的老人背起。

    長庚讓那婦人上了自己的馬,牽馬在前帶路,不多時,便到了一個村子,村口有一家房子蓋得很是雅致,門口掛著一串臘rou。

    長庚輕車熟路地將馬拴好,直接推門而入,將病人引入內(nèi)室,放在一個小榻上,從枕頭底下摸出一盒銀針,便挽起袖子親手施針。

    小將士小心翼翼地問道:“您……就在此地落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