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jié)
明玥在她手腕上壓了一下,心里微沉,——崔煜一來便將鄭明珠無子這一事實擺到了面上,先將她們的底氣抽掉一半。 府尹上官柏“唔”了一聲,問鄭明珠道:“崔鄭氏,你可有事情佐證?” 鄭明珠默了默,有些猶豫,明玥暗自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鄭明珠受疼,這方下了決心一般重復了明玥剛剛與她說的幾句話: “回大人,自然是有。打最近的說,今年夏,崔煜便迎了一外室婦進門,此非我這個主母所愿,但因那婦人已生有子嗣,我不得不退讓一步,將其給崔煜納為妾室。而自這妾室進門,崔煜便對我這正妻不聞不問,由得那妾室在后宅出言無狀,逼迫主母,大有寵妾滅妻之勢!此不過其一。其二,成親五載有余,崔煜雖妾室不多,然崔府中養(yǎng)有家妓,更有通房,更甚者,在……” 鄭明珠說到此處一頓,與明玥同時轉(zhuǎn)頭看向崔煜,眼神帶著股是否要破釜沉舟的猶豫。 崔煜神色不變,眼睛卻幾不可察地瞇了瞇,——他猜到了鄭明珠要說什么。 鄧環(huán)娘與明玥對看一眼,忙拉著她們姊妹二人在左側(cè)一方青石處站定,行禮道:“鄭門鄧氏,攜長女崔鄭氏及小女裴鄭氏見過府尹大人。今日狀子是我鄭家所遞,訴告魯國公府世子崔煜溺情仆妾,薄待發(fā)妻,我兒明珠為此淚干腸斷,今請合離。” 她話一說完,堂外便有不少人低低嗤笑,顯然是覺這理由十分站不住腳。 府尹上官柏掃視一眼,面無表情地抬了抬手,轉(zhuǎn)向崔家一邊,問道:“堂下可是崔煜?” 崔煜上前一步:“正是?!?/br> 上官柏點點頭,道:“鄭家所訴之事,你可有話說?” “回府尹大人”,崔煜眼眶發(fā)紅,略顯茫然地看了鄭明珠一眼,痛心道:“我與發(fā)妻鄭氏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親五載有余,一向相敬如賓,恩愛不疑。縱使鄭氏在這五載之中不曾育過一兒半女,但崔家也從未起過出妻的念頭。 所謂伉儷之道,義期同xue,一與之齊,終身不改。崔某雖不敢說是梁祝之輩,但也望與發(fā)妻永為連理,相偕白頭。因而這“溺情仆妾,薄待了鄭氏”一辭,崔煜實不知從何而來?” 他說到中間時,竟是聲音稍微發(fā)哽,癡癡地瞅著鄭明珠,有傷心難抑之色。 鄭明珠掩在袖里的手指蜷了蜷,一時想轉(zhuǎn)頭去看一看崔煜。 明玥在她手腕上壓了一下,心里微沉,——崔煜一來便將鄭明珠無子這一事實擺到了面上,先將她們的底氣抽掉一半。 府尹上官柏“唔”了一聲,問鄭明珠道:“崔鄭氏,你可有事情佐證?” 鄭明珠默了默,有些猶豫,明玥暗自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鄭明珠受疼,這方下了決心一般重復了明玥剛剛與她說的幾句話: “回大人,自然是有。打最近的說,今年夏,崔煜便迎了一外室婦進門,此非我這個主母所愿,但因那婦人已生有子嗣,我不得不退讓一步,將其給崔煜納為妾室。而自這妾室進門,崔煜便對我這正妻不聞不問,由得那妾室在后宅出言無狀,逼迫主母,大有寵妾滅妻之勢!此不過其一。其二,成親五載有余,崔煜雖妾室不多,然崔府中養(yǎng)有家妓,更有通房,更甚者,在……” 鄭明珠說到此處一頓,與明玥同時轉(zhuǎn)頭看向崔煜,眼神帶著股是否要破釜沉舟的猶豫。 崔煜神色不變,眼睛卻幾不可察地瞇了瞇,——他猜到了鄭明珠要說什么。 ☆、第190章 一時眾人俱低身行禮。 太子素來溫和體下,親自扶了京兆府尹,歉意道:“本宮擾了上官大人審案了。” 府尹微微躬身,道了聲“不敢”,太子抬抬手,環(huán)視堂上幾人,嘆息道:“都毋需多禮,本宮也是今兒一早方聽太子妃提及魯國公府之事,其中原委尚不清楚,因而今日只是旁聽,上官大人只當本宮不在便好?!?/br> 府尹不卑不亢地應了一聲,崔婧也沒讓人另外擺座,將她的座位讓給太子,自己在他身旁站定,這中間除了見禮之外,崔家人并沒與太子多說半句。 太子坐定后,卻又沖堂外招了招手,道:“容與,你亦是崔家族人,應可進堂旁聽?!?/br> 府尹抬頭朝堂外掃了一眼,崔容與拱了拱手,征詢京兆府尹的同意,上官柏頷首:“鄭將軍也請到堂上罷?!?/br> 鄭澤瑞倒沒多說,面無表情地進來,太子挺親厚地沖他點點頭,轉(zhuǎn)向府尹:“上官大人請繼續(xù)?!?/br> 上官柏在公案后坐定,沉聲發(fā)問:“崔趙氏以及其子崔煜,狀告其婦崔鄭氏罪至通jian,是否如此?” 崔夫人抬著下巴,底氣十足:“正是!” “崔鄭氏,可有此事?” 鄭明珠身子仍有些輕顫,然而到了此刻,她已沒有退路,縱然心中對明玥存疑,口中卻是答道:“鄭氏女有冤,望府尹大人明察。” 崔夫人哼了一聲:“那日是當場被我兒瞧見,jian夫都已擒來,你還有何狡辯?” 鄭明珠臉色幾變,到底撐住一口氣不去看她,府尹在堂上咳了一聲,命衙役去將人帶上堂來。 因太子在側(cè),衙役們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此時手腳分外利索,在堂外招了崔家隨從,隨即便提了一青衣男子上堂。 此人二十出頭的年紀,身量修長,雖發(fā)絲有些凌亂,但面容清俊,氣質(zhì)沉靜,倒有幾分大家公子的模樣。 他被帶上公堂后,先往鄭明珠的方向瞥了一眼。 明玥正擋在鄭明珠的右側(cè),注意到他的動作,不禁細細打量起此人,見他似乎并不驚慌,也隱有幾分氣度,心下略沉,轉(zhuǎn)過頭來看了一眼鄭明珠,鄭明珠捂著心口,神情因緊張而顯得僵硬。 ——他們那日到崔府時,因鄭明珠一心認定是巧格兒和林氏害了她,又加之受了藥用,并未否認可能已與男子有了肌膚之親。鄭澤瑞幾人心中十分理虧,雖也是要崔煜尋來那“jian夫”,但被崔夫人冷嘲熱諷的岔了過去,鬧得大大沒臉,一時也未見人。 三日前那晚,裴云錚夜探崔府曾見人被關(guān)在外院,也畫了畫像與明玥,明玥并未瞧出甚么來,這時細看……她卻覺不知哪里有些熟悉。 可是明玥確定,自己并未見過此人。 在她恍惚的當兒口,府尹已是問道:“堂下之人,報上姓名來,今年幾何,家住何處?” 青衣男子稍稍沉默了一下,回道:“鄙人孟東來,今年二十有二,祖籍洛陽安縣,今年早春時進京,現(xiàn)居于魚化巷?!?/br> 明玥聽他提及祖籍洛陽,心下微動,不由想要回頭去看裴云錚,然而一抬眼,卻見對面的崔容與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下,仿佛有警告之意。 明玥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開目光,聽得堂上繼續(xù)發(fā)問:“孟東來,五日前的未時二刻至申時初,你是否在魯國公府?” “是”,孟東來抿了抿唇,皺眉答道:“那日崔公子宴請食客,孟某由朋友引去赴宴。” “那你為何會與崔鄭氏在一處?”府尹問話凌厲了幾分,“你們是事先相約還是無意遇見?在此之前,你與崔鄭氏可否識得?” 孟東來又看了鄭明珠一眼,回說:“并不曾相約。在那日之前,鄙確與崔鄭氏見過兩次?!?/br> 府尹上官柏往前傾身:“你見她如何?” 孟東來沉吟片刻,似是謹慎想了下措辭,言道:“論其貌,則燦如春華,皎如秋月;論其神,則可為含金柳,為芳蘭芷,為雨前茶。” 崔夫人在旁邊立即狠狠呸了一聲,堂外也有竊笑,甚至不知哪個還故意叫了一聲“好”。 府尹拍案迫問:“因而,你便見色起意,動了jianyin之心?!” 明玥聞言不由朝公案上看了看,上官柏這話聽起來像是偏責于孟東來,但實際更像引著他去解釋。 孟東來神色出奇的坦然,他斂著一邊袖子說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遇而贊賞本就是我等文人常情,大人如何就能說孟某心存不軌之念?若這般論,史上曹公、宋公之才豈非要冤的撞墻?” 他這幾句話說完,堂上堂下倒無言以對,太子撫著腰間龍紋玉佩嘆息一聲:“可惜了。本宮瞧著孟公子也不若尋常之輩,又怎能行出那等事?” 孟東來的臉上終于現(xiàn)出些羞愧之色,閉了閉眼道:“這也怪孟某自制力不夠。當日午時宴飲過后,崔公子請人在北園賞梅,崔鄭氏帶人擺了茶點招待,其間侍女斟茶時不慎污了孟某衣衫,便請到西廂更衣。出來時門外卻等了一位姑娘,問我可丟了甚么東西? 我上下一尋,卻是洛陽故友的一封薦書不知掉在了哪處。我一時大驚,好在見這位姑娘識得,是崔家少夫人崔鄭氏跟前的,便請她幫忙找一找。那姑娘掩唇笑了片刻,問我可是打洛陽來?故友是不是洛陽裴家的公子,薦書是否要遞到滕王爺府上的? 我自連忙稱是,她便笑了好一會兒,言說‘這便有條現(xiàn)成的路,你卻非要去尋那遠的,隨我來罷’?!?/br> 他說到此處,堂上幾人神情都有了些微變化,明玥也霍然轉(zhuǎn)頭去看鄭明珠,她絲毫未與自己說起此節(jié)! 鄭明珠卻是恨聲道:“我沒有讓丫頭將你帶過來!” “肅靜”,府尹喝斥了一聲:“崔鄭氏,本官自會給你辯白的機會,休要著急。孟東來,你且繼續(xù)回話?!?/br> 鄭明珠胸口起伏,有些站不穩(wěn),不得不扶住明玥一邊胳膊,明玥沒吱聲,只暗暗朝外看了一眼,見裴云錚輕輕朝她搖了搖頭,意思是不妨事,這才又穩(wěn)下心神。 那孟東來嘆了口氣,續(xù)道:“我隨那位姑娘一路行去,見離梅園有些遠了,恐有不便,連忙問是要去哪里,所見何人?她掩嘴笑說,上次在興善寺,公子急急忙忙地打臺階上沖下來,撞到了我們夫人的轎子,差點兒將人給摔了,連句抱歉還未好聲說過呢。 她這話說來,孟某確實歉意,上回因有急事在身,不小心沖撞了少夫人,是該賠禮。因隨她到了一處后山旁,我瞧那處與后宅相隔,想來崔少夫人也非計較之人,孟某賠個罪便可,哪想那位姑娘將我領(lǐng)到那后便不見了蹤影,我左等右等不見人,心中覺得不妥,便要原路返回,卻一時迷了路,聽到不遠處似有水聲,只好依著尋過去,不料是一處溫泉池。 其時隱約有女子說話聲音,我正待退開,池中卻呼喊了一聲,我恐有人溺水,忙探身去看,卻被人拉了一把,撲進池里。 東來不熟水性,難免慌亂了一陣兒,且溫泉水熱,一番折騰后忽覺大為不適,身子猶如火燒……旋即有人扶了我一把,定睛看去,卻正是崔少夫人?!?/br> 孟東來閉了閉眼,聲音有些痛苦:“少夫人對東來一番青睞,東來心中感激。此生無法,來世做牛做馬為報??煞蛉瞬辉撘运幟郧?,毀了東來清譽,也害了自個兒!” 他說罷微微仰頭,竟流下兩行清淚來。 太子手中正端著剛上的熱茶啖了一口,聽到他最后幾句,嗆得連連咳嗽。眾人本響起一片抽氣聲,一時見太子咳嗽又都趕緊安靜,怕他咳出個好歹,太子擺擺手,緩了片刻,意味深長地看一眼鄭明珠,輕抽口氣:“當真是人不可貌相?!?/br> 鄭明珠僵著身子一動不動,明玥面色如常,心里倒對崔家豎了豎拇指,——難為他們尋了這樣一個人來。 堂上的氣氛有些怪異,孟東來這一番話說的還算客觀,除去他與洛陽裴家有舊交一節(jié),其余倒與鄭明珠所說差別不大。 可也正因他言語聽似坦蕩,又頗有幾分氣度,是以讓人生出一股是鄭明珠“強迫”了他的感覺,估計眾人還各自腦補了下當時情形,臉上表情俱是十分精彩。 府尹上官柏輕扣了兩下公案,凝著雙目看向堂下,“崔鄭氏,這孟東來你可認得?” 鄭明珠哽著嗓子:“……認得?!?/br> “那他方才所言,是否屬實?本官現(xiàn)下給你機會,允你辯白清楚。” “我當日并不曾讓巧格兒那丫頭將他帶往溫泉水池?!编嵜髦橐琅f是這一句,只是底氣略顯不足。 府尹頷首,吩咐衙役:“將那巧格兒帶上堂來?!?/br> 鄭明珠登時怒恨上涌,眼見著巧格兒跪到堂上,牙關(guān)作響,恨不能撲過去生撕了她。 巧格兒卻是淡漠,只在看到孟東來時眼睛稍稍大睜。 “堂下可是巧格兒?”府尹伸手指了孟東來,“本官問你,可見過此人?五日前在魯國公府,你是否奉了崔鄭氏之命去尋過他?” “回大人的話”,巧格兒緩緩磕了個頭,“奴婢正是巧格兒,是崔鄭氏的貼身丫頭。此人奴婢識得,是打洛陽來的孟公子,與我們夫人……崔鄭氏見過兩次。頭一回是在今年四月,夫人去游春,回來時在城郊驚了馬,幸遇孟公子援手,因便結(jié)識了,還多說了幾句;次回是夏末秋初,在興善寺;再有就是五日前,夫人拾到孟公子一封書信,叫我去將人帶到后山的溫泉附近,之后……奴婢在外頭,溫泉內(nèi)的事便不大清楚了?!?/br> “你這背主忘恩的惡毒婢子!”鄭明珠忍不住紅著眼喝了一聲,“枉我與你主仆一場!”她喊出此話時,當真有些痛心,聲音也嘶啞了去。 然而巧格兒只是抬眼看著她,一手輕輕捂住小腹,言道:“大人面前,奴婢不敢有半句虛言,夫人還請不要用旁的事逼迫奴婢了?!?/br> 鄭明珠氣得直抖,忿然轉(zhuǎn)過來瞪著明玥,眼神直是在說:為何不打死這賤婢?為何不早早打死這賤婢?! 這并不意外,巧格兒的喪子之痛深入肌膚,心中正痛,如何能輕饒過鄭明珠?只這是她們主仆間的賬,明玥不打算插手。 太子嘶了口氣,看向兩邊的隔簾,道:“魯國公和鄭大人都在偏廂?依本宮看,倒不必避嫌至斯,隔簾撤了,只莫叫兩位多言便是。否則堂上情形所視不清,豈非有冤派之嫌?” 兩邊隔簾輕晃,八成是簾后之人站起復又坐下,府尹瞧了瞧,命衙役將兩面的隔簾都撤開。 太子選了個好時候,一干人證逼得鄭明珠無話可說,鄭佑誠正坐立難安,此刻簾子一扯,各樣目光齊刷刷朝他射來,他臉上火辣辣的,幾乎要被看出個窟窿。 鄭明珠張了張嘴,一聲“父親”堵在喉間,羞愧的喊不出口。 府尹沖兩邊點了個頭,對著公案上的兩張狀子沉默片刻,續(xù)問:“崔鄭氏,你可還有話說?” 鄭明珠還含淚看著自己父親,想說什么卻又腦中嗡響無從反駁,明玥撥開她攥在腕上的手上前半步,自袖中取出一物呈道:“上官大人素有公允清廉之名,既允鄭家辯白,我心中有幾處不解,不知可否問一問這位孟公子?此物呈上,大人一瞧便知?!?/br> 旁側(cè)的崔煜瞇眼,目光隨著明玥呈上的東西轉(zhuǎn)了一圈。 府尹上官柏打開細瞧,見是一幅魯國公府的詳圖。 靠南的前院勾畫略簡,后山以及北園等處卻細致到花草的品種、路徑的長短等等,瞧著直有如臨其境之感,臉上不由顯出些許訝異之色。 上官柏不知明玥有何用意,心下奇怪,暗暗朝崔容與方向看了一眼,然崔容與半側(cè)著身子,卻正瞥向堂外,——裴云錚揚著眉,有意無意地攤開一只手掌,緩緩做了個翻掌的動作,繼而又若無其事地背過手去。 崔容與收回目光,抬手摸了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