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jié)
費渡掛斷電話:“看來他們選的劇本比較溫和,沒讓我‘弒父’?!?/br> 第二醫(yī)院里,陸有良不知看見了誰,突然站了起來,陶然行動不便,一時轉不過圈去,只能聽見一串匆忙的腳步聲正在靠近。 陸有良:“諸位,這是……” “陸局,”來人開口說,“我們剛剛得知,刑偵隊正在追緝兩輛可疑車輛,其中一輛車上有一個名叫楊欣的人,其母傅佳慧疑似參與非法竊聽和泄密,我們認為她是謀殺尹平一案的嫌疑人。” 陶然總算用一條勉強能動的胳膊把輪椅轉了回去,看見醫(yī)院來了一水的調(diào)查員,小武好像做錯了事似的,惶惶不安地跟在調(diào)查員們身后。 “陶副隊,”小武小聲說,“他們……這些領導突然問我,我我我沒、沒敢隱瞞……” 與此同時,暫時沒能聯(lián)系上駱聞舟的郎喬剛剛回到市局,就看見兩個調(diào)查員正好帶走了曾主任。 “主任,”郎喬瞪大了眼睛,“這是什么情況?” 曾廣陵面色凝重地沖她搖了搖頭。 “協(xié)助調(diào)查,”其中一個調(diào)查員十分溫和地沖郎喬一點頭,“這位同志,也請你們暫時把手頭的工作進展寫成報告,提交上來,謝謝配合?!?/br> 郎喬:“哎……” 一個同事從旁邊拉了她一把,等曾主任他們走遠,他才小聲對郎喬說:“你知道咱們有幾個監(jiān)控有問題吧?” 郎喬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因為這個,老張局都退居二線了還被帶走調(diào)查,但是安裝和維修廠家因為費用比較低,按規(guī)定最后簽批不用走到大領導那里,當時的行政工作正好是曾主任在管,聽說廠家那邊有點貓膩?!?/br> 別墅里的費渡剛剛掛斷和濱海療養(yǎng)院的電話,苗助理就立刻打了進來,苗助理有些慌亂:“費總……你現(xiàn)在能回公司一趟嗎?” 費渡不怎么意外地問:“怎么?” “有人自稱是警察,要查咱們公司當年的一筆投資——” 第155章 埃德蒙·唐泰斯(二十六) “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駱聞舟后背上突然冒出一層冷汗,“等等——你干什么去?” “換身衣服?!辟M渡轉身走上二樓。 駱聞舟被他這四個字里的信息量砸得眼前一黑,沒來得及追上去,方才一直被他忽視的靜音手機就變本加厲地閃爍起來。 “聞舟,是我,”最先把電話打進來的是陶然,陶然飛快地說,“師娘還沒搶救完,但是調(diào)查組的人已經(jīng)來了,到底怎么回事?楊欣怎么樣了,你那邊有消息嗎?” “我……”駱聞舟剛一開口,手機就提示另一個電話要接入,他一看來電顯示的“郎喬”,只好轉頭對陶然說,“你先等一下——小喬?” “謝天謝地你接電話了,”郎喬有點哆嗦,“小眼鏡剛才一直聯(lián)系不上你,老大,幾件特別重要的事——那一串假冒偽劣人身份基本能確定了,就是當年畫冊計劃中未結案的受害人家屬。還、還有,剛才曾主任被帶走了,那幾個疑似泄密的監(jiān)控鏡頭廠家有問題,他們說是他簽批的……還讓我寫報告說明現(xiàn)階段調(diào)查情況,老大,我怎么寫啊?” “沒事別慌,”駱聞舟緩了口氣,“報告等我回去,我告訴你怎么……” 駱聞舟的話音第二次被插進來的來電提示打斷,他長出了一口氣,發(fā)現(xiàn)這個電話也不能不接,頓時覺得“頭到用時方恨少”,沒有個三頭六臂還拆兌不開了! “聞舟啊,”第三個來電的正是那天帶他進去旁聽訊問張局全過程的調(diào)查員,因為他爸的關系,勉強稱得上和駱聞舟有一點私交,不多,只值一通電話,“有個事我得問問你,你和那個費渡是什么關系?” 駱聞舟抬頭看了一眼寂靜的二樓臥室,喉嚨動了動,他低聲回答:“就您知道的那種關系。” 調(diào)查員似乎也沒想到現(xiàn)在的小青年這么離經(jīng)叛道,這種事脫口就認,連遮都不遮,他噎了片刻后,隨后嘆了口氣,聲音略微冷硬下來:“那多余的話我就不說了,你準備把手頭的事移交一下,避嫌吧。” 駱聞舟強行把沖到嘴邊的一句“你們不用連我一起查么”給咽了回去——他畢竟已經(jīng)不是當年在大街上罵老太太扔工作證的中二病了。 “應該的,”他把一口氣沉下去,客客氣氣地說,“我服從安排,沒幫上忙,我也盡量不給您找事——只是……您能不能跟我稍微透個風,讓我心里也有點底?” 對方有些遲疑。 “是和十五年前的事有關系嗎?”駱聞舟盡量放緩了聲調(diào),“十五年前他才七八歲,還不懂事呢,這事和他能有……” “我知道,我們就是請費總來配合一下調(diào)查,咨詢他幾個問題,”調(diào)查員略微停頓一下,還是補充說,“我們現(xiàn)在有證據(jù)表明,畫冊計劃、你們市局的泄密,背后很可能都和同一個犯罪團伙有關,畫冊計劃十幾年前被叫停,現(xiàn)在又有人舊事重提,是什么居心?我不方便說太細,但是可以告訴你,這個人是燕公大的,和費渡有密切聯(lián)系,同時,涉嫌泄密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維修廠家也和費氏集團有關……就算以上都是巧合吧,他也是重要關系人,希望你理解?!?/br> 駱聞舟飛快地從這段話里提取了兩個信息—— 燕公大和費渡有密切關系的,只能是他導師潘云騰,調(diào)查員在暗示,第二次畫冊計劃重啟表面是張局牽頭,其實是潘云騰暗地里推動的,為什么?他也和“朗誦者”有關嗎? 第二,市局那邊泄密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竟然拐彎抹角地和費家扯上了關系!這到底是費承宇沒處理干凈的歷史遺留問題,還是什么人做的局? “老駱的人品和家風我是相信的,只是你們現(xiàn)在的年輕人和我們那時候不一樣,新潮的想法和亂七八糟的事太多了,外界誘惑也太多,”調(diào)查員十分隱晦地說,“你剛才叫我一聲叔,我這話就說得有點多了——聞舟,不小了,心里要有數(shù)啊?!?/br> 中年人對著晚輩多半持重,即便是提點,也要說話委婉、不出惡言,保持東方式的禮貌,然而即便只是這樣禮貌委婉的意有所指,駱聞舟還是覺得刺耳,覺得耳膜好像被千刀萬剮了一通。 費渡像一棵有毒的植物,根系已經(jīng)在他心尖扎進了三尺,稍有風吹草動,就會撕扯他那連著血rou的逆鱗,駱聞舟很想沖著電話吼一句“你他媽放屁,你當他是什么人”。 可是憤怒解決不了任何事,咆哮和拳頭同上——這是無數(shù)前輩用血淚、乃至生命教會他的。 駱聞舟把巖漿似的怒火壓在了堅硬的軀殼下,道謝,掛電話,然后他看見費渡從二樓走了下來。 費渡深灰色的大衣線條利落而刻薄,泛著隱隱的流光,他把柔軟的圍巾換成了精鋼外殼的手表,無框的眼鏡重新?lián)踝×艘暰€,他好像不是換下了一身沾著水漬的衣服,而是鍍了一層傲慢冰冷的鑲邊。 費渡沖他一點頭:“那我過去一趟。” 駱聞舟一言不發(fā)地攥住他的手腕。 “不用緊張,比我預料的好多了——費承宇和死人只差一口氣,我百分之一百二確定,他絕不可能是自己跑的,現(xiàn)在他失蹤對我來說是好事,這是有人在保護我?!辟M渡說,“如果費承宇確實是無行為能力人,那我現(xiàn)在就是唯一的嫌疑人,但是他行蹤不明,所以我才只是自己過去配合調(diào)查,而不是等人上門來抓?!?/br> 駱聞舟用充血的目光看著他。 “十三年前,費承宇和范思遠聯(lián)手,促成了現(xiàn)在的局面,費承宇已經(jīng)躺下了,而范思遠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獨自推動了這個計劃,逼迫那個組織先后放棄了鄭凱風和魏展鴻,鄭凱風和魏展鴻就像是他們兩道賴以生存的鎧甲,組織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是尷尬的‘裸奔’狀態(tài),再下一刀,就要砍rou了,他們不可能不反擊,除了反擊,他們還需要一個可以最后一次金蟬脫殼的擋箭牌。就是我?!?/br> “你覺得現(xiàn)在把你拖進去的人,不是朗誦者?!瘪樎勚勐曇羝D澀地說,“費承宇三年前出了事故,之后老楊又死得非常蹊蹺,所以有可能……有可能是潛伏在組織內(nèi)部的‘朗誦者’暴露了?” “但是‘朗誦者’的人根扎得太深,已經(jīng)很難拔出來?!辟M渡的目光透過鏡片和他對視了一眼。 “朗誦者”在布置,組織也不可能坐以待斃,如果第二次畫冊計劃、有問題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都是那時候就開始布的局呢? 那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 駱聞舟抽了口氣。 費渡從兜里掏出手機遞給他:“我的人借給你用,陸嘉你認識,需要誰做什么,你可以讓他代為傳達,他雖然嘴上沒說,但一直很感激你,你開口,他不會推脫?!?/br> “陸嘉現(xiàn)在在哪?” “在周懷瑾身邊,周懷瑾很關鍵,周家和費承宇、和魏展鴻不一樣,他們的大本營在國外,鄭凱風和周峻茂雖然都已經(jīng)死了,但是出了國門,不管是警察還是他們,都未免鞭長莫及,誰也不知道周氏里會不會存著對‘他們’不利的蛛絲馬跡,而周懷瑾是唯一的繼承人,因為弟弟的死,他會無條件配合警方,所以如果我是‘他們’,我會很想要他的命,”費渡說,“千萬、千萬保護好他,不能讓他出意外。” 駱聞舟連他的手再手機一起緊緊地捏在手里。 “那個司機說我這里有重要線索,我猜他所謂的‘線索’,應該指的不是費承宇和范思遠狼狽為jian這件事,方才我又把范思遠和費承宇當時的對話仔細回憶了一遍。如果我沒記錯,費承宇當時說過一句很蹊蹺的話?!?/br> “什么?” “他對范思遠說,‘你那六起替天行道的案子做得真是漂亮,我都不得不服’?!?/br> 駱聞舟勉強按捺住急躁心緒:“這句話有什么問題?” “問題是‘六起’,”費渡說,“你那天偷偷拿回來的資料中,范思遠涉嫌的總共有七起案件——你猜是費承宇不識數(shù)的可能性大,還是這七起案件中有疑問的可能性大?” “但當年的確是七起案子,”駱聞舟沉聲說,“這一點我問過陸局。” “我方才想了想,這七起案子里,有一起有點問題,”費渡緩緩地說,“師兄,畫冊計劃的初衷是為了深入研究犯罪心理畫像技術,通過把現(xiàn)有案件建檔備查,也為沒有突破口的未結案尋找新思路——既然這樣,為什么其中會有這起精神病殺人的案子?這案子證據(jù)確鑿,兇手歸案,并不屬于未結案,而且作案人無行為能力,也不具備普遍研究價值,為什么它會被收入畫冊計劃?” 駱聞舟愣了愣。 費渡掙開他的手,一邊往外走,一邊想著自己還有沒有什么遺漏,隨后他說:“對了,我手機的鎖屏密碼是……” “我知道,”駱聞舟心不在焉地說,“那天的日期……你發(fā)現(xiàn)你mama自殺那天?!?/br> 費渡的腳步停在幾步以外:“不對。” 駱聞舟有些意外地抬起頭。 費渡看著他,突然露出一點不太明顯的笑意,只是背著光,看不分明。 他說:“是我遇到你的那天。” 張春久被請進去的時候算不上客氣,出來時候待遇倒是好了許多,起碼有人送。 “張局,非常時期,希望您能諒解,我們需要您配合保持通訊通暢,還有,最近請不要離開本市?!?/br> 這些都是慣例,張春久很明白地點點頭。 這時,一輛車停在門口,張春久的目光跟過去,看見車上下來個有些眼熟的年輕人,藏在鏡片后面的目光看不分明,仿佛瞥了他一眼,那年輕人嘴角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與他擦肩而過。 “張局?張局,您這邊請,需要我們派車送您回去嗎?” “???”張春久回過神來,連忙收回目光,客客氣氣地說,“哦,不用了,我家里人來接了?!?/br> 送他出來的調(diào)查員抬頭看了一眼,見馬路對面果然停了一輛小轎車,吸取了教訓,這回開出來的車倒不是很張揚,沒有配專門的司機,一個看起來上了點年紀的男人親自從駕駛座里出來,沖他們招招手。 那男人六十來歲,兩鬢花白,看起來頗為眼熟,他衣著相當考究,舉手投足都能看得出非富即貴,臉上掛著得體得有些虛假的笑容,好像等著拍照上雜志封面。 張春久說:“那就是我大哥?!?/br> 調(diào)查員“啊”了一聲,恍然想起來,這位“春來集團”的大股東確實多次上過各種財經(jīng)雜志,只不過可能是因為打光和化妝的緣故,本人比照片看起來更年長、更深沉一些,兄弟倆長得不怎么像,如果不是這回出事,外人也很難把清矍的張局和這位挺著將軍肚的大老板聯(lián)系在一起。 張春久禮數(shù)周全地和調(diào)查員握手告別,把張春齡換下來,自己當了司機。 車開出老遠,張春久才看了一眼后視鏡,與坐在后座上的大哥對視了一眼。 “沒事了,”張春久說,“只說這段時間不讓我離開本地,保持通訊隨時備查——這些都是慣例,一般不會再查了,如果不是確定我沒有問題,他們也不會這么客氣地把我放出來?!?/br> 張春齡惜字如金地一點頭:“嗯?!?/br> 張春久:“我剛才看見……那個小年輕的,是費家人么?” 張春齡:“費承宇的兒子?!?/br> “我以為你會……”張春久說到這里,眼睛往下一瞥,略帶殺意地瞇了一下眼。 “本來是這么打算的,”張春齡說,“那小子太狡猾,從別墅出來,我的人就跟錯了車,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已經(jīng)和警察在一起了,再動手就太明顯了。而且費承宇現(xiàn)在下落不明,這小崽子是死是活不重要。” “費承宇?”張春久驟然變色,“不可能,我確定他已經(jīng)……” “我也確定,”張春齡臉色有些陰沉地打斷他,“可現(xiàn)在人呢?” 車里的暖氣蒸著人臉,烤得人心浮氣躁,張春久沉默片刻:“我確定我那邊沒有出紕漏,一步一步都是按著計劃走的。哥,范思遠的人既然已經(jīng)露了頭,他這回絕對跑不了,他跑不了,費承宇當然也是秋后的螞蚱,管他是真植物還是假植物?” 張春齡往后一仰,仿佛是因為身體太過碩大,他呼吸有些不暢快:“最后一次了?!?/br> “總有這么一天,”張春久輕聲說,“哥,這不是能傳家的買賣,后繼也無人,你年紀大了,我也快退休了,現(xiàn)在不比以前,往后會越來越難,咱們別等著混到周峻茂那一步吧,要不是姓范的,恐怕我們要抽身也沒那么容易——說起來倒應該感謝他,家里都安排好了?” 張春齡“嗯”了一聲:“等風頭過去就送他們出國?!?/br> 張春久:“我們兄弟倆,這么多年,總還是有點運氣的?!?/br> “運氣?”張春齡無聲地笑了起來,露出森冷的牙,像一條剛吃過人的鯊魚,“我從出生開始就一無所有,從來不知道運氣是什么,不過那又怎么樣?我走到今天這一步,不是靠運氣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