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道：“魏無羨！你究竟懂不懂？還是非要我實話告訴你？站在他們這邊的時候，你是怪杰，是奇?zhèn)b，是梟雄，是一枝獨秀。可只要你和他們發(fā)出不同的聲音，你就是喪心病狂，罔顧人倫，邪魔外道。你以為獨占山頭，就可以游離世外，獨善其身逍遙自在？沒有這個先例！”

    魏無羨喝道：“沒有先例，我就做這個先例！”

    兩人劍拔弩張對視一陣，半晌，江澄道：“魏無羨，你還沒看清現(xiàn)在的局勢嗎？你若執(zhí)意要保他們，我就保不住你?！?/br>
    魏無羨道：“不必保我，棄了吧?！?/br>
    江澄的臉扭曲起來。

    魏無羨道：“棄了吧。告知天下，我叛逃了。今后魏無羨無論做出什么事，都與云夢江氏無關(guān)。”

    江澄道：“……就為了這群溫家的……？”

    江澄道：“魏無羨，你是有英雄病嗎？不強出頭惹點亂子你就會死嗎？都這樣了，你還打算做什么事？”

    魏無羨沉默不語。

    他也答不上來?；蛘哒f，他也無法預(yù)料，今后自己還會做出什么事。

    與其等到那時，倒不如現(xiàn)在就斬斷聯(lián)系，以免日后禍及江家。

    見他閉口不言，江澄喃喃道：“……我娘說過，你就是給我們家?guī)闊﹣淼摹．?dāng)真不錯?！?/br>
    他冷笑一聲，自言自語道：“……‘明知不可而為之’？好，你懂云夢江氏的家訓(xùn)，你比我懂。你們都懂?！?/br>
    收回三毒，長劍錚然入鞘，江澄漠然道：“那就約戰(zhàn)吧。”

    云夢江氏家主江澄約戰(zhàn)魏無羨，三日之后，在夷陵打了轟動無比的一架。

    交涉失敗，二人翻臉，大打出手。魏無羨縱兇尸溫寧打中江澄一臂，折其一臂，江澄刺了魏無羨一劍。兩敗俱傷，各自口吐鮮血，痛罵對方離去，徹底撕破臉皮。

    此戰(zhàn)過后，江澄對外宣稱：魏無羨叛逃家族，與眾家公然為敵，云夢江氏已將其逐出，從此恩斷義絕，劃清界限。今后無論此人有何動作，一概與云夢江氏無關(guān)！

    這一架打完之后，溫寧亦因其兇悍狂躁的駭人表現(xiàn)，漸漸傳出了個不大好聽的諢名。

    雖然被江澄捅中腹部，魏無羨卻并不以為意，把腸子塞回腹部，還若無其事地驅(qū)使溫寧去獵了幾只惡靈，買了幾大袋土豆回去。

    回亂葬崗之后，溫情給他裹好傷，將他罵得狗血淋頭，因為讓他買的是蘿卜種子。

    此后，倒是過了一段相安無事的平淡日子。魏無羨領(lǐng)著五十名溫家修士在亂葬崗上種種地，修修屋，煉煉尸，做做道具。每日閑暇時間就玩兒溫情堂哥那個還不到兩歲的孩子溫苑，把他掛在樹上，或者埋在土里只露出個頭，哄他說曬曬太陽再澆點水可以長得更快，然后又被溫情一通呵斥。

    如此過了數(shù)月，除了外邊對魏無羨評價越來越糟，倒也沒有進(jìn)一步發(fā)展。

    魏無羨能下山的日子不多，因為整座亂葬崗上所有的陰煞之物全靠他一個人鎮(zhèn)住，不能離得太遠(yuǎn)，也不能走得太久，他又是個生性好動、在一個地方呆不住的人，只好常常跑到最近的那個小鎮(zhèn)上以采購之名東游西逛。

    這日，又到了他下山的日子。溫苑在亂葬崗上待了太久，魏無羨覺得不能老讓一個兩歲的孩子困在那種地方玩泥巴，這次便把他也捎上了。

    這小鎮(zhèn)來過太多次，魏無羨已是輕車熟路，摸到菜攤子前，翻來翻去，突然拿起一個，憤怒地道：“你這土豆生芽了！”

    菜販子如臨大敵：“你待怎地？！”

    魏無羨道：“便宜點?！?/br>
    溫苑一開始還抱著他的腿，魏無羨走來走去地挑土豆講價錢，溫苑掛在他腿上，掛了一會兒便抱不住了，短短的手酸了，松開休息一會兒，誰知，就這一會兒，街上人流便把他沖得東倒西歪，失了方向。

    溫苑才兩歲，視線很矮，走來走去，找不到魏無羨的長腿和黑靴子，滿目都是一群灰撲撲、臟兮兮的泥腿黑褲，越來越茫然無措。正暈頭轉(zhuǎn)向間，忽然，在一個人腿上撞了一下。

    那人穿著一雙一塵不染的雪白靴子，原本就走得很慢，被他一撞，立刻駐足了。

    溫苑戰(zhàn)戰(zhàn)兢兢仰起臉，先看到了懸在腰間的玉佩，再看到繡著卷云紋的腰帶，然后是一絲不茍的整齊衣領(lǐng)，最后，才是一張俊雅的臉。

    這個陌生人正神色冷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被這雙色如琉璃、冷冰冰的眸子盯著，溫苑忽然一陣害怕。

    魏無羨那頭挑三揀四了半天，最終還是決定不買這些發(fā)了芽的土豆，吃了說不定中毒，還不肯降價，被菜販子嗤之以鼻。誰知一回頭，溫苑就沒了，大驚失色，滿大街地找孩子，忽然聽到一陣稚子的大哭之聲，連忙沖了過去。

    只見不遠(yuǎn)處，一群好事路人圍成一個攢動的圈，正在交頭接耳，指指點點。他撥開人群一看，霎時眼睛一亮。

    一身白衣、背著避塵劍的藍(lán)忘機僵直地站在人群的包圍之中。

    再一看，他又啼笑皆非起來。一個小朋友跌坐在藍(lán)忘機足前，正涕淚齊下，哇哇大哭。藍(lán)忘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伸手也不是，說話也不是，面色嚴(yán)肅，似乎正在思考該怎么辦。

    路人畢畢剝剝嗑著瓜子道：“么回事兒？小伢嚎得嚇?biāo)廊??！?/br>
    “肯定是被欺負(fù)了撒?！?/br>
    有人篤定地道：“被他爹罵了吧。”

    聽到“他爹”，躲在人群里的魏無羨噴了。

    藍(lán)忘機立刻抬頭，否認(rèn)道：“我不是?！?/br>
    溫苑卻不知道別人在議論什么，小孩在害怕的時候都是會叫親近之人的，于是他也叫了：“阿爹！阿爹嗚嗚嗚……”

    路人立刻道：“聽聽！我都說了撒，是他爹。”

    有同情的：“是不是因為他爹不要他才哭的啊。看不出來呃……這樣狠心的爹喲！”

    有自以為眼光犀利的：“肯定是爹，鼻子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沒跑了！”

    有哄孩子的：“小伢，你阿娘咧？”

    “是啊，娘在哪里，爹這么兇，他娘呢？”

    在嘈雜的浪潮之中，藍(lán)忘機的臉色越來越古怪。

    可憐他從出生起就是天之驕子，一言一行皆是端正中的端正，楷模中的楷模，從來沒遇到過這種千夫所指的狀況，魏無羨笑得直打跌，眼看溫苑哭得快斷氣了，他只好站了出來，假裝剛剛才發(fā)現(xiàn)這邊兩人，驚訝道：“咦？藍(lán)湛？”

    藍(lán)忘機猛地抬頭，兩人視線相交，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魏無羨立刻避了開去。

    一聽到他的聲音，溫苑一下子爬起來，拖著兩條洶涌的眼淚朝他奔來，重新掛到他腿上。路人嚷道：“這又是誰啊，娘呢？娘在哪里，到底誰是爹??？”

    魏無羨揮手道：“都散了散了！”

    見沒戲看了，閑人們這才慢吞吞地散了。魏無羨回頭，微微一笑，道：“這么巧。藍(lán)湛，你怎么在這兒？”

    藍(lán)忘機頷首道：“夜獵。路過?！?/br>
    聽他語氣與往常無異，并無嫌惡厭憎、勢不兩立之意，魏無羨忽然覺得心頭一松。

    頓了頓，藍(lán)忘機又緩緩道：“……這孩子？”

    魏無羨心一寬嘴就不拴牢，信口道：“我生的?！?/br>
    藍(lán)忘機的眉尖抽了抽，魏無羨哈哈道：“當(dāng)然是玩笑。別人家的，我?guī)С鰜硗鎯旱摹Ｄ銊偛抛鍪裁戳?？怎么把他弄哭了？?/br>
    藍(lán)忘機淡聲道：“我什么也沒做。”

    溫苑抱著魏無羨的腿，還在抽抽搭搭。魏無羨懂了。藍(lán)忘機那張臉雖然好看，但這么小的孩子，大多還不能分辨美丑，只看得出這個人一點都不和藹，冷冰冰的很嚴(yán)厲，被這一臉苦大仇深嚇到，難免害怕。魏無羨把溫苑托起來顛來倒去地逗了一陣，哄了幾句，忽然見路旁一個貨郎擔(dān)還齜牙朝這邊看得樂，便指著他擔(dān)子里花花綠綠的那些玩意兒，問道：“阿苑，看這邊，好不好看？”

    溫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吸了吸鼻子，道：“……好看?！?/br>
    魏無羨又道：“香不香？”

    溫苑道：“香。”

    貨郎擔(dān)連忙道：“又好看又香，公子買一個吧。”

    魏無羨道：“想不想要？”

    溫苑以為他要給自己買，害羞地道：“……想。”

    魏無羨道：“哈哈，走吧?！?/br>
    溫苑如遭重?fù)?，眼里又涌上了淚花。

    藍(lán)忘機冷眼旁觀，實在看不下去了，道：“你為何不給他買?！?/br>
    魏無羨奇怪道：“我為什么要給他買？”

    藍(lán)忘機道：“你問他想不想要，難道不是要給他買?！?/br>
    魏無羨故意道：“問是問，買是買，為什么問了就一定會買？”

    他如此反問，藍(lán)忘機竟無言以對，瞪了他好一會兒，又把目光轉(zhuǎn)到溫苑身上去。溫苑被他盯著，又開始打哆嗦。

    須臾，藍(lán)忘機對溫苑道：“你……想要哪個?！?/br>
    溫苑還沒回過神來，藍(lán)忘機又指了指那名貨郎擔(dān)框里的東西，道：“這里面的，你想要哪個?！?/br>
    溫苑驚恐地看著他，大氣也不敢出。

    片刻之后，溫苑臉色紅紅的，不停地摸兜，兜里裝滿了藍(lán)忘機給他買的那一堆小玩意兒，也不哭了。見他終于止住眼淚，藍(lán)忘機似乎松了一口氣，誰知，溫苑紅著小臉，默默地蹭過去，抱住了他的腿。

    藍(lán)忘機低頭：“……”

    魏無羨狂笑道：“哈哈哈哈哈！藍(lán)湛，恭喜你，他喜歡你了！他喜歡誰就抱誰的腿，這下他絕對不會撒手的?！?/br>
    藍(lán)忘機走了兩步。果然，溫苑牢牢地攀著他的腿，完全沒有松手的意思。

    魏無羨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看你也先別去夜獵了，這樣，咱們先去吃個飯怎么樣？”

    藍(lán)忘機抬眼看他，語氣無波無瀾地道：“吃飯？”

    魏無羨道：“是啊吃飯，別這么冷淡嘛，好不容易你來夷陵還這么巧給我碰上了，我們敘敘舊，來來來，我請客?！?/br>
    ☆、第74章 桀驁第十七3

    魏無羨半拖半拉，加上溫苑一直掛在藍(lán)忘機腿上，就這么把他拖進(jìn)了一間酒樓。

    魏無羨道：“點菜啊?！?/br>
    藍(lán)忘機被他按到席子上，掃了一眼菜牌，少頃，道：“你點。”

    魏無羨道：“我請你吃飯，當(dāng)然是你點。來來來，愛吃什么點什么，不要客氣。我跟你說，我有錢，不要擔(dān)心?！眲偤梅讲艣]買那生了芽的毒土豆，付得了賬。藍(lán)忘機也不是慣于推辭來推辭去的人，思忖片刻便點了。魏無羨聽他不咸不淡地報出幾個菜名，笑道：“你可以啊藍(lán)湛，我以為你們姑蘇人都是不吃辣的。你口味還挺重。喝不喝酒？”

    藍(lán)忘機搖頭，魏無羨道：“出門在外還這么守規(guī)矩，不愧是含光君。那我就不要你的份了。”

    溫苑坐在藍(lán)忘機腿邊，把兜里的小木刀、小木劍、泥巴人、草織蝴蝶等等小玩意兒排排放在席子上，愛不釋手地清點。魏無羨看他黏在藍(lán)忘機身旁蹭來蹭去，弄得藍(lán)忘機喝個茶都不方便，吹了聲口哨，道：“阿苑，過來。”

    溫苑看了看前天才把他埋在土里當(dāng)蘿卜種的魏無羨，再看看剛剛給了買了一大堆小玩意兒的藍(lán)忘機，屁股沒挪，面上誠實卻地寫了兩個大字：“不要”。

    魏無羨道：“過來。你坐那里礙著人家。”

    藍(lán)忘機則道：“無事。讓他坐?！?/br>
    溫苑高興地又抱住了他的腿。這次是大腿。魏無羨笑道：“有奶便是娘，有錢便是爹。豈有此理?！?/br>
    很快菜和酒都上來了，紅紅火火的一桌，只有一碗白色的，是藍(lán)忘機單獨給溫苑點的甜羹。魏無羨敲碗道：“阿苑，別玩兒了，過來吃。你的新爹給你點的，好東西?！?/br>
    溫苑低著頭，拿著兩只蝴蝶，嘟嘟噥噥，一會兒裝成左邊那只說“你好嗎？”，一會兒裝成右邊那只說“我很好，你呢？”，一個人分飾兩只蝴蝶，玩兒得不亦樂乎，魏無羨叫了好幾聲，他才端起碗，拿著一只小勺子坐在藍(lán)忘機身邊舀甜羹吃。

    之前溫苑在岐山的拘禁地，后來又轉(zhuǎn)到亂葬崗，兩個地方都不能提伙食，是以這碗甜羹對他而言已算是新奇的美食，吃了兩口便停不下來，但是還知道巴巴地把碗遞給魏無羨，獻(xiàn)寶一樣地道：“……羨哥哥……哥哥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