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既然她臨死前,告訴了這孩子一些事,那他可不可以私心里期盼,其實她對自己也并非是那樣無情吧,若是不無情,她會借這孩子的口,對他說些什么嗎? 很可惜,沈翕一句話,吹散了天和帝心中那些不切實際的期盼。 “沒有?!?/br> 沈翕又看了一眼,那明顯露出失望的眼睛,移開目光,將注意力全盤放到了棋盤之上。 天和帝嘆了口氣,這樣的冷淡,他這輩子早就嘗過多回。她嫁給沈燁之后,他曾經(jīng)微服私訪去找過一回她,想問她有沒有后悔,他當時就想,只要她跟自己說一句‘我后悔了’,他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敢做出那搶臣子妻子的事情來。 可是滿腔的自信,最終在她無情冷漠的眼神中消失殆盡。那一次見面,她幾乎一句話都沒有和他說,神情始終淡漠,兩人就在城外十里的湖心亭癡癡呆呆的坐了一個下午,到了晚上,他才派暗衛(wèi)又偷偷的把她送了回去,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出宮找過她。 一盤棋下的七七八八,天和帝的心思倒不在棋盤之上,所以棋勢往一邊倒的衰敗也不去管,似乎只是與這孩子面對面坐著,就已經(jīng)用去了他所有的精神,就在他失神的想要再落下一子時,那孩子又突然開口了。 “皇上,若是您執(zhí)意下這里,這盤棋就徹底僵局了?!?/br> 這盤棋倒不是會真的成為僵局,只不過若是皇上這么下就輸了,而他不想第一回下棋就把這個人贏了去,所以也就不會下最后殺手,這盤棋不就徹底僵局了嘛。 天和帝低頭看了看,這才無奈的笑了,想不到時隔這么多年,他只要一想起她的事情,腦子里依舊是漿糊一片的,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才將手里的棋子送回了棋盒里,爽快的對沈翕說道: “不下了,你贏了?!?/br> 沈翕見狀,也把手里的棋子送入棋盒,然后跟著天和帝走了下去,天和帝卻是不出去,而是在暖閣里踱步兩圈后,才來到沈翕身旁,對他問了一句: “你,想做官嗎?” 沈翕抬眼看了看他,然后便退后一步,拱手抱拳道: “回皇上,臣想?!?/br> 天和帝坐在了一面金絲楠木的杌子上,對沈翕點頭問道:“那你想做什么官?做多大的官?” 沈翕沒有絲毫停留,來到天和帝面前,說道: “臣只想從低做起,六部行走之職皆可。” 禮部,吏部,刑部,兵部,工部,戶部,這六部最底層都會有些子弟以行走為名,掛職做事,這些職務說的清楚一些,就連七品都不是,只有在年底考功之后,才有一些升遷的可能,這還要是你在部中干的不錯,上級欣賞你才有可能升級。 一般世家子弟謀取恩蔭,最少也是六品,七品,他這個要求聽起來著實不高啊。 天和帝不禁將兩手箱籠入袖,若有所思的對他說道: “既然你母親已經(jīng)與你說了很多,那么你也應該知道,就算你現(xiàn)在對朕開口說要做郡王,朕也不會拒絕你。各部行走……是不是太低了些?” 沈翕卻不以為意,抱拳說道: “皇上明鑒,臣有自知之明,于做官之道并無任何經(jīng)驗,行走一職便是叫臣打好地基,并無高低之分,臣相信,只要臣干得好,總能一步步往上升遷的?!?/br> 沈翕對天和帝說明了內(nèi)心想法,卻是絕口不提先前天和帝說的封他做郡王云云。 天和帝看著沈翕,重重的嘆了口氣,然后才點點頭,說道: “既然是你的愿望,那……朕也不會阻攔,便依你說的。不過,這六部之中,禮部沉疴,吏部油滑,戶部精細,刑部多仇,工部辛苦……便去兵部吧。并且行走之職也太低了,朕便封你做個司務,熬個幾年,再升堂主事?!?/br> 沈翕有些意外,抬頭看著天和帝,說道: “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行走之職就挺好的,真的不必……” 他還沒有說完,便被天和帝打斷,說道: “好了。你就別計較這些了。原也封你這個官級,你是狀元出身,應該賜你翰林院編修,奈何朕已經(jīng)先一步賜了靜安侯世子,你委屈至今日,若是再讓你去做行走一職,只怕手底下那些欺軟怕硬的就該要埋汰你了?!?/br> 話說到這個份上,沈翕便不再開口了。 心中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堵在胸口,看著天和帝的模樣,幾乎就覺得鼻頭眼角酸了起來。 天和帝也又看了他一會兒,然后便領著頭往暖閣外走去,李茂帶著隨侍太監(jiān)等簇擁上來,被天和帝揮手退開,讓沈翕待在自己左后方的位置,繼續(xù)與他說話: “這回把你的妻子一并傳入宮來,是聽說她懷了孩子,在皇后那里。原也想喊來我見一見的,她是個什么樣的,你真的喜歡她嗎?” 沈翕在他左后方,低著頭恭謹答道: “回皇上,內(nèi)子是歸義侯府二房嫡次女,名叫謝嫮,是個再穩(wěn)妥不過的女子,臣十分喜歡她?!?/br> 天和帝聽他毫不猶豫就說出這些來,回頭看了看他,見他提起那個女子,嘴角似乎彎起了些弧度,不禁回頭又道: “你喜歡就好。不過沈燁也是,憑你定國公府嫡長子的身份,如何就給你娶了歸義侯府二房嫡次女,就是太師,太尉之女,你亦配得。” 沈翕卻不以為然,說道: “臣一生,只要她一個就足以。她在臣心中,比得上世間任何女人。” 沈翕毫不猶豫的說出了這些話來,讓天和帝都不禁為之駐足,沈翕卻毫無懼色,光明磊落的抬頭與之對視,良久之后,天和帝才對他點頭笑了起來,沒頭沒腦說了一句: “像她的性子?!?/br> ☆、第129章 謝嫮將毓慶殿后面花房里的花都看了一遍,為各種珍奇品種贊嘆不已的同時,還拿起了小鏟子,跟伺候花房的宮婢學了好些伺弄花草的技巧,正學著,那邊皇后派人來傳話,說是再傳謝嫮入內(nèi)說話。 這一回,皇后娘娘的精神似乎也沒好多少,與謝嫮說了一些家常的話,然后又讓嬤嬤賞午膳,賞點心給謝嫮吃,謝嫮被皇后這殷勤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要是皇后娘娘像一開始那樣,對她嚴厲些,她反而倒覺得應該如此,可是,如今這殷勤,卻實在是她想不透的。 將謝嫮留在毓慶殿內(nèi),直到下午有元陽殿的人來報信,說是狀元爺已經(jīng)從元陽殿出來,正往崇樓走去。 皇后娘娘這才叫嬤嬤送謝嫮去崇樓與沈翕匯合,然后又送了謝嫮好些宮中珍貴的物件兒,說這些先隨謝嫮回去,等他們回去之后,皇后還另有封賞出去。 謝嫮推辭不掉,只好謝恩。在幾個管事嬤嬤的帶領下,出了毓慶殿。 因著毓慶殿到崇樓的距離較近,所以謝嫮到了之后,還等了沈翕大概半盞茶的時間,沈翕才被一眾侍衛(wèi)護送著到了這里,謝嫮小跑著迎了上去,沈翕大方的對她伸出了手,又伸手撫了撫她有些寒涼的面頰,指了指轎攆說道: “咱們回去吧?!?/br> 謝嫮點頭,確定沈翕的情緒并沒有什么大的異樣,這才放心自己入了轎攆,然后兩人轎攆一前一后,猶如來時一般,經(jīng)過了無數(shù)道門,換過十幾回轎攆之后,才抵達東華門,坐上了出宮的禮車。 沈翕對謝嫮問道: “在皇后娘娘宮里,用午膳了嗎?” 謝嫮點點頭,說道:“娘娘賞了午膳,不過我沒吃的下多少,夫君呢?皇上也賞了飯嗎?” 沈翕點點頭,不禁失笑,說道:“賞了,咱們夫妻倆就不是能在宮里吃的下飯的人。我?guī)闳コ詵|西,你想吃什么?” 謝嫮摸了摸肚子,先前心神不能,精神緊張所以還沒發(fā)覺,現(xiàn)在她見到了沈翕,又從宮內(nèi)平安出來,肚子早就三邊打鼓,五邊敲鑼了,想了想后,對沈翕說道: “我突然想吃餛飩,大rou餡兒的,再配一碗高湯,炸幾個糯米菜圓子。” 沈翕聽后點點頭,說道:“行啊。我知道哪里有好吃的餛飩,炸糯米菜圓子的話,我叫趙三寶去芙蓉樓傳話,讓他們做了送來?!?/br> 謝嫮也不和沈翕客氣,聽他這么說了,也就答應了。 沈翕伸頭對外面駕車的四人說了一番話,讓他們到了城內(nèi)街道上就把他們放下來,聶戎和趙三寶是跟在車子后頭走的,雖然沒能入宮,不過,他們也在宮外頭等著,沈翕他們出來之后,他們便繼續(xù)跟隨。 宮中的禮車是為了將貴人們送達回府,卻也沒有理由拒絕貴人們想半路下車的道理,橫豎已經(jīng)覲見貴主結束,不比入宮之時時間緊迫,駕車的宮人們也就沒說什么,直接停了馬車,掀開了車簾子,請沈翕和謝嫮下車來。 趙三寶見他們下車,趕忙驅(qū)馬上前,趙三寶翻身下馬,從懷里掏出四封紅包遞給了駕馬車的四個小太監(jiān),四人連連道謝,便和沈翕謝嫮請了安之后,就駕車回禁庭去了。 沈翕讓趙三寶去芙蓉樓傳話,說讓他們做一份炸糯米時令蔬菜圓子送到燕子胡同轉(zhuǎn)角處的餛飩老張那里,趙三寶領命去了之后,沈翕就和謝嫮翻身上了趙三寶的馬,沈翕帶著謝嫮往燕子胡同趕去。 燕子胡同的老張祖祖輩輩都在那里賣餛飩,從前燕子胡同還不全是富貴人家居住的地方,他們老一輩人就占據(jù)了轉(zhuǎn)角處,在那里賣餛飩賣了幾十年,來來往往的全都是老顧客。 沈翕也是偶然吃到老張的餛飩,早就想帶謝嫮一起來吃,今日正好趕上了這個機會。 因為時間不是飯點,所以老張的攤位上并沒有其他吃餛飩的人,沈翕就找了一個嘴里面的位置坐下,跟老張要了兩晚大rou餛飩,然后又要了醋和辣,等到餛飩上桌的時候,給謝嫮碗里加了香油,瞬間餛飩的香氣就撲鼻而來。 謝嫮腹中早就高唱空城計,再聞不得這香味,跟沈翕要了醋,加入湯中,就美美的吃了起來。 老張是個健談的老板,沒生意的時候就喜歡和客人東拉西扯一番,他見沈翕和謝嫮都是一身盛裝,容貌又是這般出色,知道二人絕非普通人家,說話間不乏溢美之詞。 芙蓉園的馬車突然停在了老張的餛飩攤位前面,老張迎上去,誰料從馬車里走下了三個廚子裝扮的人,最前頭的一個手里拎著一只精致的食盒,看見沈翕和謝嫮之后,就拎著食盒,往他們走去。 食盒里放著五份炸菜rou圓子,為首的大廚乃淮揚菜一絕的大師傅,等閑不輕易出手,今日因著是老板親自點菜,所以他才慎重又慎重,最后做完了,怕傳話的傳不真切,影響了老板品嘗這圓子,干脆帶著副手們乘車一并給老板送過來。 老張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嚇得都不敢說話了,芙蓉園的馬車他可是見過的,從里頭出來的廚子,那可不是等閑能見的,見那些廚子對沈翕他們極其恭敬,就知道,這兩位一定是芙蓉園的貴客了,便畏縮在一旁,不敢說話。 謝嫮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面前五種炸菜rou圓子的盤子,每一種圓子都配著三四種不同口味的醬料,將原本就不太大的桌面擠的滿滿當當?shù)摹?/br> 然后謝嫮一邊吃餛飩,一邊聽著芙蓉樓的廚師父在那里介紹每一樣圓子的餡兒有多少種類,皮兒有多稀罕,沈翕倒是不住給她夾圓子吃。 一頓飯吃的這樣勞師動眾,謝嫮實在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付了餛飩錢之后,沈翕便牽著謝嫮的手,走在大街上消食。 謝嫮回頭看一眼他,垂眸問道: “今日入宮,皇后娘娘對我的態(tài)度很奇怪。一開始像是試探,然后就對我特別熱情,身體不好,還叫我等她歇一歇,然后繼續(xù)和我說話。” 沈翕聽了這些之后,并沒有發(fā)出多少驚奇,只是點點頭,說道: “嗯,皇后娘娘沒有為難你我就放心了?!?/br> “……” 謝嫮想了想后,才對沈翕問道:“那夫君呢?覲見皇上之后,怎么說的?” 沈翕抿唇嘆了口氣,然后才說道:“我跟皇上請了六部行走的職位,但皇上卻讓我去做兵部司務,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br> 謝嫮看著沈翕,也覺得十分奇怪,因為上一世的主子是在天和二十八年才開始在兵部行走的,一開始就是做的行走一職,沒想到這一世卻有了很多不一樣,皇上還是想讓沈翕在兵部,卻不是行走的職務,而是高出了兩級,六品司務,這其中難道是有什么不可預測的事情在里面嗎? “你在想什么呢?”沈翕見謝嫮神情有些疑惑,不禁對她問道。 謝嫮搖搖頭,說道:“沒想什么,皇上有沒有說讓夫君什么時候去兵部報道呀?” 六部里頭,其實就數(shù)兵部最難進,因為兵部直接和軍隊掛鉤,但凡世家恩蔭,除非是武將世家,其他世家很少能夠替子孫求到兵部的恩蔭職務,而兵部之所以難進,也是因為兵部這個群體特殊,上有內(nèi)閣皇帝,下有軍隊將軍,每一層都是經(jīng)歷過磨難憑真本事晉升上去的。 而像沈翕這種空降兵,一般來說,皇上不會給安排到兵部去才對,其他如吏部,戶部,其實都是好地方,雖說很難混出頭,但總比待在兵部,日日與武將為伍,受排擠要來的好吧。 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 沈翕似乎也不太明白皇上這么做的用意,聽了謝嫮的問題之后,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 “說是過了年讓司禮監(jiān)下圣諭,我估摸著也就是明年二三月份吧?!?/br> 謝嫮心里稍微穩(wěn)定了一下,幸好不是立刻就要上任的,皇上還給了這么長時間的緩沖。 沈翕似乎看出了謝嫮的擔憂,說話寬慰她道: “你別擔心我。兵部雖然難混,但是你別忘了,傅清流,吳駿,常林他們?nèi)际俏鋵⑹兰?,我與他們相熟,進去之后未必就有多艱難,只是我那個時候,怕是沒有功夫在家里陪你待產(chǎn)了。” 謝嫮如今已經(jīng)三個月了,到明年三月分的時候差不多七八個月,那時候沈翕卻要去兵部報道,孩子出生的時候肯定是不在家的,不過,謝嫮倒是不太介意這些,說道: “這倒沒什么,要生的時候,我就派人去給你傳話,哪怕等孩子生了你再回來也沒事啊?!?/br> 兩人手牽著手,就聊著這些家長里短的話,不知不覺間,竟然也走到了定國公府門外,沈燁的貼身侍衛(wèi)正在門外等他們,見著他們之后,就趕忙回身跑進去通知沈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