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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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定海侯跟江南曹家的老太爺是同一個祖父的堂兄弟,只是兩人后頭走的路真是天差地別。老定海侯去了兩廣,趁著國朝初建四方未平的時(shí)候,拼死拼活掙出個侯爵來;曹老太爺卻是一輩子窩在江南做個小吏,倒是夾七夾八生了一堆孩子。 如今老定海侯是已故去了,但兒孫在京里有府第有爵位,真是煊煊赫赫。曹老太爺?shù)惯€活著,蝸居江南一隅,下頭孫男弟女嫡的庶的無數(shù),單是嫁娶,家家都覺得手頭發(fā)緊。 曹氏雖是庶枝,也聽說過自家與京中本家的關(guān)系。其實(shí)若論起來,曹老太爺當(dāng)初才是長房,如今卻不好說了,一干族人都覺得京中才是嫡系,其他人皆是旁枝了。 ”哥哥是想……” 曹五太太干咳了一聲:”如今的侯爺是個孝順的,最聽太夫人的話。太夫人——又素來惜老憐貧,肯照顧族人……” 其實(shí)并不是太夫人多肯照顧族人,而是她老人家當(dāng)初丈夫在外打拼,沒少受族人有意無意的欺負(fù),如今富且貴,住在京城里樣樣順心,只可惜不能衣錦還鄉(xiāng),終是遺憾。由此,就特別喜歡族人們上京奉承,若有奉承得她喜歡的,便會提攜一二。 這提攜么,自是求財(cái)?shù)牡秘?cái),求官的得官。當(dāng)然這官也不是什么大官,不過是升遷上讓定海侯說句好話,或者在京里安排個僚屬之類做做。定海侯是個孝子,老娘說的話一概都聽的,這些年來,族里也有十幾個討了太夫人歡喜,得了前程的。 不過定海侯太夫人也并不那么容易討好。到底是見過了世面的人,說難聽點(diǎn),就是要拍馬屁,江南曹家這些人也未必就能拍對了地方。何況曹五爺?shù)牡?,?dāng)初在太夫人面前可沒什么好印象,曹五爺這會兒想走這條路子,賀壽的禮上就得仔細(xì)琢磨琢磨。 ”聽說太夫人愛玉。”曹五太太窺著小姑的神色,慢慢地道,”太夫人年紀(jì)大了,也喜歡小女孩兒圍著說笑。我想著,尋一塊好玉,帶著蘿兒去賀壽,送到太夫人面前才好?!?/br> 現(xiàn)今的定海侯也是跟著父親殺過敵的,本人也頗有些才干,在京中風(fēng)頭正盛,到時(shí)候去送禮的不知有多少,若是不能擠到太夫人眼前去亮一亮相,怕是禮都送到了黑影里去。 曹蘿是曹五太太的女兒,今年一十四歲,樣貌生得有幾分水秀,也在私塾讀了幾年書,應(yīng)該是太夫人喜歡的類型,若是帶了去,該是能到太夫人面前去說句賀壽的話的,只是這禮物不好尋。 ”這好玉,一時(shí)可到哪里去找?”曹氏才高興些,又發(fā)起愁來。黃金有價(jià)玉無價(jià),真要找塊”好”玉,說不定五百兩都不夠呢。 曹五太太又干咳了一聲,將身子向前傾了傾,才低聲道:”其實(shí)這玉啊,好壞還在其次,卻是要個新鮮樣兒。太夫人那里,什么玉沒有呢?縱花千兩銀子買副鐲子,她老人家未必看在眼里?!?/br> 一席話說得曹氏連連點(diǎn)頭,曹五太太便又道:”去年柏哥兒抓周,蘿姐兒看見架子上擺了一盆玉雕水仙……” ☆、第4章 教唆 曹五太太提到玉雕水仙,曹氏怔了一怔,才明白嫂子的意思,脫口道:”那個,那個是桃姐兒她娘留下來的……” 她們說的玉雕水仙,乃是桃華母親李氏的嫁妝之一。巴掌大小的一塊玉,雕了兩株水仙。這玉大體是青白二色,還有幾點(diǎn)雜色,玉匠心思靈巧,青色雕了葉,白色雕了花,幾點(diǎn)黃色玉皮子,正好雕成花心金盞。 最妙的是這塊玉上還有些黑褐色斑點(diǎn),且沁得極深,無法除去。本來有這等雜色,玉的質(zhì)地再溫潤,品相都要降一個檔次,故而這玉買來時(shí)實(shí)在并沒花多少銀子。但玉匠卻是匠心獨(dú)運(yùn),將這些黑褐色斑點(diǎn),雕成了水仙花球莖上的外皮。 若無這些黑褐色外皮,這水仙看起來只是一塊玉雕,但有了這斑點(diǎn),驟然就顯得活靈活現(xiàn),逼真無比,因此是李氏極心愛的一件東西。桃華也十分喜歡,只到了年下才拿出來擺一擺,跟真水仙放在一起,不仔細(xì)看還當(dāng)真是難辨真?zhèn)文亍?/br> 當(dāng)然這東西只擺在桃華房里,是曹蘿去年跟著母親一起來住了幾日,也進(jìn)過桃華的房里,才看見了這東西的。 曹五太太早知道那是桃華的東西,聞言便扭著帕子一臉為難的模樣:”說起來那塊玉雜色多,桃姐兒若肯讓出來,我出一百兩銀子可好?” 玉雕之類的東西,卻不光是看成色,還要看立意、看雕工。這塊玉憑它本身,委實(shí)值不得一百兩銀子,頂天了拿個六七十兩就足夠了??墒沁@樣妙手雕刻出來,心思奇巧、工藝精絕,那就不是銀子能衡量的了。若是不好此道之人,幾十兩紋銀足矣,可若是心愛的,任你翻上三倍五倍,也未必肯脫手。 曹氏也曉得這東西雕得巧,卻并不覺得能值許多銀子,至少叫嫂子拿一百兩來買,就覺得實(shí)在太貴了。她為難的是這東西乃是李氏的嫁妝,李氏歿后,這些都是桃華的東西。 ”桃姐兒也怪喜歡這東西的,何況又是她娘留下的,這實(shí)在是……”叫閨女賣人家親娘的遺物,別說曹氏只是繼母,就是蔣錫都不好張口的。 曹五太太便轉(zhuǎn)而哭起家里的事來:”……別的也就罷了,蘿姐兒原有人上門來提親,話都說定,庚帖也換了,只因這位大人一走,你哥哥被人排擠,那家子也將庚帖退了,只說八字不合。什么不合,還不是跟紅頂白,捧高踩低!女孩兒家的臉面名聲要緊,雖沒下定,但被人退了庚帖,蘿姐兒幾天都不出門,我生怕她一個想不開……” 說得曹氏也凄惶起來。她也是有女兒的,將來婚配乃是重中之重,曹蘿這雖不算是被退婚,但傳出去也是被嫌棄的——你說八字不合,便有人說定是她八字不好呢——同病相憐,曹五太太提起這事來,倒是引得曹氏心有戚戚。 只是再同情,她也不敢攬這事兒。若是蔣錫的東西,說不定求一求也能到手,但桃華的——這個繼女從來能干,如今家里的莊鋪她還時(shí)常去看看,雖說帳簿是交到曹氏手上,但真說到對這些生意有什么決斷之權(quán),曹氏自忖還不如繼女。 曹五太太便拿手絹摁著眼角,一臉驚訝道:”怎的聽meimei這意思,在家里竟做不得主?從前也就罷了,總歸你是剛進(jìn)門,如今連柏哥兒都好大了——日后妹夫還不是指著柏哥兒傳宗接代,哪能讓個要出門的閨女當(dāng)家作主呢?” 這話倒是說到了曹氏心里。她初嫁入門時(shí),前頭原配留下的女兒已大,也打聽了蔣錫是四年不曾娶妻的,到這會兒為何忽然又要續(xù)弦了呢?這其中,必有為了女兒的緣故。再加上曹氏自己還帶了個拖油瓶,故而進(jìn)門之后以服侍丈夫?yàn)橐?,并不敢存著管家爭?quán)的念頭。 倒是桃華,繼母入門之后就以”母親”呼之,并不稱”太太”,也算是特意與她親近。大約一兩個月后,就漸漸將家中帳簿轉(zhuǎn)給曹氏,尤其柏哥兒出生之后,連外頭的生意曹氏也能知道了。 這人心總是易變的,所謂得隴望蜀,曹氏的心情與三年前亦是大有不同了,此刻聽曹五太太提到兒子,便覺得頗有道理。 曹五太太別的本事沒有,嘴皮子極是活絡(luò),見曹氏神色微動,便知道自己說對了方向,再接再厲道:”雖說前頭娘子的嫁妝都是留給自己兒女的,但她又沒有兒子,將來還指著柏哥兒與她祭掃呢,按說那些東西,柏哥兒既也喚她一聲母親,便也該有柏哥兒一份的。” 這話是給兒子爭利,曹氏就更覺得入耳了,只是始終有些發(fā)怯,不敢去跟繼女討東西。曹五太太見狀,這才話入正題,叫心腹丫鬟取了個匣子過來:”meimei瞧瞧這個?!?/br> 曹氏打開一瞧,頓時(shí)一怔:”這——”里頭也是一盆玉雕水仙,乍看跟桃華那盆一模一樣,”這不是有了?”既然有了,還要桃華的做什么? 曹氏一說這話,曹五太太便笑了:”meimei再好生看看?!惫贿@假貨做得不錯呢,也幸好女兒記性好,硬是畫了張圖出來,才好叫人去仿的。 曹氏有些狐疑,將那玉雕從匣子里拿出來一瞧,便即明白:”是假——仿制的?”入手并不如玉般溫膩,對著光看時(shí)便覺顏色也不大對,竟是那等夾石的壞玉雕刻之后又染色而成的,連十兩銀子也不值。曹氏心里猜到了幾分,囁嚅道:”這個,是——” 曹五太太便道:”meimei看,可還能換一換?” ”這——”曹氏真是左右為難,”這如何使得?桃姐兒一看便能辨出真?zhèn)瘟??!?/br> ”如今那東西可還擺在她屋里?” ”這倒不曾,已入了庫了。”水仙是冬天才擺的花卉,玉雕水仙自然也是如此,出了正月之后便統(tǒng)統(tǒng)換了,都收進(jìn)庫中去了,”可那庫,我是進(jìn)不得的?!?/br> 蔣家的宅子,雖說曹氏住的是正院,但若論起收拾得精致,當(dāng)數(shù)如今桃華住的桂院。蓋因那里原是李氏的居處,李氏愛那院子里兩棵經(jīng)年并生的老桂,覺得是好兆頭,故而不住最大的院子,卻擇了那里。 按說主母住過,這里就是正院了,但曹氏進(jìn)門,蔣錫卻另收拾了那大一點(diǎn)的院子,卻把桂院給了桃華居住,并李氏的嫁妝,也一應(yīng)都在桂院的小庫之中,除了桃華之外,連蔣錫都沒有鑰匙的。 曹五太太便把眉毛一揚(yáng):”這可不成!你是家里主母,哪有你不能進(jìn)的地方?連庫都進(jìn)不得,里頭有哪些東西meimei你也不能得知,將來哪里還能替柏哥兒爭得來?” 曹氏便躊躇起來。她自是知道李氏嫁妝豐厚,很想分潤一杯羹——柏哥兒是獨(dú)子,將來蔣家家業(yè)都是他的,倒也不愁,卻是燕華,本是繼女,待到出嫁時(shí),也不知蔣錫肯出多少嫁妝,她自己手頭又沒有什么私財(cái),若是能得李氏些東西給燕華,那便好了——可真要讓她去跟桃華爭,她又心里有些生怯。 曹五太太看她鵪鶉一般,心里暗罵這小姑子無用,竟連個丫頭片子也治不住,臉上卻半分不露,只道:”依我說不如這般,你只說要借點(diǎn)東西出來擺設(shè),悄沒聲將這玉換出來便是了,只消當(dāng)時(shí)無人發(fā)現(xiàn),日后就是桃姐兒知道了,難道還能對你怎樣不成?到底你也是她娘呢?!弊匀坏綍r(shí)候少不了鬧一鬧,但彼時(shí)她早就離了蔣家,也不關(guān)她事了。 曹氏有些舉棋不定,只說讓曹五太太先去歇息,曹五太太便不說什么,起身出去。給她引路的正是青果的老娘,人都叫宋mama。從前是曹氏的乳娘,如今管著曹氏的正院,也是十分體面了。今見曹五太太來了,便過來問好,笑道:”太太沒帶姑娘過來?” 曹五太太也笑道:”蘿姐兒年紀(jì)不小了,合該在家里學(xué)學(xué)管家理事,不好再隨便出來了。”端詳了一下宋mama,又笑道,”瞧著mama氣色倒更好了?!彪S手從手上抹下個金戒子塞給她,”mama拿去戴著罷。如今也是有頭有臉的管事mama,不好太簡了。” 宋mama連忙謝賞,又忙贊曹五太太氣色好。曹五太太便嘆了口氣:”好什么好。如今家里亂成那樣,我哪里有好氣色呢?!?/br> 宋mama忙問怎么了,曹五太太便將方才說與曹氏的話又說給她聽,末了嘆道:”別的也罷了,我只恐老爺那里不得意,你們太太在夫家也硬仗不起腰子來,反倒要被你們大姑娘壓一頭。方才我問了問,這家里,你們太太竟說了不算?大姑娘的院子,你們太太竟不能進(jìn)的?” 這話說到了宋mama心坎上,遂撇嘴道:”太太說的很是呢,我們太太也只是這一兩年才能看見外頭鋪?zhàn)永锏馁~本,若說當(dāng)家卻是不能。就是那藥堂,大姑娘時(shí)常去,太太反是從沒進(jìn)過。要說大姑娘的院子,更是把得死死的,等閑我們也不敢進(jìn)去?!?/br> 曹五太太嘆道:”這可怎么成?meimei就是性子太軟和,這般當(dāng)不起家來,別說自己吃虧,就是燕姐兒和柏哥兒,將來也怕都被這jiejie壓得死死的呢,能有什么好處?其實(shí)若要我說,如今你們太太生了哥兒,是蔣家的功臣,不趁著這時(shí)候拿捏住她,更待何時(shí)?任她再怎么嫡出長女,也不過是個丫頭片子罷了,這是打算著把持家里一輩子?還是將來要把娘家都搬到婆家去呢?” 兩人嘁嘁嚓嚓,足說了盞茶時(shí)分。宋mama又得了曹五太太賞的一對銀鐲子,方出了客院,自去曹氏身邊說話了。 這里廚下整治了飯菜,桃華姐弟幾個都過來陪著曹五太太用飯。曹五太太絕口不提什么玉雕水仙,只管夸贊桃華能干。桃華敷衍了幾句,便向曹氏道:”方才藥堂那邊送了信來,說是藥酒不大夠了,我想明日就去莊子上看看,有些藥也該收了。怕就不能在家陪舅母了?!?/br> 去莊子上看藥材長勢是真,別的就是托辭了,只曹五太太來了,自己在這里,大家相處別扭,不如避開了,叫曹氏痛痛快快跟曹五太太說話去,免得總在自己面前擺出一副看人眼色似的模樣。 曹氏被宋mama添油加醋勸說了一番,頗有些意動,只發(fā)愁桃華在家不敢亂動,聞聽桃華要去莊子上,正中下懷,忙道:”既如此,你便去罷,你舅母也是常來的,并不在這一時(shí)。倒是藥堂里的事要緊,若耽擱了病人使藥,卻是不好?!敝劣谇f子上藥材到底是什么時(shí)候收,她是全然不知的。 桃華便笑了笑,又向曹五太太致歉幾句:”我收拾一下東西,午后便走,天黑之前便能到莊子上了。想來也要住個兩三日,舅母若得閑,在家里多留幾日,容我回來送行才好。”有個兩三天,曹氏總該說夠話了罷。 曹五太太也巴不得這天賜良機(jī),忙又夸桃華。桃華懶得聽她奉承,告辭出來,吩咐薄荷:”叫人把院子看好了。再跟前頭賬房說一聲,若是五十兩以下的銀子,隨便母親支取,若是上了五十兩,卻要請母親留個條子,言明一下用途?!辈芪逄@秋風(fēng)可以讓她打,卻也不能毫無分寸。 薄荷領(lǐng)命,前后跑了一趟,又把院子安頓好,前頭便準(zhǔn)備好了馬車。桃華帶著薄荷,再加一個車夫一名小廝一個婆子,出門往城外的莊子上去了。 桃華一走,曹氏只覺得大大松了口氣,捱到晚上用了飯,便在自己屋里帶著兩個大丫鬟翻箱倒柜起來。青果早得了老娘叮囑,故意問道:”太太這是要找什么呢?” 曹氏嘆道:”蘿姐兒如今遇了事兒,我這做姑母的,也沒甚辦法。想著她喜歡茶,索性叫人去燒一套好茶具給她。記得那年她來住,說是喜歡哪套瓷器來著,我想著找出來,照著那樣子去訂一套也好?!?/br> 青果便笑道:”太太這么一說,我也記起來了,那會子表姑娘該是在大姑娘屋里看見的,一套什么青花還是什么的,奴婢卻叫不上個名來。想來,應(yīng)該是在大姑娘庫里吧?!?/br> 曹氏就猶豫起來:”是桃華的東西?這倒不好辦了?!?/br> 青果瞅了一眼旁邊的白果,笑道:”這有什么不好辦的。太太去大姑娘庫里把那套瓷器借出來,描個樣子就是了。白果jiejie手巧,是最會描花樣子的,就叫白果jiejie描了就是?!?/br> 白果是曹氏嫁入蔣家之后才配給她的丫鬟,聞言便有些猶豫道:”花樣子跟瓷器的樣子只怕不同……依奴婢說,索性等大姑娘從莊子上回來,要了一只杯子送到瓷窯里去照著燒,豈不更穩(wěn)妥?”要借東西,就要開庫,如今姑娘不在,可是不大妥當(dāng),萬一借出來直接歸了曹五太太可怎么辦呢? 曹氏蹙眉道:”桃華還要兩三日才能回來呢——也怪我,怎么就這時(shí)候才想起來,若不然,撿她出門前說一句,也就無事了?!?/br> 青果一臉的不以為然:”畫個樣子罷了,大姑娘又不是那般小氣的人,難道連個樣子也不肯借?”拉了白果笑道,”jiejie快去拿紙筆,今晚描了,明早就叫人送去做。這燒出來也得好幾日呢,舅太太又不能在咱家住著不走?!?/br> 有青果這話,曹氏便點(diǎn)頭道:”說的是。這就去罷。”一行人點(diǎn)了燈出來,直奔桂院。 桃華帶著薄荷一走,桂院就由茯苓管事兒,這會已經(jīng)準(zhǔn)備關(guān)院門了,聽說曹氏來了,連忙出來迎接。青果笑把借瓷器描花樣的事說了,催著道:”今晚描了,明早就送去燒。也知道晚了,打擾了jiejie休息,只是舅太太不能久住,說不得,還要勞動jiejie開一開庫門了?!?/br> 茯苓不由得就猶豫起來。桃華這院子里素來管得嚴(yán),雖未明言,但她的私庫,那是不允許別人進(jìn)入的,就是曹氏也不行。一般家里有什么事兒,總是桃華自己理出東西放在外頭用,一待用完,立刻全部收回,并不從曹氏手里過。這里頭的意思,茯苓哪有不知道的?如今薄荷跟著桃華出去,這院子里就是她來管,好與不好,她須擔(dān)責(zé)任。 曹氏看茯苓不答,心里就有幾分惱怒,暗想宋mama說得實(shí)在沒錯,自己在這家里,實(shí)在是連個丫鬟都管制不住。長此下去,日后縱然桃華出嫁了,怕是家里這些下人也還要聽她的,到時(shí)候哪怕她身在婆家,也能做得了娘家的主,真是豈有此理!當(dāng)即臉色就微沉了下來:”只是借個樣子,你若不放心,就叫白果在庫里描出來,一個杯子也不帶出門,如何?” ☆、第5章 偷換 曹氏話說得有幾分重了,茯苓心里不免就慌張起來。當(dāng)初曹氏剛嫁進(jìn)門的時(shí)候也就罷了,如今連兒子都生了,將來蔣家自然都是她兒子承繼,如此一來,雖說是繼室,也是再正經(jīng)不過的主母了。 茯苓私下里也想過,將來桃華嫁個什么樣的人家還不好說,若是嫁的還不如蔣家,自己一家子還得想辦法留下,到時(shí)候還不是在曹氏手下討生活?如此一琢磨,不由得就開口道:”太太有吩咐,奴婢怎么敢不遵從?太太請略坐喝口茶,奴婢帶白果jiejie去庫里?!?/br> 曹氏神色略霽,淡淡道:”不必喝茶了。白果怕也不知道是哪套瓷器,我也進(jìn)去瞧瞧,青果也來幫忙?!?/br> 茯苓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攔阻。倒是上來送茶的桔梗聽了,悄悄拉了拉茯苓的裙子,小聲道:”jiejie,姑娘的庫不是一向不許人進(jìn)去的?不如jiejie去取了出來,讓白果jiejie照著描樣子才好?!?/br> 曹氏隱約聽見桔梗的話,心里更惱。不過是個灑掃上的小丫頭罷了,居然也來指手劃腳?索性放開了聲音對茯苓道:”還不快些!開個庫也磨磨蹭蹭的。就是桃華在,我要進(jìn)去瞧瞧,開開眼界,也總不會將我攔在門外罷?” 茯苓顧不得桔梗,連忙應(yīng)了一聲,取了鑰匙去開了庫房的門,帶著曹氏幾人進(jìn)去了。桔梗跺了跺腳,卻也無計(jì)可施。她是連進(jìn)庫房的資格也沒有的,只得站在廊下看著罷了。過了好一晌,曹氏才帶人出來,茯苓將人送走,一回頭見桔梗還在廊下,忙道:”你怎么還站在這里?快去睡罷,明兒起晚了,看我不揭了你的皮?!?/br> 桔梗忍不住道:”jiejie,這庫——” 一言未了,茯苓已經(jīng)瞪起眼睛:”這也是你管得的?小丫頭片子,只管做好自己份內(nèi)事就是了!今晚這事兒,若是你到姑娘面前去嚼舌頭,仔細(xì)把你發(fā)到外頭莊子上去!”她其實(shí)也是有幾分心虛的,但曹氏又果真是只叫白果描了花樣,并未曾要從庫里借什么東西出去,既是這樣,瞞著桃華不說也就是了,豈不是大家無事?因此很是恐嚇了桔梗一番,這才睡下。 客院里,曹五太太滿心忐忑地等著,直到宋mama悄悄來送了個信,說曹氏已經(jīng)帶著人進(jìn)了桃華的私庫,這才松了口氣。自打曹五爺捐了監(jiān)生,又走了門路得了這個縣丞的實(shí)缺,一家子沒少得意。可惜好景不長,轉(zhuǎn)眼間靠山走了,曹縣丞在紹興就成了沒根的草,又是個佐貳之官,被人擠兌得簡直無法存身,實(shí)在不能不想辦法了。 此次去京中定海侯府上走門路,其實(shí)曹五太太也沒甚把握。曹蘿生得倒不錯,但京中難道還少貌美嘴甜的小姑娘在曹太夫人身邊奉承?若是不成,不但空跑一趟,還白費(fèi)了許多銀子。曹五爺?shù)浇B興日短,尚未及撈多少油水,可賠不起。曹五太太想來想去,到底是因女兒一句話提起那水仙玉雕,把主意打到了小姑家頭上。那玉雕固然是好東西,更好的是不必花自家銀子。若成了,將來丈夫得了好去處,自會給妹子撐腰;若是不成,橫豎也不賠曹家的銀錢便是。 曹五太太正琢磨著,曹氏已經(jīng)過來了,身后跟了青果,一手掩著衣襟,提心吊膽的模樣。曹五太太忙問:”怎樣?” 青果從懷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放到桌上,這才吁了口氣:”奴婢生怕掉出來打壞了……”這好東西,就是把她一家子都賣了也賠不起啊。 燈燭之下,一塊巴掌大的玉雕泛著柔和的寶光。曹五太太喜不自勝,忙親手拿了,用錦袱細(xì)細(xì)包裹起來,放到匣子里去仔細(xì)鎖上,又拉著曹氏千恩萬謝道:”若是你哥哥能有個前程,都是托meimei的福?!?/br> 曹氏此時(shí)心口還在砰砰亂跳,喃喃道:”若是被發(fā)現(xiàn)了……” 曹五太太笑道:”meimei莫不是糊涂了?誰看見青果取這東西了?捉賊還要捉贓呢,既沒抓著手,難道無憑無證她就敢說是你拿的不成?這是忤逆呢!”又安慰曹氏道,”只消你哥哥真得了前程,你在蔣家腰桿也硬。且不是我說,妹夫身上只有個秀才功名,是休想再進(jìn)一步了。京城雖有親眷,總是隔著房的。將來咱們燕華要嫁個什么人家?柏哥兒難道就娶個破落戶家的女兒不成?若你哥哥有了前程,孩子們說親也好看些不是?” 曹氏聽著有理,那份兒忐忑不安才漸漸消了下去。曹五太太見安撫住了人,便又叮囑幾句萬不可自己露出心虛之態(tài)來的話,末了道:”既成了,明日一早我就回去,還要往京城里趕呢。”誰知道蔣桃華那個丫頭什么時(shí)候回來,還是早離了蔣家才放心。雖說那丫頭整天笑盈盈的看著和氣,可十歲上就能管家理事,可見不是個綿軟的,真鬧出什么來,只怕自己臉上難看。 曹氏倒有些舍不得,無奈曹五太太花言巧語的,也只得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自去整了一份兒回禮,因偷拿了桃華的東西,心里不免有些虛,也沒敢往厚里準(zhǔn)備,只花了三兩銀子備些土產(chǎn),又取了本要給燕華做衣裳的一匹尺頭,叫曹五太太帶回去給曹蘿做身新衣,好進(jìn)京去賀壽。 曹五太太自是又說了一籮筐的好話。第二日一早,就雇了馬車,帶著東西忙忙去了。曹氏站在門口看著馬車走了,這才回來,心里猶自擔(dān)憂著兄長的前程,并未注意到街對面,一輛陌生的馬車停在那里,已經(jīng)停了有盞茶時(shí)分。 直到蔣家關(guān)閉了大門,馬車才向這邊靠近了一點(diǎn),一只手將窗簾掀起向外看了一眼,便有個清脆的聲音道:”公子,那就是蔣家了?!?/br> 馬車緩緩向前,窗簾掀起,露出一張十六七歲的俏麗面龐,將蔣家大門使勁盯了兩眼,轉(zhuǎn)頭向車內(nèi)道:”公子,瞧著蔣家的宅子也不算大,方才進(jìn)去的那個,估摸著就是蔣家主母了。聽說是姓曹,娘家有兄嫂在紹興為官,坐車走的那個,奴婢猜沒準(zhǔn)就是曹氏的嫂子。” 這丫鬟說話脆生生的,連珠般一串子出來,氣都不喘。引得車轅上駕車的年輕車夫哧一聲笑道:”蝶衣姑娘,未見得那個就是蔣太太的娘家嫂子罷,就不興是別家來的客人?” 蝶衣嗤了一聲:”可見你們男人粗疏。哪家來的客人,這樣不年不節(jié)的是清早從人家家里告辭出來?顯是昨晚住在蔣家的,那不是親戚又是誰?蔣家長房在京里,只紹興離這里近,所以我才說,該是曹氏娘家的嫂子?!?/br> 年輕車夫一縮腦袋,嘿嘿笑道:”這也聽來有理。只是——公子可也是男人呢?!?/br> 蝶衣這才發(fā)覺自己失言,幸而她是貼身侍女,在主子面前素來得臉,便狠狠先瞪了年輕車夫一眼,咬著牙道:”死初一,看我不撕了你的嘴?!边@才轉(zhuǎn)回頭去,對車?yán)锏娜说皖^道,”公子,奴婢剛才一時(shí)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