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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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這就是你們想要看到的了!”梅孝廷決絕地睇了秀荷的背影一眼,奈何自小吃父親棍棒長大,心里頭還是懼他。把扇子微闔,幾步鉆進路旁車廂,車簾子一挑,別過臉隨便那女人愛上來不上來。 “那兒媳先回去了,公公也早些歸家?!睆堝\熙沖梅靜海微微一福,在阿綠和蔣mama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嗖——”梅孝廷便把車簾冷冷一放,自在里頭閉目養(yǎng)神。 馬車走得甚快,路過那夫妻二人身旁,微開的眼隙正看到她仰頭對著那個男人嬌笑……真是恩愛啊……一忽而晃過去,便只有路邊的幾個胭脂攤。梅孝廷的心薄涼薄涼的,一瞬間只覺得什么都不剩下。 車輪子轱轆轱轆,將青石街道上的積水濺起一片,秀荷看見庚武微蹙的眉頭,低頭攥著帕子道:“其實那天并沒有發(fā)生什么,梅家大少爺把我放了,你若是不信,自去問美娟好了。” 那紅唇輕咬,有委屈暗藏,似怕分辨不清。庚武見了不由又好笑又憐寵,輕刮了一下秀荷白皙的臉頰:“我自是信你。方才不過想起從前,當日祖父應(yīng)商會邀求去碼頭集會,原不過是場和平請愿,手上寸鐵也無,后來卻莫名演變作一場血殺。唏噓之余,只怕還另有蹊蹺,有朝一日必要將這其中淵源查清?!?/br> 阿爹的腿也是在那場混亂之中才被誤傷,秀荷緊了緊庚武的手心。 “雲(yún)熹號”是在八月十六一早開船的。 過了中秋,天氣忽而轉(zhuǎn)涼,后院窄小的新房內(nèi)一片旖旎繾綣。自回門那日之后,已經(jīng)叫他每日最多只能二次,如今一去半月,那新婚燕爾未盡,叫他如何舍得再把她擱置? 三更天過半就被他弄了起來,怕太早將院中女人孩子吵醒,又怕她去地上太冷,便用被子將她蜷了,抵在墻角好生疼寵了幾番。從不曉得那立著的滋味原是這樣煎熬,他的身型本就英挺硬朗,腳底下被他撐離半空,那狼野馳騁因著立姿而更加肆意,最痛苦時被他抵撞得上下不能,只是咬著他的肩膀嚶嚶求饒。他卻不肯,忽而又將她整個兒扳去了后面,赫然軋至身后的紅木圓桌之上……等到天將亮起,才終于舍命出來,去灶房里煮了雞蛋和咸粥,喂他吃了上路。 天色亦比尋常亮得要晚,卯時初至了依舊昏昏暗暗一片。金織橋頭霧氣彌漫,橋底下流水嘩啦啦,秀荷把包裹掛至庚武清寬的肩膀:“你要早些回來,路上不要與人置氣,能忍的且忍著,頭一回生意總是艱難?!?/br> 那小媳婦的溫軟叮嚀好生惹人疼愛,嫣粉雙頰上還有余羞未褪。想到晨間那一聲聲無力卻纏綿的“三郎”,心中只是不舍得,庚武長臂在秀荷腰肢兒上一攬:“你還未告訴我,早上那樣可喜歡?” 什么喜歡不喜歡?是誰說的出水兒了就是喜歡,那青磚地上濕卻的一片他又不是沒看到,還非要她自己再承認一遍。 真壞。秀荷不應(yīng)庚武:回來再告訴你。 “好。那你在家里等我回來?!备浔惆寻ひ痪o,一道青布長裳繾風(fēng)大步蕭蕭而去。 第叁肆回南繡北針 “唰、唰——” 搗爛的皂莢兒在木盆里暈開泡沫,一襲松青團云竹布箭衣浸了水便發(fā)硬,偏他身量修偉肩寬腿長,乍一洗起來真是好生吃力。秀荷捶著搟衣棒,許是因著太用勁,那鬢間的兩縷碎發(fā)垂落下來,將細密的眼睫兒遮掩。 “嘻?!彼臍q的穎兒便以為秀荷看不見,忽而趁她不注意溜進了身后的小房里。 自從三叔娶了小嬸嬸后,娘就不肯讓他過來,正是孩童愛思想的年紀,越不讓他過來,便越發(fā)覺得這邊藏著秘密??茨谴u墻邊的紅床好好的,沒缺胳膊沒缺腿,被褥也疊得整整齊齊,不由很惆悵:“三叔一走就不鋸床了?!?/br> 撅起小短裳,趴下去看看床底下有沒有藏著大鋸子。 悉悉索索—— 秀荷才拭著臉上的水珠,聽見動靜回頭看,看到一個留著月牙兒的圓腦袋,便笑道:“瞧,大清早在找什么呀,一會兒嬸嬸幫穎兒找?!?/br> 穎兒探頭出來,蹲在秀荷的身邊:“看床還在不在。三叔每天半夜都鋸床,小嬸子疼得嗯嗯叫?!?/br> 鋸床…… 吱嘎吱嘎——好似那夜半纏命的聲兒又在耳畔回蕩,秀荷揉衣的動作微微一滯,臉兒頓地羞紅。 壓低了嗓音柔聲問道:“那樣小的動靜,連穎兒都聽得到吶?” “嗯。我白天睡得多,晚上耳朵就很靈?!狈f兒以為自己是貓頭鷹,很自豪的說。 自回門后已然收斂了,卻連這樣小的孩子依然還曉得……想到婆婆每日清晨在自己碗里埋的蛋、還有嫂嫂們善意而瀲滟的笑容,秀荷一瞬拘得不行。討厭起庚武來。每一回一開始都是小心翼翼的進來出去,忽而抽顫起來,怎樣推他打他都束不住他的武烈。 曉得他疼她不夠,然而大少爺和二少爺二十出頭就去了,嫂嫂們都還那樣年輕,這讓她怎么抬頭?以后都不給他鬧了。 秀荷刮了下穎兒的鼻子:“你三叔他就是匹野狼,以后我們都不許他再鋸床了可好?” 穎兒重重地點了下頭:“好,穎兒喜歡小嬸嬸,不叫小嬸嬸疼?!?/br> 二嫂?;菔釆y完畢,隨大嫂云英從廂房里走出來,見兒子和老三家的神秘叨叨,不由叮嚀道:“穎兒,你秀荷嬸子還要趕去繡坊上工呢,可不興給她搗亂啊。” 秀荷連忙抬起頭來笑:“嫂嫂走啦?穎兒可討人喜歡,無妨的。” 那新媳婦臉都紅到了脖子根,猜就知道這小鬼頭在說些什么,?;垩鹱鞑恢膶捫牡溃骸八穷w小腦袋呀,一天到晚也不曉得都想些什么,你別聽他瞎胡說?!?/br> 她是個活潑熱鬧的性子,見云英已到前面,連忙揩著荷包追出門去。 兩個嫂嫂都在隔壁茶莊里幫人揀茶,揀茶也是門精細的活兒,得坐得住,眼花了可不行,心不細也不行,費眼睛。然而卻安靜,族里清樸人家的媳婦們多靠這個打發(fā)時間,庚夫人也并不限制。 穎兒木癡癡地看著娘親一抹秋香裙不見了,忽而又淘氣起來:“娘不讓我說,小嬸嬸進門了,三叔半夜不沖涼了,鋸床是為了生小弟弟?!?/br> “噗——”庚夫人才在庭院里澆花,乍一聽孫子這話不由好笑,作蹙眉狀嗔惱道:“小鬼精,小孩子家家管大人事。還不快回去背你的三字經(jīng),再背不好,學(xué)堂里的先生可不收你。”又叫秀荷隨她進房。 洋鐺弄這座一進的院落環(huán)境雖僻雅,然而屋子卻不多。庚夫人與大嫂、嵐兒住東廂大屋,二嫂帶著二丫頭琴兒和穎兒睡側(cè)房,兩個留下來的婆子住小間,后院秀荷那間新房乃是庚武回來后才新蓋的。 大屋里收拾得素雅清樸,七歲的嵐兒正在繡花,見大人進來,便把針線一放出去找meimei玩兒了。 庚夫人叫秀荷坐下。 秀荷應(yīng)“誒”,低著頭,臉上紅羞未褪。 庚夫人看著媳婦兒乖巧巧的模樣,曉得她如今已然一門心的愛上自個兒子,不由笑容欣慰道:“小孩子家家的胡說,聽了就算了。進門這些日子可還習(xí)慣?我聽鄭媽說你今兒個要去上工了?” “嗯,告了幾天假,繡坊那邊的活兒落了不少,九月底就要交工,再不去來不及了。婆婆和嫂嫂們待秀荷是一家人,三郎…他也對我很好,哪里還有不習(xí)慣呢。”秀荷點頭應(yīng)著,沒敢說自己還不“習(xí)慣”庚武。 那雙頰兒嫣粉細膩,說話柔柔靜靜。庚夫人看著喜愛,便撫著秀荷柔白的指尖道:“那就好。我們庚武性子冷,打小不和姑娘們說笑,打第一眼見他看你的眼神,做母親的便曉得他心里有你。如今見你們小兩口這樣好,我看在眼里也就放心了。他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你也別慣著。這衣服呀,以后都留著他回來自個兒洗?!?/br> 一邊說,一邊從小屜里取出一只首飾匣子,打開來是一對玲瓏別致的璞玉金簪,叫秀荷拿著。 庚家如今正是用錢的時候,這般首飾只怕是庚夫人娘家的壓箱底兒,秀荷哪里能要,連忙站起身來推脫。 庚夫人卻不允秀荷推脫,定把匣子摁至她的手心:“老大老二家的一人都有一份,不興獨你一個沒有。我們庚家當年的變故你也曉得,原以為老三這輩子怕是困在大營里回不來了,哪兒想竟然能趕上皇帝大赦。全家如今就仰仗他一根頂梁柱,三月那天穎兒打開門看到他,把你兩個嫂嫂又欣喜又辛酸的,當場就捂著臉泣不成聲了。從前大好光景時你沒跟著享福,如今進了門卻只能做個掛名的少奶奶,身邊也沒個伺候的人。這繡莊上來回的跑,總是辛苦,等日后庚武生意穩(wěn)當了,便辭了在家給他好好帶帶孩子,也好陪我說會話?!?/br> 庚夫人和藹帶笑,每句話雖說得平靜安然,然而那昔日保養(yǎng)精致的雍容上,眼角的絲絲笑紋卻把這四年里個中的辛酸出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