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月闊察兒根本沒打算聽眾人的反駁，將眼睛一瞪，王霸之氣四射而出，“脫脫帖木兒，你要帶頭抗旨么？”

    “臣，不敢…”盡管臉色被氣得鐵青，脫脫卻禮貌地躬著腰，沒有露出絲毫的不敬?！罢?zhí)纠^續(xù)宣讀，諸將剛才的不敬之處，臣愿替彼等領(lǐng)任何責(zé)罰…”

    “丞相………”參軍龔伯遂紅著眼睛大叫，“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br>
    “丞相，您出師前，也曾經(jīng)奉了陛下的密旨…”嶺北蒙古軍萬戶蛤蝲，跟著大喊大叫，“陛下許諾過，軍國大事，您皆可陣前自決，無須啟奏…”

    “丞相休要自誤，臨陣換將，乃取死之道。我等恕不敢從…”李漢卿、沙喇班等，也紛紛手按刀柄，大聲提醒。

    既然是密旨，拿不出來也沒任何關(guān)系。那么，眾將就可以奉脫脫之命令，干掉月闊察兒，令他手中的圣旨徹底失效。

    然而，脫脫內(nèi)心深處卻徹底倦了，根本不想做任何掙扎。笑了笑，沖著眾人輕輕拱手，“諸君高義，脫脫心領(lǐng)。然天子詔我而我不從，是與天下抗也，君臣之義何在？還請諸君念在相交多年的份上，讓脫脫全了這份體面…”

    只有絕對嫡系才知曉的作戰(zhàn)方案，居然會提前走漏出去。本應(yīng)落進(jìn)陷阱的朱屠戶，居然能繞過二十幾萬大軍的重重封鎖，燒掉遠(yuǎn)在黃旗堡的糧草。而奉命前來宣讀圣旨的月闊察兒，居然與朱屠戶配合的天衣無縫，直接將萬余蒙古子弟送到了自己的刀下。而今晚被自己設(shè)伏殺掉的那數(shù)千禁衛(wèi)軍將士，背后又有多少蒙古家族

    如此多的陰謀，一環(huán)接一環(huán)套在一處，配合得簡直天衣無縫。這只能說明一件事情，在大元朝內(nèi)，很多人恨自己更甚過朱屠戶。為了剪除自己這個權(quán)相，他們不惜付出任何代價，甚至跟朱屠戶暗中勾結(jié)。如果自己繼續(xù)掙扎下去的話，不知道還要牽連多少無辜的蒙古兒郎。。。。。。

    想到那么多人都已經(jīng)死在了這場傾軋當(dāng)中，脫脫就心如死灰。再度向月闊察兒手里的圣旨躬身下去，大聲說道：“罪臣脫脫，辜負(fù)圣恩，愿領(lǐng)任何責(zé)罰…”。

    “丞相!”李漢卿等人再度紅著眼睛大叫，卻無法令脫脫回心轉(zhuǎn)意。只好也躬身下去，繼續(xù)陪著他受辱。

    月闊察兒卻愈發(fā)得意，手捧圣旨，一字一頓地用力念道，“然其兄弟卻不知進(jìn)退，再三因私廢公。陣前喪城失地，有辱國威。朝中隱瞞軍情，阻塞言路。朕為江山社稷計，不敢再念私恩。忍痛下旨，奪也先帖木兒官職，令其歸家，閉門思過。除脫脫帖木兒丞相之職，貶為亦集乃路達(dá)魯花赤。除脫脫大軍主帥印，令其去任所戴罪立功。圣旨到時，各路大軍交由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太不花暫攝。欽……此…”

    拉長的聲調(diào)，月闊察兒將圣旨最后兩個字讀完，然后冷冷地看著脫脫，等待他拜謝圣恩。

    “此乃亂命，丞相不可接…”嶺北蒙古軍萬戶蛤蝲，紅著眼睛走出來，擋在了月闊察兒和脫脫之間?！柏┫嗳舴钪?，我輩必死于他人之手…”

    “丞相，此乃矯詔，其中必有曲折…”李漢卿也豁出了性命，瞪圓了眼睛開始說瞎話?！霸麻煵靸簛淼悯柢E，丞相不可不小心?！?/br>
    “來人，將此人拿下，把圣旨收了，以作罪證…”探馬赤軍萬戶沙喇班更為直接，干脆越俎代庖，替脫脫下達(dá)了此刻最為“恰當(dāng)”的命令。

    “是…”附近的一隊(duì)探馬赤軍，大聲答應(yīng)著，就要往前撲。誰料，河南平章政事太不花卻忽然拔出腰刀，沖著身邊的親兵大聲喝令，“保護(hù)欽差…敢上前者，殺無赦…”

    “得令…”早已蓄勢以待的幾個河南行省蒙古百人隊(duì)齊齊抽出兵器，將奉沙喇班之命撲過來的探馬赤軍砍了個落花流水。

    “你……？”沙喇班大怒，手指太不花，就要罵起忘恩負(fù)義。然而還沒等他將斥責(zé)的話說出口，周圍已經(jīng)有幾把明晃晃的鋼刀，架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沖過來的探馬赤軍士卒見狀，立刻顧不上再去捉拿月闊察兒。掉過頭，舍命上前相救。然而，他們的人數(shù)卻比太不花悄悄調(diào)來的兵卒少得太多，轉(zhuǎn)眼間，就被紛紛砍翻在地。

    周圍更遠(yuǎn)處，有人聽到動靜，試圖過來參與。也被脫脫的心腹爪牙之一，漢軍萬戶李大眼帶著弓箭手射了下去，短時間內(nèi)，根本無法靠近。

    迅速用目光掃視了一下全場，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太不花收起刀，大步流星走到月闊察兒面前，深深俯首“臣，太不花，恭謝陛下知遇之恩…”

    “太不花大人免禮…軍情緊急，切莫在乎這些繁文縟節(jié)。馬上控制局面為要…”月闊察兒收起圣旨，雙手虛虛地做了個攙扶動作，然后啞著嗓子地催促…

    “遵命…”太不花拱手施禮，然后再度抽出鋼刀，跳上一塊石頭，大聲呼喝，“圣上有旨，脫脫勞師無功，解除兵權(quán)，貶為亦集乃路達(dá)魯花赤…”

    “圣上有旨，脫脫勞師無功，解除兵權(quán)，貶為亦集乃路達(dá)魯花赤…”其麾下的蒙古親兵扯開嗓子，大聲重復(fù)，將圣旨上最基本的內(nèi)容，一遍遍送入山上山下所有人的耳朵。

    眾將士正因?yàn)檎`殺了自己人而忐忑不安，聽到這個圣旨，抗?fàn)幹牧⒖探档土舜蟀雰骸Ｌ换ò盐兆C(jī)會，繼續(xù)讓自己的親兵大聲呼喊，“圣上有旨，各路大軍，由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太不花暫攝。各級將佐立刻整頓各自麾下兵馬，無太不花大人的將令，不得上山…”

    “圣上有旨，各路大軍，由河南行省平章政事太不花暫攝。各級將佐立刻整頓各自麾下兵馬，無太不花大人的將令，不得上山…”冰冷的回音，在群山之間，反復(fù)激蕩。

    平章政事乃從一品官職，級別僅次于脫脫這個丞相。而最近幾個月在軍中，脫脫又對太不花信任有加，讓其名副其實(shí)地執(zhí)掌了僅次于自己之下的權(quán)柄。因此山坡山谷中的蒙元將士們聽了，愈發(fā)沒有心思抵抗。紛紛收起兵器，聚集到各自的直接上司身側(cè)，等待著山上的爭執(zhí)出現(xiàn)最后結(jié)果。

    “將被冤枉的禁衛(wèi)軍弟兄，全都放上來…各路將士，到自家千戶身邊整隊(duì)，等候命令…各千戶整隊(duì)之后，將部屬交給副千戶掌控，自行上來拜見傳旨?xì)J差，太尉月闊察兒大人…傳閱圣旨…”太不花見狀，行事愈發(fā)有調(diào)理。幾道命令接連發(fā)出，迅速就掌控了局面。

    從始至終，脫脫本人，都沒做任何干涉。各級將領(lǐng)們只能聽到太不花一個人的聲音，即便心中存在疑慮，也只能低頭奉命。很快，月闊察兒麾下那些剛剛被俘的禁衛(wèi)軍，就都獲得了自由。一個個從地上或者周圍的看押人員手里取了兵器，滿罵咧咧地匯集到山頂周圍。與太不花的親信們一道，將蛤蝲、沙喇班、龔伯遂、李漢卿等一干脫脫的心腹，全都監(jiān)視了起來。

    脫脫的親兵家將們雖然有心護(hù)住，奈何寡不敵眾。只能抽出兵器，在家主身邊圍了一個小小的圈子。不準(zhǔn)太不花和月闊察兒的人靠得太近。然而，隨著局勢的傾斜，月闊察兒的膽子越越來越大，主動上前數(shù)步，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鋼刀，沖著脫脫厲聲喝問?！懊撁?，你布置伏兵截殺老夫在先，又縱容手下抗旨于后。你，難道真的要造反么？”

    “罪臣不敢…”脫脫依舊沒有任何怒色，再度朝月闊察爾手中的圣旨施了個禮，然后大聲宣布，“罪臣領(lǐng)旨，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等呢，是否還要脅迫上官抗旨？…”月闊察兒得理不饒人，將刀子一般目光轉(zhuǎn)向李漢卿等人，冷笑著質(zhì)問。

    “你。。。。?！饼彶臁⒗顫h卿和沙喇班等人氣得兩眼冒火，卻無力回天。

    “太尉，不要難為他們…”脫脫輕輕橫跨了一步，如一堵高墻般，擋住了月闊察兒的無邊官威?！八麄兌际菫榱死戏?，才在情急之下，說了幾句過分的話。老夫既然已經(jīng)奉旨，還請?zhí)緞e再跟他們計較…”

    “他們剛才聲言要抗旨…”月闊察兒撇著嘴巴，繼續(xù)狐假虎威。

    “老夫說，不要難為他們…”脫脫的聲音猛然增大，身體仿佛瞬間長高了數(shù)倍。月闊察兒身上的王八之氣立刻被撞了個粉碎，接連后退了幾步，才勉強(qiáng)重新站穩(wěn)了身形。

    看到他那幅慫包模樣，脫脫輕輕搖頭。隨即，將目光轉(zhuǎn)向自己的親兵和家將，“爾等，也把刀都給老夫收起來…老夫?qū)Ρ菹轮倚墓⒐?，爾等，莫要?dú)Я死戏虻穆暶?/br>
    “丞相…”眾家將和親兵放聲大哭著，手中的兵器接二連三掉落于地。

    “哭什么哭，老夫不是還沒死么？是男人，就都給老夫把眼淚擦了…”脫脫眉頭一皺，大聲喝令。

    周圍的嚎哭聲嘎然而止，眾家將和親兵紅著眼睛，看著月闊察兒和太不花等，就像被逼到絕路的群狼。

    “胡鬧…”脫脫嘆了口氣，愛憐地?fù)u頭。隨即，又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全身戒備的太不花，“平章大人，老夫欲保手下人無罪，你意下如何？”

    “末將，末將。。。。。”太不花心臟猛地打了個哆嗦，硬著頭皮拱手，“本官，本官當(dāng)然沒有異議…丞相受了委屈，他們心中有點(diǎn)怨氣，也是人之常情。大人放心，本官發(fā)誓對今晚的事情絕不追究。過后，過后對大伙也都做到一視同仁…”

    “你。。。。。?！痹麻煵靸罕惶换ǖ能浌穷^舉動氣得咬牙切齒，然而看到周圍將領(lǐng)們眼里壓抑著的怒火，又果斷地放低了身價，“也罷，既然你想一力承擔(dān)，老夫就給了你這個面子。脫脫帖木兒，老夫此番，乃是為了國事而來。私下之間，卻依舊對你佩服得緊…”

    “謝兩位大人寬宏。罪臣也對太尉大人，佩服得五體投地…”脫脫輕輕拱了拱手，向月闊察兒表示謝意。

    再度迅速側(cè)過頭，他又沖著太不花微微一笑，“你也不錯，老夫，老夫往日未曾看差了你…但愿你這份心機(jī)，日后都用在叛匪身上。切莫手足相殘，平白便宜了那朱屠戶…”

    如果看不出誰是陰謀的發(fā)起者，就看最大的受益人是誰。很顯然，今天這場爭斗中，太不花收獲最大。非但成功上位，從自己手里奪取了兵權(quán)。并且還同時得到了月闊察兒和皇帝陛下的賞識，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只可惜，那數(shù)千禁衛(wèi)軍將士，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誰人之手…

    “不敢，不敢…”太不花立刻連連擺手，尷尬得仿佛被人剝光了衣服，直接丟到了鬧市中一般。

    “不敢就好…你我，畢竟還都是蒙古人…”脫脫又深深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

    說罷，徑自走到自家戰(zhàn)馬前，從親兵手里取過帥印、令箭等物，逐一在火光下照清楚了，當(dāng)著月闊察兒的面兒，挨個交接給太不花。然后，又朝著圍的眾文武團(tuán)團(tuán)做了一個揖，倒背著雙手，緩緩下山。

    “丞相慢走…”嶺北蒙古軍萬戶蛤蝲猛地一把推開身邊的監(jiān)控者，舉刀橫在了自家脖頸之上，“待蛤蝲活著無力侍奉左右，死后鬼魂，卻可為丞相開路提燈…”

    “攔住他…”脫脫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幾絲波瀾?；剡^頭，沖著自家的親兵大聲斷喝。哪里還來得及？只見嶺北蒙古軍萬戶蛤蝲迅速將刀刃一抹，“噗…”紅光飛濺，當(dāng)場氣絕身亡…

    “蛤蝲………”探馬赤軍萬戶沙喇班抱住蛤蝲的尸體，放聲大哭。就在昨夜，二人還一道謀劃著，當(dāng)粉碎了朱屠戶和雪雪的陰險圖謀之后，如何一道保衛(wèi)著脫脫去對付朝中的jian佞。誰料，只過了一個白天，jian佞們就大獲全勝，而蛤蝲卻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蛤蝲，好兄弟，是老夫不好，是老夫耽誤你…”脫脫也沒想到蛤蝲做得如此果決，轉(zhuǎn)過頭，分開周圍被驚呆的人群，雙手從沙喇班懷里搶過尸體，老淚縱橫。“老夫帶你一起走，咱們兄弟，生不相離，死不相棄…”

    半年多來，他一面要跟朱重九等人作戰(zhàn)，一邊又要提防著朝廷里射過來的明槍暗箭。身體和精神都疲憊到了極點(diǎn)。此刻將蛤蝲的尸骸抱在懷中，竟像個未發(fā)育完全的侏儒，抱著頭公牛一般，對比鮮明。然而，周圍的各族將士，無論是他以前的部屬，還是太不花和月闊察兒兩人的心腹，卻誰也笑不出來。不由自主地就讓開一條通道，目送他一步一個踉蹌緩緩?fù)狡孪伦摺?/br>
    “丞相，李某給你生死相隨…”趁著周圍的人被蛤蝲的激烈舉動震懾住，李漢卿也推開監(jiān)控自己的兵卒，大步追上脫脫。

    “丞相，龔某幫你抬者蛤蝲將軍…”參軍龔伯遂將佩刀解下，朝對面士卒懷里一丟。也大步追上去，從脫脫懷里接過蛤蝲的一條大腿。

    “丞相。。。。?！?/br>
    “丞相。。。。。。?！标懤m(xù)有幾名文武出列，追上脫脫，與他一道抬起蛤蝲的尸體。百余名丞相府家丁，也從山坡上沖過來，脫脫重新保護(hù)起來，緩緩脫離太不花的掌控。

    一行人就在數(shù)萬大軍的注視下，緩緩而行。從頭到腳，沒有半分畏懼。而每當(dāng)他們從一支隊(duì)伍面前走過，就有無數(shù)顆頭顱低垂下去，無數(shù)雙手捂住嘴巴，哽咽出聲。

    “為什么不攔下他？”直到他們的身影被夜色吞沒，太尉月闊察兒才終于重新振作了起來，咬牙切齒地質(zhì)問。

    “不要將孤狼逼得太急…”太不花用一句草原上的諺語，低聲回應(yīng)。

    “也罷…”月闊察兒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悻然點(diǎn)頭。能將脫脫成功驅(qū)逐，他已經(jīng)能向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以及其他同黨交差。剩下的事情，可以慢慢來，沒有必要引起對手的臨終反撲。

    “兩位大人，還有什么事情是末將可以效勞的，盡管吩咐…”李大眼堆著滿臉的笑意湊上前，低聲暗示。如果背后插上一根尾巴，與豎起前腿走路的野狗，已經(jīng)沒任何兩樣。

    今天的事情，主要由太不花以及另外幾個蒙古將領(lǐng)cao控。但是他也勞苦功高。至少，麾下那數(shù)百弓箭手，在關(guān)鍵時刻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令脫脫的一些支持者，根本無法靠近山頂。

    “滾…”誰料太不花和月闊察兒兩個，卻不約而同地斥罵，根本沒給他半點(diǎn)兒好眼色看。

    李漢卿、龔伯遂等真正有本事的漢人，都跟著脫脫走了。而李大眼這個既沒本事，又沒骨頭的家伙，卻留了下來。兩相比較，讓人心里頭沒有辦法不堵得慌。

    “那，那末將就下去巡視了。兩位大人慢慢商量，慢慢商量…”李大眼馬屁拍到馬腿上，卻絲毫不覺得羞恥。抬手向太不花和月闊察兒做了個長揖，然后倒退著走下了山坡。

    當(dāng)將頭轉(zhuǎn)向黑暗處，他卻是滿臉猙獰，吐著猩紅色的舌頭小聲嘀咕，“德行，你們吃rou，居然連口湯都不給老子喝？兩個忘恩負(fù)義的東西，你們等著，早晚有一天，老子要讓你們跪下舔老子的靴子底兒…”

    罵過之后，他又被自己想象中的情景，鼓舞得熱血澎湃。倒背起手，施施然走向自己麾下的弓箭手。這年頭，有啥都不如手里握著一支兵馬強(qiáng)。只有脫脫那種傻子，才會主動往絕路上走，若是他昨晚聽了大伙的話，果斷起兵清君側(cè)，哪可能落到今天這種下場？…

    想到這兒，他又迅速低下頭，從群山的陰影下追尋脫脫等人的背影。卻只見一座一座丘陵之間，樹木搖曳，鬼影婆娑，哪里還能找得到人？倒是不少蒙古軍、探馬赤軍和漢軍兵卒，趁著月闊察兒和太不花兩人忙著召集高級將領(lǐng)問話，而底層軍官個個六神無主的當(dāng)口，悄悄地溜進(jìn)了樹林，轉(zhuǎn)眼就不見蹤影。

    “嚇，老子覺著么，這件事不會這么痛快就完了么？…不用老子，你們早晚有后悔那天…”李大眼回頭掃了掃志得意滿的太不花和月闊察兒，心中好生快意…

    注1：長生天氣力里，大福蔭護(hù)助里，大元皇帝有圣旨下。這三句，是元代圣旨的基本格式之一。整體上，元朝的圣旨都比較隨意。但根據(jù)重要性不同，也分為圣旨，詔書、冊文、宣敕四類。其中以圣旨級別最高，通常為皇帝親自書寫，或者親自口述，由近臣記錄謄抄。而詔書等，則為臣子起草，最后交皇帝過目即可。

    第九十四章 無題之二

    “華夏二年冬十二月，蒙元至正十三年臘月，北帝妥歡帖木兒以“勞師無功，縱弟禍國”之罪，罷脫脫丞相之職。著太尉月闊察兒領(lǐng)禁衛(wèi)軍一萬前往軍中宣旨。途中，伏兵四起，炮彈箭矢如雨而下，禁衛(wèi)軍死傷過半。幸得河南行省平章太不花及時馳援，方澄清誤會，于老爺山頂?shù)靡娒撁?。?/br>
    “時脫脫軍糧被淮安軍悍將俞通海所焚，進(jìn)退兩難。見月闊察兒至，無地自容。參軍龔伯遂勸脫脫擁兵自重，曰：“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且丞相出師時，嘗被密旨，今奉密旨一意進(jìn)討可也。詔書且勿開，開則大事去矣?！泵撁撛唬骸疤熳釉t我而我不從，是與天下抗也，君臣之義何在？”不從，遂交出兵權(quán)，由河南行省平章泰不花代為總兵?！?/br>
    “嶺北蒙古萬戶哈剌憤然曰：“丞相此行，我輩必死于他人之手，今日寧死丞相前?！毖援?，拔刀刎頸而死。脫脫與李漢卿、龔伯遂三人收其尸，葬于老爺山下。眾將士得知脫脫被罷，人心惶惶，遂四散而走。及至天明，太不花方得撿校各軍，二十五萬兵馬所剩不及十萬?！?/br>
    “太不花知勢不可為，乃領(lǐng)大軍移駐濟(jì)南。留禁衛(wèi)軍達(dá)魯花赤雪雪斷后。恰天降大雪，呼氣成冰，沿途將士凍死者無數(shù)。幸淮安軍亦被風(fēng)雪所阻，追之不及。待雪晴，雪雪已入濰坊，憑城據(jù)守?；窗曹妿熇媳?，無力強(qiáng)攻，掉頭東返。至此，徐睢會戰(zhàn)結(jié)束?？傆嫐v時六個月又五天，雙方傷亡將士逾十萬，受洪水波及百姓兩百余萬，數(shù)十載后，昔日戰(zhàn)場之上，依舊有鬼火連綿不斷…”

    “雪雪，中書右丞哈麻之弟。其母為寧宗乳母，故受北帝寵信。善得軍心，有勇將之名，曾于淮安軍之手奪取城池十余座。越明年，與其兄俱因構(gòu)陷忠臣脫脫獲罪，獲賜毒酒而死。子寶奴被流于泰寧，元亡后牧羊?yàn)闃I(yè)。同年，太不花全家流于云南大理，途中與其家丁殺解差，投于陳基帳下，為其招降州郡，建樹頗豐。華夏十年致仕，取早歲在元庭為官時所藏財貨，經(jīng)營西域商路，富甲一方。。。。。?！薄陡晖馐?。脫脫列傳》

    。。。。。。

    后人翻閱史書，會發(fā)現(xiàn)一個非常有趣的現(xiàn)象。幾乎所有由淮揚(yáng)籍學(xué)者修纂的野史當(dāng)中，在記述元末年代時，都本能地排斥了朱重九力主的公元紀(jì)年。而采用了元代年號和華夏歷并列的方式。并且總是將華夏歷，置于蒙元末帝妥歡帖木兒的年號之前。

    實(shí)際上，當(dāng)時淮安軍只占據(jù)了半個河南行省及山東半島一角，誰也不敢保證天下的最總歸屬。但當(dāng)時的淮揚(yáng)學(xué)子卻認(rèn)為，他們已經(jīng)立國。而華夏立國的起點(diǎn)，就是《高郵之約》頒布之日。以其后短短一個多月時間，則為華夏元年。隨后，則為華夏二年，三年，直到他們期盼中的永遠(yuǎn)。。。。。。

    由于被蒙元殖民的七十多年里，教化不興的緣故。無論是官方修著的正史，和私人們修纂的野史，相比于其他各朝的史冊，都顯得極為粗疏。其中缺漏，矛盾和令人費(fèi)解之處，比比皆是。特別是關(guān)于山東之戰(zhàn)時，雪雪在其中到底起了什么作用？除了他之外，還有誰與淮安軍暗中往來？以及朱重九究竟對雪雪等人做了那些承諾等，都諱之莫深。然而無論當(dāng)事者如何回避，后世的新興歷史學(xué)家們，依舊能從只鱗片爪的記載中，挖掘出許多“真相”。如“脫脫乃大元朝最后的忠臣”，“月闊察兒在第一次戰(zhàn)敗時，就已經(jīng)與淮安軍暗通款曲”，“雪雪乃軍情處第一間諜”等，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在承平年代，許多蒙元遺民回憶起當(dāng)年家族的輝煌，甚至還信誓旦旦的確定，脫脫為什么明顯用兵本領(lǐng)高于朱重九，卻依舊在山東戰(zhàn)場束手束腳，就是因?yàn)橹熘鼐艧o恥地采用了間諜戰(zhàn)術(shù)。而除了雪雪、太不花、月闊察兒之外，在妥歡帖木兒身邊，甚至還潛伏著一個最大的細(xì)作。那個人，就是為榮祿大夫，加資正院使，后來權(quán)傾朝野的太監(jiān)統(tǒng)領(lǐng)樸不花…其因?yàn)閻蹅H奇氏入宮做了皇后，所以自宮相隨。畢生以推翻大元為志。所以才將妥歡帖木兒那邊的決策，源源不斷地送到了淮安。并且多次在關(guān)鍵時刻誤導(dǎo)妥歡帖木兒，令其自斷臂膀，葬送大好局面，直至倉惶北狩。

    這個推斷，實(shí)在太荒誕不經(jīng)，所以一直相信者聊聊。有些人甚至譏笑說，“天下無人不通淮”。但有名姓崔的書生，卻總結(jié)根據(jù)民間傳聞，編纂了一本口述歷史。更近一步，證明真正通淮的，乃是大元第二皇后，高麗人奇氏。而朱重九實(shí)際上也是高麗人，與奇皇后乃表兄妹，自幼海誓山盟。痛恨愛侶被奪，才起兵反元。所以華夏自蒙元之后，應(yīng)該算是高麗國的一部分。高麗疆域，也再度趕超了傳說中的檀君時代，達(dá)到曠絕古今的巔峰…（注1）

    。。。。。。

    無論當(dāng)時的真相到底如何，最終會被演繹到什么地步。后世社會學(xué)家翻看那段歷史，都會得出同樣的結(jié)論，當(dāng)一個政權(quán)走向腐朽時，其中的核心人物，大抵上都可以分為三大類。一類繼續(xù)渾渾噩噩，過一天算一天，直到大廈傾覆。一類卻猛然驚醒，試圖力挽狂瀾，直到自己粉身碎骨。而第三類，卻是最為聰明的一類，就是趁著大廈將傾未傾時刻，抓緊一切時間推墻挖角，加速這個進(jìn)程。然后拿著推墻得來的財富投奔新朝，從此將所有罪責(zé)徹底清洗干凈。。。。

    毫無疑問，第三種人，是最聰明的人。事實(shí)為證，太不花的后代，日日就遠(yuǎn)遠(yuǎn)好于脫脫和雪雪的遺脈。而第二種，無疑最為愚蠢?？偸窍氡M自己最大的努力東修西補(bǔ)，去避免大廈倒塌，卻不知道身邊大多數(shù)同僚，卻已經(jīng)打算將墻壁推倒之后，拎著大包小裹另起爐灶。結(jié)果，其非但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并且在新朝和舊朝，都落不下什么好名聲。頂多在后人翻閱當(dāng)時的歷史時，博得幾聲輕嘆。然而歷史卻最為健忘，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復(fù)哀后人也…

    注1：此乃異時空的故事，非本時空，請勿對號入座。

    第一章 立春

    再大的風(fēng)雪，最終也要停下來。

    過了臘月就是新年，而一年中第一個節(jié)氣，立春，也總是于大年前后姍姍到來。陽和起蟄，春氣始建，氣溫、日照、降雨，都逐步開始增多。冷氣北移，蜇蟲始振，青草、冬麥還有百花都開始復(fù)蘇。

    每年這個時候，也是大元天子妥歡帖木兒最忙碌的時候。作為長生天的寵兒，連接世俗與神明的重要通道，他必須一大早爬起來，帶領(lǐng)滿朝文武到東郊迎春，舉行祭祀儀式。然后親自扶著犁杖，跟在一頭黃牛身后在地里走上幾步，宣告春回大地，天下可以恢復(fù)生產(chǎn)耕種。接下來還要回到皇宮，在大明殿上接受百官的朝賀。然后再賜予百官，金銀、綢緞等物，以酬鼓勵其在新的一年里繼續(xù)鞠躬盡力去貪贓枉法，勿負(fù)皇恩。再然后還要去寺院向喇嘛們送上幾大車金銀細(xì)軟，命其代替自己向佛祖祈福。讓佛祖保佑大元朝江山萬代，保佑自己福壽綿長。

    但是今年，各項(xiàng)禮節(jié)都被有司主動壓縮到了最短時間，花銷也被消減到了妥歡帖木兒親政以來最低，除了最后一項(xiàng)獻(xiàn)給寺院的功德錢大體與去年等同之外，其他諸多開支，都是能省則省，略具意思就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