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刀工不行、墩子不行、掛爐不行、連食材認不全... 不過也是,若當真都齊全了,也不能來“時鮮”從頭混起呀? 含釧摩挲了下巴,“你先跟著小雙兒做‘時甜’的檔口吧,你聽小雙兒的話。半個月為限,小雙兒日日給你評好、中、差三個等次,若連續(xù)三日為差便卷鋪蓋走人,若累計六次為差,結了工錢走人。你姑母雖是白爺爺的兒媳婦兒,卻也要按照食肆的規(guī)矩來,在這半個月中若能有十次的好,往后每月工錢就有一兩半的銀子,若這半個月沒有十次好,那往后工錢就只有一兩銀子。聽懂了嗎?” 這是昨兒個夜里含釧琢磨出來的。 任誰也說不出不好來。 就是崔氏打上門來,含釧也能理直氣壯地懟回去。 崔二聽得一愣一愣的,本就有些膽怯,剛挺起的身板一下子縮了回去——提姑母的名頭也沒那么好使嘛!干得不好,不也要卷鋪蓋走人嘛??? 崔二不敢駁含釧。 這掌柜的,看起來沒比他大幾歲,可通身的氣派,看上去比曲陽縣官家里的姑娘還厲害! 崔二囁嚅著應了。 含釧點點頭,拉提板著一張臉帶著崔二去內院分被子鋪床。 小雙兒垮了一張臉,“...自個兒都忙不過來,如今還多了只拖油瓶...”又想起含釧給安排的任務,苦哈哈的,“這二狗蛋子擺明了是白爺爺家的人,您分給我...還讓我打等次,什么是好、什么是中、什么又是差呀...您也不說個一二三來...我,我這怎么處呢!” 含釧哈哈笑起來。 白爺爺就是個純正的老頭兒,人不糊涂,心卻也不細,若真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兒,憑他老人家這一身的手藝怎么會從御膳房落到內膳房來?昨兒個必是看食肆忙得不行了,又想著手里頭正好有這么個人,年紀小又是個男孩兒,性子也膽小,壓得住也用得起來,便順手就扔“時鮮”了... 估摸著白爺爺壓根沒想到崔氏和她之間的彎彎繞。 不過...白爺爺從來也不知道她和崔氏的彎彎繞——她幾乎沒咋說過。 含釧接了就接了吧。 大酒肆食肆的跑堂小二,不也是這些人嗎? 總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跟雙兒和拉提似的,一用起來便得心應手吧? 哦不對,除了拉提,小雙兒剛來的時候,不也迷迷糊糊的嗎?這桌的菜上到那桌去,導致這桌的食客結賬的時候嘴唇子都紅了,而那桌的客人有些納悶,結賬時問她,“咱今兒個的飯是治氣養(yǎng)生矣?” 后來,含釧看了看菜桌,得嘞,人桌上一道口味重的菜都沒上,全上另一桌去了... 含釧笑完,同小雙兒說道,“讓你覺得輕松就是好,讓你覺得還行吧就是中,讓你覺得怎么那么累就是差。讓你打等次,就是以你的評判為準。我話兒既已說到此處,便是崔氏的親侄子來,我都不定賣他臉面,更別說前來投親的遠房侄子了。你且?guī)兔粗桑羰莻€的用得,至少認認真真教導能教出來的,留著便留著。若是個有惡習的或是教不出來的,結了一個月的工錢,再送回鐵獅子胡同,我擔保白爺爺不能說什么。” 小雙兒悶頭悶腦地聽懂了,聽懂之后就高興起來了。 這是屬于漲了她的檔次呀! 她手下有人兒了呀! 她在官牙的時候,聽人牙子說過,大戶人家里頭得臉的一等丫鬟,手下有四五個兵呢!她這屬于邁上了新臺階呀! 小雙兒一整天都處于興奮的狀態(tài),得了閑就在拉提身邊嘚瑟,時不時抱怨兩句“管人真累,還得盯著他...”或是“哎呀,那崔二叫我雙兒姐,我比他還小兩歲,就叫我姐作甚!” 拉提一邊給rou碼料,一邊翻了個白眼。 說實話,含釧在旁邊看著,她要是拉提,都想揍雙兒。 含釧冷眼看了兩日,那孩子雖本事不強,但勝在膽子小,膽子小的人用起來放心些。 小雙兒安排的是崔二負責晌午檔口的cao作和配料,含釧看小雙兒只負責收銀子,時不時還能打個盹兒,夜里精神頭也比前幾日好多了,便放下心來,徹底將崔二交給了雙兒,丟手再不管這事兒了。 因著崔二在這兒,崔氏倒還來過一次。 晌午的時候來的。 見自家侄子坐在檔口舀牛乳茶,沒跟在含釧身邊學本事,心頭有點毛,招手讓崔二出來。 崔二為難地看了看坐在身后一臉無師自通惡霸相的雙兒,不太敢搭話,只趁沒食客的時候趕忙從檔口出來見崔氏。 崔氏碼著個臉問,“...拜師了嗎?怎么在這兒???沒在灶屋幫廚呢?” 崔二四處看了看,神色惶恐,“您...您別說了!如今挺好的!掌柜的為人不錯,怕俺熱,還給俺在檔口放了兩盆冰——您想想,冰多貴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甑糕 崔二先頭被含釧那番話,什么十五日為限,天天打等次,不合格就卷鋪蓋走人唬住了,如今看含釧稍稍有個好臉兒,便覺著阿彌陀佛,天恩浩蕩。 等不那么怕了,再仔細想想。 這地兒,比鼎盛居好十倍百倍! 雖規(guī)矩多,但都不難,也不嚴苛,不似鼎盛居似的,稍不注意就扣工錢!本就沒多少,扣來扣去,一個月拿在手里的還不到三百個銅板! 這兒可是一個月保底都有一兩銀子呀! 一千二百個銅板子呀! 他長這么大! 連銀子的面兒都沒見過,如今只要他好好干,啥事兒不想,每天把牛乳茶舀好,把紅豆、椰rou、木薯丸子加對,他就能得“好”!就能拿銀子! 更甭提掌柜的說了,只要他好好干,再過些日子就跟那個不說話的拉提似的,跟著進灶屋學本事! 前程就在眼前,姑母說的那些個什么當親傳徒弟、等掌柜的嫁了人就繼承食肆諸如此類的昏話,真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在家里頭想出來的... 崔二拉了崔氏的衣角,“現在真挺好的了!小雙兒好管著俺,俺每日都有飯吃有床睡,還有銀子拿!這日子比在曲陽有了上頓沒下頓,為攢錢給老爹瞧病,去吃樹葉子樹根子強多了!也比在鼎盛居好!” 崔氏一把將衣角扯回來,廳堂里、回廊里來來回回都是人,看著都穿著錦衣華服,又都氣度不凡,她不敢在面上流露出不屑和不滿,只在心里啐了一聲,壓低聲音說了話,“就這么點出息!和在曲陽比!和在鼎盛居比!一點兒不知道姑母的良苦用心!她讓個賤籍丫鬟管著你!你也不知道說話反抗!都是一樣的人...” “崔二!有生意!”小雙兒叉著個腰,站在檔口窗前喊道,打斷了崔氏的后話。 崔二正愁找不著機會溜——他越想越覺得姑母的話不對勁,啥良苦用心呀?是白家爺爺把他丟到“時鮮”的!跟姑母有半個銅子關系嗎!啥賤籍丫頭?他看著小雙兒同那些個大官兒!大夫人談笑風生,壓根瞧不出來是奴籍! 且那些個看起來就高貴的人,偏還搭理小雙兒! 在“時鮮”可不是以誰家世清白來論的! 灶屋那個北疆崽兒!還是異族呢!還是啞巴呢! 掌柜的就喜歡他! 不那么硬的菜,還點名讓拉提做! 還有那個騎騾子的賬房老太太,早上食肆沒事兒,那老太太就愛騎著騾子逛胡同,一到晚上對賬冊,那算盤打得!噼里啪啦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打雷了! 都是些拿得出手的人物。 偏他一人是棵豆芽菜... 崔二想起姑母說的那些話,有點臉紅,就他?還企圖眼熱這食肆呢?他算老幾呀... 小雙兒見崔二悶著頭不知道在想啥,一巴掌拍到崔二后腦勺,“想啥呢!做牛乳茶!否則今兒個的等次不給你‘好’了!” 崔氏從食肆廳堂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小雙兒拍崔二后腦勺的場景,一下子氣得火氣沖到腦頂門,手直打顫,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一個當奴才的,也敢對她的侄兒動手!就是他們掌柜的見著她,不也恭恭敬敬地喚聲“嫂子”嗎! 啊呸! 崔氏緊一緊袖口,快步埋頭朝鐵獅子胡同走去。 臨到傍晚,白爺爺拖著不太便利的腿,身后跟著白四喜下了值,一進門就聽崔氏在東院哭,仔細聽,“...大郎呀,您知道您河北的侄兒如今在干甚嗎!在檔口當店小二?。∵€被一個丫頭扇耳光?。〈罄裳?,也就是您精神頭不濟,若您生龍活虎的,誰會這么欺負咱那苦命的侄兒呀!” 白四喜嘆了口氣,抬腿便往東院去,卻被白爺爺一手拉住。 “由她哭!”白爺爺大聲,“在鼎盛居當差嫌工錢低、事情多,我腆著個老臉把那小子放到含釧那兒去,含釧便是看在白家的面子上也不能為難他!不當店小二當什么???當掌勺的?。吭趺床灰婚_始就求我送到宮里膳房去??!她崔家的去服侍圣人吧!” 崔氏的聲音漸漸小了去。 白四喜長長舒了口氣。 如今,他爺爺倒是發(fā)現了,對待他娘不能心軟,得有秋風掃落葉般的快準狠,才能將他娘那些個上不得臺面的念頭扼殺在搖籃中。得該罵就罵,該說就說... 白爺爺帶著白四喜進了灶屋選食材。 崔氏透過窗欞的眼神,跟著兩人的身影走,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一晃神,五月入了下旬,北京城腦門上的太陽明晃晃地頂在所有人頭頂,熱辣辣的陽光照在皮膚上時間久了就跟烤熟了似的。 天氣太熱,含釧閉店一日,帶著食肆里老老小小出門躲涼,鐘嬤嬤懶怠出門,便把心愛的小騾子借給了四個小的。 騾子車拉不了這么多人,拉提率先跳下去,緊跟著押著崔二也下了車,留兩個姑娘坐騾車,一路往香山淺水潭去。 路邊有攤販賣甑糕。 賣的攤販cao著一口流利的關中話,含釧一聽便判定這甑糕必定正宗好吃,買了三塊兒,躲在樹蔭下,兩個兒郎一人一塊,她和小雙兒分著吃。 小雙兒吃糊了嘴兒,“香甜!其實就是淮陰米燉上紅糖、紅棗和葡萄干,和咱們的糯米飯挺像的。” 含釧笑著點頭,表揚了一句,“有進步!” 話音剛落,那頭便來了一隊吹嗩吶敲喜鼓的人,穿著大紅大綠的,幾十個人抬著幾十臺紅木箱子,敲鑼打鼓的聲音大得劃破蒼穹。 小雙兒興奮地說,“有人娶媳婦兒!” 含釧探頭看了看,“還沒到那地步呢!這怕是在運嫁妝!看上去嫁妝挺多的,木箱子也沉,必定是密得插不進手,也不知是哪戶人家之間的聯姻。” 看熱鬧的人多。 有人見說話兒的是個相貌美極了的姑娘,便特意搭了一聲,“您這有所不知了吧!是侯爵府裴家和靖康翁主府岳家的婚事!都是高官大族,這排場怎么著也得盛大起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白燴回魚肚 噢,裴家和岳家的婚事到底如期舉行。 含釧有點感嘆。 岳七娘真是可惜了... 那個小姑娘愣是楞了點兒,嘴巴利了點,心腸卻是不壞的,兩三句話就能哄下來。 配那陰冷戾氣的裴七,是...這一生真可惜了。 含釧嘆了口氣。 看鑼鼓喧天的熱鬧氣氛,卻覺得脊背發(fā)涼。 小雙兒往含釧身側靠了靠,扯了扯含釧的衣角,似乎明白自家掌柜的在物傷其類。 含釧垂了垂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