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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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你的問題所在…唉…”朱重九也長長嘆了口氣,把目光轉(zhuǎn)向內(nèi)務(wù)處主事張松,“關(guān)于他和他家人所做的事情,你們調(diào)查到什么程度了??梢越Y(jié)案了么?” “啟稟主公,內(nèi)務(wù)處已經(jīng)查明,韓大人自打出任鹽政大使之后,啟用自己的親朋故舊四十一人。幫二十七人遞過條子,將他們都安排在了六局下面,或者揚州和淮安的地方官府當(dāng)中。還有一百二十三人,是,是他的娘親出面幫人走的關(guān)系。韓大人知不知情,內(nèi)務(wù)處沒有查清楚…” “啊………”饒是韓建弘自己,也沒想到自己出任鹽政大使兩年多來,居然安插提拔了這么多私人。足足能湊齊兩個連了,并且其中很多面孔,自己恐怕見都沒見到過… “軍情處呢,有什么補充的沒有?”朱重九狠狠地瞪了韓老六一眼,將目光又轉(zhuǎn)向陳基。 “軍情處已經(jīng)著手調(diào)查那些人,基本上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跡象?!避娗樘幹魇玛惢肓讼?,上前如實匯報,“其中不少人在鹽政衙門干得很盡職,公私方面,也算分得清楚。還有十九名被韓大人引薦到軍中同族子弟,已經(jīng)以身殉國了…” “至于韓大人自己,在鹽政大使位置上,的確沒有收受過任何人的賄賂,也沒向親友和同鄉(xiāng)徇過私。只是他托門路送到淮揚商號做伙計的親戚中,有三人曾經(jīng)試圖違規(guī)向彭和尚那邊出售超出配額以外的火藥。軍情處已經(jīng)人贓俱獲,正在調(diào)查是不是有更多的人牽扯進來…” “啊,這,這怎么可能?…”韓建弘聞聽,頓時如遭雷擊般,身體晃了晃,差點又一頭栽倒。 他幫人素來有一個原則,那就是此人切實忠誠可靠,并且見識和本領(lǐng)都不能太差。如此,那些接受他請托的同僚們,日后才不會抱怨。而韓家在更長遠的將來,才能收獲成倍的人情。但現(xiàn)在,顯然事情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那些憑借他的人情輕松獲得好處的晚輩們,并不是每一個都珍惜他所給予的機會。而是仗著他的庇護,開始肆無忌憚地啃噬大總管府的根基… 第五十二章 負(fù)荊 下 想到那些被偷賣出去的火藥將來會炸在淮安軍的頭上。再想想?yún)橇贾\和劉魁兩個好兄弟平素對自己的叮囑,韓建弘就覺得自己沒臉再去面對任何人。猛地將頭一低,沖著議事堂中的朱漆柱子就撞了過去… “你想干什么?…”朱重九手疾眼快,一把將韓建弘的腰帶抓住,隨即一記“扛豬”,狠狠地慣在了地上,“你是想告訴別人,朱某大事未成就開始屠戮功臣?還是想替別人隱瞞,讓朱某無法追查到底?…” “都督…”韓老六被罵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趴在地上,放聲大哭。 死并不可怕,他兩年多以前傷口感染,已經(jīng)死過一次。是自家主公不惜一切代價,才將他的小命兒從閻羅王那里給搶了回來。但是,如果他剛才真的撞死在議事堂的柱子上,消息傳揚出去,必然給人造成朱重九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的印象,他的兩個好兄弟吳良謀和劉魁,還有其余當(dāng)年山陽湖畔被家族當(dāng)作賭注送入淮安軍的眾多同鄉(xiāng),也不可能不受到波及。 哪怕是吳良謀和劉魁兩個再主動帶頭跟他劃清界限,哪怕是自家主公朱重九努力忘記自己的存在,結(jié)果都是一樣。因為人不可能忽略他留下來的陰影,而吏局和兵局各級主事們,從此也不可能放心地再把任務(wù)交給山陽籍的任何人。 “姓韓的,今天不把事情弄清楚,你想死沒那么容易…”見對方好像已經(jīng)放棄了自殺的念頭,朱重九松開手,咬牙切齒地發(fā)出威脅?!芭宄螅撌鞘裁醋?,就什么罪。朱某可以保證不牽連你家中任何人??墒侨绻愀依^續(xù)給老子搗亂,哼哼,老子,老子就。。。。。” 大聲獰笑著,他想威脅殺掉韓老六全家。然而這兒終究不符合他自己的秉性,咬了咬牙,繼續(xù)補充道,“老子就將你燒成灰,然后混進鐵水里頭鑄成小人,跪在大總管府門口。讓過往弟兄,都知道你韓老六是個敢做不敢當(dāng)?shù)臍⒉?,讓你跟秦檜那樣遺臭萬年…”(注1) “都督,都督,末將不敢了,末將知罪,末將愿領(lǐng)任何責(zé)罰…”韓老六被嚇得又打了個哆嗦,哭聲嘎然而止。作為如假包換的本時空土著,鑄成鐵人跪一輩子,對他來說比抄家滅族還要殘忍十倍。畢竟在民間信仰里頭,刀砍了腦袋不過碗大個疤,二十年后還能再轉(zhuǎn)世。而骨灰鑄鐵長跪,可是幾萬年后都不得超生。 “你給我站起來…”朱重九狠狠瞪了他一眼,氣哼哼地命令。隨即,再度將目光轉(zhuǎn)向逯魯曾和蘇明哲,“你們兩個那邊,還有什么發(fā)現(xiàn)了罪行但沒有上報給我?不用替他隱瞞,他是自己作死,怪不得任何人…” “關(guān)于韓大人的事情,的確已經(jīng)都查清楚了?!卞拄斣肓讼耄M量用平和的語氣回應(yīng),“吏局組織人手,核查了過去兩年多來鹽政方面所有公務(wù)的處理記錄,韓大人并沒有徇私枉法。過去兩年吏局對他的考績,也都是中上等…” “整體來說,韓大人舉薦的那些親信,表現(xiàn)并不比其他同僚差…”蘇先生雖然恨得牙根癢癢,但看到韓老六伏地痛哭的模樣,心頭也開始發(fā)軟。接過逯魯曾的話頭,主動替當(dāng)事人說好話。 “你們兩個什么意思?能不能說清楚些,別兜圈子…”朱重九無法適應(yīng)二人態(tài)度的變化,皺緊了眉頭,沉聲追問。 “主公見諒…”逯魯曾拱了下手,非常認(rèn)真地解釋,“吏局的考核結(jié)果表明,韓建宏大人在鹽政大使的任上,并無太大過錯。而我淮揚先前的律法,并沒有不準(zhǔn)官員推薦人才這條。至于他的家人在幫人寫薦書時收取好處,還有所薦舉之人偷賣火藥諸事,需要分開處理。一件是一件,不可籠統(tǒng)地混為一談?!?/br> “祿大人?”韓建弘艱難地抬起頭,看著面沉似水的逯魯曾,滿臉難以置信。 按照他先前的想法,主掌吏局的逯魯曾,肯定要拿自己的人頭來殺雞儆猴,所以一開始,他就把主要裝可憐對象放在了朱重九身上。誰料最后,居然是最不可能給自己求情的人,先開始想方設(shè)法替自己開脫了起來。 “微臣以為,韓大人最初的一些行為,或許是出于公心…”讓他更無法理解的是,接下來,平素從唯朱重九馬首是瞻的蘇明哲,居然也主動替自己說情。只見老長史身體顫顫巍巍,顫顫巍巍,目光卻始終與朱總管坦然相對,“當(dāng)初我淮安軍的確人才匱乏,主公也曾經(jīng)說過,讓大伙舉賢不避親…” “你說什么?…”話音未落,朱重九已經(jīng)勃然大怒。三兩步走到蘇明哲近前,俯視著他的眼睛,“我什么時候下過這種荒誕的命令?難道沒有了他韓家莊的子弟,我淮安軍就得散了架子不成?” “主公的確說過…”逯魯曾主公上前,與蘇明哲一道分擔(dān)來自頭頂?shù)膲毫?,“?dāng)時我淮安軍前途遠不像現(xiàn)在一般明朗,蘇先生幾度花費重金到揚州和江南搜羅人才,結(jié)果都差強人意。而緊跟著主公就又打下了高郵和揚州,地盤擴張過快。連各地縣衙里六房書辦都湊不齊,更甭提大總管府、淮揚商號,還有各軍當(dāng)中…” “轟…”仿佛晴天打了個霹靂,朱重九被炸得身體晃了晃,眼前一陣陣發(fā)黑。他想起來了,自己的確曾經(jīng)當(dāng)眾做過動員,讓麾下眾文武主動去搜羅人才。自己好像還曾經(jīng)當(dāng)眾宣布過,舉賢不避親。只要能力合格,大總管府和淮安軍不拒絕任何人。而當(dāng)初自己說這些話的初衷,是為了滿足麾下巨大的人才缺口。卻不料,只經(jīng)歷了短短兩年,自己就要面對當(dāng)初由于心急而造成的惡果。 正追悔莫及間,卻又聽見軍情處主事陳基,在自己身邊低聲說道:“啟稟主公,韓大人推薦的子侄當(dāng)中,雖然出了三名不肖之徒。但其余大多數(shù),卻都忠誠可靠。比起科舉選拔來。。。。?!?/br> “你想告訴我什么?”朱重九瞪圓了眼睛,對陳基怒目而視,“是自己孩子用著放心,還是老子英雄兒好漢?既然如此,還要科舉何用。今后恢復(fù)九品中正制,不是我淮安軍文武的關(guān)系戶,一概拒之門外便是…” 他實在是被氣暈了頭,根本無法理解幾位重臣心里的苦衷。因為在另外一個時空的記憶里,就有這樣一支隊伍,同樣打著驅(qū)逐韃虜?shù)钠焯?,推翻了腐朽的滿清政府。而正是這支隊伍,只用了短短幾年時間,就墮落得比當(dāng)初他們所痛恨的人還甚。任人唯親,結(jié)黨營私,貪贓枉法,權(quán)錢勾結(jié),手握槍桿子的人彼此混戰(zhàn)不休。直到把整個中華民族,都拖入了黑暗的深淵… ‘如果一九三一年的同盟會員,與二十年前的黃花崗起義中的犧牲那批人相遇,前者得活活羞死?!@,是朱大鵬那個時空,很多人在痛心疾首后得出的結(jié)論。 而這一結(jié)論,非但適用于另外一個時空二十世紀(jì)的中國,換個時間,換個地點,前推或者后推五十年,也是同樣…幾乎任何打著民族獨立旗號而建立起來的政權(quán),都沒逃脫過同樣宿命。 當(dāng)他們驅(qū)逐了原來的殖民者,準(zhǔn)備建設(shè)理想中的自由國度之后,他們卻慢慢發(fā)現(xiàn),無數(shù)仁人志士用生命為代價建立起來的政權(quán),居然比原來的殖民地政府還要野蠻殘暴。而那些默默支持著他們的百姓,日子過得居然比原來更為悲慘… 來自另外一個時空的記憶,已經(jīng)清楚地告訴了朱重九,如果任由淮揚系墮落下去,他會給這個國家?guī)碓鯓拥臑?zāi)難。然而,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力量是此時竟是無比的單薄。所有部屬好像都在替韓老六開脫,所有的錯誤,好像都出自于美好的初衷。并且大伙做法,理由都非常充足。凡是被自己人推薦來的才俊,也都是自己人,忠誠度遠比替他途徑得來的人才可靠。因為他們身家性命,早就跟推薦者,跟整個淮揚系綁在了一起,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而那些通過科舉招募,或者自動前來投奔者,將來還可能有其他選擇… 原來朱某人到此,注定白忙活一場…想到自己打下江山來之后,會建立起來一個怎樣的朝代,朱重九就覺得以前所干的事情,都沒有任何意義?早知如此,還不如老老實實去投奔朱重八。至少,他還有勇氣去剝貪官的皮,至少,他還能一把大火,將那些已經(jīng)墮落到底的家伙全都送上了西天…(注2) “噗…”越想,心中越難過。越想,心中越凄涼。猛然間,朱重九覺得自己嗓子開始發(fā)甜,一口心頭血從嘴里竄了出來… “都督,都督,您,您小心…”眼看著朱重九的身體搖搖晃晃,搖搖晃晃,馬上就要栽倒。韓老六嚇得單腿跪在地上,用脊背死死頂住了自家主公的后腰,“祿大人,蘇大人,你們別說了。求求你們。韓某人罪該萬死,韓某人愿意領(lǐng)任何責(zé)罰…” “主公,主公息怒…”逯魯曾和蘇先生也嚇得魂飛魄散,沖上前,一人扶住朱重九的一支胳膊,避免他真的摔倒。 “主公,主公息怒。微臣,微臣這就把韓家上下全都抓起來…”內(nèi)務(wù)處主事張松被嚇得更狠,慘白著臉,低聲咆哮。“來人啊,快來人啊。近衛(wèi)團的人都死了么,趕緊過來救駕…” “主公,主公…沒必要生氣,您說怎么辦,大伙聽你的就是…”陳基、馮國用,還有其他在場官吏,也都紛紛圍上前,不斷地說好話給朱重九順氣。 大伙之先前所以努力給韓建弘脫罪,主要是怕打擊面兒過廣。因為如果將韓老六以“任人唯親,破壞吏治”的罪名懲處的話,整個淮揚大總管府上下,恐怕會人人自危。因為在此之前,誰都或多或少做過類似的事情。并且大總管府從沒明令禁止提拔私人,甚至還曾經(jīng)鼓勵過大伙這樣做。 但是如果非得在避免打擊面過大和把朱重九活活氣死之間做出選擇的話,整個淮揚大總管府上下,任何人都知道該如何去選。主公不喜歡殺人,大伙都罪不至死。懲處包括自己在內(nèi)的一大批官員,頂多是讓淮揚系的發(fā)展勢頭放緩,軍心士氣也暫時陷入低落而已。但是如果朱重九不在了,淮揚大總管府和淮安軍,就同時被抽去了靈魂,用不了太久,就得成為他人口中之血食。 “滾…”朱重九只用了一個字,來回答在場所有人。掙脫開逯魯曾和蘇明哲兩個的攙扶,用屁股撞翻缺了一條腿的韓老六,他像只發(fā)了瘋的公牛般,跌跌撞撞地沖出了人群。才走了十來步,猛地眼前又是一黑,伸手扶住自己的帥案,緩緩坐倒。 “主公…”眾文武見狀,再度沖上前攙扶。朱重九卻擺擺手,喘息著命令,“出去,全都給我出去。我需要安靜一下,需要安靜一會兒。求求你們,讓我安靜一會兒…出去,我現(xiàn)在不想見到你們?nèi)魏稳恕瓌⒕郏o我送客…” “是,臣等,臣等遵命…”眾文武不敢再耽擱,搶在近衛(wèi)團長劉聚開始動手?jǐn)f人前,灰溜溜退了下去。誰也不知道今天的事情,接下來該如何收場。 “關(guān)門,點上蠟燭,多點幾支…天黑…”朱重九連看都不想多看眾人一眼,繼續(xù)沖著近衛(wèi)們低聲吩咐。 萬念俱灰,萬念俱灰,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絲毫都不為過。他本以為憑著自己記憶里多出來的那六百年經(jīng)驗,可以讓本時空的華夏少走一些彎路,可以讓本時空的父老鄉(xiāng)親,少承受一些苦難。然而,通過最近的一次次碰撞,他卻慢慢發(fā)現(xiàn),歷史的慣性是如此之強大,無論自己怎樣努力,沉重的車輪都要返回原來的車轍。 朱重八火燒慶功樓是對的,誰知道當(dāng)年大明的開國功臣們,墮落到了何等地步?朱重八將貪官剝皮實草是對的,至少在他生前,大明朝的百姓受了官員欺負(fù),能一直把狀子遞到紫禁城中。朱重八一言不合,就抄功臣九族也是對的,至少,讓大明朝少了許多***,勛貴們從始至終沒有形成利益集團。朱重八一不高興,將臣子拖下去打個屁股開花還是對的,至少,他的臣子,不敢公然阻止他追查某些人的罪責(zé)。。。。。 如此,朱重九將來最好的歸宿,豈不就是做另一個時空當(dāng)中的朱重八?如此,朱某人來這里作甚?所謂淮安軍,所謂革命,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個笑話…只是鬧笑話的那個小丑,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夫君,你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在議事堂內(nèi)枯坐了多久,朱重九的耳畔忽然響起一個柔柔的聲音。“天都黑了,夫君不想回家么?妾身給你做的飯菜都涼了…” 注1:秦檜夫婦的跪像最初鑄于明代,朱大鵬歷史學(xué)的差,大伙不要笑話他。 注2:朱重九的想法是出于激憤,把戲說當(dāng)成了史實。而在本時空,朱元璋也沒真的燒過慶功樓。倒是他因為大肆誅殺功臣,鼓勵老百姓越級上訪,而被從明代罵到現(xiàn)在。 注3:題外話,有一種鳥,注定要把胸口掛在荊棘上,才能唱出最動聽的聲音。如果世界上真有穿越者的話,他所面臨的痛苦,不會比荊棘鳥更少。 第五十三章 家國天下 上 “回家,回家…”朱重九慘笑著咧了下嘴,緩緩站起身,拉起祿雙兒的胳膊慢慢朝議事堂后門處走。 無論他的到來對這個時空的華夏和這個時空的歷史有沒有意義,至少,在此時此刻,他就是身邊這個女人的全部。 如果他突然消失,蒙古人最后照樣會被驅(qū)逐,歷史的軌跡經(jīng)過一陣動蕩后遲早會回到原來的車轍,甚至淮安軍的一眾文武,包括逯魯曾,只要野心不太大的話,憑借各自的本事和手中所掌控的實力,都不難找到一個好東家。而只有祿雙兒,會徹底失去眼前的一切,萬劫不復(fù)。 這是從他們步入洞房的那一刻,就早已寫好的契約。一旦寫就,就永遠無法再做改變。所以從那一刻起,他們就是對方這輩子最后的責(zé)任,哪怕放棄整個世界,也無法放棄彼此。 這是不是愛情,非但本時空的朱老蔫不懂,另外一個時空的朱大鵬同樣不懂。但是融合了兩個靈魂的朱重九卻知道,無論外邊發(fā)生多少事,他都必須不將風(fēng)雨帶進家里來。他都必須給身邊這個女人撐起一片晴朗的天空。這是他身為一個男人,身為別人丈夫的責(zé)任,不能,也永遠無法逃避。 默默地牽著妻子的手,他一步步走出議事堂,一步步走向后宅,走向自己燈火通明的家。一步步將煩惱和郁悶,拋在腦后。 家不是發(fā)泄憤怒的地方,一個男人無論在外邊被人打得多慘,都必須挺直了腰,抹干凈了臉上的血才能回去。哪怕是腆著臉,在妻兒面前吹噓自己如何以一當(dāng)千。因為他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如果他趴下了,妻兒就同樣會被壓垮。而只要他還站著,這個家就依舊能遮擋風(fēng)雨。 祿雙兒則默默地任丈夫牽著自己的手,有點害羞,也有點甜蜜。因為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家族中任何長輩女性,被她們的丈夫如此親密地在眾目睽睽之下牽手而行。但是,除了羞澀和甜蜜之外,此時此刻,她心里頭更多的,則是對丈夫的擔(dān)憂。 冷,丈夫的掌心非常的冷,冷得像一塊冰。而丈夫努力挺直的身體,在這一刻又是如此的虛弱,虛弱到幾乎每邁出一步,就有隨時倒下的可能。她可以感覺到這種虛弱,也可以感覺到丈夫發(fā)自內(nèi)心的絕望和疲憊,但是,她卻不敢喊任何人前來幫忙。因為他知道,朱重九不想讓他的虛弱被她發(fā)現(xiàn),哪怕他的掩飾手段是如此之笨拙。 丈夫下午吐血和吐血的原因,她其實早已經(jīng)清清清楚楚。忠心耿耿的蘇先生無計可施,偷偷地派遣了一名親信,將整個事情的起因和具體經(jīng)過,都原原本本告訴了她。在得到消息的最初,她心里非?;艁y,簡直覺得整個天空都塌了下來。但是很快,她就開始履行當(dāng)家大婦的職責(zé),先穩(wěn)定住內(nèi)宅,然后通知蘇先生盡可能地對外封鎖丈夫吐血的消息,最后,則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般,起身前往議事堂催丈夫回家吃飯。 夫妻兩個就像早就有過約定般,肩并肩走在婆娑的樹影和燈影之下,一個不說,另外一個也不問,任夜風(fēng)吹花香盈袖。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一道風(fēng)景。 而那些侍女和近衛(wèi)們,則悄悄地拉開一段距離,不敢跟得太近,也不敢打斷此刻的溫馨。自家主公太需要安心地休息片刻了,這半年來雖然沒有任何大的戰(zhàn)斗,但是距離他越近的人,越能感覺到他內(nèi)心深處的不安與焦慮。至于這種不安和焦慮到底因何而起,以他們各自的閱歷和見識,卻又半點兒都觸摸不到。因為最危險的時刻分明已經(jīng)過去,淮揚大總管府的前途分明是一片坦蕩。 再長的路,也終有走完的時候,無論路上的人情愿不情愿。隨著燈光的越來越亮,朱重九的起居之所已經(jīng)來到了眼前。還沒等身后的侍女跑上去推門,祿雙兒的八名陪嫁,已經(jīng)一窩蜂般沖了出來。先不由分說將朱重九拉進了屋,按在椅子上坐好,然后一邊上上下來打量著他,一邊抽泣了起來,“夫君,您,您這是怎么了?” “夫君,可嚇?biāo)梨砹?。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們可怎么辦呢?…” “夫君,誰敢惹您不痛快,您下令殺他全家就是。何必把自己氣成這樣?…” “嗚嗚嗚。。。。。!” “行了,都別哭了,我這不是好好的么?”朱重九即便內(nèi)心里頭的火焰再高,這一會兒,也早被淚水給澆滅了。笑著搖搖頭,大聲說道:“還誰惹了我就殺他全家,你家夫君我,有那么兇殘么?” “這可不是兇殘,這是帝王之威…” “您就是這淮揚的天,誰要是不忠心做事,就是欺君…” “龍腋下有逆鱗,誰摸誰該死。哪有做天子的被手下氣成這樣子的道理?…” 。。。。。。 頓時,又是一片義憤填膺之聲。仿佛她們每個人都是女將軍,手里握著三尺青鋒一般。 朱重九被眾女嬌憨的表情逗得直咧嘴,擺了擺手,笑著說道:“行了,行了,大伙都別逗我開心了。飯菜呢,趕緊擺上來。我快要餓死了…有什么事情,吃飽了飯再慢慢說…” “吃飯,吃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眾女子立刻跳起來,鳥雀般朝廚房方向沖去,“夫君說得對,啥事也不能耽誤吃飯。況且蒙古人又沒打上門來,有什么事情值得夫君費這么大的神?” 對她們來說,朱重九更是自己唯一的依仗。如果哪天朱重九做了皇帝,大伙少不得都落個妃子的封號,身后的家族都跟著好處不斷。可萬一朱重九中途駕崩,她們和她們身后的家族,就徹底竹籃打水一場空了。甚至連她們本人平安終老,都成了一種奢侈… 故而在眾女子心中,給朱重九消氣是第一位的,至于外邊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她們?nèi)ス?,也最好別跟著攙和。 朱重九的心結(jié),原本就有很大成分是因為他自己鉆了牛角尖所致。被祿雙兒和八名媵妾先后以柔情撫慰,到這會兒,傷口就已經(jīng)好了一大半兒。伸手拉住正準(zhǔn)備和眾媵妾一道去忙碌的雙兒,又抬頭看看那群美麗年青的背影,笑著吩咐,“你也歇會兒吧,由她們幾個折騰去…其實也沒多大的事兒。哪怕天塌下來,至少我還有你和她們…” 第五十四章 家國天下 中 “那,那你以后不會再氣自己了吧…”難得聽自家丈夫說了一句體己話,祿雙兒再也繃不住,趴在對方膝蓋上,泣不成聲。 朱重九被突如其來的哭聲弄得微微一愣,緊跟著,便意識到自己剛才努力裝出來的堅強,早被妻子看了個對穿。再結(jié)合逯魯曾、蘇先生兩個的平素表現(xiàn),恐怕下午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也都沒能瞞過雙兒的耳朵。只是她剛才為了讓自己開心,卻始終強裝著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別哭,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么?”忽然間,又是一股柔柔的暖流從心頭滾過,朱重九抬起手,輕輕捋著妻子的長發(fā)小聲安慰?!拔冶WC,這是最后一次。真的沒什么大不了的,該做的我已經(jīng)都做過了,大不了等把蒙古人趕出中原那一天,我?guī)е銈兎褐鄢龊?。咱們一家子找個海島藏起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外邊天塌下來都不用理…” “嗯,嗚嗚,嗚嗚?!钡撾p兒聞聽,哭得愈發(fā)大聲。丈夫失望了,向來丈夫做事自信滿滿的丈夫,對他親手打造出來的淮揚大總管府失望了。他生氣,是因為這個怪物已經(jīng)漸漸開始有了獨自的意識,漸漸要脫離他的掌控。而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丈夫一次次敗給這個怪物,卻根本幫不上任何忙。 “不哭,不哭,眼睛哭腫就不好看了。”朱重九輕輕拍打的妻子的脊背,繼續(xù)笑著安慰。有些事情,其實也沒那么可怕。反正自己已經(jīng)努力過了,也擁有了前兩份人生中都不可能擁有的妻子和事業(yè)。至于淮安軍今后的走向,何必非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呢?難道真的能活一輩子,千秋萬載cao心下去不成?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眼前的燈光就瞬間又明亮了許多。自己來了,自己做過了,無論如何,將來的華夏和另外一個時空的大明都會有所不同。 “不哭了,乖…一會兒她們就回來了…還以為我把你怎么了一般…”輕輕摸著妻子柔軟的身子,他心中柔情無限。 “她們,她們其實心里和妾身一樣害怕…”祿雙兒的哭聲漸止,抽泣著回應(yīng),“只是,只是她們不敢,不敢像妾身這樣放肆而已?!?/br> “有什么敢不敢放肆的,都是一家人…”朱重九笑了笑,繼續(xù)說道。祿雙兒子對自己很依戀,他心里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而他自己,在不知不覺間,也同樣把祿雙兒看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這到底是不是傳說中愛情,他依舊不清楚。但是通過朱大鵬的記憶里他卻清楚的知道,在華夏歷史上,很多夫妻結(jié)婚前根本沒見過面,卻能相濡以沫,相敬如賓地過完一輩子。許多夫妻婚前愛的天崩地裂,婚后沒幾年卻依舊會勞燕分飛,從此至死不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