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著瞧著便有些出神，就聽幾聲‘啪啪’聲傳來，是內(nèi)里侍候的崔白走了出來，目光不著痕跡地在杜薇身上溜了一圈，然后道：“圣上口干，你再去沏一壺茶來?！?/br>
    杜薇看到他便想起第一世被逼著投井自殺，心里厭惡感止不住地泛了起來，再加上錦衣衛(wèi)對廠里本能的敵對，只能勉強低下頭，才不讓眼底的憎惡蔓延到臉上，她低低地應(yīng)了聲，轉(zhuǎn)頭去一側(cè)暖閣沏了壺茶，遞給崔白。

    崔白接過茶，卻不急著進去，目光又在她身上停頓了片刻，才轉(zhuǎn)身進了去。

    杜薇長長地出了口氣，又靠在廊外發(fā)呆，崔白生了張好皮相，又是位高權(quán)重，所以宮里宮女女官都樂意巴著他，甚至在宮外早早地就娶了對食，有次他在宮里發(fā)了話，要再納一房心靈手巧，最好有些機巧的妾室，徐凊兒動了心思，就想把杜薇送了過去，她那時候性子烈，聽說要給個太監(jiān)當二房，直接就投了井，第一世就是這么沒的。

    杜薇想到自己從第一世就身不由己，到了現(xiàn)在還是這樣兒，不由得有些厭倦，她也不是沒恨過，既然要讓她死去又活來，干嘛不直接給她一個小姐身子呢？世世都是命不由己的丫鬟，第四世她倒是拼了命，落了一身傷疤，給自己掙了個好前程來，結(jié)果也是被人用完就扔了，她若是就此死了也就罷了，偏偏還又讓她活了一世，造化這般作弄人，究竟是為著什么？

    她自己鉆了牛角尖，越想越是憤恨，抬起眼看那被風(fēng)雨拍打著的燈籠都格外讓人惱火，正巧一個穿著一身艷色衣裳的宮女托了果盤，手里捧著還沾著雨水的百合——正是蘭舟。

    杜薇滿心惱火，看見人就一眼瞪了過去，蘭舟見她冷冷地一眼，手先哆嗦了一下，一顆葡萄滾了出來，勉強笑著問道：”您這是怎么了？可是站的乏了？”

    杜薇壓下滿腹的心思，怕驚動了屋里正說話的皇上和徐凊兒，便抬步站遠了些，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蘭舟乖巧地福身，巧笑道：“我看jiejie累得慌，所以特地趕來換班?！?/br>
    杜薇皺眉道：“我比你還小兩歲呢，你認的這是哪門子的jiejie？”她又上下打量了蘭舟一眼，見她穿著鵝黃色半臂，底下是青色馬面裙，頭上簪著花蕾金簪，在雨天里格外搶眼出挑，她看了這身兒，心底有些了然，便搖頭道：“你先回去吧，我不累，這里不需你伺候?！?/br>
    蘭舟笑吟吟地上來就想要挽住她的手：“jiejie說的這是哪里話，你資歷老，按照規(guī)矩，自然當?shù)闷鹨宦昷iejie的，再說了，jiejie今早上跑了一早上，下午也還沒歇上一時半刻的，meimei擔心你的身子，這才特地來幫忙的?！?/br>
    杜薇側(cè)身避開她的手：“不敢當，我做自己分內(nèi)事而已，不勞你掛心了。”

    蘭舟神色閃過一絲尷尬，隨即又委屈道：“jiejie可還是記著前事？我是個蠢笨的，前個才受了罰，又不得主子喜歡，便想著去美人面前討個好兒，讓她也能高興一二，我這個做奴婢的日子也能好過?！?/br>
    杜薇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直到蘭舟被看得不自在地低頭，她才道：“咱們美人是個姑娘，你就是想討好兒，有必打扮的這么花巧？還是想在皇上面前討好？”

    蘭舟臉色白了白，勉強笑道：“您說什么呢？跟皇上有什么關(guān)系？”

    杜薇看了她一眼：“論姿色，你就算個中人，別說美人了，連尋常宮女比你強的都有不少，還是別起歪心思的好，你若是真生的國色天香，就是不獻殷勤皇上自然也能看到?！?/br>
    這話對女人來說，真是比什么都來的錐心，蘭舟握著托盤的手一緊，才涂上的艷紅蔻丹染上了素白的百合，失了清麗，透出一股子無端的艷俗。她憤恨地看著杜薇：“別仗著你是跟著小姐從府里出來的，就可以信口胡說，小姐令我折了花兒擺進去，你卻在外面攔著，安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杜薇笑了笑：“方才還是好心來幫我，現(xiàn)在怎么又成了小姐下的令？”

    蘭舟臉色一滯，又咬著牙強硬道：“若是我一定要進去呢？”

    杜薇冷冷道：“你若是敢強闖，我就喊一句‘有刺客’，到時候你就是被人斫成rou泥，也沒人救你！”

    蘭舟恨聲道：“都是做下人的，誰不想往上爬？你這么攔著我，與你有什么好處？！”

    杜薇道：“攔著你對我沒好處，但攔不住你對我定是只有壞處，不管你事成或者不成，我是負責(zé)守門的，頭個倒霉的都是我?！?/br>
    蘭舟看著她咬牙切齒，好似恨不得把她寢皮啖rou，尖尖的指甲硬生生折了花枝，然后轉(zhuǎn)身大步去了。

    杜薇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蘭舟這人謀算模樣都不算出挑，能在后宮出頭才怪呢。不過今天先是陳芷蘭再是蘭舟，倒給了她點提示，要不要干脆幫徐凊兒成事，然后她好討個恩典，安度余生？她把這念頭在心里琢磨了一時，又搖了搖頭，徐凊兒模樣是好的，那性子卻要命，而且也不是個能記得住別人好的，可別像第一世一樣被轉(zhuǎn)手當個物件送了出去。

    她又胡思亂想了一會兒，看著廊外的秋雨漸漸小了起來，便聽見‘吱呀’一聲，門開了，就見宮重走了出來，杜薇跪了下去，不讓自己露臉，徐凊兒也跪在里間送駕，頭卻是抬得高高的，滿臉希冀。

    宮重神色卻淡淡的：“如今雨也停了，朕就不留宿了，你也早些歇息吧?！笨葱靸鮾好嬗惺洌晕⒕徚丝跉獾溃骸扒锢镆购?，你當心著些。”他雖臉色和緩，但從面色來看，對徐凊兒并不十分上心。

    徐凊兒低低應(yīng)了聲‘是’，宮重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徐凊兒扯了扯帕子，轉(zhuǎn)身走了回去。

    綠環(huán)見她神色不愉，連忙上前勸慰道：“美人莫急，如今新選上的妃嬪們都未曾乘寵，皇上先到了您宮里，已經(jīng)是天大了臉面了?！?/br>
    徐凊兒紅了眼眶：“這叫什么事兒？人都到宮里來了，卻只坐坐就走了，如今天色擦黑，寧可冒著黑回去也不留下，傳出去我可沒臉見人了！”

    綠環(huán)見她明里暗里都是指摘陛下不好，嚇得耳邊的珠子連連亂晃，連忙道：“怎么會？皇上也許是趕著回去處理事情呢，您瞧著吧，如今您在圣上面前露了臉，這新選的秀女里先承幸的一準是您。”

    徐凊兒稍稍開懷，對著杜薇道：“近來你其他的事兒先別忙了，抓緊時間把繡樣兒做出來?！?/br>
    杜薇躬身道了聲‘是’

    綠環(huán)扶了徐凊兒睡下，又囑咐了綠玉幾句，和杜薇一道走了，她到底沒把蘭舟這事兒說出來，這是個大把柄，得讓它發(fā)揮出最大余地來才成，若只用來除了蘭舟，未免有些可惜了。

    在宮里，除了那些早就找好出路的，一般的奴才都盼著主子好，自己才能跟著往上爬。所以秾華院上下都眼巴巴地盼著徐凊兒快些承寵，但巴巴地等了好幾天，都沒等到皇上再次過來。

    徐凊兒也顧不得體面和矜持了，聽說皇上近來常沿著金水河散步，她便也有事無事就在皇宮園子里閑晃，巴望著能跟皇上再遇見一回，不過皇上卻還是沒瞧見她。倒是聽說尚服局里有個姓陳的女史，不慎落了帕子到御花園里，被皇上揀著了，承寵一晚，被封了最末等的淑女，不過不知為什么，皇上似對那女子很喜歡，因此就連高位分的妃嬪們都不敢小覷。

    徐凊兒聽了這個消息，本就氣了個仰倒，但沒過幾天，就聽太監(jiān)福寶來報，說是新封的陳淑女要來秾華院探望昔日的‘好姐妹’。

    ☆、第16章 罰跪

    最近秾華院上下都是一片愁云，徐凊兒走了大運，最開始就得見了圣顏，本有希望最先承寵的，宮里上下不知多少人都暗暗妒羨，可如今皇上已經(jīng)連著招了好幾個新封的宮嬪侍寢，還寵著在景泰園里‘偶遇’的女史陳芷蘭，卻獨獨對徐凊兒不問不理，這下她可是跌了面子，各宮都看足了笑話，有那閨閣里跟她不對付，如今一起入了宮的宮妃明里暗里的跑來譏諷，氣得徐凊兒砸了正屋的所有杯盞。

    她自覺跟皇上處在一起時夠妥帖了，容貌家世又不輸別人什么，所以一時氣不過，又派人去打探，可惜宮里的人都個個jian猾，銀子花了不少，卻還是沒什么影兒，就這么半吊不吊地提著你，也不給個準話，給的得都是些捕風(fēng)捉影的傳聞，到如今也理不出個頭緒。

    徐凊兒如今聽到陳芷蘭的名字就恨得牙癢癢，聽了杜薇傳來的信兒，猛地駐了駐桌面，惱怒道：“誰要理那沒臉的下作人，都被罰成女官了還不消停，還巴頭巴腦地想著勾|引人，如今跑來秾華院想做甚么？！”

    綠環(huán)忙忙地壓了她的手臂：“美人仔細傷了手。”她又低聲勸道：“如今陳淑女正得著圣意呢，咱們?nèi)羰谴藭r不見她，沒得被人說咱們小氣不是？”

    她見徐凊兒的眉毛揚了起來，連忙道：“說到底，您是徐府二房的嫡出小姐，又是美人的封號，那陳芷蘭再得意，也越不過您去，就是見了面，不是還得向您行禮？您若是把她拒之門外，其他人指不定又怎么亂傳了。”

    徐凊兒把這話聽了進去，對著杜薇道：“你請她來吧?！庇謹n了攏腕子上的鐲子：“我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樣來?！?/br>
    陳芷蘭如今雖得寵，但不但不高調(diào)，反而更加恭順，徐凊兒晾了她這半天，臉上也絲毫不見惱怒，杜薇來傳讓她進來時，她反倒笑了笑，擦過她身邊時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眼底含著一絲陰狠。

    杜薇恍若不覺，跟在陳芷蘭身后走了進去，陳芷蘭倒是乖覺，一見徐凊兒就行了個大禮，口稱“請美人安”。

    徐凊兒揚著眉毛連連冷笑道：“meimei快起來吧，你如今在圣上跟前說得上話，我哪里當?shù)闷鹉氵@一禮呢？！”

    杜薇看得在心里暗自皺眉，這徐凊兒也太張揚了點，如今得寵的陳芷蘭都知道放低姿態(tài)，她這般打眼又算什么呢？她越想越覺得跟著這么個主子，指不定什么時候就又把命丟了，想了一時又暗覺得自己好笑，如今她什么都不是，就是想另換個主子，誰又瞧得上她呢？

    她正走神間，就見陳芷蘭已經(jīng)落了座，綠環(huán)命人上了茶水上來，她吹了吹茶葉沫子，嘆息道：“說起來，我和jiejie在閨中本是極好的姐妹，沒想到一轉(zhuǎn)眼就物是人非，咱們也生分了起來?！?/br>
    徐凊兒看著她冷笑不言，陳芷蘭恍若未覺，用手里的帕子掖了掖鼻子，又好似想起來什么似的，轉(zhuǎn)頭看了杜薇一眼，笑語盈盈道：“說起來，我能再次入得了圣上的眼，全靠jiejie身邊的綠枝呢?！彼咽掷锏呐磷咏g了絞，又攤開來，遞到徐凊兒眼前：“這丫鬟繡活好，原來給生辰時給我繡了個帕子，我本也沒在意，結(jié)果后來不知怎地，落在了景泰院里，正正好讓皇上瞧見了，說起來也是緣分，全靠杜薇當?shù)暮眉t娘。”

    徐凊兒面色一滯，轉(zhuǎn)頭狠狠地剜了杜薇一眼，然后看著那帕子上繡的‘芷蘭’二字，連連冷笑：“你這是什么意思？還想把人討回去不成？”

    陳芷蘭把帕子折了幾折，又塞回袖子里：“我自然是愿意的，就看jiejie是不是肯割愛了?！彼粗靸鮾簼M面陰云，轉(zhuǎn)頭又看了杜薇一眼，眼底滿是惡意。

    徐凊兒還沒回答，杜薇就上前幾步，走到二人面前行了個大禮道：“回淑女美人的話，奴婢進府的時候就被嬤嬤提點過了，做奴才最要緊的便是忠義，一仆不侍二主，奴婢既然給了美人，那便不做別的想頭。”

    陳芷蘭面色一滯，見她反應(yīng)迅速，倒也不好再說什么了，只是微微笑道：“沒想到你性子轉(zhuǎn)的倒快，前幾日還是我陳府的家奴，如今就口口聲聲要對別家忠義了。”

    徐凊兒稍稍找回些面子，再看杜薇時眼神也不那么陰戾了：“我們徐府素來待下人寬厚，他們忠心為主，我們自然也不會屈了他們?！?/br>
    陳芷蘭知道今日很難再算計杜薇了，想起此來的另一目的，便另起了話頭道：“聽聞jiejie前幾日得見了圣顏，meimei我可是羨慕得緊，可是如今是怎么了？圣上好幾日沒見jiejie了，莫不是jiejie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諱?！?/br>
    這話正中徐凊兒的隱恨，她端住茶碗的手顫了顫，又不好發(fā)作，只能硬邦邦的甩下一句：“不勞你費心了！”

    陳芷蘭看她好似真的不知情，嘴角微微一松，笑意更為明顯了些，捻起一塊糕點細細嚼了：“jiejie不知道，meimei可是略知一二?！彼崃送犷^，故作思索地道：“聽小丫頭們饒舌，是徐老爺在督察院辦了幾件錯事兒，這才惹來圣上不滿...咦？可具體是什么事兒呢？”

    徐凊兒身子晃了晃，手里的茶湯盡數(shù)潑了出來，瀝瀝地灑了她一手，她猛地起身，一字一句地道：“你說什么？！”

    陳芷蘭卻不欲多說，淡淡笑道：“不過是小丫頭們饒舌罷了，jiejie不必當真。”她起身扶住身邊丫鬟的手，慢慢道：“日頭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不如就讓杜薇送送我？”

    說著就理了理身上的刺繡妝花裙，顧盼婀娜地走了出去，徐凊兒下意識地起身想攔，但顧著體面，又硬是忍住了，扶著桌子立在屋中央，神態(tài)憤恨，卻擋不住眼底的驚慌。

    杜薇看了綠環(huán)一眼，見她點頭，這才跟著陳芷蘭走了出去，等到走出宮門，陳芷蘭一揚手，讓宮人都退了下去，她自己扶著夾道轉(zhuǎn)過頭來，對著杜薇微微笑道：“怎么？如今見了我，可有后悔？”

    杜薇緩緩搖頭：“淑女多想了?！?/br>
    陳芷蘭冷冷一笑：“本想著依著你們美人的那個爆脾氣，此番定然要廢了你一雙手，沒想到被你三言兩語就消了火兒，果然是長進了。”

    杜薇道：“您是伺候圣上的人，金枝玉葉，何必跟奴婢一般見識呢？”

    陳芷蘭笑而不答，用帕子拖了拖她的手，細細瞧了幾分：“你們小姐是個傻的，不懂你這雙手到底有何究竟有何用處，我可是落過兩次好處的人，比她可清楚多了，你這樣的人，既然留不在身邊，那也不能讓你落在別人手里。”她又把唇角揚得高了些：“還有...那些當初瞧不上我的，我一個都不會饒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杜薇行了個禮道：“祝您心想事成?！比缓舐逼鹕?，轉(zhuǎn)身走了。

    她一進秾華院，還未進正房，就見一地的碎瓷渣子，徐凊兒砸了滿室的杯盞物件，撲在姜黃色錦鯉錦鍛大迎枕上流淚，綠枝在旁怎么勸都止不住，蘭舟在一旁賣乖道：“...美人也莫要傷心了，依奴婢看，就是咱們院里出了吃里扒外的，那陳淑女才敢如此放肆，您想想，若不是她繡了那方帕子，陳淑女又怎么會在圣上面前討了好呢？”

    徐凊兒如今滿心驚慌嫉恨，聽了這話，也不管有沒有理了，咬著牙恨道：“都怨這個賤婢！”又轉(zhuǎn)頭對著綠環(huán)吩咐道：“你去，讓她在天井跪上一夜，好好敲打敲打這起子奴才，我看以后誰還敢起二心！”

    ......

    徐凊兒這怒氣來得莫名其妙，連杜薇都措手不及，但主子的吩咐，做下人的萬萬不能違背，她就這么直挺挺地跪在天井里，由著蘭舟來耀武揚威了幾回。

    到了下半夜，她幾乎都能聽到自己身上關(guān)節(jié)的‘吱呀’聲，夜里的寒風(fēng)獵獵的，吹在人臉皮子上生生的疼，她膝蓋早就木了，垂頭數(shù)著院里的青磚，遠遠看去，好像就剩下一幅驅(qū)殼跪在那里，神魂早就不知飛到哪里。

    青磚地既冷又硬，陣陣寒意透入骨髓，她半閉著眼，覺得全身都好像浸在冷水里，偏生又不能掙脫出來。

    一輪月漸漸沒了光輝，冷清清地隱在桂樹繁茂的枝葉里，到了天將泛白，徐凊兒才開了恩，讓綠環(huán)命她起來，還是脾氣最好的綠玉不忍心，伸手把她扶回了房，又灌了好幾碗熱湯下去，又把她人整個塞進被窩里。

    綠玉見她身上還是不見熱，忙忙地在她耳邊說了幾句，杜薇其實早就醒了，只是懶得說話，便抬起手指扯了扯她的袖子，綠玉見她終于醒了，便放了心，將熬好的藥塞到她手里，嘆息道：“馬上到了追月節(jié)，宮里要開中秋宴，上下都開懷著呢，咱們主子有意在圣上露個臉，你繡活好，便在這上面使把力，不愁主子不看重你?！?/br>
    杜薇慢慢地‘恩’了一聲，神色仍是淡淡的。

    綠玉嘆了口氣，正要再勸，就見外院一陣喧鬧，一個女官高聲道：“咱們奉了上諭，來送中秋節(jié)禮了，還望美人出來恭迎領(lǐng)受！”

    ☆、第17章 中秋夜

    中秋是大節(jié)，宮重不管心里如何，但對自己的女人一向是大方的，是以賞賜極為豐厚，徐凊兒如今一小小美人，也得了三匹丁香色地百蝶花卉紋妝花緞，一匹蜜合色刻絲葫蘆紋樣，一匹豆綠色柿蒂紋杭綢，還有八寶簇珠白玉釵，纏絲變形赤金鑲珠鳳簪等珊瑚珠串，寶石首飾若干，還有各色玲瓏纏果子。

    那女官放下東西就躬身退下了，綠環(huán)命兩個太監(jiān)把東西抬進屋里，見徐凊兒紅腫著雙眼，一頭長發(fā)也亂亂的，便道：“小姐，已經(jīng)打聽清楚了，咱們老爺...確實被圣上申飭了幾回?！彼娦靸鮾好嫔@慌，連忙補充道：“不過是朝堂上的起落，咱們老爺經(jīng)過大風(fēng)浪的，定然能平安無事?！?/br>
    徐凊兒神色一松，半靠在迎枕上，拍了拍身下的小榻，忽然又凄慌道：“可我如今人已經(jīng)在宮里了，難道就這么一直埋沒著？”

    綠環(huán)垂著頭，眼里卻透出一股子堅毅來：“美人，咱們不能再等了，得想想辦法才是?！?/br>
    “圣上不見我，能有甚么辦法？”徐凊兒煩悶地蹙著眉，忽然又眼睛一亮：“我當真是糊涂了，機會不就近在眼前，這回中秋節(jié)宴，不就是一次絕好的機會？”

    綠環(huán)皺眉道：“主子，中秋宴上，其他各宮的妃子必然也想著出彩，到時候只怕滿目的風(fēng)月琳瑯迷人眼，圣上怕是...”

    徐凊兒不耐地打斷道：“爭奇斗艷怕什么，論容貌，我又輸給了誰去？”

    綠環(huán)曉得她的性子，聞言便不敢再勸，徐凊兒忽然又道：“你去跟綠枝說，那煙攏水云的紋樣繡的慢，一時半會兒又完不了，你讓她先停下，把皇上送來的緞子都給她，讓她加緊繡出幾個挑眼的紋樣來?！?/br>
    綠環(huán)道：“您昨個才罰了她的跪，此時她怕是心有怨懟，不肯好好做活計，您不若先給個甜棗，安撫一二？”

    徐凊兒如今連面上情都懶得裝，不悅地敲了敲案幾，皺眉冷笑道：“不過一個奴才，難道我還要費心去巴結(jié)她？自然是主子說什么她就做什么，難道還敢拗了我的意不成？”

    綠環(huán)心里嘆口氣，轉(zhuǎn)身領(lǐng)命去了，她到東廂正房里尋了杜薇，把徐凊兒的意思說了一番，杜薇整個人偎在被褥里，默默點了點頭：“我省的了?！?/br>
    綠環(huán)見她面上并無憤懣不甘的神情，便從袖子里抽出根玉簪來，笑道：“咱們主子昨兒個無緣罰了你，如今心里也是悔著呢，你瞧瞧，這是她命我?guī)Ыo你的，看看可喜歡？”

    杜薇接過來，在床上微微欠身道：“主子費心了?！?/br>
    綠環(huán)微微一笑：“你是個聰明的，我也不想過多與你為難，如今事情棘手，我見著你是個明白事理的，總不能這時候還門牙打架不是？”

    綠環(huán)前些日子對她多有防備，這話的意思，卻是要和解了，她把這話咀嚼了一番，頷首道：“我省的了?！?/br>
    綠環(huán)笑了笑，轉(zhuǎn)身走了。

    杜薇從看著她走遠，從床下抽出一副金繡團龍紋的紋樣來，按照國朝法定，皇妃用的是金繡團鳳紋，其余褙子大袖還有鞠衣丟一律用鳳紋，而龍紋和團龍紋，后宮之中只有皇后才能使用，她看了又看，還是嘆了口氣，放了回去。

    如今徐凊兒是主她是仆，徐凊兒若是倒了大霉，她自己又沒鋪好退路，也未必落得了好兒，想了想，又換了一幅平金百子花卉的百子衣紋樣——就算不能讓她出大事兒，稍稍受點教訓(xùn)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