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是……小狐嗎？

    應(yīng)該……是小狐吧？因?yàn)樵谶@鏡月宮里，也就只有小狐才穿著這樣的紅衣??！

    謝世瑜這樣想著，可是與此同時(shí)，一個(gè)微弱的聲音卻不停地告訴他：不是。

    她不是小狐。

    她不是小狐，也不可能是小狐！

    既然如此……那她又是誰？

    謝世瑜有一瞬間的心悸，就連呼吸都不由得停滯了。

    他直勾勾地看著那面石壁，在那石壁升至那紅衣女子的腰部時(shí)，終于忍不住，掠過小池，站在了石壁面前。

    可與此同時(shí)，那紅裙女子也化作一陣熾烈的火焰，同他擦肩而過，站在了小池的另一端。

    兩人背對而立，紅衣女子也不理會謝世瑜，抬腳欲走，謝世瑜心悸得越發(fā)厲害，驀然轉(zhuǎn)過身來，對著那紅衣的背影喊道：“阿婧！”

    紅色的背影一滯，謝世瑜凝視著她，口中干澀，心中酸楚難當(dāng)。

    他曾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有勇氣、或是有機(jī)會叫出這個(gè)名字了，可直到他呼喚出這個(gè)名字后，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gè)名字并沒有他想象的那樣難以提起，他也并非他想象得那樣膽怯：就好像只要能再看到這一抹熟悉的紅衣，只要能再看到那似笑非笑的飛揚(yáng)神色，他就會生出無限的勇氣，可以披荊斬棘，去往任何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凝望著紅衣的背影，眼中酸澀，聲音卻不由自主地溫柔下來，輕聲道：“阿婧，你可以……轉(zhuǎn)過身來嗎？”

    “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他不知道柳婧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為何會死而復(fù)生，為何十多年來都沒有絲毫消息，為何從來不曾聯(lián)系過他、就算見到他也是轉(zhuǎn)身就走。

    他不怪她，因?yàn)樗溃?dāng)年本就是他入了魔，強(qiáng)硬地將她綁縛在自己身邊的。

    她從未說過喜歡他，一直說“愛”的人，從來都是他。

    所以，就算謝世瑜此刻覺得，這些年里柳婧是假死遁走，是在刻意躲避他，他也并不怪過她，就算要怪，也只是怪當(dāng)年的自己所做太過。

    她……或許是真的不愛他的吧。

    不然為何對他避之不及？為何為了避開他而假死離去？

    可是……既然她會為他停下，那么是不是說明……是不是說明，在她的心里，他其實(shí)并非那么不值一提？

    又或許，他并不該抱著這樣的念頭，給他愛的人徒添煩惱罷。

    謝世瑜轉(zhuǎn)過百般念頭，心中越發(fā)痛苦澀然。

    但就算再痛苦，他也想要再看柳婧一眼。

    他執(zhí)拗地盯著那紅色的背影，而那紅色的人影也不知為何，沒有離開，卻也沒有轉(zhuǎn)過身來，而是就那樣僵立原地，分毫不懂。

    終于，一聲若有若無的長嘆響起，謝世瑜視線盡頭的人影轉(zhuǎn)過身來。

    那是一張他十分熟悉的面容，美得像是搖曳在他心底的欲念之花，可是將他的心徹底點(diǎn)燃的，卻是那一雙點(diǎn)漆的眼睛，和飛揚(yáng)肆意的神色。

    她不是小狐。

    她不是他熟悉的小狐，而是他愛著的阿婧，是他一直珍藏在心中的、神采飛揚(yáng)的妖女。

    她與小狐，有著一模一樣的面容，可是只需要一眼，他就能將她與小狐徹底分開。

    因?yàn)樗麗鄣?，從來不是這樣的面容，而是在這張臉下那個(gè)肆意飛揚(yáng)的靈魂，那個(gè)喜歡戲弄他、喜歡看他緊張羞窘的神色，卻又在他愛上她時(shí)默默離去的妖女。

    “謝世瑜。”

    那人淡淡地念著他的名字，每一個(gè)輕微的停頓和音調(diào)的轉(zhuǎn)折，落在他耳里都是那么熟悉而好聽。

    而也只是這樣一個(gè)名字，就叫謝世瑜忍不住笑了起來，叫他凝望著柳婧的目光里盛滿了溫和柔軟，神色純善而溫柔，也叫柳婧接下來的話竟再也說不出口。

    柳婧再次一嘆。

    在柳婧的腦海中，關(guān)于謝世瑜的記憶，在看見謝世瑜的那一刻就記起來了，甚至她也記起來，她正是因?yàn)橹x世瑜，才被破了道心。

    但雖然如此，雖然她能夠憶起有關(guān)謝世瑜的一幕幕記憶，可是這些記憶就像是鏡中花水中月，看得見，卻感受不到。

    她無法感受到當(dāng)時(shí)自己的心情，甚至不明白她為何會對謝世瑜說出那些話來，對他說“我舍不得你”。

    那時(shí)候的她到底是如何做想？又是為了什么而感動(dòng)？

    她并不明白。

    可是這無關(guān)大局，所以柳婧也并不追究，甚至為了避免麻煩，在她感受到謝世瑜跟上的那一刻就相方設(shè)法甩開他，就算最后還是被他看破行蹤，她也是避而遠(yuǎn)之。

    但謝世瑜的話，卻叫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忍不住轉(zhuǎn)過身來，忍不住看著他那一頭灰白的長發(fā)，也忍不住眼中酸澀。

    為什么？

    難道她曾經(jīng)真的喜歡過他么？

    但……她為什么喜歡他？

    她是魔門妖女，向來肆意妄為，也向來不否認(rèn)自己對道門中人的好感。可是她并不覺得她會愛上道門的人，更何況還是謝世瑜這個(gè)道門之子。

    而謝世瑜呢？他這個(gè)生性正直純善的道門之子，又為什么會愛上她這樣的妖女？

    柳婧想不明白，而她也問了出來。

    謝世瑜一怔。

    為什么會喜歡她？

    是啊，他究竟喜歡她什么呢？

    謝世瑜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喜歡那個(gè)夜半溪畔救下他的人；也喜歡那個(gè)將紅鞋扔在他頭上，將他趕下樓的人；還有在幻境中戲弄他調(diào)笑他，甚至同他喝過交杯酒的人……他那么喜歡她，喜歡得那么多，多到他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yàn)橄矚g她，才覺得她哪里都好，還是因?yàn)樗睦锒己?，所以才喜歡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為著這樣的情，他入了極情道，可不同于他的師尊羅拂，他并不會為了她不愛他這件事而斬去自己的愛意，折損自己的道心，因?yàn)閷λ麃碚f，他愛著柳婧，是他自己的事……無論她愛不愛他。

    柳婧不愛他，沒有關(guān)系。

    他愛她就夠了。

    謝世瑜又一次笑了起來，道：“我不知道?！?/br>
    “我只知道……我愛你，阿婧?！彼坪鹾苌龠@樣直白說愛，謝世瑜有些臉紅，但卻依然坦然地笑著，說道，“但是，阿婧你也不必憂心……我不會再做讓你困擾的事了，我喚住你，只是想要再看看你、想要確定你安好而已。”

    柳婧呼吸滯了滯，明明被謝世瑜說得這樣平淡無奇的話，卻偏偏叫柳婧心中又澀又堵。

    柳婧神色不動(dòng)，聲音卻不由得和軟下來，道：“就是這樣么？”

    謝世瑜笑了笑，看著柳婧的面容，輕聲道：“這就夠了?！敝x世瑜看著她，就好像是最后一次看她，里面滿滿地都是溫柔和愛意，“阿婧，保重。”

    柳婧突然開始細(xì)細(xì)密密地心痛起來。

    “你不該喜歡我?！绷好摽诙?，“我不值得。”

    柳婧說出的話，就連她自己都意想不到。可是細(xì)細(xì)想過后，卻覺得的確是這樣。

    謝世瑜是一個(gè)好人，是柳婧見過的最好的、最溫柔的、最純善的、最正直的好人。

    在她記憶中的那么多年里，她見過那么多優(yōu)秀的道門中人，甚至還有那么多以拯救蒼生為己任的和尚。這些人都是好人，可是這些人卻都有這樣那樣招她厭煩的地方。

    唯有謝世瑜……唯有他，是她見過的最好最好的人。

    她早已墜入黑暗，擁著他人的惡念入眠，與狠毒為伍，一身污穢。

    雖然她從未后悔，也從未自厭，可是平心而論，她卻當(dāng)真覺得自己配不上謝世瑜。

    謝世瑜這樣的人，應(yīng)該同樊伊雪那樣的人在一起。

    他們都是一樣的正直又不迂腐，善良卻不愚昧，他們都能用平和溫柔的目光注視世間的一切，以最大的善意和寬容對待他人。

    他們有一樣的目標(biāo)，一樣的道路，也會走到一樣的盡頭。

    他們受到命運(yùn)的眷顧，有命運(yùn)的保護(hù)。

    而她柳婧，卻在與天道掙命。

    她與他是不一樣的人，也會走向不一樣的終點(diǎn)。

    所以……

    所以，這或許才是她那句話的真意？

    “我是舍不得你的。”

    她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去死，也舍不得他的離開。

    是的，柳婧知道，就算他們在一起，但總有一天，謝世瑜還是會離開的。這樣好的人，到底是不能跟她在一起的。

    愛意或許可以改變一時(shí)，但卻無法改變一世。

    道不同，不相為謀。

    既然一開始就不會有好結(jié)果，那么干脆就不要開始罷。

    或許，她也該慶幸，此刻的她對謝世瑜的那些感情早已被抽去，所以她才能這樣冷靜地做出這個(gè)決定。

    柳婧再嘆一聲，不再多話，扭頭欲走，可這時(shí)，謝世瑜卻又喚住了她。

    “等等?！?/br>
    柳婧停下腳步。

    她回頭望去，卻見謝世瑜的目光凝視著她的腳。

    柳婧順著謝世瑜的目光低頭，這才發(fā)現(xiàn)，此刻的她依然是赤足。柳婧一怔，而后想起，方才她取出鏡月宮密室玉牌時(shí)，一時(shí)不慎，叫陷阱割破了鞋，于是不耐之下，她踢掉了那雙紅鞋，赤足走了出來。

    那……謝世瑜喚住她，又是想做什么呢？

    面對柳婧的疑惑目光，謝世瑜微微垂下眼，道：“雖然有些唐突，但……這是最后一次了，阿婧?！?/br>
    謝世瑜大步向前，踏水而來，在柳婧面前站定，而后，他俯下|身來，取出一雙紅鞋，溫柔地為柳婧穿上。

    “也算是……物歸原主了吧?！?/br>
    謝世瑜退后一步，向著柳婧微微一笑，說不出的溫柔繾綣。

    十多年前，在他還是個(gè)毛頭小子的時(shí)候，誤闖了她沐浴的房間，被她用紅鞋砸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