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時濛在慌亂中還要扮演剛醒,慢吞吞對上傅宣燎含著笑意的眼睛,無端生出些起床氣。 “干嗎呀?”他望向外面,覺得這地方似曾相識,“這是哪里?。俊?/br> 傅宣燎被時濛無意識的撒嬌弄得心跳都快了幾分,好不容易克制住在這里吻他的沖動,拉著他的手帶他下車,溫聲道:“帶你去看個好東西?!?/br> 進到酒店模樣的建筑內(nèi)部,看見熟悉的裝飾吊頂和桌椅擺放,時濛才想起,這里是當初拍賣《焰》的場地。 一起涌入腦海的,還有當時周圍的冷嘲熱諷,以及自己的畫被署上別人的名的痛。 幾乎是下意識想逃離,可時濛還沒來得及轉(zhuǎn)身就被抓著手腕拉了回來。 “相信我?!备敌钦f,“我不會傷害你?!?/br> 即便他這樣說,時濛仍然畏懼。 此處正在舉行一場與美術(shù)有關(guān)的宴會,舞臺的大屏幕上出現(xiàn)一幅幅畫作,許多圈內(nèi)的畫師和鑒賞家圍坐在一起欣賞、點評,時濛只在旁邊聽著,不敢加入,就算有人認出他過來敬酒,他也不知該作何表情。 何況他們說的話,時濛一句也聽不懂。 先是一位有過幾面之緣的鑒賞家,笑容和藹:“當時我就說,你不可能做出那種事?!?/br> “誰也不想碰上那種事?!痹偈悄澄划嫿缜拜叄瑢捜莼磉_,“好在一切已經(jīng)水落石出,今后好好創(chuàng)作,讓不愉快隨風而去吧?!?/br> 還有素未謀面的媒體人員,懷著打探的目的:“請問時先生您這次來到這里,是為了親自為自己的畫作正名嗎?” 被傅宣燎攔了下來。 帶著一頭霧水的時濛往場邊去,找了處人群稀疏的地方讓他坐下,傅宣燎指向舞臺:“看,開始了?!?/br> 時濛懵懂地抬頭望去,只見一道光倏然亮起,打在屏幕之上。 而屏幕正中,正是那幅出自他手、如今已不見蹤跡的《焰》。 后來發(fā)生的事,時濛都記不太清。 只記得好像做了個夢,有人將他的畫的照片展出,并根據(jù)權(quán)威鑒定師出具的鑒定結(jié)果,更正了該畫作的作者姓名。 醒來后時濛不信,看見畫的下方赫然署了“時濛”的名,聲音和畫面通過感官傳遞到心臟,引起震耳欲聾的跳動,才有了一些實感。 臺上面熟的主持人在為主辦方曾經(jīng)弄錯畫作的作者表示歉意,然后再隆重介紹這幅出自新生代畫手時濛的匠心與靈氣并存的作品。 他的每一筆沉浸,每一根線條傾注的心血和感情,都被看到,都得到認可。 那么多溢美之詞落入時濛耳中,所有掌聲和贊揚為他響起,恍惚間,時濛又回到那個為他鑄造的夢境。 不同的是,這次的美夢,永遠不會醒。 宴會結(jié)束,喧囂散場,時濛走在通往外面的走道上,忽然歪了下身體。 被傅宣燎眼疾手快地扶住,皺眉道:“讓你少喝點?!?/br> 時濛扯開嘴角,瞇起眼睛:“我高興?!?/br> 千金難買小蘑菇高興,傅宣燎便隨他去,心想等下說不定有驚喜。 等車行駛在路上,才發(fā)現(xiàn)想多了。時濛醉歸醉,神智卻還清醒,甚至還有力氣掏出小本本,畫了幅還原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的鐘樓夜景。 他把畫舉到傅宣燎面前,問:“好不好看?” 傅宣燎說好看,他不信,又問:“真的?” “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問問別人?!?/br> “我就問你?!?/br> “好?!?/br> 傅宣燎應(yīng)了一聲,把車停在路邊,把本子接過來在閱讀燈下細細打量,然后由衷地說:“很棒,比當年畫室的老師畫的都要好。” 時濛還是懷疑他的鑒賞水平:“可是,你只學了不到一周?!?/br> “那又怎么樣,好壞我還能分不清?”傅宣燎指了幾處,“看這幾根線條,沒個十幾二十年的勤學苦練,怎么畫得出來?你這些年有多用心多努力,我都看在眼里?!?/br> “你想想,剛才那些人每幅畫都會鼓掌嗎?還不是因為你畫得好,特別的好,不然他們正眼都不樂意瞧。” 話音落下,車內(nèi)一時安靜。 接著,時濛在寂靜深處,抬手抹了下眼睛。 把傅宣燎嚇得不輕,以為自己哪里說錯,想哄又不知該從哪里哄起,只好抽了紙巾,扮了時濛的下巴讓他轉(zhuǎn)過來,輕輕為他拭去眼角溢出的淚,說:“我錯了,你別哭?!?/br> 笨拙得連家貓都不如。 時濛罵不出口,心里百轉(zhuǎn)千回,啟唇唯余一句:“你好煩?!?/br> 傅宣燎一愣:“我、哪里煩?” 時濛不想說,他就追著問,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仿佛只要時濛說了,他就能原地改正。 被追問得沒辦法,時濛只好說:“總是隨便道歉認錯?!?/br> 明明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的錯。 “這也不算……”傅宣燎說到一半改口,“行,我改。還有嗎?” 當然有。 可是時濛搖頭,是不打算告訴他的意思。 時濛流著淚,在心里默念,你好煩啊。 總是在我接受了自己很渺小的現(xiàn)實之后,又告訴我——你很棒,也很偉大。 你渺小的心愿在我眼里,是比任何事都要重要的存在。 很久以前,時濛以為自己喪失了哭的能力。 現(xiàn)在他才知道,哭這件事也需要天時地利。從前面對命運不公,面對千夫所指,他可以堅強到冷漠以對,因為他孤軍奮戰(zhàn),流淚也沒人看見。 而現(xiàn)在,他才敢袒露自己的脆弱和委屈,這是不同于心死神滅時的痛快發(fā)泄,而是一種因為被珍惜著,疼愛著,有人會痛他之所痛,才會流下的淚。 是故作堅強那么久,終于甘心示弱的淚。 見時濛的淚非但沒止住,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傅宣燎徹底慌了神,丟掉紙巾用手去揩,湊上去用唇去堵,眼淚流進嘴里,咸中帶著苦澀。 他好像明白了時濛為什么哭,卻依然不知該如何安撫,只好側(cè)過身,手忙腳亂地將時濛摟進懷里。 時濛亦回抱住他,手指陷入肩背繃緊的肌rou里,抱得很緊。 曾經(jīng)徘徊在許多個命運的岔路口,時濛頑強掙扎,也企盼有誰來將他拯救。 如今等到了,他又怕握不住,怕一個不留神,又讓他溜走。 稍稍喘勻呼吸,時濛仗著酒給的勇氣問:“你會走嗎?” “要是你走了,我怎么辦?” “等你發(fā)現(xiàn)不該是我,怎么辦,后悔了,怎么辦?” 倉促地問了一連串,先得到的回應(yīng)竟是一句迷信。 傅宣燎粗聲道:“大好的日子,不準說這種晦氣話。” 接著,他狠狠心推開時濛,讓他與自己面對面。 “不是你,還能是誰?”傅宣燎說著,睜大已經(jīng)泛紅的眼睛,“你看,一直是你,從開始到現(xiàn)在,只有你。” 他用每一個行動驗證說過的話,時濛也確實在他眼里看見了自己。 滿滿的,都是名叫時濛的自己。 兩人對視良久,待時濛喘息平復(fù),情緒逐漸穩(wěn)定,傅宣燎呼出一口氣:“等回去,慢慢說給你聽?!?/br> “雖然你可能不信,但是我一定要說給你聽?!?/br> 時濛這回沒說“不”,而是閉了閉眼睛,擠出最后兩滴淚水,任由脫力癱軟的身體落回面前的人懷里。 再次將時濛抱住,傅宣燎貼在他耳邊:“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以后你也慢慢告訴我,好不好?” 又得寸進尺,借打商量的名義引他道出真心。 可現(xiàn)在不是計較的時候。 因為聽見溫柔話語的同時,時濛還捕捉到另一個聲音。 他抬手按住心臟,感受掌心之下破土而出的震顫。 是低入塵埃,也能開出花的聲音。 第62章 回到酒店,傅宣燎給時濛叫了醒酒湯。 酸甜的口感意外的開胃,時濛晚上光顧著喝酒沒吃什么東西,喝著喝著就有點餓,把下午在車上沒吃完的栗子拿來繼續(xù)吃。 這會兒傅宣燎不用開車,卷起襯衫袖子幫忙剝。本來剝好了放在小盤子里,后來放到時濛手心,再后來圖方便,直接送到時濛嘴邊。 溫軟的嘴唇好幾次碰到指尖,權(quán)當今晚的福利。 一邊投喂,一邊講那過去的事情。為體現(xiàn)公平,傅宣燎拆了酒店房間里的撲克牌,打亂背面朝上,每輪兩人各抽一張比大小,點數(shù)小的先講。 第一輪時濛小,他耍賴說再來一次。 第二輪還是時濛小,他把牌塞回去說拿錯了。 第三輪時濛很謹慎,從左往右取了個吉利序號,翻開一看是個數(shù)字3,傅宣燎舉著手中的數(shù)字10朝他聳肩,模樣十分欠揍,時濛氣呼呼地把牌丟回去:“你出老千?!?/br> 聞言傅宣燎笑得肩膀直抖:“還知道什么叫出老千?!?/br> 時濛不想告訴他,小時候他跑到時家用影碟機放香港電影的時候,自己也跟著偷瞄過幾眼。 又來一輪,終于是時濛點數(shù)大,傅宣燎放水放得心甘情愿,當即愿賭服輸,將如何得知真相,以及兩人無數(shù)次的錯過娓娓道來。 時濛靜靜聽著,一瓣栗子殼捏在手里摳了十來分鐘。大多都默認下來,唯有傅宣燎提到九年前的圣誕夜,他憋著一口氣,說:“那不是我?!?/br> “嗯,不是你?!备敌琼樦脑挘笆且恢恍∧⒐??!?/br> 時濛否認道:“我不是蘑菇?!?/br> 傅宣燎攤手:“吶,我可沒說你是,你自己往上套。” 時濛更惱,抄起盤子要砸,被傅宣燎逮住手腕,換成了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