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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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了片刻,胡文和這才反應(yīng)過來,把腰間的錦綬取了下來,遞給不遠處當(dāng)值的同僚,一手一個把地上裝桂花的大竹筐子抬起,“走吧,我下值了。你們兩個姑娘背不動,我?guī)湍?。?/br> 含釧頗有些窘迫,剛想說話,胡大人卻大步流星朝前走,她只好慌忙提起裙擺快步追上前去。 前頭的身影走得快極了,壓根沒想等她,三步兩步走街串巷,便進了鐵獅子胡同。 胡大人輕車熟路地把桂花筐子放在白家大門前。 含釧很詫異。 卻見那胡大人拍了拍錦袍上的灰,轉(zhuǎn)身向胡同左口的巷門走去,正欲推門而入,卻想起什么來,轉(zhuǎn)過頭笑道,“鄰里鄰居,往后別叫我胡大人,叫我文和吧?!?/br> 胡大人... 胡太醫(yī)... 胡文和... 含釧在桂花香里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喔... 原來胡大人就是白胡子太醫(yī)的孫兒呀。 含釧撓了撓腦袋,一手挎起竹籃子,一手拎起一只桂花竹筐,再背過身拽著另一只竹筐往里走。 根本就不重呀! 這樣的筐子,她至少還能提十個! 第四十一章 桂花糕 含釧穿過影壁時,崔氏正大刀闊斧地斬排骨。 “咣咣咣”幾聲,把棲在墻外柳枝上的鳥兒驚得向南飛去。 許是聽見含釧進門,灶房剁案板的聲音更響了。 含釧抹了把額頭的薄汗,將兩個扁平的簸箕洗凈擦干,扯了兩米長的薄紗布鋪在井邊,用輕紗一朵一朵地擦拭桂花,在簸箕里鋪平。 落霞西降,京城的十月秋風(fēng)瑟寒,有些冷,但風(fēng)很大。 約莫一個時辰,含釧才將桂花擦干擇盡,腰桿快要直不起來了,手臂也僵得厲害。 崔氏吃了晚飯,路過時看鋪了一地的桂花兒,手里端著白大郎的藥,神色似笑非笑,“釧兒,這是干嘛呀?釀桂花酒嗎?”藥碗有點燙,崔氏換了個手,“巷口那家留仙居最有名的就是各類花酒果酒,與大酒肆爭利,咱得掂掂分量才行?!?/br> 含釧抬頭看了她一眼,抿嘴笑了笑,沒答話。 天兒漸漸暗下去,崔氏好心提醒,“過會子公公與四喜便回來了。” 含釧手上的動作頓了頓。 ... 她到現(xiàn)在,都還沒告訴白爺爺,她在擺攤兒賣餅。 倒不是覺著做吃食生意低賤。 只是白爺爺個性好強又自尊,他一手一腳帶出來的徒弟擺練攤兒... 含釧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她可是好些時日沒挨白爺爺?shù)膼炆琢?.. 她由衷地希望,這種好日子能再長一些。 否則,遲早被白爺爺打禿... 含釧埋著頭不搭理,崔氏說了個沒趣兒,剛邁步往里走,卻想起什么來,步子一滯,這每月的食宿費若這丫頭給公公提了咋辦?老頭子那性格知道了,恐怕今兒個這天要翻! 崔氏余光一掃,見含釧埋著頭,袖子束在腰間,露出兩條白花花、滿是紅戳子的手臂。 瞬時,心一橫! 管他的呢! 若公公就此翻臉,那也好! 趁早將這丫頭趕出去! 也絕了公公想亂牽紅線的念頭! 小小年紀,整日整日地不著家到處跑,知道的說是出門擺攤兒賺錢,不知道的還以為出去做啥呢! 這樣的姑娘給她當(dāng)兒媳婦,她可要不起! 崔氏咬了咬后槽牙,不再開口,轉(zhuǎn)身朝東偏廂走去。 含釧沒空搭理崔氏的小心思,在院子里忙忙碌碌,待風(fēng)將桂花兒表層的水分吹干,這頭早已燒好了土窯,含釧拿鐵夾子將土窯炕里的的柴火取出來,取了幾只扁扁的鐵鐺,將桂花鋪在鐵鐺上,一只接一只小心翼翼地送進土窯里。 還好在白爺爺家借宿。 御膳房出來的廚子家里,什么都有呢! 簡直是一個縮小的內(nèi)膳房! 含釧用沙漏計時,桂花個頭小,香味濃,烘不了多久。 趁這個功夫,含釧取了三斤秈糯米,糯米分成狹長的秈米和橢圓的粳米,秈米更粘更香,色白,米粒更脆,更容易舂成粉末。 是的。 含釧在灶臺又翻出了一臺比她膝蓋還高的石臼,和一支比她人還長的棒槌。 含釧望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棒槌,陡然覺得,自己就像個棒槌。 白爺爺和白四喜下值回家,推開門,看見了神奇的一幕。 一個骨量纖細的姑娘,站在寬板凳上,雙手抱住一個大棒槌,咬牙切齒地向下砸,一砸下去,雪白的粉末四濺,頗有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的氣魄。 白爺爺扶在門栓上,“釧兒,在干啥呢!” 含釧一哆嗦,棒槌差點砸在腳上。 “碾糯米粉!”含釧跳下板凳,強自穩(wěn)住心神,拍拍手心,把黏在手上的糯米粉拍干凈,轉(zhuǎn)個話頭拍白爺爺?shù)鸟R屁,“今兒這糯米不錯,沒沾水都會黏在手上,我嗅了嗅,約莫是臨滄出產(chǎn)的,是新米吧?” 你可以說一個廚子手藝不行,但你不能說廚子挑的食材有問題。 白爺爺勾了勾胡子,有點得意,“...是內(nèi)務(wù)府上貢的好糯,當(dāng)差的太監(jiān)給爺爺我扣了五十斤...算你眼招子靈,識貨!” 含釧“嘿嘿”笑起來。 白四喜插了話,“你磨這么多糯米粉干啥呀!拿出去賣呀!” ... 含釧忍住了想掐他的沖動。 說白四喜蠢兮兮的吧,有時候偏偏又瞎貓撞上死耗子。 白爺爺挑了挑胡子,看向含釧。 小姑娘面色紅潤,眼神透亮,眼下倒有些烏青,神色看上去不疲憊,卻一身的汗味兒。 這些時日,他總覺得含釧這丫頭哪兒不對,可又說不清。 他們下值回家,含釧房里的燈都歇了,早上他們出門上值,小姑娘還沒起床,硬是沒湊個時候問聊一聊。 家里太安靜了——老大媳婦兒再也沒提含釧吃穿用度的問題。 這就是最大的不對。 白爺爺鼻尖一動,嗅到了土窯里桂花香,瞇了瞇眼,攙著拐杖走到灶屋后面去,只見一張大大的油紙把什么東西罩住了,白爺爺伸手一掀。 赫然是含釧的攤兒車! 含釧緊緊跟在白爺爺身后,口中發(fā)澀,“師...師傅...您聽我解釋..” 白爺爺?shù)哪樤诨椟S的油燈下,有些模糊不清。 含釧趕緊道,“您教我一身本事,總得用起來謀生吧?您說過,廚子靠本事吃飯,靠手藝賺錢。樂意吃的人多了,吃的人高興了,咱便高興。這...這沒什么好丟人的!” 含釧邊說邊拿胳膊肘懟了懟白四喜,白四喜回過神來,雄赳赳氣昂昂地敲邊鼓,“爺爺,我要是不進內(nèi)膳房,我也做吃食生意去!我聽留仙居的掌勺說,人一個月開八兩銀子呢!比咱的月錢還多!要留仙居請我當(dāng)大廚子,我立馬和內(nèi)務(wù)府請辭...” 含釧再次克制住了掐死白四喜的沖動。 大哥誒! 您這話兒一點兒幫助都沒有! 在內(nèi)膳房當(dāng)廚子是鐵飯碗,為啥在留仙居當(dāng)廚子,是因為進不去內(nèi)膳房呀! 白爺爺最看重的,覺得這輩子最有面兒的事兒——就是他伺候的人,全都是通了天的貴人主子! 含釧以為白爺爺要發(fā)怒。 誰知白爺爺后背一頹,手扶在攤車的梁柱上,輕輕嘆口氣兒,“釧兒呀...” 含釧忙應(yīng)了個“是”。 “有什么難處,師傅幫你解決。師傅解決不了,咱想辦法商量著辦?!?/br> 白爺爺輕聲道,“你說你要從宮里出來,師傅就做好了要養(yǎng)著你,給你當(dāng)娘家人的準備。為你置辦嫁妝,為你送嫁,若夫家欺負你,師傅就帶著四喜打上門去...” 含釧的眼淚一下子被逼了出來。 小姑娘低著頭,眼淚砸在地上,揚起一片沙。 “我想試試,我應(yīng)該可以做點什么?!焙A手背抹了把臉,低著頭把眼淚擦干凈了。 夢里太無力了。 這種無力感,伴隨了她在夢里的一生。 “我做的東西,大家都愛吃...我精心搭配的餡兒,大家都贊不絕口...有的食客頭一天沒買到,第二天還會提早排隊來買?!焙A聲音很輕,“師傅,我只會這個的,我也喜歡這個。您年歲高了,我不能一直拖累您,處處都是花錢的地方,家里又怎么能養(yǎng)一個閑人?” “您很早以前教過我,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小時候練墩子,小太監(jiān)練五斤的刀,您給我六斤的刀。小太監(jiān)扛八斤的案板,您讓我扛十斤的菜板,您告訴我,不要因為我是個姑娘就懈怠,姑娘怎么了,姑娘也能當(dāng)個好廚子,做一手好飯菜...您說,在宮里要有本事才能活下去。我出了宮了,就可以沒有本事了嗎?” 含釧止住了眼淚,“在宮里有本事是為了活命。如今我出宮了,我想活得更好,更自由?!?/br> 庭院里靜悄悄的。 白爺爺看著小姑娘低垂下的腦袋瓜子,莫名生起一股與有榮焉之感。 若大郎身子骨壯實,是不是也會長成這樣優(yōu)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