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元光耀點點頭。水痘感染性極強,所以,不僅元非晚用過的布條等物事要及時燒毀,他進去時穿過的衣服最好也這么處理。不過,對吳家父子倒不用那么小心,因為嶺南這邊,氣候潮濕,沒得過水痘的人才是少數(shù)。 “那芷溪現(xiàn)在如何了?”吳煒問。以他與元光耀的關系,用表字稱呼元非晚完全沒問題。 元光耀眉頭舒展開來。“我就怕晚兒不能出門,心情抑郁,結(jié)果她精神氣兒看著倒還不錯,像是比之前更好了些?!辈粌H如此,還好像比以前更……有煙火氣了一些? “那就好。”吳煒撫掌一笑。“元家寶樹的風采,我還沒機會見識呢!照你說來,這時候不遠了嗎?那我定得先預備一份薄禮了!” 元光耀連連道謝?!俺忻啥级胶駩?!” 眼看這話題進行得差不多,吳煒主動轉(zhuǎn)到了正事上:“其實,我今日過來,是有一事相求?!?/br> 元光耀立刻從矮幾邊站起身,拱了拱手。“都督真是客氣。荔城才高八斗,元某還不知如何教他呢!” 吳煒對元光耀這種反應不太滿意?!罢局墒裁矗縼韥?,坐我這邊來!”看見元光耀依言照做,他這才高興了點:“別說你現(xiàn)在辭賦如何,光憑狀元這一項,就足夠當清黎的夫子了。不過,我現(xiàn)下要說的,是第二件事?!?/br> “愿聞其詳?!痹庖⒖痰?。 吳煒左右看了看,才小心湊近元光耀耳邊,低聲道:“朝中最近有些動作。” 元光耀一驚。這倒確實是個大消息,就不知道是好是壞?說句心里話,雖然他在峯州司馬任上兢兢業(yè)業(yè),但心底里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回長安去。 “太過詳細的部分,我等還不知道。不過,據(jù)漏出來的消息,有不少都督府要改制,就地設立都護府。”吳煒繼續(xù)道。“交州也在此列。” “都護?”元光耀很是吃驚,但腦袋依舊轉(zhuǎn)得很快?!肮捕级?,您這是要升遷了!” “真是升遷就好了!”吳煒撇了撇唇?!斑@話我也就跟你說說——都督改都護,肯定有不少事要忙;我估計吧,累死累活地改個名字,到時候依舊是正三品!不過是個平調(diào),連地方都沒變,白白浪費時間做這些!” “說是這么說,但這至少證明,上面還沒把咱們這旮旯給忘了?!痹庖珜捨克R腔实蹖X南道不聞不問,這才要擔心! 吳煒聽出了這話里隱藏的一絲希望,并不以為忤。講真,哪兒有人心甘情愿在嶺南呆一輩子?就連他這樣的本地人都不愿意,更何況是從長安貶下來的元光耀?“倒也是,”他同意道,“不過,這樣一來,我就沒時間盯著清黎的功課了。今冬的鄉(xiāng)貢……” 這話欲言又止,指向性卻很明顯,元光耀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卿簡明白了?!眳菬樧约好?,又希望吳清黎通過科舉致仕,就想讓他這個夫子盡點心唄! 吳煒滿意地點頭。元光耀懂得有往有來、投桃報李,識情知趣,嘴巴又嚴實,他就欣賞這樣的人?!扒浜喒欢摇N乙呀?jīng)讓人在峯州置下了宅仆,方便清黎讀書?!?/br> “荔城要到我這邊的州學來,那府學那里怎么辦?”雖然知道吳煒肯定已經(jīng)把事情處理好了,元光耀還是得問一問。 果不其然,吳煒哈哈一笑?!半m說是交州宋平辦的是府學,但你看看,這四面八方的學生子弟,哪個不奔著你所在的嘉寧州學來???”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元光耀也只能點頭應承:“感謝都督信任,元某定當盡力。” “瞧你說的!我要是不信你,還能信誰?”吳煒更加高興。“來,喝酒,喝酒!” 此時此刻,二房的主臥里,也還亮著燈。 “你說什么?”一個女人突然叫起來,聲音尖利,“荔城公子要拜誰為師?” “小聲點,你想驚動別人嗎?”一個男人立刻低聲喝止。 這一男一女,毫無疑問是元光宗和他的正房夫人黃素。二郎元非武和二娘元非靜,正是黃素所出。 黃素長了一張略刻薄的臉,在她不笑的時候尤其明顯。此時,她眼角吊起,面相兇惡,更顯得難以親近?!袄蟪枪印?/br> “是,荔城公子要拜阿兄為師?!痹庾谂滤俳衅饋恚s緊接話說完了。“這倒也不奇怪。” 雖說元光耀被貶嶺南,但學問還是擺在那里的!更何況,就算禮部郎中和中都督一樣是個正三品,但京官能和外官一樣嗎?最后,重中之重的是,禮部郎中還負責全國的科舉考試! 中過狀元,還曾經(jīng)擔任過全國科舉主考官,這種人當老師……分分鐘秒殺其他老師好嗎! 黃素冷靜下來,也覺得丈夫說得有道理。實際上,要不是元非武還沒到年紀,他們肯定會把兒子送進峯州州學?!凹热蝗绱?,荔城公子豈不就要留在咱們縣里?總不能在宋平和嘉寧兩邊跑吧?” “應該是這樣。”元光宗肯定,“雖說荔城公子是都督之子,但以阿兄的性子,他必定不會扔下州學的其他學生?!?/br> 黃素眼睛骨碌碌轉(zhuǎn)了轉(zhuǎn),一下子又笑了。“瞧我,剛才竟然沒想到。既然這樣,我們靜兒不就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 吳清黎人帥、有才、家世好,是一大票少女的夢中情人,其中也包括元非靜。這點旖旎的小心思,幾個長輩已經(jīng)全知道了。如果吳清黎為了讀書,就此留在峯州州治所在的嘉寧,無形中就把府治那邊的競爭對手拋下一大截! 對妻子的這種理所當然,元光宗有些頭痛。都說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他家這個也一樣!“你莫忘了,阿兄院子里還有非晚呢?!?/br> 這話其實一點錯都沒有,但黃素眉毛立刻豎了起來?!八胍??老夫人第一個就不會答應!” 元光宗也相信這點。李老夫人偏心得要命,沒錯,不過好在是偏向他們的?!拔抑?,”他壓低聲音,“但非晚畢竟是大娘。若她沒指出去,靜兒就先許了人家,別人會怎么想我們?” “你說得倒輕巧,”黃素白了丈夫一眼,“誰想娶個晦氣婆娘家里供著?” 這話說得難聽,倒也有一點符合事實—— 元非晚漂亮是漂亮,有才是有才,可是身體不好,脾氣又高冷。元非靜明里暗里挑釁很多次,每次元非晚都不搭理,態(tài)度是明擺的“我才懶得和你這種人一般計較!”。 這種不屑,把元非靜連帶著黃素,都氣得肝疼。 也不得不說,同樣是這種不屑,讓二房一個巴掌拍不響,好歹維持了元家后宅表面上的和諧。 元光宗為妻子的用詞皺了皺眉,但沒有反駁?!胺凑@樣不行,”他堅決道,“就算我們不要臉,靜兒可還要臉!你找機會去和母親通通口風,看看這事怎么解決。” 這話里的意思,就是要隨便把元非晚指出去了。他也不想想,又想要好處,又想要臉面,天底下哪有這樣便宜占盡的好事? 但黃素顯然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叭菀?!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是滿地跑?” 這女人真是粗俗……元光宗這么想,心里不禁念起偏房節(jié)夫人的溫婉來?!皠e亂找一氣,”他按捺著一絲厭惡,繼續(xù)提醒妻子,“不能讓阿兄看出端倪?!?/br> 這話就和冰水一樣,當頭澆了黃素一個透心涼。 別的暫且不說,就沖元光耀是吳清黎的老師這點,她就不能得罪元光耀。況且,她還指著元光耀給元非武謀個好前程呢! 算元非晚走運,正好比靜兒大一歲!黃素恨恨地想。不然,等她籠絡上都督府,什么元非晚元光耀,都讓他們有多遠滾多遠!看人臉色的日子,她真是受夠了! 第二天一清早,吳煒就起了身,準備趕回交州去。臨行之前,他特意把兒子叫到跟前囑咐:“阿耶不在峯州,你就得好好聽卿簡的教導,知道了嗎?” 吳清黎心想,您不在才好,這樣就沒人讓我在老師面前出丑了!不過這話他當然不敢說,只乖乖點頭。 “推舉的事情,自有阿耶給你打點。你好好讀書,爭取今冬一舉成功!”吳煒又道。他希望兒子能一次一路考上去,博個好名聲,所以吳清黎十七了還沒正式參加過科考。 提到正事,吳清黎立時鄭重起來?!笆?,父親?!?/br> 吳煒想了想,又回憶起自己昨天答應的事情?!扒浜喌呐畠?,不小心染了水痘,聽說快要好了。等她痊愈之時,你代阿耶送份禮物,卿簡必然高興。” “嗯?簡叔的女兒,莫不是就是那位元家寶樹?”吳清黎馬上就猜了出來。 “你倒是清楚!”吳煒一愣,隨即笑罵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嗯?” “沒有這回事!”吳清黎急忙否認,“我只是聽過她兩首詩,覺得她確實才華橫溢,想要討教一二?!?/br> “是嗎?”吳煒不以為然。 在他看來,女子不能致仕,那溫柔孝順就夠了,不需要太漂亮,也不需要太聰明。而且,他知道元非晚不愛出門,外人基本見不到,想來也不會發(fā)生什么。 所以,吳煒又囑咐了兒子幾句注意身體之類的話,就先出了門,打算去和元光耀告辭。 但吳清黎的心思還停留在元非晚身上。芷溪……他再一次在心里默念這兩個字,那些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又冒出頭來。 作者有話要說: 流水有意,落花無情……下章女主就恢復容貌啦! ☆、第6章 國色 至于元非晚,她依舊禁足著,不太清楚外面發(fā)生的事情。她向來淡定得很,但谷藍可就坐不住了,每次都恨不得和送飯送藥的家仆多說兩句話,好套出更多的事情來。 這不,第二天,太陽距離擦山還早著,谷藍就去院門口蹲點了。 元非晚從窗口看到那個貓著腰的背影,不由啼笑皆非。這妮子,是生怕她嫁不出去還是怎地?她剛想叫人回來,就聞見一絲煙氣飄過,頓了頓。 原來是水碧悄無聲息地上閣樓來了。未曾想元非晚轉(zhuǎn)頭,她輕聲問:“婢子驚了大娘?” 元非晚搖搖頭?!澳銊偛庞痔幚砹诵┮挛??” “是的?!彼袒卮?。她現(xiàn)時有點摸不準元非晚的想法,只得琢磨著再補了兩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只要您病一好,主人很快就會讓人給您裁新衣的。” 元非晚又有那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了。 她看起來像是在意衣服嗎?要知道,她之前的一幅一百零八破間裙就足以秒殺普通官家的五房間衣物。真要在意的話,她早就被氣死了! 不過這話不能說,說了水碧也不見得理解。所以元非晚不肯定也不否定,只道:“我自知是個病弱的身子,倒是辛苦你了。” 水碧頓時嚇了一跳。“沒有的事,侍奉大娘本就是婢子該做的!” 看這反應,確實不笨,只怕機靈用錯了地。元非晚心忖,神色卻絲毫未變?!拔也贿^謝你一句,瞧你緊張的?!?/br> “婢子……婢子只是受寵若驚。”水碧略有結(jié)巴地回答,眼神閃爍。 這就更坐實了元非晚心底那一絲若有似無的懷疑。 水痘是傳染之物,這她早就知道。問題就在,一個常年居于深閨的小姐,怎么會碰到某些不干凈的東西、進而得?。?/br> 作為她身邊原先唯一的侍女,水碧是最該為此負責的人。不是吃里扒外,就是暗通款曲;最不濟,也有個疏忽之罪。 元非晚認為,這種心虛正是水碧緊張的來由。而且,她爹不太可能沒注意到這個。但水碧什么都沒說,至少什么都沒告訴她。 這么說來,難道水碧已經(jīng)向她爹坦白了?否則,她爹怎么還留著水碧在她身邊?又或者說,還有其他她不知道的內(nèi)情? “去叫谷藍上來?!贝蚨ㄖ饕夂?,元非晚吩咐道。飲食衣物居所什么的,忍忍就算;但身邊要是有居心叵測的家伙,她可不能忍! 在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之前被打斷,谷藍的表情可謂沮喪?!按竽?,荔城公子真真是極好的!” 元非晚眼角抽了抽。她這婢子還真是孜孜不倦地想把她嫁出去……“你見過他?” 谷藍臉色垮下來?!皼]有,”她說,還是不服氣,“但大家都那么說!” 元非晚頗有點頭痛?!昂昧撕昧?,荔城公子的事情以后再說。我現(xiàn)在有別的事情要問你?!?/br> “是什么,大娘?”谷藍頓時來了精神。因為她認為,元非晚以前就是太不關心周圍的人,才會被人陰! 院子里就三人,水碧還被遣去看著藥盅,元非晚不怕有人偷聽?!熬驼f說,你是怎么進來的。” 谷藍怎么想都想不到,元非晚想知道的是這個,不由張大了嘴巴:“啊?”雖然她弄不清元非晚的想法,但還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 她是元光耀親自買回來伺候元非晚的,那身家清白、心思純正自不必說。知道她家里有一個十四歲的弟弟,元光耀就特許他去州學旁聽。 元光耀是什么人?德貞四年的狀元,曾經(jīng)的全國科舉主考。弟弟能得到這么一個出人頭地的大好機會,谷藍非常感激,當然對元非晚死心塌地。 “原來如此?!痹峭砻靼琢恕?/br> 她爹的官職說是掌管軍糧等物的司馬,但畢竟是個編制外的閑職,平時根本沒事做,這才出資辦學。如今看來,倒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做得有聲有色的樣子? “主人把大多薪俸都花在建州學書塾上,自己還親自教導學生。大伙兒看在眼里,都稱贊主人是一等一的好官!”谷藍敬仰地道。“能被主人買下來伺候大娘,是婢子天大的福氣!” 元非晚點點頭,心里對她爹的評價又高了幾分。不過同時,她也對目前龍椅上坐著的人產(chǎn)生了一絲懷疑——她爹這樣的好官,打著燈籠找不著,竟然會被貶到嶺南?那皇帝不是老眼昏花,就是腦袋里灌滿了漿糊吧! 這就想得太遠了,好在她及時回神?!澳氵M這院子,也有一個來月了?” “是??!”谷藍連連點頭?!澳菚r大娘和水碧都病著,可真是忙死我了。幸虧水碧好得極快,我們一起,才能把大娘您照料得好好的。如今,大娘眼看著也要大好,我真心高興。不過,大娘今后一定要保重身體,這樣才能……” “等等?”眼看自己的侍女有朝著話嘮發(fā)展的趨勢,元非晚急忙叫停。“你剛才說,水碧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