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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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劉子云這位樞密院右副知事,劉伯溫就不太好張口就噴了,斟酌片刻,拱了下手說道,“劉將軍此言,請恕伯溫不敢茍同,圣人門下,古來不乏舍生取義之士,他們只是心憂大道被廢,而蒙元那邊又言路閉塞,才特地趕來揚州,欲說服主公改弦易轍罷了,伯溫當(dāng)初,做得也是同樣之事,然主公卻不怪伯溫狂悖,始終視如腹心?!?/br> “那可不一樣,你劉伯溫畢竟跟大伙共患過難,且有保全揚州之功?!眲⒆釉扑貋碛兄饕?,怎么可能三言兩語被劉伯溫說服,搖了搖頭,笑著反駁,“而他們,里邊不少人都是被各地紅巾所敗,才畏罪辭官的吧,他們的前程被紅巾軍給毀了,心中豈能沒有恨意,他們連我淮揚大總管府之下百姓都不是,卻終日四處妖言惑眾,拉幫結(jié)伙,亂我軍民之心,就憑著他們的所作所為,說他們乃蒙元朝廷派來的細作死間都不為過,憑什么跟你伯溫相提并論,?!?/br> “劉將軍此言甚是。”軍情處主事陳基也早就看一眾老儒名流不耐煩了,不待劉伯溫繼續(xù)辯解,搶先接過話頭,“我淮揚大總管府不因言而罪人,乃是針對我淮揚官員百姓,他們這些人有什么資格受此律條保護,若是按照蒙元那邊的規(guī)矩,他們即便不被抄家充軍,也早被剝奪了功名,站枷羞辱了,哪還有膽子私下里拉攏人手,聚眾鬧事,?!?/br> “的確,陳主事所言不虛?!眱?nèi)務(wù)處主事張松做過大元朝的官,對這群士子名流的底細最為清楚不過,撫了下掌,大聲補充,“都說圣人門下不乏舍生取義之士,但他們這些人舍得是哪門子生,取得是哪門子義,不過是發(fā)現(xiàn)在我淮揚鬧事,既無性命之憂,又可以快速揚名罷了,放在蒙元那邊,哪個敢如此造次,早一頓板子打下去,個個哭喊求告,發(fā)誓痛改前非了?!?/br> “二位,二位大人也是儒林翹楚,相煎何必如此之急耳。”劉伯溫以一對三,當(dāng)然招架不住,氣得狠狠瞪了陳基和張松二人幾眼,怒氣沖沖地質(zhì)問。 “非相煎何太急,乃各為其主,各忠其事也。”張松跟他兩個素來就不對付,冷笑著接過話頭,大聲回應(yīng),“張某食大總管之祿,當(dāng)然處處要捍衛(wèi)我淮揚利益,而他們受的是大元的皇恩,念的是大元的好處,當(dāng)然恨不得將我淮揚基業(yè)付之一炬,劉知事你到底應(yīng)該站在哪邊,還是仔細斟酌一下為好?!?/br> “你”冷不防被張松狠狠咬了一大口,劉伯溫氣得直打哆嗦,卻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 他現(xiàn)在的確是朱重九的臣子,理應(yīng)急自家主公所急,想自家主公所想,然而他內(nèi)心深處,卻始終無法放棄浸yin多年的理學(xué)要義,不知不覺間,就會站在城中鬧事的那批讀書人之立場上說話。 正被憋得進退無路之時,軍情處主事陳基,卻又在旁邊沖著朱重九拱手:“主公,佛經(jīng)有云,行得霹靂手段,方顯菩薩心腸,主公今日若對那些人多加寬宥,其必定會得寸進尺,萬一哪日圖窮匕見,屆時主公要處置的,恐怕就不是這區(qū)區(qū)二十幾人了,且主公也知,彼等視我淮揚若仇讎,雙方之間,根本沒有化干戈如玉帛的可能?!?/br> “主公,自古以來,亂世治國除jian,必須秉持重典?!睆埶傻玫搅酥г?,于是口齒愈發(fā)機敏,“趙宋之所以失國,待士人太寬,乃至縱其亂政耳,且主公乃百戰(zhàn)立國,縱使現(xiàn)在就面北稱稱朕,也沒人能說出什么話來,何必學(xué)那逼人孤兒寡母的趙大,拉攏儒生士子,以搏什么仁義虛名,。” 到底是官場中滾打多年的人精,說出的話來,都每一句引經(jīng)據(jù)典,每一句看上去都似乎恰如其分。 第一句話引自蜀漢丞相諸葛亮,他在劉備的支持下辣手打擊蜀中士紳豪強,才讓蜀國迅速安穩(wěn)下來,并且在劉備死后還能繼續(xù)堅持數(shù)十年。 第二句話,則借鑒了北宋和南宋滅亡的教訓(xùn),在保衛(wèi)汴梁和保衛(wèi)杭州的兩個關(guān)鍵時刻,士大夫和讀書人的過分干預(yù),都沒起到什么正面效果,反而讓朝廷自亂陣腳,給了敵軍可趁之機。 第三句話,依舊說得是趙宋,趙匡胤之所以對士大夫優(yōu)渥有加,是因為其得國不正,所以怕讀書人們私下里編排他,而朱重九的基業(yè),是親手一刀一刀砍出來的,即便現(xiàn)在就當(dāng)皇帝,也名正言順,根本沒必要想方設(shè)法討好全天下的讀書人。 整個樞密院中,除了黃老歪、焦玉和最近隨第二軍回揚州整訓(xùn)的老伊萬之外,其他人都算得上是讀書人,因此對張松的話理解起來絲毫都不費力氣,很快,大伙就紛紛點著頭,滿臉佩服地附和道:“張主事所言有理,亂世必以重典,如果不及時處置了這些腐儒,難免有人會受其蠱惑?!?/br> “然,我淮揚乃主公帶領(lǐng)大伙***下來的,那批腐儒既沒跟我等一道拼命,又未曾繳納過任何賦稅,憑什么天天在城內(nèi)品頭論足,再言者無罪,也輪不到他們這些外人?!?/br> “要我說,早打早好,一頓板子打過去,是真不怕死,還是賣支求名,立刻就清楚了?!?/br> 林林總總,觀點或急或緩,卻沒有一個站在劉伯溫這邊,包括聽得暈頭轉(zhuǎn)向的伊萬諾夫,都拍打著桌案,低聲嚷嚷道:“打,狠狠地打,這事兒要擱在歐羅巴那邊,都得把他們綁在十字架上活活燒死,也就是咱們?nèi)A夏,還講究什么不因為亂說話就打屁股。” “哈哈哈哈”這番不著南北的話,瞬間又引發(fā)了一陣哄堂大笑,但笑過之后,大伙卻不約而同地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朱重九,等待著他做出最后決斷。 “主公且聽微臣一言?!眲⒒D時額頭見汗,沖著朱重九深施一禮,滿臉惶急地求肯。 “主公,微臣這里,也有一言。”張松唯恐劉伯溫再給那些腐儒名士們求情,也緊跟著站起來,沖著朱重九深深俯首。 “算了,伯溫。”朱重九看了一眼劉基,又看了一眼張松,輕輕擺手,“你也算了,張主事,都坐下吧,你們倆想說的話,我都知道了。” “是,微臣遵命?!眲⒒蛷埶杀恢熘鼐耪f話的語氣嚇了一跳,互相橫了一眼,相繼退回原位。 “伯溫想說的,無非是他們背后站著幾乎全天下的讀書人,處置起來必須慎重,以免壞了我淮揚的口碑,?!庇挚戳藙⒉疁睾蛷埶啥烁髯砸谎?,朱重九緩緩補充,“而你,張主事,無非想說,這種時候,得殺一儆百,或者人才非我所用必該為我所殺?!?/br> 深深吸了口氣,他的手指在桌案上緩緩敲打,咚、咚、咚,每一下,都仿佛直接敲在大伙的心臟上。 憑心而論,朱重九真的非常認同張松等人的看法,需要行霹靂手段,剎住十幾個讀書人帶頭掀起的這股妖風(fēng),但另外一個世界的經(jīng)驗卻不停地告訴他,息怒,必須控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所謂言論自由,是每個人都有表達的權(quán)力,哪怕他說得是蠢話,而不是“我們在討論言論自由,你趕快給我閉嘴?!?/br> 想到這兒,朱重九又深深吸了口氣,搖著頭說道:“只是朱某既沒想過,還能從他們這幫人嘴里,落到什么好名聲,也不愿意,下重手處置了他們,以儆效尤,他們只是他們自己,不是天下儒林,犯不著朱某花太多心思討好或者針對他們,至于我淮揚之不因言以罪人,也不是光為了鼓勵人進諫,更不是只適用于淮揚。” “朱某其實早就氣得想殺人了,但殺人容易,腦袋砍掉之后,卻無法再接回來,并且此事只要有了開頭,就誰也預(yù)料不到結(jié)尾在哪兒。”目光緩緩從大伙臉上掃過,又深吸了一口氣,他笑著補充:“今日朱某只是因觀念不合,處置了他們,他日就不敢保證,會不會因為跟爾等觀念起了沖突,便循此舊例,然后你們幾個之間,先是因為治國的觀念不合,而互相痛下殺手,然后是因為吏治或者某一項政事不合,再恨不得將對方抄家滅族,踏上一只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接著就是朱某的私事,或者爾等說出來的話,朱某聽著不順耳,命人將你等推出去斬首,然后大伙接著殺來殺去,終有一天朱某耳根子徹底干凈了,再一低頭,帳下已經(jīng)沒有一個活人了,諸君都是聰明人,諸君請仔細想想,朱某所言有沒有道理,!” “主公圣明,微臣慚愧之致。”張松第一個站起來,頂著滿腦袋汗珠拱手,他原來一直以為,朱重九是顧忌到名聲,所以才一時半會兒不肯下令抓捕那些老儒,到了此刻才發(fā)現(xiàn),自家主公竟然想得如此長遠。 若論得罪人之多,整個淮揚大總管府內(nèi),除了劉基劉伯溫之外,就得排到他張松,若是真開了因言罪人的頭,哪怕朱重九對他再信任,最后他也難逃身敗名裂的結(jié)局。 “主公,主公此言,微臣必銘刻五內(nèi)?!标惢?、黃老歪等人沉吟了片刻,也紛紛站起來,沖著朱重九拱手。 他們的思維局限于時代,但卻不代表著他們理解不了,此后六百年中那顆人類智慧的結(jié)晶。 不因言以罪人,保護的不是某一個人,或者某一類標(biāo)新立異者,這條準(zhǔn)則是雙向的,約束和保護的,是持不同觀點的雙方。 “主公智慧如海,微臣愧不能及?!边@輩子第二次,劉基為朱重九所折服,自家主公貌似讀書不多,自家主公經(jīng)常從嘴里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新詞和怪話,但這些新詞和怪話在仔細揣摩之后,卻無不透出絕頂?shù)闹腔?,仿佛有人已?jīng)對著史冊總結(jié)了幾千年般,才能參悟得如此之深邃。 但接下來朱重九的話,卻讓大伙的印象急轉(zhuǎn)直下,“你們先別忙著拍我的馬屁,光拍馬屁解決不了問題,終究還得想一些辦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繼續(xù)折騰,敬初,此事便交給你們軍情處來負責(zé),永年帶內(nèi)務(wù)處全力配合,除了不準(zhǔn)動武抓人之外,其他辦法都可以考慮,就當(dāng)他們是蒙元派來的細作,我就不信,一群專業(yè)人士,還會輸給幾個業(yè)余玩家?!?/br> 第二十章 科技 下二 朱重九嘴里經(jīng)常會冒一些誰也沒聽到過的新詞,這點,樞密院眾人都深有體會,但從沒有一次,大伙聽得像今天這般滿頭霧水,專業(yè),還有業(yè)余,如果前者出自韓退之那句“術(shù)業(yè)有專攻”的話,后者又語出何典。 正困惑間,卻又聽見朱重九敲了敲桌案,繼續(xù)說道:“會后你們兩個打報告向蘇長史請一筆款子,專門用在這上面,我會讓蘇長史直接從我的私庫里撥付,不必通過戶局,也不必經(jīng)過三院公議?!?/br> “是?!避娗樘幹魇玛惢蛢?nèi)務(wù)處主事張松二人,雙雙躬身領(lǐng)命。 “從寬了花,不必給我省錢,不夠可以再撥?!鄙钌钗丝跉?,朱重九咬牙切齒地補充,“我就不信了,人民幣玩家,老百姓放著好好的安穩(wěn)日子不過,會跟著他們走。” 因言治罪的事情,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干的,因為他記憶里多出來的那六百年經(jīng)驗告訴他,這是最壞的一種選擇,此外,在所有應(yīng)對辦法中,動用武力也是效果最差的一個,往往壓制得越厲害,反彈也就越大,一不小心就助漲了對手的聲威。 “是?!标惢蛷埶蓛蓚€再度施禮,然后互相看了看,相繼大聲進諫,“主公,微臣以為,大總管府對各家報館的補貼金額,應(yīng)該盡快重新議定?!?/br> “微臣附議,主公不能由著他們拿了主公的錢,卻專門跟主公對著干?!?/br> “嗯,有道理?!敝熘鼐怕牶螅χc頭,“就由永年負責(zé)出個具體提案,從下半年起,各家報紙的補貼,不再光和銷量掛鉤,具體考核辦法是什么,內(nèi)務(wù)部自己去琢磨?!?/br> “是?!标惢蛷埶蓛扇诵老驳卮饝?yīng)了一聲,雙雙歸座。 “主公”劉伯溫本能地就想勸阻,但話到嘴邊兒,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所有大總管府的核心人物都知道,眼下淮揚各地的報紙,全靠朱重九私人出錢在扶持,無論是銷量最好的《淮揚旬報》,還是以往最不受人待見的《儒林正義》,每季度都能根據(jù)相關(guān)規(guī)矩,從大總管府內(nèi)拿到一筆數(shù)額不菲的辦報補貼,如果沒有這筆從不間斷的投入,即便采用了水力印刷和硬木活字,以一個大華夏銅元一份報紙的售價,各家報館也根本無法收回本錢,用不了幾個月,就得相繼陷入關(guān)門的邊緣。 “怎么,我從自己的私庫花錢,伯溫也覺得不妥當(dāng)么。”聽到劉伯溫的聲音,朱重九笑著反問。 “不敢,微臣,微臣只是覺得,此舉,此舉未免,未免有銅臭,有逼人就范之嫌。”劉伯溫臉一紅,擺了擺手,用極其孱弱的聲音回應(yīng)。 “不是逼,是引導(dǎo),他們可以不聽,但不能指望我自己花錢鼓勵別人跟自己對著干?!敝熘鼐判χ戳怂谎郏缓笱杆賹⒛抗廪D(zhuǎn)向張松,“永年,你不妨再加一條,大總管府鼓勵私人辦報,頭三個月的本金,皆可向官府申請補貼,三個月后的虧贏,就得看他們的銷量及考核成績,近千萬人口,卻就這么六七分報紙,太少了,真的太少了。” “是,微臣遵命?!睆埶上仁倾读算?,然后喜出望外。 “坐下說話?!敝熘鼐艣_他揮了揮手,笑容里露出幾分狠辣。 政治正確,這可不是另外一個時空前蘇聯(lián)的專利,事實上,在朱大鵬那個時代,被資本所控制的媒體,往往比受政府所控制的媒體更為“自覺”,從經(jīng)理,主編,編輯再到一線記者,都本能地遵照著一條看不見的紅線,輕易不敢逾矩。 所以,另外一個時空有句話說,寧得罪默克爾,不能得罪默克多,得罪了德國鐵門娘子,頂多被鐵娘子的粉絲數(shù)落一番,德國政府未必拿你怎么樣,得罪了報業(yè)大亨默克多,他卻有足夠辦法,讓你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而現(xiàn)在,淮揚大總管府不但掌控著地方政權(quán),并且掌控著資本,朱重九就不信,幾個老儒和所謂的名士,能跳出這兩只看得見和看不見的手。 想到這兒,他頭腦中忽然又是靈光乍現(xiàn),拍了下桌案,大聲道:“不光是報館和讀書人,其他行業(yè)也不該忽視,這樣吧,從今年起,本總管每年拿出十萬貫來,重賞那些在各行各業(yè)有杰出貢獻者,就叫,就叫炸藥獎,算了,還是叫華夏獎吧,具體怎么分配,等改天三院齊聚時,再另行公議?!?/br> “主公英明。”張松、陳基、黃老歪、焦玉等人齊齊起身拱手。 眼下?lián)P州城附近的上好天字號水田,每畝售價才四貫華夏通寶,而到了睢陽、宿州附近,普通良田每畝頂多一貫半,十萬貫華夏通寶,哪怕被分成二十份,也夠每個受獎?wù)吡⒖套兂纱蟾缓?,全部置換成土地來種,足夠子孫后代揮霍好幾輩子。 可以預(yù)見,當(dāng)這個消息傳播出去后,會給淮揚各地,給全天下帶來何等的震撼,“平等宣言”再驚世駭俗,受影響的也只是士紳和儒林,普通百姓和那些小門小戶,并沒感覺到任何威脅,而十萬貫華夏通寶,卻是看得見,摸得到的好銅錢,只要你有本事,肯上進,就有機會將其賺到手里,從此往后不必再看任何人臉色吃飯,也不必再拍任何人馬屁。 “主公視金銀如糞土,微臣欽佩之致?!奔幢闶莿⒉疁兀?dāng)琢磨明白十萬貫的威力之后,也只能嘆息著拱手。 和先前鼓勵百姓辦報一樣,這也是朱重九從他私人分紅里拿出來的錢,誰都干涉不著,哪怕如大唐魏征這樣的諍臣,可以阻止太宗陛下動用國庫給他自己翻新宮殿,卻也不能插手皇家的私庫如何運作,否則,公私之間就徹底沒了界限,進諫者必將遭到全天下人的唾棄。 “都是一些小道爾,根子還是沒有解決。”朱重九過夠了人民幣玩家的癮,擺擺手,意興闌珊地回應(yīng),“具體如何讓平等之道深入人心,還請諸君以良策教我?!?/br> 如果那些士子和名儒們,不主動前來淮揚找麻煩,也許他還不會意識到自己的被逼無奈提出來的“平等宣言”,會被對方如此敵視,但現(xiàn)在,當(dāng)發(fā)覺到四下里那nongnong的敵意之后,他的好勝之心反倒被激得獵獵爆燃,決定傾盡全力跟明里暗里的對手們斗上一斗,哪怕是失敗了,頂多是自己變成另外一個朱元璋,未必會損失更多。 “報紙上最近冒出來一個青丘子,末將以為,此子是個大才?!备杏X到朱重九心中濃烈的斗志,胡大海站起身,笑著薦賢,“他說的那些,非但切合主公平等之意,更令末將佩服的是,此君出招,甚得兵家之要,輕而易舉,就把鄭玉等人耍了個團團轉(zhuǎn)?!?/br> “的確,這個青丘子的確人才了得?!眲⒆釉埔舱酒饋恚χ胶?,“末將前一段時間,被那幫腐儒們氣得只想殺人,但看了青丘子的高論,卻又開心得想痛飲三杯,非但觀點與腐儒們針鋒相對,難得的是言必有出處,所引皆為圣人、亞圣和朱子的原話,讓鄭玉等腐儒根本反駁不得?!?/br> “有這么一個人才?!敝熘鼐怕牭糜腥ぃ抗饩従忁D(zhuǎn)向張松,“該不是你們內(nèi)務(wù)處專門請來的看場子的吧,?!?/br> “微臣不敢?!睆埶陕劼牐s緊站起來擺手,“未得主公將令,微臣不敢輕舉妄動,不過,如果主公想要查出此人真身,微臣保證,兩日之內(nèi)就能將其請到大總管府里來。” 朱重九略加斟酌,然后笑著擺手,“算了,還是不打擾他了,如果他不愿意現(xiàn)身的話,就由著他,如果哪天他想現(xiàn)身了,今年的華夏獎就算他一份。” “微臣遵命?!睆埶稍诙亲永锿低低铝丝跉?,鄭重答應(yīng)。 身為內(nèi)務(wù)處主事,猛然間冒出了個可以跟鄭玉等人一爭短長的儒林翹楚,他不可能不派人去查,但不查還好,一查之下,立刻冷汗直冒,此人居然年方弱冠,跟自家主公差不多大小,而此人的居住地址,居然就是揚州城集賢館,現(xiàn)任山長乃為逯魯曾的小兒子逯鵬,眼下淮揚受推舉入仕者,十個里邊至少有五個出自此門。 “像這種有學(xué)問,又肯順應(yīng)時勢而改變的,諸位平時不妨多留意一些?!蹦抗廪D(zhuǎn)回胡大海,朱重九繼續(xù)吩咐,他是鐵了心要將自己的平等之路走到底,因此愿意吸收任何生力軍,“先推薦他們?nèi)ゼt館,等適應(yīng)了咱們淮揚的情況后,再酌情留用,今年的科舉題目,我也會跟逯長史叮囑一下,讓他略做些變化。” “多謝主公厚愛?!迸e薦雖然沒有成功,卻換來了一道專門的政令,胡大海非常高興地躬身施禮,“但末將今年的推薦名額” 朱重九迅速反應(yīng)過來,立刻出手將疏漏堵死,“這個屬于特殊情況,不算在你們各自原有的名額之內(nèi),但如果所薦之人不堪大用的話,該追溯的責(zé)任,依舊會追溯到爾等頭上,再強調(diào)一次,我不在乎你們舉薦的是不是自己的親朋好友,我在乎的是,他們是否可用,是否跟咱們一條心思,具體該如何做,大伙自己把握?!?/br> “末將知曉?!焙蠛:┖竦匦α诵?,舉手給朱重九行了各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 上次他出征在外期間,長子胡三舍勾結(jié)其他幾個衙內(nèi),打著父輩的名義安插私人,拉幫結(jié)伙,惹下了天大的禍?zhǔn)?,雖然過后朱重九并未追究,但他心里,卻始終浮著一團陰影,如今,君臣兩人將話點破了,心中的憂慮自然煙消云散。 其他幾個人,也因為去年的吏治整頓,在舉薦人才方面患得患失,今天聽朱重九親口強調(diào),舉賢論才不論親疏遠近,也覺得各自的心臟輕松了不少,紛紛笑著開口,感謝自家主公的厚待。 “恐怕,這依舊是治標(biāo)不治本?!敝挥袆⒒?,永遠特立獨行,沒等大伙開心的笑聲散去,就站出來,鄭重提醒,“禮教畢竟傳承千年,對也罷,錯也罷,深入人心,即便來的人都口稱平等,內(nèi)心深處,恐怕依舊還是信得原來那些,只是為了前程,不得不跟主公虛與委蛇罷了。” “嗯,伯溫有何良策?!北欢殿^潑了一大瓢冷水,朱重九卻不生氣,點點頭,笑著向劉伯溫請教,能解決問題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對方這個臭脾氣,尚在他忍受范圍之內(nèi)。 劉伯溫果然也不辜負他如此委屈求全,想了想,很是鄭重地問道:“主公的紫金山天文臺,到底能看到什么。”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軍中的望遠鏡,你們手里也都有,如果夜晚用來看星星和月亮的話,已經(jīng)與原來大不相同。”朱重九也想了想,據(jù)實相告 他之所以選擇將天文臺建立在紫金山頂,是為了滿足另外一個靈魂關(guān)于前世的回憶,具體能看到什么,自己也沒仔細核實過,但按照現(xiàn)在淮揚工坊的脫色玻璃和望遠鏡制造水平,在不惜成本的情況下,將頭頂?shù)男强辗糯蠖畮妆稇?yīng)該不成問題,那樣的話,軍中那種放大倍數(shù)在五到八之間的望遠鏡所能發(fā)現(xiàn)的變化,在大截面,高倍數(shù)望遠鏡下,無疑會變得更加清晰,(注1) “微臣早年間曾得《奇門遁甲》三卷,據(jù)傳深研之,即可觀星斷命,推演古今?!眲⒉疁睾鋈粐@了口氣,語氣里充滿了失落,“然微臣數(shù)月前偶然興起,拿起望遠鏡觀星,卻發(fā)現(xiàn)星空與微臣以往所學(xué)大相徑庭?!?/br> “唉,,?!标惢?、張松等人感同身受,不計前嫌,陪著劉基一道長吁短嘆。 他們也都算飽學(xué)之士,當(dāng)然受傳統(tǒng)影響,除了儒學(xué)經(jīng)義之外,對星相、道法等玄妙的學(xué)問,都有所涉獵,然而隨著在大總管府見識到的新東西越多,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以往信以為真的玄學(xué)越不靠譜,特別是望遠鏡出現(xiàn)之后,廣寒宮變成了一個滿臉大坑圓餅,銀河當(dāng)中,群星薈萃。 而傳說中,西方金之精,白帝之子,上公,代表到足夠倍數(shù)大將軍之象的太白金星,被望遠鏡放大之后,居然也是一個暗黃色的圓餅,除了表面沒麻子之外,看上去竟然跟廣寒宮無絲毫差別,(注2) 這給他們心臟所帶來的沖擊,幾乎不堪忍受,好在跟在朱重九身邊見到的怪異事情多了,大伙已經(jīng)漸漸學(xué)會了自我安慰,大總管非常人,行非常之事,所以看到的東西也受其影響,真假難辨,而這種自我安慰,畢竟經(jīng)不起推敲,所以被劉伯溫一提出來,就覺得自己以前所學(xué)皆是謬誤,頭頂?shù)男强崭舆b不可及。 “諸君切莫嘆氣,請聽劉某一言?!眲⒉疁氐难劬?,卻看到了更多,“儒家之禮,道家之德,墨家之兼愛,皆起源于天,天人合一,伍德始終,三統(tǒng)三正、三綱五常學(xué),更是與天空星斗密不可分。” 又深深吸了口氣,劉伯溫非常痛苦地做最后補充,“可以巨鏡觀之,天根本不是原來那個天,星亦非原來的星宿,禮儀道德,綱常統(tǒng)正,自然也失去了依托?!?/br> 注1:當(dāng)望遠鏡發(fā)明之后,伽利略迅速制造出了3倍和九倍望遠鏡,最后又制造出放大三十三倍的望遠鏡揭秘星空。 注2:因為與地球距離近,在天氣晴朗,沒有污染的情況下,十倍望遠鏡,即可看到金星的球形輪廓。 第二十一章 星圖 上 “伯溫!”朱重九長身而起,繞過書案,在眾目睽睽之下,沖著劉伯溫深深施禮。 不是為了對方的計策有多高妙,而是為了劉伯溫在淮揚與儒學(xué)之間,終于選擇了淮揚。 正如劉伯溫自己所說,當(dāng)通過天文望遠鏡,將一幅全新的星圖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自漢代以來儒學(xué)所推崇的天命禮儀,所苛求的等級秩序,綱常統(tǒng)正,就會被連根拋起。除非有人故意視而不見,否則,他根本無法解釋面目一新的璀璨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