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周暄應(yīng)了一聲,沖姜氏福一福身,陪母親走了出去。 走出一步廳好遠(yuǎn),楊氏猶不解氣,口中兀自說道:“那當(dāng)然是我們家的孩子,是我的親孫子,難道你哥哥會騙我不成……” 周暄知曉母親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并不用她出言寬慰,便只含笑聽著。 楊氏心里明白,兒子兒媳直到孩子落地才報喜,是害怕有意外,也怕她擔(dān)心。歷來女人生產(chǎn)是一大難關(guān),何況兒媳路氏的身子骨并不算頂好。她也不是沒想過給兒子納妾,教兒媳借腹生子。但她深知他們夫婦感情甚篤,且他們還年輕,有的是機(jī)會。這不,孫子不就來了么? 如今孫子出世,楊氏歡喜不已,又覺得自己的決定正確無比。姜氏卻說出這樣的話來。她也就不留情面,專挑姜氏的痛處下手。 看姜氏不開心,她也就高興了。 “再過一年,你哥哥任期就滿了,這次最好能留京,咱們也能天天見你侄兒……”楊氏暢想著美好的未來,不知不覺已經(jīng)和女兒到了府外。她們母女倆干脆先上馬車,在車上等周恕。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周恕就過來了。他直接掀簾上車,吩咐車夫駕車回去。 與他夫妻多年,縱然馬車內(nèi)光線黯淡,楊氏也一眼看出了他神色有異,她停住話頭,問道:“老爺子說什么了?” 周恕看她們母女一眼,勉強(qiáng)一笑,溫聲說道:“沒說什么,不過是說了官場的一些事兒,有些感慨罷了?!?/br> 他也不問她們母女為何早早地就在馬車?yán)锏人聊艘粫?,又道:“老爺子給取了個名字,叫瑛?!?/br> “周瑛,瑛哥兒……”楊氏念叨了一陣兒,撇了撇嘴,說道,“那就叫瑛哥兒吧!”她不大喜歡忠勇侯取的名字。按說,她孫兒該有更好的名兒才是。 名字是按族譜取的,周恕也說不上喜歡不喜歡。他瞧著自己的女兒,小小的,安安靜靜坐在角落里,想起忠勇侯方才在書房說的話。 忠勇侯說,他的三個孫女都到了該議親的年歲,要他們謹(jǐn)慎些,切莫稀里糊涂地就給姑娘們訂下親事。女子嫁人是一輩子的事,嫁的不好,興許就成了怨偶,一生凄涼。 周恕自小生母不詳,由嫡母養(yǎng)大,長大成人后方知自己生身母親是誰。他對父親的感情,還沒有對嫡母高氏深厚。但今夜忠勇侯這一番話,卻教他感慨良多。他盯著女兒瞧了好一會兒,心說,也不知將來是誰娶了她去,可會好好待她…… 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太多,若在平時這個時辰,周暄恐怕已經(jīng)去見周公了。但此時,她只得竭力支撐著,不讓自己露出疲態(tài)來。她還不知道,她的父親此刻正計較著她的終身大事。 好在侯府與尚書府離得極近,不一會兒就到了。周暄這才重新提起精神,回去休息。 本以為會一夜無夢,直到天亮。沒想到,次日清晨,她竟是從睡夢中驚醒的。她醒來時,臉上濕漉漉的,連枕上都是淚痕。但是究竟夢到了什么,她卻記不大清了,只恍惚覺得那夢很長很壓抑很不快活。 因為有這個夢,她郁郁不樂了好一會兒,還是連翹喜氣洋洋地跟她提起她剛出生的小侄子,她才又展露笑顏。 母親楊氏掛念杭州那邊,要派秦管事護(hù)送李mama前去照顧路氏和剛出生的周瑛,并捎帶了各色東西。 周暄也興致勃勃,將自己幼時喜歡的玩具收拾出來,想讓秦管事一并捎給她小侄子,也算是她這姑姑的一點心意。 她親自動手,連翹在一旁不停地問:“小姐,這個也給嗎?”“還有這個、那個……” 連翹說的多是周暄的心頭好,其中包括不少貴重之物。周暄點頭:“給,都給……” 如此這般竟裝了兩只大箱子,周暄心道,可惜不能早知道侄兒出世,不然我這做姑姑的,肯定提前給他做兩身衣裳。轉(zhuǎn)念一想,要不,先趕做兩個香包,叫秦管事帶過去? 想法雖好,可惜楊氏催促得急,她香包還沒做好,秦管事他們就上路了。周暄只得寄希望于下次。唯一給她安慰的是,她那兩只大箱子,也要跟著秦管事去她侄兒見面了。 第5章 紅葉寺里 楊氏近來意氣風(fēng)發(fā),精神十足。她挑了個黃道吉日,帶著女兒周暄前去紅葉寺燒香還愿。 紅葉寺的規(guī)模不大,并不能與京中靈禪寺相媲美。然而紅葉寺有棵五百年的楓樹,高大茂密。到了秋天,楓葉紅了,遠(yuǎn)遠(yuǎn)望去,如同罩上了一層紅云,云蒸霞蔚,甚是壯觀。 故此,紅葉寺秋季香客絡(luò)繹不絕。而楊氏就是去年秋天在紅葉寺許的愿。——雖然按時間推算,她許愿時兒媳路氏已有孕在身,并不能算作是佛祖的功勞,但楊氏還是愿意去拜謝一下佛祖,結(jié)結(jié)善緣。 駕車的仍是邢伯,不過換了一輛車?!苍S是上次馬車被撞的心理陰影還在,邢伯這一回速度放慢了不少。 等他們一行到紅葉寺,已經(jīng)接近午時了。 楊氏之前給紅葉寺捐過香油錢,又是尚書夫人。一聽說她來了,當(dāng)即便有知客僧迎了上來熱情招待,并為她們講解佛法。 楊氏年輕時,不信神佛,后來與京中官家太太們來往,才勉強(qiáng)有了那么一點意思。僧人講的佛家典故,深入淺出,活潑有趣。楊氏聽著聽著不免有些入神,見到佛像,也就拜了下去。 大殿里的佛像金光燦燦,寶相莊嚴(yán),聽說是剛有香客為其重塑了金身。周暄不大相信這些的,但還是跟在母親身邊下拜,默默祈禱,愿家人身體康健。 待要起身時,她被身旁一個女子吸引了注意力。 那女子虔誠地跪伏于地,看不清面容。但從周暄的角度,能看到她身體輕輕顫抖,放在身側(cè)的手緊緊握成了拳,跟別人都不一樣。 周暄不由地多看了一眼,不過很快,她就在連翹的催促下起身,向母親走去。 午時在即,紅葉寺留周家女眷用齋飯。 這齋飯不算美味,但是干凈爽口,頗為新鮮。周暄竟比平時多用了半碗飯。楊氏在聽人講經(jīng)。周旋覺得無趣,她沒有在紅葉寺午睡的打算,也不想就此坐著積食,就讓連翹問小沙彌,她可否去看一看寺中的碑林? 周暄所說的碑林,就在紅葉寺禪房后面,距離此地不過數(shù)十步。雖說是前人留下的,卻并非名家之作。所以,去看碑林的香客并不多?!荜岩彩欠讲艔哪侵蜕谥械弥模胫ソ饨鈵灹T了。 小沙彌并不立刻答應(yīng),他稟明了師父后,才應(yīng)下來。然而,他要求自己和師兄陪同前往。 周暄自然不會拒絕,她帶著連翹走出禪房,由那倆小沙彌引著,向碑林走去。 紅葉寺的禪房外種有不少松樹,一篇蒼綠,陪著禪房白墻紅瓦,倒別有一番韻味。周暄貪看風(fēng)景,不曾留意到帶路的兩個小沙彌已然停了下來,雙手合十,朝迎面走來的香客施禮。 周暄瞧了一眼,根據(jù)她們衣飾判斷出是富家小姐帶著丫鬟仆婦前來上香。周暄猜測她們是從碑林出來的,便又仔細(xì)瞧去。 那小姐模樣的姑娘瞧著也就十四五歲,五官端麗,容貌極美。尤其是那雙眼睛,可以說是周暄生平所見中最讓她難忘的。周暄呆愣了一下,心念微轉(zhuǎn),知道這姑娘就是她在大殿見到的那個。 周暄下意識看向她的手,隱約看到她兩只手都用白布包著。周暄眨眨眼,心說,她方才是用指甲刺破了手心么?那該是用了多大的力?唉,她這樣貌美的姑娘,也會憂心至此嗎? 就在她打量這個美貌姑娘時,那姑娘也在看著她。但很快,那姑娘便收回了目光,偏過了頭,快步走遠(yuǎn)了。 看她出神,以為她很感興趣,小沙彌就熱心介紹道:“那位女施主是萬安伯家的千金,常到寺里來呢?!?/br> “哦……”周暄回想了一番,點一點頭,“原來是她家?!?/br> 萬安伯,她也聽說過的。五十多年前,大周還未一統(tǒng),與南慶隔江對立。先帝志向遠(yuǎn)大,決意南征,一統(tǒng)天下。當(dāng)時朝臣多有反對,商界巨擘林萬里主動將半數(shù)家產(chǎn)捐出,充為軍用,支持南征。先帝當(dāng)即下旨,封林萬里為萬安伯?,F(xiàn)在的萬安伯似乎是林萬里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