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這舊話重提涉及許多年前,還是那一趟去蘇州時留下的故事,想起那回被他半逼迫著服侍沐浴,又替他暖床,容與臉上不自覺開始發(fā)熱發(fā)燙,只覺得連耳根后頭都紅了起來。 這會兒離沈徽稍近的宮人已經(jīng)聽到他的話,一知半解最是耐人尋味,有人忍不住低頭竊笑,卻又不敢讓那笑容持續(xù)太久,不得已恨不得將頭深深埋在胸前,好讓皇帝和他的權(quán)珰不至察覺。 沈徽自有他頑固而堅持的任性,容與奈何不得,愈發(fā)只能像從前一樣去縱容,只是彼時與此時,心境差異頗多罷了。 用完膳,終于打發(fā)了所有人,容與陪沈徽飲著六安茶消食,想起適才的話,好奇問,“皇上真打算下江南?” 沈徽認真的點了下頭,“當(dāng)然,我說話向來是認真的,你見我對你的承諾幾時有假?只是如今國庫剛充裕些,還得再等等。我可不想被說成是隋煬帝下江南。再者,這宮里頭還有兩個小的需要照料,等他們再大些罷。我如今倒盼著太子早點成人,說不定我把擔(dān)子交給他,從此我也樂的做上皇去?!?/br> 容與第一次聽到他有這個想法,這倒不像當(dāng)日那個一意要爭皇位的人,也許這么多年下來,他竟也心生厭煩了。沈徽的性子本就有些激烈,有時候更會表現(xiàn)出睥睨一切的任意妄為。 “還是別盼了,等太子長大了,皇上也就老了。”容與笑著應(yīng)他。 沈徽瞪了他一眼,“也就你敢這么和我說話。你和我是同年的,不過比我小上幾個月罷了,倒好意思說嘴?!彼晕⒄?,又道,“說正經(jīng)事,我是打算去巡海防,福山新建了炮船,又加設(shè)了五門紅衣大炮,我正想著去看看這一批的軍需防務(wù)。” 這倒真是正經(jīng)事,歷來巡視邊防、海防都是由兵部派人,又或是有掌印大太監(jiān)隨同一道,還少有皇帝親臨的。不過既然朝廷要重視海防,這么做倒也無可厚非。 容與是贊成沈徽該多出去走走,領(lǐng)導(dǎo)人整天坐困禁城,連治下百姓生活如何都不知,難保不被臣子哄騙了去,“定下日子了?” 沈徽想了想,“等著你來挑,反正你是要隨我一起的,都交給你安排吧?!?/br> 想著近期京里的大小事務(wù),容與忽然唇角一揚,“就趕在萬壽節(jié)前出發(fā)好了?!?/br> 沈徽生辰之前離京,那就不用費心預(yù)備宮里大宴,不必周旋各色人等,出門在外,只有他們兩個相對,更便宜,也更自在。 沈徽顯然想到了,難得的是容與這人一貫自持穩(wěn)重,理智冷靜,方才那一下子,眼里居然閃過那么靈動狹促的笑意,他樂得什么都肯答應(yīng),“都依你,回頭安排妥了就出發(fā),好在憲哥兒大些了,可以做穩(wěn)監(jiān)國太子,也是時候讓他歷練歷練?!?/br> 不過還是個九歲的孩子而已,當(dāng)然容與也明白,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沈憲的年紀(jì)不算小了,何況是生在帝王家。想起沈憲身上背負的擔(dān)子,還攤上這么個意圖甩開包袱,逍遙快活去的父親,一瞬間,他心底對那小小少年泛起了由衷的歉意和同情。 沈徽說著又想起一事,“明日是陳閣老生辰,你替我去列席一會子,權(quán)當(dāng)給他幾分面子?!?/br> 京里應(yīng)酬多,這類捧場的事總免不了,容與說好,因想著今日事今日畢,便順手拿起一封折子,不想?yún)s剛好是禮部侍郎推薦從前的楊楠,如今的岑槿任職翰林院編修。 本就是性情偏執(zhí)的一個人,養(yǎng)成了清貴不事生產(chǎn),空談缺乏實踐的惡習(xí),再一腦門子鉆進典章書海里咬文嚼字,只怕是要變得更加執(zhí)拗。 見容與有些嫌惡的蹙了眉,沈徽只瞥了一眼那上頭內(nèi)容,便問,“你曉得這個岑槿究竟是何人?” 容與直言,“是問罪的大理寺卿楊存周之子楊楠,那日唱名時我就認出他了,原想跟你說,只是后來事情一多就混過去了。我讓衛(wèi)延他們查過,那時候楊氏母子離開京師,去投奔了一個極遠的親戚,那家人在膠州一代有產(chǎn)業(yè),楊楠后來還入了人家的籍,那岑家大抵也覺得他是讀書的苗子,盼著他將來能出仕,順帶也光耀門楣。” 沈徽面露不屑,“連姓氏祖宗都可以不要,就為了做這個官,他只當(dāng)朕身邊沒人可用,也沒人認得出他來?” “他恐怕正為這個顧慮?!比菖c想起楊楠陰冷的眸光,“那日他一眼就認出了我。所以也沒放棄投靠能幫他的人,眼下左侍郎不就很賞識他?!?/br> 沈徽哼了一聲,“你覺得呢,該把他安放到何處去?” “外放,”容與闔上折子,沉吟道,“去些民生艱難的地方,多看看人間疾苦對他有好處,能不能堅持下來,就看他的心志和造化,倘若因此能有所作為,也算是孺子可教?!?/br> 沈徽對他的安排頗為滿意,但更滿意的卻是他的態(tài)度,看了片刻,笑著點頭,“對這樣人,你終于不心軟了,才是真的孺子可教?!?/br> 第99章 要挾 文華殿大學(xué)士兼太子少保府邸,這一日高朋滿座,香車寶馬云集,然則當(dāng)身穿朱紅色織金蟒袍,腰系素色玉帶的司禮監(jiān)掌印率眾策馬而至,還是掀起了一陣不小的喧囂,只是這喧囂并非流于表面,而是暗藏于每個或正視、或窺視這位權(quán)珰之人的心底。 不必特別通稟,也不必遞上名剌,門前早有人飛奔至內(nèi)堂去請主人陳閣老。 片刻之后,壽星公親自迎了出來,里頭賓客見二人相攜而入,也都站起身含笑拱手。 容與朝堂上眾人還禮,一時廝見完畢,外面佳肴業(yè)已備齊,另有府內(nèi)豢養(yǎng)的戲班,預(yù)備下戲牌,擬按壽星公和貴客的意思,開唱那咿咿呀呀的水磨腔。 宴是好宴,其間文人一席,武將一席,兩者交集不甚明顯。因捧場的人多,氣氛自然也熱絡(luò)。容與身畔坐的大多是六部官員,偏巧挨著他的正是禮部左侍郎項慎。 面前的蓮花碗里盛的是御賜太白酒,項慎見他不過微微抿上一口,便有些沒話找話的笑道,“素聞廠公不擅飲,看來此言不虛。廠公是端正君子,淡泊沖虛,想是不愿為杯中物失了風(fēng)度?!?/br> 容與一笑,“項大人過譽了,在座皆是雅正之人,四殿二閣諸公俱在,林某豈敢托大忝稱君子?!?/br> “廠公這話過謙,旁人不知,慎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項慎擺擺手,笑著回憶,“天授六年,廠公在禮部貢院前,好一番慷慨陳詞,激昂指點,令眾學(xué)子啞口無言,慎雖無緣得見,事后想象公當(dāng)日風(fēng)采,亦覺歆慕不已?!?/br> 話鋒轉(zhuǎn)過,他再道,“慎有一學(xué)生,為萬歲爺親點,列今科二甲第三。唱名之日,萬歲曾展示過一篇高論。那學(xué)生旁的到還罷了,便是記性甚佳。說起早年曾有幸拜讀過廠公文章,對遣詞用句略有知曉。便對慎說了一個不便與外人言的猜測,卻是那文章原是出自廠公之手?!?/br> 見容與不置可否,他低聲笑了笑,“皇上雖未點透,亦足見對廠公才學(xué)賞識。只是我那學(xué)生,目下頗有幾分惶恐,說當(dāng)日他不小心得窺天心,不免面露得色,恰好為廠公所見,恐因此讓公誤會,以為他是那等輕浮孟浪之人。事后思量,愈發(fā)不安,以至輾轉(zhuǎn)不能眠。不知廠公可否賜慎一個薄面,將此事翻過去不提了罷?!?/br> 容與心中冷笑,這輿論造得不早不晚,更借故說出文章是為他所做,莫非楊楠還想拿這個要挾自己! 他素來行事給人留余地,可自有一股清剛之氣,也不動怒,只淡笑道,“令高徒怕是自誤了,林某向來視恩科得選之才俊為國朝未來股肱,絕不存任何偏頗。且林某記性不大好,卻不知何時何地與令高徒結(jié)下過緣分,待改日得閑,還請項大人引見一番?!?/br> “一定一定?!表椛骱呛且恍?,見提督太監(jiān)根本不接他的話,也不好再往下說,自去飲酒閑談,撂下方才言論不提。 待臺上的戲唱過幾巡,容與借解手離席。踱步來至外間,撲面的喧嘩尤勝內(nèi)堂,放眼望去,果然見在席的大多為北司、五軍都督府和五城兵馬司中從戎之人。 和文人說話少不了打機鋒,和武人則可以直來直去。有人仗著和他相熟,上前相邀,不過是吃酒劃拳那一套。容與不算精通,大概知道劃拳行令的規(guī)矩罷了。所幸這個游戲全然難不倒他,前世身為理科生,他對數(shù)字尤其敏感,加上本身反應(yīng)又快,于是一來二去,竟也贏過那幫兵痞好幾輪。 他不自得,很是慷慨大方的和輸者一起飲酒,眾人見他華服之下,身段頎長修正,氣度風(fēng)姿卓然,卻絲毫沒有傲慢之態(tài),反而虛懷若谷,一點架子不拿,說話行事更是平易近人,不由大起好感。 在外間逗留一刻,方轉(zhuǎn)回至席上,沿途路過連廊,容與正四下閑看園中風(fēng)光,忽見柱子后頭轉(zhuǎn)出一個人,一身直裰,頭戴飄巾,向他拱手揖道,“廠公別來無恙,小人在此恭候多時了?!?/br> 那人抬起頭,卻正是楊楠,兩道目光頗為稅利,在容與臉上轉(zhuǎn)了轉(zhuǎn),直看得人心頭不甚舒服。 容與微微頷首,看門見山,“林某和尊駕可曾見過,緣何在此等候?” 楊楠雙眸微微一亮,瞬間又暗了下去,“廠公當(dāng)真不記得了?小人早年曾蒙廠公庇護,當(dāng)時年幼性烈沖動,多有得罪之處。只是那時節(jié),小人還有著另外一個名字?!?/br> 容與挑了挑眉,“姓名可變,面容亦可變。人事紛繁,林某記不大清了。你在此專為候我,有什么指教?” 楊楠似笑非笑,“指教二字豈敢當(dāng),只是小人有一事相求廠公?!?/br> 頓了頓,他仰首道,“無論廠公記不記得小人,小人只求,廠公能將小人徹底遺忘。往事不可追,前塵舊事皆可忘懷,目下小人已是重頭再來,望廠公寬宏,能夠成全?!?/br> 這一番旁敲側(cè)擊,無非是要自己幫他隱瞞住真實身份,容與語氣冷淡,“林某的記性時好時不好,倘若有天,真的記起來了,不知是否該補償今番失言?” “請廠公成全?!睏铋鋈灰а赖?,轉(zhuǎn)眼看看四下無人,狠狠心腸便欲跪地求懇,他這廂身子一矮,容與已知其意,猛地一提他雙臂,叱道,“你是天子門生,雖未正式拜官授印,也該懂得自重?!?/br> 楊楠被他呵斥得愣在當(dāng)場,面上漸漸流露出不甘、屈辱、羞恥、后悔種種表情。容與看得齒冷,這就是飽讀圣賢書的學(xué)子,為仕途發(fā)達,氣節(jié)尊嚴(yán)統(tǒng)統(tǒng)可以放低。 冷哼一聲,容與當(dāng)即拂袖而去,楊楠緩過神來,忙箭步竄上前,一面急道,“請廠公務(wù)必成全小人?!?/br> 步子頓了頓,容與回眸,冷笑不改,“務(wù)必二字用得令人不解,請問為何我一定要答允?” 楊楠咬著唇,半日發(fā)狠道,“因為廠公欠小人和小人母親,一個完整的天倫?!?/br> 這話聽得人情不自禁地想笑,世上還有如此昏聵之人,居然拿這個來脅迫他。倘若他真是他們口中jian佞小人,這種程度的要挾又有何用? 容與掃了他一眼,應(yīng)以一記意味不明的笑,“你所求之事,我心中有數(shù)?;厝サ认⒈闶恰!?/br> 及至宴罷,容與再沒看見楊楠的身影,陳閣老依舊親送他出府,一面笑道,“廠公和文臣可論道,和武將相處也能禮賢下士,如此謙雅從容,怪不得能令萬歲爺器重?!?/br> 容與擺首謙笑,“陳公謬贊,林某充其量沾了隨和二字罷了?!?/br> “不然,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并不多。”陳閣老拈須,目光在權(quán)鐺精致的眉眼間流連,“老夫素好釋道,曾見金剛經(jīng)上有一言,曰無我相,無人相,無壽者相,無眾生相。敢問廠公,這四相皆為何解?” 容與想了片刻,微微一笑,試著答道,“我相曰自以為是;人相即人云亦云;壽者相為雅不可及;眾生相當(dāng)為俗不可耐?!?/br> 陳閣老凝目再道,“那么佛曰,四相皆無,又作何解?” 這回并沒多想,容與接口應(yīng)他,“處人世間,既要懂人云亦云,也要會自以為是;既能和至雅者曲高和寡;也要能融入阡陌紅塵,做一個下里巴人?!?/br> 陳閣老點頭笑笑,深深看了他兩眼,半晌收回目光,起手請他上馬,眼望他端坐馬背上筆直修正的身姿漸行漸遠,方?jīng)_著身后緩緩步出大門的人說,“此人非池中物,乃有大智慧。日后你在他面前休要妄言,舉凡他主張的,你皆不要反對?!?/br> 來人正是禮部左侍郎項慎,只是他猶有不解,“一介權(quán)珰罷了,座師何用如此抬舉?” 陳閣老乜著他,哼笑一聲,“他若只知人云亦云,自不足懼,若只知自以為是,也不難參劾,最怕他知道什么時候該人云亦云,什么時候又該自以為是。無論何種樣人,他俱能有辦法安撫,若不是他身份敏感,只怕世人都教他收攏了去。我冷瞧了半輩子,官場上多少人都做不到這一點?!?/br> 項慎聽得眉峰一緊,不自覺舉目再望,可茫茫人海間,卻是早已尋不見那道清正修長的身影。 隔了幾日,容與定下啟程巡視海疆的日期,想著這一去又是數(shù)月,還該和方玉知會一聲,順道看看她近來過得如何。 出西華門直奔宣武門外大街,一行人在府門前下馬,容與回眸看一眼身后隨眾,除卻西廠心腹更兼有幾個天子近衛(wèi)。 論陣仗委實不小,如今他出門身后跟著至少不下二十人,原是為沈徽擔(dān)憂,未雨綢繆的對他叮囑,“你這會子樹大招風(fēng),在宮里也就罷了,出門在外還是謹慎小心些,且現(xiàn)如今你是何等身份,該有的氣派一樣不能缺?!?/br> 容與辯不過他,只好一一照辦,從此后再不得獨來獨往的逍遙自在。這廂甫一下馬,一旁參天老樹后立時竄出一個人,身穿一襲青色官服,草草向他一拱手,“廠公大人一向安好,在下岑槿特來拜謁。” 說完直起身,露出染了寒霜一樣的臉,容與明知他來做什么,只微微頷首,以官稱喚他,“岑僉事有何貴干?” 楊楠看了看權(quán)珰身后鮮衣怒馬的侍衛(wèi)番子,毫不掩飾的冷笑了下,“廠公聲勢太過煊赫,下官不過是有幾句話想要請教??煞窳铍S眾先行退去,下官一介書生,兩袖空空,廠公大可不必憂心?!?/br> “既是讀書人,當(dāng)知曉事無不可對人言,”容與不理會他的要求,言簡意賅的說,“請講?!?/br> 楊楠被噎得窒了片刻,知道拗不過這權(quán)勢滔天的人,只得忍下氣,冷聲道,“前日一紙詔書下,卻是將在下發(fā)去貴州府提刑按察司任僉事,敢問廠公一句,為何出爾反爾?莫非那日答應(yīng)在下之時,就已然存了欺騙戲弄之心?” 容與搖搖頭,“我騙你什么?又何曾答應(yīng)過你什么?” “你……”氣急敗壞的人倒吸一口氣,這才驚覺自己當(dāng)日太過輕信,不由惱恨得咬牙切齒,“廠公不是說過,會不計前嫌?” 容與輕聲一笑,“你我既無前緣,何來嫌隙?岑僉書此話疑點頗多,我看終究是你多慮了?!?/br> 楊楠窒了窒,復(fù)恨恨道,“廠公果然安心要狹私報復(fù)?” 容與好整以暇,看著對方眼底一點點生出焦慮憤懣,仍是淡淡一笑,聲音卻冷了下來,“這話更教人不解,似乎是岑僉事狹私要挾在前。所謂世法平等,請問僉事讀書濟世的初衷是什么,為官入仕的目的又是什么?寒窗十載,苦心孤詣,卻原來存著挑三揀四之心。莫非是嫌官階不夠,還是擔(dān)憂升遷太慢?究竟是哪一條讓你覺得不滿?如尚有自知之明認為能力不濟,大可向朝廷請辭。如想要一蹴而就,那么可有考慮過你今日言行,對旁人豈非太不公平?” 楊楠被他一番指責(zé)說得臉上紅白交替,容與見他氣悶無言,也懶得理會,繞過他人徑自去了。 身后人確是再沒了說辭,在踏進府門之前,容與回首一顧,聲音不高不低,撂下最后一句,“我從沒欠過你什么,對你和令先尊,林某人俯仰天地?zé)o愧于心?!?/br> 第100章 孤臣孽子 匆匆看過方玉,容與沒做太多逗留。其實長日無事,她已自覺學(xué)起了佛,閑時抄寫經(jīng)文以靜心,自幼得牙婆精心教養(yǎng),她那一手蠅頭小楷寫得清麗無雙,堪稱字娟人秀。 至于從前和現(xiàn)在,都屬欲說還休的那些寂寞,也就無聲無息地,被掩蓋在甘之如飴的清心寡欲里頭。 步出大門,早已看不見楊楠其人。旁人不大知他們的恩怨,林升自是一清二楚,架不住催馬上前低聲問,“前兒那折子批下來,是大人親筆否了,不教姓楊的入翰林院,又將他發(fā)去貴州司。方才瞧他氣急敗壞的模樣,八成這賬又記在您頭上了。只是這種小人日后難保再惹麻煩,畢竟仗著讀了幾本書,罵起人來可是陰損刻毒得很?!?/br> 容與不回頭,似笑了一笑,“讀書人胡攪蠻纏,靠的是手里一支筆,放他在京里進翰林院才更麻煩。讓他去貴州司,看看窮山惡水之下,黎民百姓如何艱難生活,倘若他還有得救,興許能悟到一些也未可知?!?/br> 說話間,馬背上那精致身形不動如山,半晌過去,復(fù)淡淡揮灑一句,“所謂小人,無論施恩還是懲戒,皆會惹他不滿,倘若他立意報復(fù),我自有對付小人的辦法?!?/br> 林升琢磨著他話里的意思,再望一眼那挺拔雋秀的身形,只覺得這位堪稱是自己恩主的人,仿佛漸漸地也有了一些不易察覺的改變。譬如越發(fā)不在意別人的評價,對人對事越發(fā)有了一種雖不尖銳,卻很是剛硬的態(tài)度。 “可惜……有些人為了權(quán)勢,連道義都能不顧?!绷稚祰@一聲,為這件事做了個總結(jié),“我看這些惡性,終究是難有改變。” 面前的人笑了笑,轉(zhuǎn)頭看他一刻,忽然問,“那么你覺得權(quán)勢和道義,哪個重要?” 林升眼神發(fā)懵,這么明顯的答案還用再說?可他的恩主還在等他回答,神情間還帶著些他看不大懂的興味。 “是……道義?”不明所以的少年試探著說。 容與瞇起雙目,以沉默來否定他的答案。林生心里咯噔一響,躊躇著道,“難道是權(quán)勢?” 容與深深看他,仍是搖了搖頭,“都重要。如果沒有權(quán)勢,你連基本的道義都維護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