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你到底是我舅父還是她舅父!”皇帝忍無可忍。 正僵持間,忽然,一名內侍上殿來,面有猶疑之色,向皇帝稟道,“陛下,殿外有一女子求見,是六皇子帶來的,說名叫王縈……” 皇帝和杜燾聽了,皆愣住。 “王縈?”皇帝問。 “正是。”內侍道。 皇帝目光一閃,看看杜燾,立刻擺起正色,道:“召來。” 內侍忙應下。 “王縈?!倍艩c想了想,興味十分地問皇帝,“臣好像聽過,可就是王女史的meimei?” 皇帝卻不答,四下里看了看,似乎在考慮什么,未幾,回到上首,撣撣衣擺坐下,一副端正之態(tài)。 杜燾哂然。 沒多久,內侍引著一個女子上殿,皇帝看去,果然是王縈。 “拜見陛下!”王縈見到皇帝,神色一振,忙行禮。 “起來吧?!被实鄣穆曇粢呀?jīng)變得平和,一貫的不緊不慢,矜持從容,無視杜燾譏誚的眼神,“女君入宮,未知何事……” “陛下,乞陛下到妾府中一趟!”他話才出口,王縈已經(jīng)伏拜在地,聲音著急,“舞陰大長公主得知了昨日宮中之事,恐要責罰二姊,如今已到了妾府中!” 大長公主……? 皇帝看著她,未幾,再看看杜燾,愕然。 ***************** 徽妍與王繆正在室中說話,忽聞二位長公主來到,忙迎出堂前。 才到了地方,只覺氣氛肅穆隆重。 舞陰大長公主端坐上首,昌慮長公主坐在一旁,身旁仆婢環(huán)繞,教導徽妍的世婦們也全都到了,立在大長公主之前,神容恭敬。 王家的女眷們,則都坐在下首,看到徽妍來,皆投來不安的目光。 看到這般陣勢,王繆頓感來者不善,不禁看向徽妍?;斟嫔q疑,卻并無慌亂,上前去行禮,徽妍和王繆忙上前行禮:“拜見大長公主,拜見長公主?!?/br> 長公主并未答禮,看著徽妍,聲音一貫的毫無起伏,“我聽聞女君昨日并未習禮?!?/br> 徽妍忙答道:“正是。妾昨日身體不適,故而……” “可女君卻有神氣失徳御前,受陛下責罰禁足?!贝箝L公主冷冷打斷,面帶慍色,“女君習禮如此,實教我等驚詫!”說罷,看向幾位世婦,斥道,“爾等亦出身貴胄之家,知書識禮,故而選為皇后輔弼!如今女君失德,乃爾等之過!” 世婦們忙伏拜。 堂上的氣氛一下變得沉沉,眾人聽著面面相覷,昌慮長公主見狀,忙對大長公主道,“姑母,昨日之事,世婦們亦不曉,姑母息怒!” “怎不曉!”大長公主道,“世婦既為女史教習,自當侍奉左右!女君堂堂太傅之女,受聘中宮,乃將來母儀天下之人!其有過錯,則失禮于天下,此事重大,世婦怎可置身事外!” 她一口一個“失德”,一口一個“過錯”,眾人聽著,皆心中明了。大長公主雖斥責的是世婦,實指的卻是徽妍。 戚氏聽她竟說到王兆,皺眉,再坐不住。 正待開口,卻聽徽妍道,“大長公主息怒!昨日之事,實與世婦無干,若有過錯,亦在妾一人!然妾聞大長公主之言,甚不解,未知妾昨日做下何事,以為過錯,招致大長公主如此惱怒?” 大長公主似乎未想到她竟然問了出來,有些詫異,片刻,冷笑。 “女君若是忘了,我來提點亦無妨?!贝箝L公主緩緩道,“昨日,女君祭告歸來,并未習禮,此事,且不說。女君待嫁之身,卻未經(jīng)宣召入了宮,此事,合乎禮法否?” 論學識,這位大長公主亦是皇室女子中有名的博學之人。她是先帝的長姊,皇帝登基以來,亦對她尊敬有加。長樂宮無太后,身為皇帝姑母,天下身份最高的婦人便是大長公主。故而徽妍受教,大長公主為教導世婦之長。習禮以來,大長公主與她相處還算和氣,只是言語間平日問對,她的問題總是超乎教習所學,不過徽妍鬼扯是一大強項,對答亦從無為難。 如今她這般不客氣,徽妍很是驚訝,卻并不為氣勢所折。 “妾昨日入宮,確不曾受詔?!被斟鸬?,“乃是因為昨日,宮中有急事與妾牽連。妾恐遲而生誤,故未得宣召而入宮。妾以為,大義之前,小節(jié)可變,于禮法無悖。” “若無小節(jié),何來大義?!贝箝L公主正色道,“使者無符,貞姜寧死不肯棄約越義;保姆不至,共姬雖亡亦不避火下堂。此二賢,若以為小節(jié)可變,何以成貞烈之義!女君曾為女史,號稱通曉經(jīng)典,卻這也不知?” 她聲色俱是嚴厲,臉昌慮長公主亦不禁側目。 王繆聽著,心提起。她記得徽妍從前就說過,貞姜和共姬,都是不折不扣的蠢人……腹誹著,她不禁看向徽妍,果不其然,她神色已有些不耐。 徽妍雖覺大長公主此言可笑,但不欲在此事上與她爭執(zhí),忍下了,道,“長公主教導,妾謹記?!?/br> 長公主露出滿意之色,卻并不打算放過,繼續(xù)道,“我還聽聞,女君昨日竟與陛下爭執(zhí)?!?/br> 徽妍心沉了沉,看著她,頷首,“正是?!?/br> “此大謬也!”大長公主立刻道,“莫說陛下萬乘之軀,便是尋常男子,亦為女君丈夫。言行無狀,頂撞夫婿,豈非失德!” 徽妍目光黯下。 “以大長公主之意,便是丈夫有錯,妾亦不可違逆?”她問。 “婦人卑弱為貴,天經(jīng)地義?!?/br> “大長公主此言差矣!”徽妍不卑不亢,道,“陛下為君,妾為臣。論君臣之道,陛下有失,妾自當全力勸諫;論夫妻之道,丈夫有失,妾自當勸解糾正。此二者,皆出正道,不知何處失德!妾發(fā)膚受之父母,自識字受教,唯理是遵,俯仰無愧天地。立后之詔亦言秉姿懿粹、夙嫻禮訓,卻未聞因身為女子而唯卑唯弱。長公主此訓,恕妾難服。” 大長公主似乎未料到她竟這般頂撞,神情驟變。 “無禮!”她訓斥道,“爾尚未為后,怎敢出言不遜!” 昌慮長公主見勢不好,忙道,“姑母息怒……” 大長公主不管,看著徽妍,寒聲道,“陛下令我等執(zhí)教,如今女君既然不服,便莫怪規(guī)法無情!”說罷,看向一旁的世婦,“弟子忤逆,沖撞師長,按宮學之法,當如何?” 世婦猶豫著,道,“按法,笞手二十。” 眾人皆神色一變,戚氏驚得站起身,“大長公主,這是何必,還請留情!”想上前,卻被大長公主的世婦攔住。 昌慮長公主也忙拉著大長公主道,“姑母三思!” 大長公主卻瞪她:“女君無教,皆爾等縱容!”說罷,親自拿過笞條,走到徽妍面前,“還請女君伸出手來?!?/br> 堂上倏爾變得安靜。 徽妍面色發(fā)白,卻毫不退縮,將手伸到她面前。 大長公主亦不客氣,舉起笞條。 徽妍咬緊牙,移開目光。 眼見要落下,眾人幾乎屏住呼吸。 可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傳到堂上,“長公主!夫人!陛下駕到!” 呃……? 眾人一驚,望去,只見一個家人匆匆跑來稟報。再往庭前望去,只見侍從魚貫而入,一人大步流星而來,正是皇帝!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紛紛起身。 徽妍亦是愕然,見到他突然出現(xiàn),瞠目結舌。 晃神間,皇帝已經(jīng)登階上堂,風塵仆仆。 他讓眾人平身,看也不看徽妍,從她面前走過。 “未知姑母親自教習,朕不告而來,驚擾了姑母,還請姑母見諒?!被实巯虼箝L公主道,面帶微笑,彬彬有禮。 ☆、第76章 大長公主驚詫不已,面上卻早已換上和色。聽得這話,她笑笑,將笞條遞回世婦手中,道,“陛下哪里話。我正奉命管教女君,未想陛下駕到,有失遠迎?!?/br> “哦?”皇帝看看世婦捧著的笞條,未幾,終于看向徽妍。 徽妍神色不定,忙轉開目光。 “想來女君有錯,以致姑母動了規(guī)法。”皇帝道。 “我聞得女君昨日沖撞了陛下,身為教習之長,深愧也。女君將為皇后,禮法不循,何以服人?”大長公主慨然道,“故此,我等今日特來府中管教女君,以全職責!” 皇帝頷首:“姑母盡心盡力,朕甚慰。朕今日來,亦是為此時?!彼f罷,卻看向戚氏,道,“夫人,宮中有些余事待處置,須徽妍前往,未知可否?” 徽妍的心猛撞一下。 戚氏回過神來,忙道,“敬諾!” “多謝夫人?!被实坌π?,令侍從備車。 大長公主訝然,看看昌慮長公主,忙道,“陛下要將女君帶回宮?這……” “若姑母恐今日責罰未行,壞了規(guī)法,朕可允諾,絕無此事。”皇帝道,說著,從旁邊的世婦手中拿過笞條,“朕的皇后,朕自會管教。這責罰不必姑母親為,朕代勞便是?!闭f罷,對大長公主及戚氏等人一頷首,拉起徽妍的手,往宅外走去。 包括大長公主在內,眾人皆愕然結舌,面面相覷。 眾目睽睽之下,徽妍又羞又惱,使著暗勁想掙開皇帝的手?;实鄣臍饬s大,神色如常,一路將她帶著走。 “你若想留下聽姑母訓斥,朕便放手?!被实酆龆偷偷?。 徽妍一愣,忽地窘然。 皇帝并不停留,徑自帶著走出宅門,登了車。 眾人忙跟在后面,行禮送了皇帝。 望著遠去的車馬,大長公主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不可置信。 昌慮長公主看看大長公主,心中嘆氣。 大長公主許是人緣太差,教習這么許久,竟也沒有提點過王徽妍與皇帝的關系。 這位姑母一貫恃才清高,又不肯服人,行事古板,性情不討喜。故而從前先帝在時,她雖為長姊,卻不得先帝喜歡,一直在丈夫的封地中生活。直到如今皇帝將立后,考慮大長公主作為長輩,主持教導新婦,最是合適,這才將她召回長安。本來這主持教習之事,大長公主和昌慮長公主都掛個名罷了,說出去好聽,并不必插手許多。可多年過去,大長公主還是老樣子,凡事要強,又不肯變通。王徽妍雖將要立后,大長公主卻并不十分放在眼里,幾番來查問課業(yè),都有些刁難之意。奈何王徽妍年紀雖輕,學問卻好,絲毫未落下風。今日之事,雖大長公主并無道理,但在昌慮長公主看來,實是借題發(fā)揮。 昌慮長公主不想得罪徽妍,方才在堂上,一度擔心無法收拾,后悔跟來。她也想讓人去告知一聲皇帝,卻恐怕來不及,只好盡力勸著……幸好,皇帝來得及時。 如今事情還算得了善終,她松口氣,也不再計較。 “姑母累了,還是回堂上歇吧?!辈龖]長公主微微一笑,和氣地對大長公主道。 大長公主看看她,仍面色猶疑,“陛下……陛下這般……” “陛下還年輕,難免急躁些?!辈龖]長公主道,意味深長, “姑母,帝后情深,豈非好事?” 大長公主明白她話中之意,看她一眼,雖面色仍不定,也不再多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