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水碧沒看出元非晚目光里的探究,但她隱約覺得有哪里不對,低眉斂目,立時恢復(fù)成了雕像模樣。 谷藍神經(jīng)明顯比較粗,沒有察覺這種微妙氣氛?!澳擎咀涌删痛竽懼闭f了?!彼?,好不容易繃住的臉瞬時喜形于色,“恭喜大娘,主人最疼愛的還是您!” “嗯?”元非晚輕輕哼了一聲。 她大哥非是參軍已經(jīng)三年,一點消息也沒有,可以算是生死未卜。家中只有一個小弟非永,還在祖母身邊養(yǎng)著。谷藍這么說,意思難道是非永不得她爹的寵? 這話絕對算碎嘴,谷藍自己都知道。但看到水碧沒瞪她,元非晚也沒直接反對,她就大著膽子繼續(xù)說下去:“婢子沒有讓大娘您和三郎爭的意思,畢竟三郎是您的親弟弟。但三郎有祖母看顧,您就只有主人了??!” 元非晚沒有立刻接話。 她娘蕭菡被軟禁的時候,小弟非永不過兩歲,什么也記不得。他在祖母身邊養(yǎng)上五年,更親祖母,十分正常。 反過來,從李老夫人這邊說,她最疼愛的當然是嫡長孫非是。倒也不能說她眼里沒非永,但嫡長孫在這方面總是比較占優(yōu)勢的。 不過,現(xiàn)在嫡長孫也已經(jīng)是老黃歷了。在經(jīng)歷過后頭那么多事情后,以老夫人的脾性,還能留非永在跟前,已經(jīng)算是耐心上佳。 所以,近些年,在老夫人跟前最得臉的孩子,毫無疑問是二郎,也就是二房叔叔元光宗的長子元非武。除此之外,二房還有一兒兩女。不過他們是妾侍所生,普遍年歲還小,沒什么競爭力。 而小叔元光進的三房呢,一連得了三個女兒,三娘四娘五娘。只可惜,老夫人重男輕女得厲害,可想而知三房在家中地位如何。 “簡直比不下蛋的母雞還不如!” 不要懷疑,這話就是老夫人某次氣急了沖口而出的。蕭菡都沒這么倒霉的待遇——就算老夫人再不待見蕭菡,怎么說蕭菡也給他們元家生了兩個孫子! 雖然元家禁止下人非議主子,但這么傷人的言辭,很快就傳遍了大房二房三房。因著一句話,三房讓人在背后指指點點了好幾個月。別說夫人和三個小娘子沒臉見人,元光進也顏上無光。 這樣推斷起來,目前的元非晚無疑是整個元家子孫中最不得老夫人待見的。既是蕭菡的肚子里爬出來的,還是個女兒身…… 嘖嘖,這么想想,老夫人沒趁她病要她命,已經(jīng)算是仁慈了嗎? 反過來說,她爹比較疼她,也有可能是因為這點? 思及此,元非晚也沒點明,而是轉(zhuǎn)了個話頭。“知道三郎過得好,我這個做阿姊的也就放心了?!?/br> 這本就是句場面話——元非晚可沒有把一個從沒見過面的小男孩當親弟弟看待的自覺——但是,這話竟產(chǎn)生了她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 原本低垂著頭的水碧猛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元非晚不由得有些稀奇。這是幾個意思?她這個便宜弟弟哪里有問題嗎? 谷藍這次同樣沒想多。她看了看窗外天色,一臉期待地道:“大娘,看時辰,外頭快要來送晚飯了……” 這種期待,當然不是對吃的。元非晚又好氣又好笑,只得喚:“水碧,去取些通寶出來。”雖說她爹降了俸,但從沒短過女兒的用度! 水碧依言照做。雖說現(xiàn)在能靠近她們這小院的人基本只有聽命于大房的仆從,但意思意思也是應(yīng)該的。 這兩點加起來,事情辦得異常順利。在食盒里的菜盤擺出來之前,元非晚就知曉了今天在家里發(fā)生的大事——交府都督吳煒巡視邊防,路經(jīng)峯州! “不過是個中都督,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元非晚莫名其妙。不是她口氣大,在嶺南道這種荒山野嶺,連最高長官經(jīng)略使都不值錢,更何況區(qū)區(qū)一個府的都督? “大娘,這您就不知道了吧?”谷藍八卦兮兮地補充,“聽他們說,吳都督那個號稱嶺南第一才子的大郎也來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miko的地雷~~ ☆、第4章 才子 吳清黎,交府吳都督的大公子,文采斐然、落筆成詩,素有嶺南第一才子之稱。因為他號荔城,時人都稱一聲荔城公子。 嶺南距離中原路途遙遠艱阻,眾人提起來都只有“南蠻”“不開化”這樣的印象。而吳荔城公子,大概就是這片蠻荒之地上的一縷清風(fēng)了。 “那倒確實有些難得?!痹峭淼?。 長安呆慣了,她并不喜歡嶺南;但她也承認,五嶺橫亙在中原和嶺南之間,給嶺南的發(fā)展造成了極大的阻礙。 簡單來說,嶺南的落后是地理環(huán)境和交通狀況決定的,和人聰明與否沒有多大關(guān)系。在這種情況下,只要吳清黎確實有點水平,就能證明他的努力——畢竟硬件跟不上,只能靠自己??! 難得對元非晚來說已經(jīng)不能算太低的評價。但谷藍覺得,她們大娘的反應(yīng)如此平淡,一定是她的介紹還沒戳到點子上?!袄蟪枪拥拿麣?,可不僅僅限于詩文。”她神秘兮兮地道,一邊說一邊眨著眼睛。 元非晚對吳清黎這個人沒多大興趣,但她想知道徐壽的欲言又止到底是為什么,就配合地問了一句:“他還會什么別的嗎?” “不不,”谷藍連連搖手,“重點是,荔城公子不僅才華橫溢,還品行端方、清俊端雅,是交府這一帶所有女兒家的……”她沒說下去,但臉上飛起的一抹薄紅出賣了她。 元非晚悟了。不管吳清黎文采如何,但此人一定長了張還不錯的臉,才惹得一廂少女芳心暗許。 不過,這依舊不能解釋徐壽的古怪??? “我知道了?!彼肓讼耄謫枺骸八麄冊趺磿??” 嶺南道位于盛朝最南處,西部與少數(shù)民族群居的諸羈縻州接壤。和與吐蕃及突厥做鄰居的州府相比,峯州實在平靜得過分。退一萬步說,就算邊境起了沖突,峯州距離諸羈縻州也還有幾百里的路程。說是巡視邊防,巡的到底是哪門子的邊防?。?/br> 谷藍略有驚奇。因為她覺得,這事情的指向性已經(jīng)夠明顯了,只有瞎子才看不出?!奥犅劺蟪枪訉ξ覀冎魅说脑娫~十分推崇,常有書信往來。這次,他是特意登門拜訪的?!?/br> 元非晚還弄不清她爹在詩詞界到底是多大的一個腕兒,就隨意點了點頭?!澳菂嵌级揭彩菒圩有那小!眱鹤佑懡淘娫~,老爹也陪著來! 這下子,不僅是谷藍,就連水碧也用一種驚訝的目光盯著她,一副“你關(guān)注點全錯”的樣子。 “大娘,您……”谷藍都要無力了。她們大娘十三四,已經(jīng)到可以訂婚的年紀了。怎么一個大好佳婿擺在面前,大娘卻根本看不見呢? 元非晚現(xiàn)在明白兩個婢子都在想什么了,但她頗不以為然。 開玩笑,一個都督之子,便想尚公主了?便是穿成了貶官之女,她對夫君的要求也不可能一下子降低到是個男的就行啊!況且,她連那個吳清黎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呢! 但嚴格來說,這些完全是吐槽,和現(xiàn)實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所以元非晚輕咳一聲,道:“別想太多了?!彼噶酥缸约嚎胺Q毀容的臉。 “大娘!”谷藍相當不服氣。這方圓百里,不,方圓千里,還有比吳清黎更合適的對象嗎?“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指望著女兒能嫁給荔城公子呢!可荔城公子一點都不動心!” 元非晚挑起形狀姣好的蛾眉。只不過這動作太細微,還有布條阻擋,兩個婢子誰都沒看到。 “哎呀!水碧,你也勸勸大娘!”谷藍急得跺腳。但指望水碧這個悶葫蘆顯然是不可能的,她還是得自己繼續(xù):“您瞧,荔城公子主動登門拜訪,這可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好運!主人又疼愛您;只要您開口說一句,這好夫婿可是注定掉到您頭上的!” “掉下來的就得接著?”元非晚反問。她一點也不心動,只不過是故意逗著谷藍說更多話出來。 “大娘!”谷藍熱血上頭,就差抓著元非晚搖晃了?!澳鸀槭裁床灰??如果您不要,就會被其他人搶走的……”她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一跺腳,“對呀,您身體還沒好,這好處不就全讓二娘占走了嗎?” 水碧的頭低得更深,而元非晚嘴邊溢出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罢f的什么話?”她故意板起音調(diào),“二姐兒和我,都是一家人!” 您把二娘當家人,二娘把您當仇人??! 谷藍非常想說這句話。然而她今天已經(jīng)說得太多,元非晚又表了態(tài),只得怏怏地閉嘴。 “好了,再不吃飯,菜都涼了。”元非晚換了個話題,心里想的卻是:她染水痘這件事,本就是二房下手的嫌疑最大;如今看來,果然坐實了這種懷疑嗎? 相比于內(nèi)宅小院里的冷清,外頭的接客廳里,宴席已經(jīng)開始了。 說是宴席,也不過招待兩個客人——吳都督和他的大兒子荔城公子。因為吳都督的品階更高,他坐了主位,一左一右則是吳清黎和元光耀的位置。元家還沒成年的孫子輩,所以只有元光宗和元光進充當陪客。 不管是巡視邊防還是討教詩詞,吳氏父子都是奔著元光耀來的。這會兒開席,當然是元光耀先開口?!皡嵌级接H自到訪,我等有失遠迎!元某深感愧疚,先自罰三杯!” 吳煒和元光耀能算相熟,這會兒就笑瞇瞇地看著元光耀喝酒?!皵?shù)月不見,元大依舊豪爽!” 他這話一出,元光宗的眼神就閃爍了一下。如果是一般關(guān)系的人,只會稱呼元光耀為元司馬;現(xiàn)在,吳煒以排行相稱……“那倒是,阿兄素來海量?!彼笄诟胶偷?。 見二哥插話,坐對面的元光進的唯一反應(yīng)是小心錯開眼,讓自己不與席上的任何人目光接觸。 吳煒在官場上混跡多年,這一幕盡收眼底,頗為玩味。他老友的兩個弟弟,好似不太省心? 但作為一只合格的老狐貍,吳煒對此什么意見都沒發(fā)表,只當自己沒看到。元光宗和元光進什么人物,他早有耳聞,也就不怎么樂意搭理他們。 至于吳清黎,他在見過禮后,眼里就只有元光耀一個了——沒辦法,元光耀可是他的偶像!“簡叔,您剛才幫我改的那句,簡直太精妙了!我在此敬簡叔一杯,聊表謝意!” 在這里插個花,因為元光耀號卿簡居士,所以吳清黎這么稱呼。而省掉卿一字,足以顯出親近濡慕之意。 一聽這話,吳煒就連連搖頭?!扒謇璋?,不是我這個做阿耶的說你,”他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道,臉上卻帶著笑,“你怎么能用你簡叔的酒來謝你簡叔呢?難道咱們吳家連一壺酒也買不起了?” 吳清黎正準備學(xué)元光耀把杯中酒液一口喝干,聞言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白凈面皮立刻就漲紅了?!案赣H……” 看他這窘迫模樣,吳煒哈哈大笑起來。自家兒子也不是沒見過世面,此時如此表現(xiàn),顯然是對今日之事上心得很了。 “這也不是什么大事?!痹庖鲅詭蛥乔謇栝_脫,“荔城,別聽你父親的,他這是把我當酒鬼了!” 吳煒立馬就不樂意了?!澳憧纯?,你看看,這還沒拜師呢,做夫子的已經(jīng)可以在學(xué)生面前編排父親的不是了!” “……父親!”吳清黎很想給元光耀留一個溫良恭儉讓的好印象,可惜老爹不配合,只能用語氣表示抗議。 瞧這父子倆的互動,元光耀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元光宗把這幾句話聽進耳朵里,再看到吳清黎的神色,面皮又是一跳。原來今天上演的是拜師大戲?得,這下有得麻煩了! 與此同時,隔壁后宅花廳里也沒閑著。 元家這座宅子,主體建筑有三棟,一字型排開。前院之間以石板路相互連通,同從南北兩個大門進出。每棟庭院中央都有天井,除正廳外有側(cè)房,再往外就是連接各房的甬道和角門。 三棟建筑中,以中間的那棟最大,也最為雅致,毫無疑問是大房的位置。元非晚的院子,自然也在這里。 按理來說,老夫人理該居于正房。但出于某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她大部分時候是住在二房那頭的。元非晚一病,她更是得了理,以年老體衰、需人照料為由,根本不踏進大房的地界半步。 “那荔城公子果真和傳言中說的一樣,一表人才?”此時,李老夫人正詢問著一個剛回來的婢子?!澳憧煽辞宄?,水紅?” “是,婢子親眼所見。”那被喚作水紅的年輕婢子恭敬地回答。 李老夫人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轉(zhuǎn)向膝前?!办o兒,這下你可滿意了?” 靜兒,正是二娘元非靜的昵稱。這會兒,她正坐在胡凳上,把臉埋在老夫人的裙邊,只露出小半張羞紅的臉。“祖母笑靜兒,靜兒可不依!”話是這么說,但她的神態(tài)可不是這個意思。 老夫人就喜歡看元非靜這種女兒家的嬌態(tài),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粉嫩嫩的臉頰?!胺判?,靜兒,祖母既然已經(jīng)答應(yīng)你,就一定會為你謀到喜歡的郎君!”她志得意滿地道,根本就沒想到元非靜前頭還有一個元非晚這回事。 “祖母!”元非靜嗔道,臉更紅了。 沒人注意到,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正借著天井中的方形大水缸遮掩,嫉妒地盯著里頭的祖孫倆。 作者有話要說: 一文事一文畢,謝絕跨文章催文哈 ☆、第5章 寶樹 一場宴席下來,賓主盡歡。 眼見著天色已晚,元光耀就吩咐仆從,再去檢查一遍客房。交州都督府和峯州的距離不算近也不算遠,然而夜路多有不便。就算吳煒不是頂頭上司,他也該行地主之誼。 吳煒也正有此意。宴席末尾時,他覷見元光宗有想搭話的意思,就故意連打好幾個呵欠,聲稱自己已經(jīng)困了。而等元光宗帶著元光進不太情愿地告辭、吳清黎也在隔壁客房安置好后,他就拖住了元光耀:“卿簡,你我?guī)自挛匆?,何不再溫壺酒來??/br> 這話的意思就是要秉燭夜談了。元光耀心知對方這是還有事,也不戳破,只照做。不過他留了個心眼,沒讓人傳出話去,只吩咐小廚房燙酒。 元家宅子并不能算大,畢竟元光耀的品級擺在那里。所以,私廚的存在讓吳煒很是震驚了一把?!扒浜啠悴皇亲非笫率聫暮喢??這廚房……” “噢,這是為小女備下的?!痹庖珜@種驚訝不以為意,簡單解釋道:“小女偶感時疫,飲食清淡,與他人不同?!?/br> 吳煒馬上就理解了。其他地方可以省,孩子病了,醫(yī)生、藥物、照料都是絕不能省的!“這么說來,怪不得你問我水痘的事……”他想到之前元光耀中途離開的那一盞茶時間,“你下午去后院了?我說你只是走開一下,為何還特意換了套袴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