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鄭吟秋恭敬含笑,只是不肯。 可惜端坐大方的面具戴得太久,想脫下來并不容易。阿嫣的身份擺在那里,拿孝順祖母壓過去,三言兩語便堵得她啞口無言。加之武氏身邊的嬤嬤過來幫腔,兩處言語夾擊,鄭吟秋沒了法子,只得隨阿嫣過去。卻以忘帶了帕子為由,讓小丫鬟回屋里去取。 沒多久,消息便報到了武氏跟前。 說鄭吟秋的丫鬟落單后去找了老太妃陪嫁的柳嬤嬤,兩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柳嬤嬤就說家里有事,匆匆出府。 自然是去通風(fēng)報信的。 這些事情,老太妃和親信都不知情。 武氏心里有了數(shù),便先辭別婆母,命人即刻出府扣押柳嬤嬤,帶去外面問話,老太妃跟前先拿告假糊弄過去。而后自回碧風(fēng)堂,隨便尋了個由頭纏住鄭吟秋,令她在碧風(fēng)堂待到亥時才走。 彼時老太妃已經(jīng)歇下,王府的門又都關(guān)了,鄭吟秋若還想出府,難免太過扎眼,只能熱鍋螞蟻似的暗自焦灼。 而王府外三條線索鋪開,各自查得迅速。 翌日清晨,證據(jù)皆已齊備。 謝珽遂傳令衙署,前往鄭家羈押管事周林。 這一去,鄭家?guī)缀跽ㄩ_了鍋。 第84章 審訊 “傳鄭吟秋!” 鄭家在魏州名望極高。 傳承了百余年的書香門第, 族中男兒為官者眾,亦有些建樹。后來出了位王妃,更是聲望日隆, 仕途亨通。借著老太妃幫襯, 鄭家老太爺鄭元語這些年居于魏州刺史之位,主掌布政賦稅等諸多事務(wù), 頗受謝珽倚仗。 這樣的人家自是極看重顏面的。 鄭元語身居刺史之位,魏州的大小事幾乎都要經(jīng)他的手, 消息十分靈通。先前若有府中子侄仆從不服約束, 在外胡亂生事, 他若聽到風(fēng)聲, 會早些派人平息。哪怕事情鬧到了衙門,底下的官吏也會敬著他的身份, 私下里商量判決,不會鬧出大動靜。 今日這般登門緝?nèi)耍€是頭一回。 門房瞧著都是州府衙門的, 沒敢太輕慢,一面在前引路, 去尋周管事, 一面派人飛奔盡內(nèi)院, 跟老夫人稟報此事。 老夫人正與兒媳、孫媳們準備今晚賞月的事, 聽聞衙門要捉周林, 差點懷疑是聽錯了, “要抓老周去問話?手里有緝捕令么?怎么外頭半點兒風(fēng)聲都沒傳進來?” 門房跑得滿頭汗, 連連點頭,“拿著緝捕令,上頭也蓋了印的。老奴怕真有什么, 沒敢攔,趕緊來稟報?!?/br> 老夫人聞言,臉色微變。 旁邊的晚輩們雖不至于交頭接耳,聽著這動靜,也都暗覺驚愕。 因這周林是老夫人的心腹,娶了她身邊管事的鐘嬤嬤,老夫人名下的一應(yīng)田產(chǎn)鋪面等物都是他在總攬。整個鄭府里,除了老太爺身邊的大管事,就數(shù)他最有體面。俗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周林即便沒那般身份,背靠著鄭家蔭蔽,也比尋常小吏體面。 何況,先前族中子侄若出了岔子,他也常奉命跑腿,官面上都很熟。 衙門忽然找上他,這很不妙! 眾人面面相覷,俱將目光投向老夫人,那位起初還有些驚詫生氣,猛然想起什么,又問道:“就只是衙門的人?” 門房忙道:“還有個男的,身上帶著劍,倒是不知身份?!?/br> 魏州城里敢碰鄭家的少之又少,如今鄭元語這刺史地位巋然,對方忽然堂而皇之的上門…… 老夫人眉心突突直跳,趕緊傳了肩輿。 仆婦們幾乎小跑著抬了出去。 到得府門口,恰好跟緝拿周林的衙役們撞上。周林穿得十分體面,錦衣裹著圓胖的身材,手上已經(jīng)上了銬,急得憋出滿頭大汗,卻又縮著腦袋沒敢言語。老夫人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最末那人的身上。 他穿了尋常青衫,不見貴重打扮。 但身材筆挺,眼神凌厲,腰間懸著把長劍,一只手按在劍柄時,極為英武干練。 “徐典軍?”鄭老夫人驚而失色。 徐曜拱了拱手,“老夫人?!?/br> “這是……”鄭老夫人清楚他的身份,知道此人只受謝珽和陸恪驅(qū)使,今日既來了,必定是王府有命。難怪衙門頒了文書,鄭家卻半點風(fēng)聲都沒聽見。她猜測背后緣故,兩鬢跳得愈發(fā)厲害,卻只竭力掩飾著,含笑道:“這是要帶周管事去衙門?” “有件命案,需帶他對證。” 徐曜輕飄飄說著,就要帶人出府。 鄭老夫人哪敢讓人到公堂去? 心中再慌,她也不敢將事情直接抖露到衙門,只能強扯出點笑意,商量道:“既是牽扯著案子,自是要查問清楚的。不過若鬧到公堂,實在太張揚。徐典軍既親自來了,想必是王爺有命。不如徐典軍通融通融,先緩上片刻,容老身去趟王府?” 見徐曜不答,只得將語氣放得更和軟,“鄭家畢竟是老太妃的娘家。老身是怕此事太張揚,傷及老太妃?!?/br> 她會搬出這尊大佛,盡在意料之中。 徐曜原也沒打算勞動謝珽他們?nèi)パ檬鸸?,聞言頓了片刻,才勉為其難的道:“行吧?!闭f著,朝后面一位衙役道:“你拿我的令牌跑一趟,去把鄭刺史、吳司馬和張參軍都請到王府,就說有要緊的命案,請他們做個見證?!?/br> 說罷,徑直出門,命人將周管事扔進事先準備好的青帷馬車,徑往王府而去。 鄭老夫人哪敢怠慢,忙套車跟上。 剩下滿府女眷惴惴不安,也沒心思準備什么賞月了,忙著讓人打探消息。 …… 一行人抵達王府時,鄭刺史他們也都到了。 州府官衙離王府并不遠,三人見著徐曜的令牌,沒敢耽誤,立時就趕來了,被人請入偏廳。 到得那邊,就見謝珽端坐上首,左側(cè)是太妃武氏和王妃楚氏,右側(cè)三張椅子都空著。側(cè)廳里窗扇緊閉,底下坐著推官、書記等人,連筆墨紙硯和印泥都準備好了,果真是要審案的架勢。 三人暗自詫異,忙行禮拜見。 而后依命在空椅中落座。 少頃,就見侍衛(wèi)押著周林走近,推到廳里后朝著腘窩踹了一腳,令對方噗通一聲重重跪在地上。 而鄭老夫人緊隨其后,追得腳步踉蹌。 鄭元語見狀,騰的就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拱手詫然道:“王爺這是做什么?” “不急。”謝珽沉聲,朝徐曜遞個眼色。 徐曜拱手應(yīng)命,瞧了眼小跑過來雙腿皆顫的鄭老夫人,絲毫沒有給她座椅的意思,只拐向廳外。沒過片刻,輕微的鐵鏈撞擊聲里,幾個人陸續(xù)走入廳中,跪在周林身后。昨日扣押的花匠和兩個身形瘦高的男子據(jù)被剝?nèi)ネ馍?,戴著鐵鏈腳鐐,身上并無傷身,只是姿態(tài)瑟縮。 后面七八個人打扮各自不同,也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抬頭。 老太妃身邊的柳嬤嬤暫且沒露面。 謝珽沉眉坐著,瞥向鄭元語,就見老家伙面露驚詫,沒等到他的回答后,只將目光直直釘在鄭老夫人身上。那一位則顫巍巍拄拐站在那里,額頭和領(lǐng)口竟自汗?jié)瘢僮鳠o事般打量阿嫣和武氏。至于那個管事周林,原本還頗鎮(zhèn)定,瞧見后面幾人時,驟然變色。 腳鐐落定,廳里有片刻寂靜。 廳外松柏蔭翳,長得幾乎遮天蔽日,令側(cè)廳里格外寒涼,關(guān)門后更覺陰沉沉的。 謝珽拿起茶杯啜了半口。 底下徐曜挺拔而立,先朝上首幾位行禮,繼而道:“今日請刺史、司馬和參軍過來,是有件命案和投毒案要審,請各位做個見證?!闭f著,將甘郎中溺亡、春波苑的書案里查出毒丸的事簡略說了。 末了,將目光徑直落向鄭元語,“命案的元兇已經(jīng)抓獲,據(jù)他招認,是受人指使。投毒的是這花匠,當(dāng)日是受了威逼利誘,所有物證都已查獲。兩件案子上,都指認了鄭家的管事周林。故特地請刺史過來,權(quán)當(dāng)陪審。” 鄭元語聽罷,哪里還坐得??? 他在刺史之位待了這些年,深知謝珽的行事,見謝珽堂皇抓人又擺出這陣仗,想必徐曜所言非虛。 但謀害王妃,殺人滅口那是何等罪名? 他不信自家夫人會愚蠢至此,更不敢輕易將罪名攬到鄭家頭上,震驚之下,忙下地求情道:“徐典軍既已查到人證物證,或許確有這些事。只不過周林雖是鄭家管事,尋常卻也常在外走動,既然只是指認,尚未查明,王爺怎將內(nèi)子也押了來?” 說話之間,目光直往周林身上瞟。 謝珽焉能不知他的打算? 不論是否知情,這番撇清的話說出來,分明是是想棄車保帥,暗示周林不得攀咬鄭家罷了——畢竟周林是家仆,府里上下若干身契性命都捏在鄭府手里。 當(dāng)著他的面就想?;ㄕ?,果真是慣得無法無天了。 謝珽冷嗤,陰沉沉的目光壓向鄭老夫人,“并非本王緝拿,是她自己跟著來的。不過是個管事,竟勞煩老夫人親自跑來,掛心成這樣,倒是難得一見。或者,是做賊心虛?” 他哂笑了聲,枉顧章鄭元語的驚詫,徑直看向司法參軍。 “案子給你審,務(wù)求公正。” 說罷,又冷冷盯了鄭元語一眼,分明是要他回到陪審座上,不得再行干擾。 那位姓張的司法參軍謝珽親自挑選任命的,從小吏做起,手里經(jīng)手的繁雜案子上千,最是鐵面無私,心細如發(fā)。如今謝珽有命,且先前已查到了許多,當(dāng)堂開審,并不算多難。 至于鄭元語那點小九九,更不值一提。 整個河?xùn)|都歸謝氏,鄭家充其量也只麾下一員而已,若非老太妃撐著門面,比那些戰(zhàn)功赫赫的武將都差遠了。有謝珽這雙洞察如鷹鷲的眼睛盯著,周林但凡有半點小心思,都能立時敲回去。 而周林一介管事,能有多大的膽子? 人證物證俱齊,他所仰仗的鄭老夫人顫巍巍站在那里,連落座的資格都沒有。緊閉的門窗遮出滿室寒涼,王府的威儀壓在身上,又有個辦事老練的司法參軍審問,稍有半點謊言,立時就能被戳穿。 更不必說,事情牽涉王府內(nèi)宅,謝珽那威冷架勢實在瘆人。 無需刑具伺候,他自己就先崩潰了—— “是小人豬油蒙了心,指使他們做的。小人做這些也是迫不得已,求王爺寬宏大量,饒了小人性命?!?/br> 他跪趴在地,臉上一片灰敗。 張參軍哪會容他躲避視線,將腦袋挑起來,接著追問,“誰指使的?” 周林渾身皆顫,內(nèi)心顯然劇烈掙扎。 但案子已經(jīng)審到這里,逼出實情是遲早的事。 鄭老夫人重重嘆了口氣,就想跪地,將罪責(zé)全都攬過來。還沒抬起顫巍巍的腳步,便被徐曜眼疾手快的撈住手臂,重重捏了下。她下意識看過去,正對上徐曜怒視的雙眸,一個愣神之間,周林已經(jīng)開口了。 “投毒的事是姑娘吩咐的。殺人是……” 他稍稍回過頭,又不敢真的去看自家主母,只將聲音壓低,訥訥道:“是老夫人吩咐的?!?/br> “誰,說清楚!”張參軍厲喝。 周林嚇得渾身一抖,趕緊將聲音抬高,道:“投毒的事是府里的大姑娘吩咐,滅口是老夫人的意思!” 話音響徹側(cè)廳,鄭老夫人險些暈過去,鄭元語未料孫女也牽涉其中,赫然變色。 倒是謝珽巋然不動,神色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