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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男兒行在線閱讀 - 第235節(jié)

第235節(jié)

    第二十九章 匕現(xiàn) 下 三

    “沒長眼睛的東西,該死?!睕]等陳亮反駁,臨時被抽調(diào)來擔任護衛(wèi)頭目的親兵百夫長的海森已經(jīng)揚起馬鞭,劈頭蓋臉地抽了過去。

    “別打,別打,老夫不怪他,真的不怪他?!眳④婈惲烈姞?,趕緊出聲阻攔。

    然而,他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其他丞相府的家丁們,愈發(fā)忍無可忍,全都沖了上去,舉起馬鞭,朝著倒霉的輔兵劈頭蓋臉亂抽,一邊抽,一邊還大聲教訓道:“不長眼睛的東西,陳參軍您可以不怪你,但老子卻卻必須收拾你,你敢對陳參軍咆哮,就是對我家丞相吐吐沫,老子今天不打殘廢了你,對不起我家丞相大人的恩典?!?/br>
    他們罵的是牧羊輔兵,參軍陳亮卻如同自己挨了罵一般,灰頭土臉地勸說,“各位,各位兄弟,聽,聽我一言,丞相臨來之前,曾經(jīng),曾經(jīng)”

    他的話,被吞沒在一片囂張的叫嚷聲中,“打,打死他,打死這個沒長眼睛的?!?/br>
    “打,狠狠地打?!?/br>
    “哎呀,你他娘的小心一點兒,抽到老子頭上了!”

    盡管臨行前曾經(jīng)被管家一再囑咐要收斂,盡管所保護的對象是一名在相府根本沒多高地位的漢人幕僚,但一眾相府家丁卻堅決不肯繼續(xù)忍氣吞聲,很快,就將連話都說不利索的牧羊輔兵從馬背上抽下來,抽得滿地打滾兒。

    他們也是別人的奴才不假,可他們的主人是當朝丞相哈麻,如果臨行前不是被勒令不準沿途招搖,這一路上,就連那些地方常駐的千戶、百戶都得主動出門十里相迎,臨別前再送上份足夠豐厚的程儀以表對當朝宰相的尊敬,而腳下這個區(qū)區(qū)牧羊奴,居然敢對著大伙粗聲大氣,這不是自己想找死,又是在干什么,。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周圍其他牧羊輔兵忽然見到自己的伙伴被一群陌生人從馬背上打落于地,一邊疾馳過來救援,一邊奮力吹響了手中號角。

    “吹你個鳥毛,噪呱?!奔叶儎t罵罵咧咧迎上去,與對方戰(zhàn)做一團。

    轉(zhuǎn)眼間,整個濰水河西岸,就全都熱鬧了起來,連綿的號角聲響徹云霄,很快,在號角聲的背后,又隱隱傳來了風雷之聲,“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震得腳下的大地也跟著微微顫抖。

    “咩,咩,咩咩,,?!闭诘皖^吃草的羊群受了驚嚇,雪崩般逃散,負責看護羊群的狗兒,則狂吠著奔跑追趕,“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咩,咩,咩咩,,?!保按?,打死他不長眼的,娘咧,,?!眲x那間,狗叫聲,人喊聲攪在了一起,響成了一片,把個參軍陳亮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轉(zhuǎn)著圈子,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就在此刻,不遠處,忽然響起了三聲號炮,“轟,轟,轟?!?,一聲比一聲更近,一聲比一聲嘹亮,緊跟著,從一簇并未見得如何寬闊的樹林后,繞出了三千多鐵騎,跑在最前方的是一匹桃紅色戰(zhàn)馬,極其高大神駿,馬背上,則坐端著一個銀盔銀甲的將軍,戰(zhàn)刀遙遙指向陳亮的鼻尖兒,“呔,哪里來的狂徒,居然敢在老夫面前撒野。”

    “速速下馬就縛,我家大帥饒爾等不死。”仿佛事先cao練過無數(shù)遍一般,銀甲將軍身后的親兵們,扯開嗓子齊聲高呼。

    “雪雪將軍,雪雪將軍,不要誤會,是我,是哈麻丞相派我過來的?!眳④婈惲烈豢催@個陣仗,就知道自己要找的正主兒來了,慌忙跳下坐騎,將哈麻給的信物高高地舉過頭頂,“小人陳亮,拜見雪雪將軍?!?/br>
    “小人海森、阿魯丁、賽季拉祜”眾家丁見引來的大軍,也不敢繼續(xù)造次,放棄各自的虐待對象,跳下坐騎,紛紛跪倒于地。

    “嗯?!瘪R蹄聲太大,雪雪根本聽不清對面在說什么,但從陳亮等人的動作上判斷,來者可能不是敵人,于是乎更加精神百倍,策動桃紅色的汗血寶馬,急沖數(shù)百步,堪堪已經(jīng)踩到了陳亮的頭頂,才猛地一拉坐騎韁繩,“吁,,?!?/br>
    “吁,,?!彼砗螅彩且黄瑖虖埖暮攘盥?,兩百余名騎著栗色大食寶馬的親隨,齊齊拉緊韁繩,在翠綠色的曠野里,排成了一條筆直的橫線。

    不用再往遠處看,光是這兩百名親兵的做派,就讓陳亮佩服得五體投地,“呯、呯、呯”他用力在草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然后再度將信物高高地舉過頭頂,“小人陳亮,乃相府參軍,今日奉丞相大人的命令,前來探望將軍?!?/br>
    “你是?!毖┭┪⑽读算渡?,目光順著信物快速向下,“哈哈,我想起來了,你是大哥的筆且齊,我說誰敢打到老子頭上來呢,原來是大哥的爪牙,這事鬧的,老子吃了虧都沒地方說理去。”(注1)

    “小人馭下無方,請雪雪將軍責罰?!卑俜蜷L海森唯恐自己被落下,向前快速爬了幾步,與陳亮并肩謝罪。

    “你,紅胡子,大哥居然把你也給派來了?!毖┭┑哪抗庋杆賿哌^他的面孔,又是微微一愣,記憶中,這個來自極西之地的親兵頭目,甚得自家哥哥的信任,幾乎出門就必然令其貼身跟隨,這一次,居然為了保護一個小小的書吏,把他也給派了過來。

    “是小人,是小人。”親兵隊長海森沒想到雪雪居然還能記得自己,興高采烈地繼續(xù)向前爬行,“小人是何等的榮幸,居然能再度見到將軍大人您,小人家里”

    “行了,你別拍馬屁了?!毖┭┥磉?,從來不缺擅長阿諛奉承之輩,怎么可能聽得進去一個“化外蠻夷”的粗糙奉承,皺了皺眉頭,揮鞭打斷。

    “是,小人,小人不是拍馬屁,小人只是高興,高興,嘿嘿,嘿嘿?!庇H兵隊長海森訕訕地跪直身體,滿臉堆笑。

    “起來吧,你們兩個?!毖┭┹p輕揮了下馬鞭,皺著眉頭叮囑,隨即,沖著身后一名身披千夫長錦袍的人吩咐,“寶音,你去看看那幫牧奴被打死沒有,沒有的話,就讓他們趕緊滾起來去收攏羊群,一幫子廢物點心,盡給老子丟人?!?/br>
    “遵令。”那名年齡看上去與雪雪差不多的千夫長大聲回應,然后回頭點起了幾名親信,一道策動坐騎,朝著先前被相府家丁們打到馬下的一眾輔兵馳去。

    “小人,小人先前不知道他們是自家奴才,小人”參軍陳亮見狀,少不得又要拱手賠罪,然而雪雪卻又揮了下馬鞭,滿不在乎地打斷:“打就打了,這種蠢貨,從塞外那邊,一吊錢可以買來一窩兒,沒必要太放在心上?!?/br>
    “是,多謝將軍大人寬宏?!标惲谅劼?,心中登時一松,拱起手,再度低聲道謝。

    “你這人也忒啰嗦?!毖┭└緵]功夫跟他弄這些繁文縟節(jié),皺了下眉頭,低聲呵斥,“別婆婆mama了,信呢,趕緊拿出來給我看?!?/br>
    “啟稟將軍,是口信?!标惲列睦餂]來由打了個哆嗦,四下看了看,非常警惕地提醒。

    “口信,大哥真是閑的沒事情干了,如此大張旗鼓,卻只為了送個口信?!毖┭┞劼?,眉頭又是微微一皺,低聲抱怨。

    “雪雪將軍”見到對方反應如此愚鈍,陳亮忍不住低聲提醒,“丞相大人的意思是,他的話只能轉(zhuǎn)給您一個人聽?!?/br>
    “由你,一個漢人筆且齊?!毖┭┑皖^掃了他一眼,眉頭皺得更緊,“誰知道你轉(zhuǎn)的,是不是他的本意?!?/br>
    這話,問得可是道理十足,一時間,居然令陳亮無言以對,口信這東西,的確可以保證把柄不會落到第四個人手中,可充當傳達者要是不被當事雙方信任,又怎么可能保證口信的真實。

    正急得火燒火燎間,卻又看見雪雪用力拍了一下自己頭上那頂鑲嵌滿了各色冰翠的的銀盔,大笑著說道:“哈哈,我可真是傻了,大哥他為什么派海森保護你,不是就想跟我說,你比海森,你跟海森一樣可以信任么,上馬,上馬,你這就跟我回軍營去,咱們倆關起門來,慢慢細聊。”

    “卑職遵命?!眳④婈惲两K于松了一口氣,躬身行禮,然后飛身跳上坐騎,被雪雪麾下的兩百名親兵團團簇擁著,弛向曠野的盡頭。

    一路上,依舊很少見到人煙,入眼的,全是大塊大塊的牧場,有的地方放養(yǎng)了成千上萬的綿羊,有的地方,卻專門空出來長草,一隊隊衣衫襤褸的輔兵或者牧奴們,則揮動鐮刀,將齊膝高的牧草割倒,然后熟練地打成一人多高的卷子,堆在露天中等待風干,遠遠望去,一排排整齊的草卷就像碧海中的亭臺樓閣,隨著草波的起伏忽隱忽現(xiàn),蔚為壯觀。

    “怎么樣,老夫?qū)⑦@地方收拾得不錯吧?!毖┭┑哪昙o還不到三十,卻也自稱起了老夫,“老夫敢說,連大都旁邊的皇莊,都沒老夫收拾得好?!?/br>
    “這?!眳④婈惲量床欢趋[次節(jié)比的草捆子,除了養(yǎng)羊之外,還有什么其他高深用途,猶豫了片刻,壓低了聲音回應,“將軍恕罪,卑職是漢人,不通畜牧之事,但將軍能在戰(zhàn)場上養(yǎng)起這么多羊來,想必也花費了不少心血?!?/br>
    “那是當然,這羊,可都是老夫托人專門從遼東買回來的良種。”雪雪絲毫不懂得謙虛,立刻高高地揚起頭顱,“這地方原來的羊,根本不產(chǎn)毛,而遼東羊,每年卻能剪兩次毛,據(jù)說大食人那邊,還有一種細毛羊,專門為產(chǎn)毛而生,每年能剪四次,加起來有十二三斤重,老夫已經(jīng)給海商下了單子,向他們重金求購了,等到種羊運回來,再養(yǎng)上幾年,老夫就讓益都到濰州這一帶,全都都變成牧場。”

    “牧場將軍,您養(yǎng)那么多羊,莫非就只為了剪毛,。”參軍陳亮聽得暈頭轉(zhuǎn)向,忍不住皺著眉頭詢問。

    “當然了,你莫非不知道羊毛眼下都漲到什么價了么?!毖┭┟偷赝α艘幌卵?,像看鄉(xiāng)巴佬一樣看著陳亮詢問。

    “這?!标惲岭m然不是書呆子,可身為相府的筆且齊,平素也沒時間去注意羊毛的具體價錢,愣愣地看著雪雪,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哎呀,我忘了,你們漢人講究的是讀書人命格高貴,不cao心賤業(yè)。”雪雪卻也不為難他,迅速晃了晃鑲滿冰翠的銀盔,笑著說道,“怪老夫,怪老夫,嗨,實話告訴你吧,這養(yǎng)羊呢,可比種地賺錢多了,你看看我身后這幫親兵,每人一套全身板甲,你再看看他們身后的那些弟兄,每人至少能保證用鐵甲護住自己的前半身兒,如此敗家的裝束,你在別的地方見得多么?!?/br>
    “啟稟將軍,即便的禁軍,如今也不會裝扮的如此,如此齊整?!标惲凉傲斯笆郑瑢嵲拰嵳f,這兩年朝廷上下用度非常節(jié)省,很少給大都城內(nèi)的禁軍添置什么新武備,而產(chǎn)自淮揚的全身板甲和半身胸甲,更是因為高昂不下的價格,只會由將領們自行出錢置辦,朝廷絕對不會拿不出這么大一筆錢來,一購就是上千套。

    “這些,都是老夫和軍中諸將率領輔兵墾荒放牧所得?!毖┭┦莻€標準的二世祖,心中早就把陳亮當成了自己人,所以也不瞞著他,得意洋洋地炫耀,“剛打過仗的地方,百姓能跑得動的早就跑光了,指望他們土里刨食,怎么可能養(yǎng)得起老夫麾下的弟兄,所以還不如直接將地給圈了,專門養(yǎng)羊,然后不管是賣給大都來的商販,還是賣給淮揚來得商販,價錢都好得很?!?/br>
    “這個。”參軍陳亮聞聽,心中忍不住激靈靈又接連打了好幾個冷戰(zhàn),怪不得過了益都之后,沿途看到的村落就越來越少,百姓也越來越稀疏,原來雪雪等人,鐵了心要將這一帶全都變成牧場,而所謂百姓跑光了,恐怕也就是一個說辭,只要蒙古兵策動著戰(zhàn)馬到別人家門前來回馳騁幾趟,有誰還敢大著膽子繼續(xù)留下來種地。

    “你在大都附近,平素根本見不到這么大的牧場吧?!币妳④婈惲帘谎矍暗膲延^景象驚得兩眼發(fā)直,雪雪愈發(fā)志得意滿,“實話告訴你吧,非但老夫在養(yǎng)羊,從真定府往南,凡是有水的地方,就沒土地閑著,要不然,你以為,桑干水兩岸那么多織機,都是用來紡棉花的么,這年頭,紡紗織布,哪有紡羊毛織料子來錢快,你也就是來早了,等明年開了春兒,老夫至少還能再派人圈出五十萬畝草場來,要是再能買到足夠的大食細毛羊,用不了五年,老夫麾下所有戰(zhàn)兵,就能全都披上胸甲,到那時,老夫倒是要看看,脫脫麾下的那些余孽,還敢不敢再于皇上面前,嚼我們兄弟的舌頭根子。”

    注1:筆且齊,古代蒙古語,寫字人,卷八職官門:“筆且齊,寫字人也?!保瑵M語中的巴克什,筆貼式,也是源自此詞。

    注2:從第二十八章開始,章節(jié)順序沒錯,但編號有誤,今天發(fā)現(xiàn)后重新修訂了一下,特此向大伙說明。

    注3:怪圈中,被處死的七名儒生為,劉諶,伯l顏守中、鄭玉、王翰、姚潤、王謨、李祁,前文將李祁寫成了王逢,特此更正。男兒行

    第三十章 匕現(xiàn) 下 四

    “啥,吳公他老人家要來江寧,那咱可得好好給他磕個頭去?!迸c腐儒鄭玉和諸侯張士誠的反應不同,江寧城內(nèi)外的市井小民們,卻個個滿懷欣喜。

    他們不在乎什么天命綱常,也不在乎什么正朔反朔,他們在乎的是,能不能讓全家人吃上兩頓飽飯,睡一晚上安生覺。

    毫無疑問,淮揚大總管府,盡最大可能地保證了他們這種簡單的要求,從去年揮師過江到現(xiàn)在,始終穩(wěn)扎穩(wěn)打,將元軍和各路“義兵”逼得節(jié)節(jié)敗退,整個戰(zhàn)場從沒出現(xiàn)過兩方拉鋸現(xiàn)象,而新來的淮揚官吏,則在軍隊的支持下,將蒙元貴胄和官吏名下的大片牧場,重新變?yōu)檗r(nóng)田分給了百姓,并且強逼著地方士紳豪族和普通百姓一樣交糧納賦,攤丁入畝。

    除了出動軍隊和官府之外,淮揚商號和各家工坊,也在新光復的土地上,大肆擴張,比起江北,江南的河流更多,水網(wǎng)更密集,可以很方便地建設起大大小小的貨運碼頭,架起高高低低的水車,將羊毛、棉花、蠶絲、麻絲以超出人力百倍的速度紡成紗,然后再織成各種各樣的面料,裝上貨船,銷往長江和運河兩岸所有愿意接受貨物的城市,有的仿阿拉伯式貨船,甚至能直接從揚子江入海,然后前往泉州、福州、廣州等地,給商家換回大把的金銀。

    商人逐利,賺到了錢之后,就想賺得更多,而想多賺錢,就得請更多的人工,買更多的原料,于是乎,長期以來被蒙元官府刻意壓制著的民間活力,在過去一年內(nèi)得到了極大的釋放,新開的店鋪鱗次節(jié)比,各行各業(yè)都迅速恢復了生機。

    家里有了隔夜糧,兜里有了隔夜錢,百姓們當然不愿意再去過那種饑寒交迫,朝不保夕的日子,而能讓他們永遠保住眼前安穩(wěn)生活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淮揚大總管府永遠占據(jù)這里,永遠不再離開。

    所以,無論幾個月來儒林如何鬧騰,市井小民們,卻極少有人跟著他們瞎起哄,偶爾一兩個與常小二類似分不清是非者,也被家長一頓笤帚疙瘩打了回去,“二呆,二呆,沒事兒跟在傻子身后揚什么土,人家跟吳公做對,圖得是不繳糧納稅!你圖個屁有好處也輪不到你頭上,野菜餑餑還沒吃夠么,還是你天生就是賤骨頭,?!?/br>
    “你這老漢,怎么說話呢?!睍鷤儺斎徊豢献屪冯S者離開,拉著家長的衣袖理論,卻被后者一笤帚疙瘩打在手上,抽得齜牙咧嘴,“孬相公,要去你自己去,別拉著我家孩子,誰缺心眼兒啊,任由你拿在手里當燒火棍使,?!?/br>
    罵罷,押著自己兒孫回家,禁止再離開家門半步,直到聽聞淮揚大總管的車駕已經(jīng)到了江寧城門口兒,才解除了禁令,換上了干凈衣服,拉著全家老少到街頭上去拜謝恩公。

    雖然明知道在幾萬乃至幾十萬張面孔里頭,恩公朱重九不可能記住自己一家,但老百姓依舊愿意遠遠地去拜上一拜,不為別的,就為了讓老天爺看見,民心到底在哪一邊,并不是誰嚷嚷的聲音高誰就占理兒,大多數(shù)人平時都不說話,可是個個心里頭都有一桿稱。

    所以當朱重九的車駕進入江寧城的時候,道路兩邊,早就是人山人海了,白發(fā)蒼蒼的宿老跪在香案后,嘴唇顫抖著,不停地禱告膜拜,年青力壯的小伙子們則高高地舉著瓜果籃子,不停地向騎在馬上的士兵發(fā)出邀請,“軍爺,您嘗嘗這個,我家里種的,新鮮?!?/br>
    “軍爺,嘗嘗我家的蘋果,順便給吳公他老人家也帶幾個,今天早晨剛摘下來的,還帶著露水氣呢。”

    “軍爺您要是不放心,我自己先吃一個,嘗嘗吧,嘗嘗咱們江寧人的一片心意。”

    “軍爺,吳公他老人家坐在哪輛車上啊,他能看見我們嗎。”

    無論是詢問的,還是祈求的,騎在馬上的近衛(wèi)旅兵卒,都一概不予回應,他們只管控制住麾下坐騎,彼此拉開距離,橫成排,豎成線,為隊伍中央的馬車提供保護,而站在道路兩邊的黑衣城管,則手拉起手,一邊盡力限制人群朝道路中央擠,一邊聲嘶力竭地叫嚷,“讓一讓,老少爺們兒,都讓一讓,讓大總管的馬車先過去,別擠了,你們的心意,大總管已經(jīng)看到了,再擠,就要被馬給踩到了?!?/br>
    “不要擠,不要擠,大總管舟車勞頓,大伙別給他老人家添亂。”

    “各位父老鄉(xiāng)親,你們的心意,大總管說他領了,拜領了?!?/br>
    “大總管威武?!?/br>
    “大總管公侯萬代?!?/br>
    “大總管早日一統(tǒng)天下。”

    百姓們,則一邊努力控制著身體別往馬蹄子下沖,一邊以歡呼聲回應,霎那間,整個城市里人聲鼎沸。

    “呸,收買人心?!闭驹诼愤叾前g里的老儒鄭玉等人聽了,臉色不覺又開始發(fā)黑,想要張口唱上幾句反調(diào),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徹底被周圍的歡呼所吞沒,根本不可能傳進車隊里。

    “狂妄?!睙o法表達自己的抗議,又不屑跟草民們擠做一堆兒,老儒鄭玉氣得低聲唾罵,“秦始皇當年封禪泰山,也不過如此,轉(zhuǎn)眼就有義士出,擊其于搏浪沙中?!?/br>
    “師山先生所言極是,漢初之時,高祖出巡,駕車之馬亦不敢用純色,這朱屠戶才得彈丸之地,民心未定,居然用了清一色的大食寶馬拉車,真是暴殄天物。”老儒王翰也湊到窗口處,咬牙切齒地數(shù)落。

    “依老夫之見,其早晚必步陳勝、吳廣之后塵?!?/br>
    “小富則安,豈能成就大業(yè)。”

    屋子里,僅剩的七名儒林“翹楚”,紛紛開口詛咒,巴不得樓下立刻就跳出一個拎著鐵錘的壯士,對著朱屠戶的馬車傾力一擊。

    而他們各自麾下的仆人們,則擠在另外一扇臨街的窗口旁,滿臉羨慕地看著一隊隊騎兵保護著數(shù)輛馬車緩緩從街頭走過。

    天氣有點兒熱,所以騎兵們身上穿得全是無臂的胸甲,護腿甲也僅僅到膝,其余部分,則以透氣的銀絲甲編織覆蓋,這令他們顯得更加英俊偉岸,卻又不顯死板,一個個好像天神下凡般,從頭到腳透著高貴和威嚴。

    六百多名騎著高頭大馬的騎兵隊伍中間,是十輛干凈整潔的四輪馬車,每輛車的車廂都涂成了暗藍色,被天空中的陽光一照,反射出海水般的光芒,拉車的弩馬,則全都是淺栗色,從第一輛到最后一輛,所有馬匹個頭都同樣高矮,釘了鐵掌的馬蹄,整齊劃一地踏在年久失修的青石路面上,不斷濺起閃亮的火星,起起落落,起起落落,閃得人心里直癢癢。

    “勞民傷財,勞民傷財!”老儒鄭玉的聲音,從另外一個窗口再度響起,里頭帶著深深的羨慕與不甘。

    “沐猴而冠,再怎么收拾打扮,他也終究是個屠戶?!崩先逋鹾苍谂赃厬崙嵅黄降母胶汀?/br>
    他們兩個都做過大元朝的官,知道那些駑馬的珍貴,按照大食商人說法,純栗色的駑馬,乃大食那邊專門為王族而培育,非但賣相好,性情溫順,還足夠聰明,根本不需要車夫太耗費心思,就能將馬車以最平穩(wěn)速度拉著走。

    像這樣的純血挽馬,每一匹拉到市面上,都能換戰(zhàn)馬五匹以上,大元這邊,也就是大都和泉州一帶的官衙用得起,其他地方,即便是知府和各路的達魯花赤,也是想都不用去想。

    “師山先生,我等何時下去?!迸c鄭玉和王翰兩人不同,伯顏守中沒心思指責朱屠戶的奢靡,而是走到二人身邊,以非常迫切的聲音催促。

    “有幾分把握靠近車隊?!崩先遴嵱翊蛄藗€哆嗦,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不清楚?!辈伿种邢肓讼?,肅然搖頭,“下面人太多,只能讓家奴們先去擠一下,然后咱們接著往里沖,左近只是為了表明我等志向,只要被那朱屠戶和周圍的百姓們看見了,就已經(jīng)足夠?!?/br>
    “就,就怕擠不進去,我等,我等力量太,終究還是太單薄了?!崩先逋鹾捕哙轮樕查g變得雪一般白。

    以血相諫,這是他們早就商量好了的事情,并且各自于心中,也曾經(jīng)演練過了無數(shù)次,峨冠博帶,數(shù)千士子迎著朱屠戶的利刃,慨然赴死,而周圍的愚民們,則被大伙的熱血喚醒,一個個頂禮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