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轉(zhuǎn)過天來,靈虛道長出現(xiàn)在大老爺?shù)牟¢角啊?/br> 他與大老爺相識幾年了,只是大老爺因著當今圣上信佛有所顧忌,從來是得了閑到他的道觀,鮮少將他請到府中。這次,因著行動不便,破了例。 大老爺自然不是讓靈虛來給他算算還有幾年活頭,而是另有打算。他語氣溫和而誠懇:“近來我諸事不順,猜想著是府中有與我命格相克之人,你幫我算上一卦,看看這人是誰。” 靈虛掐指算了算,笑道:“其實與你相克的人早就有,只是你秉承孝道,貧道以往不便道出。幸好此人大限將至,日后再不會左右你的運道?!?/br> 大老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說的那個人,真與我相克的話,我豈能活到如今。我猜想著另有其人,你再細細斟酌一番。” 靈虛又掐指細算,隨后報賬一般說與他聽:“二老爺、二夫人、府上三爺、六爺、六奶奶、七爺都與你略有相沖,但是無妨,有大夫人、四爺、四奶奶、五爺、五奶奶左右護助,他們成不了氣候。只是,真要找出個人來,那便是六奶奶了,她剛一進門你就臥病不起,足見煞氣太重??墒恰闳衾樟盍鶢斝萜薜脑?,一來是不便如此,二來六爺也不會聽命于你吧?” 大老爺沉默了好一陣子,才擺一擺手,“罷了,你的心思我已看清,去找老四領賞吧?!?/br> 靈虛深施一禮,“塵緣已盡,多保重?!?/br> 大老爺要走這一步棋,兩個目的,一來是看看老五是不是已經(jīng)死心塌地的站到了老四那邊,二來若是能成事,他可以讓靈虛給香氏扣上與他八字相克的帽子,迫使老四休妻。 他就是咽不下一再被老四脅迫那口氣,就是想讓這個不孝子也嘗嘗難受的滋味兒! 只要靈虛肯配合,這件事便是不能成,也能讓老四困在局中難以翻身。靈虛在整個京城乃至天下,都是極有名望的。 結(jié)果……卻是再次讓他失望。 老五恐怕是聽他說完轉(zhuǎn)頭就告訴了老四。老四立刻命人給靈虛施壓,使得那道士一句人話都沒有,完全是代替老四來氣他的。 也好。什么都不需再想,要么養(yǎng)病,要么病死,只這兩條路可選。 大老爺徹底老實了。 府里氛圍前所未有的平寧,也只有西府偶爾雞飛狗跳的鬧出點兒動靜。 興安伯府聽說了襲府長房、二房分家各過的事情之后,夫妻二人很是為女兒揪心。 洪夫人又來看了看洪氏,垂淚不已。 洪氏卻反過頭來寬慰母親,說只要有心,怎么樣的日子都能過好,再者,也只是分家,又不是被東府趕到街頭了。 洪夫人想想也是,心里稍稍敞亮了一些。 洪氏便說了自己先前的一些打算,先要將西府主持中饋的權(quán)利拿到手中。 洪夫人訝然。不需看都知道,西府必是一個爛攤子,別人躲還來不及,女兒最先打算的卻正是這件事,實在是讓人想不通??蛇@樣想才算是正經(jīng)過日子的樣子,一味的叮囑女兒,千萬要把日子往好處過,有機會就與東府走動,別疏遠了才好。 洪氏就笑著點頭,說只要您和爹爹幫忙,我定會照您說的話去做。 轉(zhuǎn)過天來,洪氏就與二夫人說了這件事,道:“您今日心緒不寧,想來也沒心思打理家中事宜,不如由我代勞。” 二夫人心說家里還有什么事?這日子已經(jīng)沒法兒過了,你愿意打理,那好啊,實在是好。她笑著點頭,夸獎了洪氏幾句,將一個爛攤子丟了過去。 洪氏一心忙著打理內(nèi)宅諸事,對襲朋不聞不問。 襲朋之所以被關(guān)到小佛堂罰跪,是因為二老爺恨極了這個沒腦子的兒子。就算被擄走那回事是不可避免的禍事,那么那些親手畫押簽字的借據(jù)也是不該出現(xiàn)的。就算是被迫的,回來也該跟他提一提,他也能早作打算,總不至于鬧到這種丟人現(xiàn)眼幾乎無法在京城立足的地步——連蔣家都對他鄙棄不已,說他沒腦子,簡直是白活了半輩子,絕不會幫襯的。 小佛堂里只一個炭盆可以取暖,襲朋連續(xù)跪了幾日,二老爺又不準人給他送飯。二老爺說了,他要看看,人到底能在怎樣的情形下稀里糊涂的在一堆借據(jù)上簽字畫押,看看是不是渴急了餓昏了就什么事都不記得了。 任二夫人如何哀求,二老爺都鐵了心要拿這個惹事精兒子出一口氣。 襲朋在小佛堂挨餓受凍了幾日,病倒了,發(fā)熱不已,燒得都開始胡說八道了。二老爺這才松了口,給他請了位大夫診治。 洪氏理都不理。巴不得襲朋趕緊死。 她這樣的態(tài)度,讓二夫人心生狐疑,再細細回想,更覺得蹊蹺——不管夫君死活,卻一心一意主持中饋,這個兒媳婦是腦子有毛病,還是另有所圖? 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出家里有什么好處可供人鉆空子。這些年積攢的產(chǎn)業(yè),都被襲朗那個活地痞奪回了東府,這些年培養(yǎng)的人脈,也隨著那一出鬧劇的上演毀于一旦,再沒人肯理會他們了。 所以洪氏的行徑就更奇怪了。 不解歸不解,讓二夫人最生氣的還是洪氏不管夫君的死活。襲朋被送回到房里之后,洪氏當即就讓人把他抬到了西小院兒去,說什么怕人來人往的惹得他心煩,其實還不是懶得侍疾? 這天二夫人去看了看襲朋,到底壓不住火氣,去了洪氏房里說話。對著兒媳婦,她自然不會繞彎子,話橫著就出去了:“你嫁過來之前,你娘家將你夸得什么似的,說你孝順懂事知書達理,嫁過來之后,怎么卻對病重的夫君不聞不問?洪家就是這樣教導你的?出嫁從夫的道理你都不懂?難不成沒讀過《女戒》、《女則》?” “讀沒讀過又怎樣?”洪氏毫不客氣的反詰,“他是怎么病的?難道不是我公公懲戒所致?我怎么對他不聞不問了?難道沒派丫鬟服侍他么?” 二夫人心里更氣了,“你應該每日親自侍疾!這些還用我告訴你么?對待夫君要敬之愛之……” “對待公婆也要秉承孝道?!焙槭喜换挪幻Φ拇驍嗔硕蛉说脑?,“您對您病重的婆婆都不曾侍疾床前,這些我可是聽說了。您都這樣,就別指望我太懂事了?!彼姓J,沒有香芷旋那樣讓人氣得兩肋生疼又無從抱怨的本事,但是對付一個上梁不正卻要求她這下梁正的婆婆,她可說的話多了去了。 “……”二夫人被噎得不輕。她的確是沒在婆婆床前侍疾,以前是沒那份心,現(xiàn)在是沒那個機會了。 洪氏笑了笑,道:“老夫人病重,怕是沒多少時日了,您難道就沒想過,要是從頭到尾不曾侍疾盡孝,來日發(fā)喪時,東府會讓您披麻戴孝么?除了您,還有我公公,還有整個西府的人,是不是都要因為您的不是丟盡臉面?” “你少給我說這些沒影兒的事!”二夫人身形有些發(fā)抖了,“閉上你那張烏鴉嘴!”洪氏那么想,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是她清楚,襲朗和大老爺不會那么做的,那么做的話,二房就等于被逐出宗族了,要卷包袱離開京城。而那對父子,便是分歧很多,在折磨人這件事情上,是有默契的——他們一定會將二房留在跟前,慢慢踐踏二房幾個人的尊嚴。只是,這些話,她又如何能對眼前這個面目可憎的兒媳婦說出口? 洪氏不了解二夫人的心思,篤定地道:“您要是還想有個回旋的余地,就別管我對您兒子怎樣了。事有輕重,重要的還是能不能到老夫人床前侍疾這件事,您說是不是?便是我說話沒分量,不是還有我的娘家么?” 二夫人聽了,氣得直磨牙。洪家如何比得了蔣家?蔣家即便是如今失勢,也比洪家強了不是一星半點兒。眼下兄長嫂嫂是怒其不爭才不予理會的,過一陣子氣消了,自然不會還讓她自生自滅。 她看著洪氏那張美艷襲人的臉,恨得牙根癢癢。轉(zhuǎn)念一想,她又笑了,“也對,是你說的這個理。我之前沒能去老夫人床前侍疾,是事情太多,老夫人也要我先忙正事,不然她更生氣。眼下如何不盼著我或是你去老人家床前盡孝,這件事你看著辦吧?!?/br> 一面說著,一面腹誹著:這個眼皮子淺的,只管去東府自取其辱好了。債多了不愁,怎么樣的人都丟盡了,不怕這個新進門的東西鬧出笑話。 洪氏笑了笑,“有您這句話就行,我等會兒就去東府,說道說道這件事,求大夫人、四爺通融。” “隨你?!倍蛉似鹕黼x去。 洪氏重新梳妝,在一群丫鬟婆子護衛(wèi)的簇擁下,去了東府。 ☆、55|53#9#8#1 洪氏先去了外院,命護衛(wèi)傳話,她要見襲朗。 護衛(wèi)旋踵歸來,道:“管家說四爺在清風閣,您有什么話跟他說就行。” 洪氏想了想,“去內(nèi)宅吧,我要見大夫人?!?/br> 到了內(nèi)宅,得知大夫人身在松鶴堂——有人來探望老夫人。 洪氏一聽,心頭一喜,那正好啊,可以去清風閣。便又命人傳話,說有要緊的事要跟四爺四奶奶當面說清。 清風閣那邊很快有了回音:請。 洪氏在路上仔細地打量著穿戴,不時抬手撫一撫發(fā)髻。是特地選的一身顏色素凈的小襖裙子,上次香芷旋的穿戴她都記得,發(fā)髻也是特地綰了高髻。 男子看人的眼光誰也說不準,猜不透,慢慢嘗試吧。 豈料,襲朗并沒來廳堂見她。她在廳堂等了片刻,才見香芷旋慢悠悠的出現(xiàn)在眼前。 香芷旋今日穿了粉色小襖,沙綠色裙子,眉宇間透著幾分慵懶,臉頰白里透紅。竟似睡醒沒多久的樣子。 其實真就是這樣。香芷旋早間給大夫人請安之后,就又窩回到床上補覺了。 小日子過后,襲朗越發(fā)沒個樣子。以前是三兩日折騰她一次,現(xiàn)在是每天都歪纏到深更半夜。倦怠成了她眼前最大的煩惱。 別的都不需記掛在心了。手里那兩筆數(shù)額不小的銀子,他和叔父一起出面,給她存到了銀號。便是每年只拿利錢,也是一筆不小的進項。 那天她將銀票交給他的時候,想要留兩三萬兩在手里。 他就不高興了,說是看準了我養(yǎng)不起你? 她忙說不是,自然不是,只是總該留點兒銀子以備不時之需。 他說不時之需的銀子我給你,你記掛著大姐,我也清楚,已派了一名管事過去,幫她弄個營生,賺了是她的,賠了算我的。這樣還不放心? 他板著臉說的這些話,樣子很嚇人的。但是,那是多貼心的話,做的又是多體貼的事啊。她沒忍住,笑著去抱他,好一通撒嬌耍賴,他這才沒脾氣了。 他后來說阿芷啊,你都嫁給我這么久了,怎么還不能放下心來過日子呢?難道我還能委屈了你?我怎么舍得。 唉……那個人,說話時常沒正形,可那幾句話,怎么那么好聽呢?讓她暖到了心坎兒里。 很暖很暖,還泛著點兒酸。 此刻想起,還是那樣的感覺。 香芷旋閉了閉眼,知道此刻要先應對洪氏,要專心些,見禮落座后,她問:“什么事?” 洪氏沒見到襲朗,便反問:“四爺呢?” “只是來找四爺說話的?”香芷旋輕輕挑眉,目光不自覺的變得幽冷,語氣卻依然柔和,言辭卻是不大好聽的,“四爺沒工夫見你。有事直說,無事請回,我沒閑情見不相干的人?!?/br> 當著她的面詢問襲朗?她心里真是膈應死了。難不成妄想著那些只能在傳聞中聽說的骯臟、齷蹉的事? 那是對襲朗的褻瀆,對她的侮辱。 有這妄念已是大錯。 原來不是惜字如金的人。洪氏笑道:“我是有正事要說。方才不過隨口問一句罷了……” 香芷旋打斷了她的話,“說?!?/br> 洪氏的笑意瞬間消散,被這樣的對待弄得羞惱不已。可又能怎樣呢?再生氣也要忍。她深深呼吸著,隨后道:“眼下我主持著西府的中饋,有些事覺著蹊蹺,就過來問問東府是什么意思——老夫人病重,二老爺、二夫人想侍疾于床前,提了幾次都不能如愿。東府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就不怕傳出不好聽的話,說你們不敢讓我們服侍老夫人,不敢讓我們聽到老夫人的言辭?” “這倒是奇了?!毕丬菩凵竦乜粗槭?,“每日都有人前來看望老夫人,你們沒聽說?外人都能隨時看望老夫人,東府會怕什么閑話?誰又敢說?”她微瞇了眸子,“不讓你們見的原因,你們心知肚明。氣得老夫人病重到這地步還不夠?還想整日里在老夫人面前晃著惹她嫌惡?便是老夫人能忍,東府也不會不顧老夫人的安危由著你們?yōu)樗麨?。你又是何苦?明知缺理在先,摻和這種事有何好處?能有好處?何苦來做張做喬的惹人厭煩!” 話說得很重,偏生語氣還是柔柔的,不能讓人為此緩和半分羞憤,倒覺得她是一副冷眼旁觀看笑話的樣子。不當回事,自然就沒情緒,只會漫不經(jīng)心的說點兒風涼話。 洪氏氣血上沖,話沖口而出:“誰不知道老夫人已經(jīng)病入膏肓不能言語了?外人可不就能隨時看望了。至于你說的什么原因,我心里是清楚,清楚得很!你們長房到底做了些什么事,瞞得了外人,可瞞不過府里的人!我摻和這種事?我還就要摻和,你要是不讓我如愿的話,別怪我家丑外揚,到時誰都別想過安生日子!” 香芷旋輕笑出聲,“不是我不讓你如愿,是東府不會讓你如愿。你想撒潑威脅人,真不需到我面前來。我沒你那么有出息,還沒主持中饋——你見我說這些,本就多余。這些話留著講給別人聽,我等著你說到做到?!边€俏皮地眨了眨眼,“可別食言啊?!?/br> “你……”洪氏抬手指著香芷旋,“要不是看在四爺?shù)那槊嫔?,我豈會容著你!?” 香芷旋笑意更濃,“我要你容著我了?巴不得你視我為仇敵老死不相往來呢。你所謂容著我,我聽著怎么那么刺耳呢?我怎么那么缺你這樣一個滿腹齷齪的貨色容著我呢?!?/br> “你!你說我什么?!”洪氏被氣得跳腳了,起身就沖向香芷旋,打算教訓這個口出不遜的人。 薔薇立刻搶步上前,攔住了洪氏,輕輕松松扣住了洪氏手腕,面上還是掛著謙恭的笑,“六奶奶,請止步。四奶奶面前,不得放肆?!?/br> 洪氏感覺那只手一如小巧卻有力的鐵鉗,箍得她手腕生疼,她險些就疼得彎腰蜷縮起身形。 “唉——”香芷旋輕聲嘆息,“真應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西府的人,就不該見?!?/br> 洪氏忍著疼痛,吃力地道:“仗著四爺一時看重就敢這樣囂張……遲早有你后悔的時候!” 香芷旋靜靜看著洪氏,“第一,你初次來清風閣丑態(tài)百出,不該再來;第二,西府便是有心要盡孝道,沒你置喙的余地;第三,你要胡說八道沒人會管,只管去。最重要的一點,日后別在我眼前晃。我或許曾為出身遺憾,或許有過不甘,看到你之后,我慶幸沒有你那樣的所謂好出身。好出身與好品行是兩回事,人真要分出個貴賤的話,最終還是要以品行評判。平民有高格,高門有敗類。人自賤,我必辱之。你記住?!?/br> 她語聲微頓,不給洪氏說話的余地,吩咐薔薇:“下次她再踏進清風閣一步,亂棍打出?!庇謹[一擺手,“攆出去!” 末尾三個字,透著nongnong的嫌惡。 薔薇從來沒聽到過香芷旋這樣說話,知道這是厭惡洪氏到了極點。聞言慌忙稱是,聲音竟有些發(fā)緊。 她有些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