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賀霖鴻疲憊地說:“去三弟那里吧……他一定急壞了……” 凌欣心情也非常惡劣,她進了里屋,將帶血的大刀放到了桌子上,秋樹臉發(fā)白地過來小聲說:“jiejie,咱們沒帶金色煙花呀!” 夏草幾個一聽,忙湊過來問:“什么什么?!沒帶!” 秋樹急得要哭了一樣:“誰會帶金色煙花呀!”那是臨死時才放的,成親帶那東西多不吉利! 凌欣無精打采地說:“你表現得很好,沒露出破綻來?!?/br> 秋樹含淚點頭:“我就是……使勁閉著嘴來著?!?/br> 夏草一拍秋樹肩膀:“你真棒!”完全學凌欣的樣子。 凌欣坐在床邊說:“我想歇一下。”秋樹點頭,拉了幾個小姑娘出了里屋。 凌欣和衣躺下,聽著秋樹她們在外面整理屋子,燒熱水,開始低聲哭了會兒,后來低聲議論咒罵。 凌欣就是知道自己有理,可也不得不承認,娶了自己,賀府的確倒霉!自己的所作所為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攪家精,每次交鋒,自己都能將對方弄得合家雞飛狗跳。這只是一個高門大戶,她的對手就是個糊涂的老太婆,她怎么就沒有一個靈活睿智的方式來解決這些問題呢?她怎么就非得走到你死我活的那一步呢?凌欣深感自己的低級! 躺了半天,凌欣才重新積攢起了心力,她坐起來,深吸了口氣,低聲說:“無論發(fā)生了什么,路還是得繼續(xù)走?!彼酒鹕恚嶂蹲叱鰞仁?,對秋樹等人說:“我們出去吧。” 春花問:“這里不留人了?” 凌欣搖頭:“不留,你們也帶著武器?!惫媚飩兌即饝耍栊缹⒌度肭?,背在身后,帶著她們走出了院子。往府門走時,并沒有什么人來攔她們,反而有人一見了她們,掉頭就跑,根本不敢接近。府門處幾個家丁見了凌欣背著大刀走過來,都默默地退開,留出門口。凌欣出了府門,才對秋樹說:“你去雇車,我們去玉店。” 秋樹眨眼問:“我們去吃飯?” 凌欣點頭,幾個女孩子也不反對,笑著說:“那里自然是有吃的!”叫了兩輛馬車,往誠心玉店去了。 賀霖鴻與羅氏到了賀云鴻的屋子里時,賀云鴻已經醒了過來,丫鬟們換了新的被褥,他穿著厚實的墨藍掩襟睡袍,依著枕頭圍著錦被坐在床上。他臉色蠟黃,眼下面陷落,一臉病容。 賀霖鴻與羅氏坐了,羅氏眼淚汪汪的,賀霖鴻神情頹廢。 綠茗進來給賀霖鴻和羅氏上了茶,又將一碗藥給了賀云鴻,輕聲說:“公子,該喝藥了。” 賀云鴻搖頭:“先聽二哥說說吧,省得一會兒吐出來。” 綠茗含著眼淚說:“公子要保重身體??!別再為這事煩惱了,老夫人一定會……” 賀霖鴻抬頭,大聲喝道:“出去!” 綠茗嚇得一哆嗦,藥都撒了些出來。她看看賀云鴻,見他垂著眼睛沒說話,她只好端著碗,哭著出去了。 賀霖鴻從自己的袖中拿出木盒,往床上一扔,說道:“母親扔地上的,看看是不是勇王給你的禮物?!?/br> 賀云鴻拿起來,覺得盒子重得不行,他平推開盒蓋,見里面玉簪無恙,就又將盒蓋推了回去。 羅氏驚訝:“這是……” 賀霖鴻哼了一聲:“該是大嫂的主意,借著找什么丟的東西,去搜清芬院,讓母親坐陣。她們搜出了贓物,凌大小姐還不低頭,母親就摔了這盒子,要栽贓給凌大小姐,說她毀去了勇王的東西?!?/br> 羅氏問:“她們?yōu)楹稳绱耍俊?/br> 賀霖鴻嘆氣:“她們咽不下一口氣!她們總以為凌大小姐是平常的女子,被抓了贓物,再被說弄壞了勇王的禮物,就會害怕,不敢與她們作對了。她們對凌大小姐怎么打罵,都是有理的了。婦人之見!井底之蛙!” 羅氏捂嘴:“這……這……” 賀霖鴻搖頭:“這是后宅的常事?!?/br> 賀云鴻咳了一聲,賀霖鴻想起郎中說幸好沒有咳嗽,忙安慰他說:“其實,也不會有事。母親雖然叫了護院過去,可凌大小姐拿出了云山寨的警訊煙花,母親自然沒敢做什么?!?/br> 羅氏看著賀霖鴻的衣服哭了:“但是你怎么跪在那里?你的臉怎么被打了?” 賀云鴻抬眼看賀霖鴻,賀霖鴻苦笑,“我那時還不知道她能自保,跪下求母親不要讓人動手,結果,凌大小姐說了幾句話,就讓母親昏倒了?!?/br> 羅氏哭泣:“我聽人說了,她砍了人,太可怕了……” 賀霖鴻嘆氣,看著賀云鴻說:“我原來以為,她那樣生氣,就還能有轉機,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賀云鴻又一次垂目不語。院子里一片人聲,有人喊道:“相爺回來了!” 賀相急匆匆地進來,賀霖鴻和羅氏忙站起行禮,賀云鴻也在床上彎腰行禮。 賀霖鴻扶著賀相坐下,賀相身上還穿著紅色朝服,戴著朝冠,他嚴肅地問賀霖鴻道:“出了什么事?!我一進府,就聽報護院們因老夫人受襲,被調去圍攻清芬院,然后被你斥退了,怎么能鬧得這么大?!快講!” 賀霖鴻看了眼羅氏,羅氏就說了老夫人如何聽到趙氏去搜院被阻,就堅持去了清芬院。賀霖鴻說了自己到時護衛(wèi)剛圍了院子,母親怎么要動手,自己怎么哀求,后面凌大小姐說的話,從預警,到報復……講到她說“那我就請滿朝上下都聽聽,賀相是怎么指使后宅行陰毒之事……賀府有人說我連賀家一個貼身丫鬟都比不上!能這么公然議論,主母之意,賀相必然已經首肯?!R相定是覺得皇上的指婚大大屈辱了賀家三公子吧!……經此事后,還有多少人看不出來賀相只在表面上對皇帝忠心耿耿,真落到實處,是怎么陽奉陰違!……太子殿下該對此事非常感興趣,定會為我排除種種障礙,讓我在朝堂上一吐為快?!缓竽赣H就昏了?!?/br> 賀相聽了,氣得嘴唇顫抖,屋子里很靜。賀霖鴻看賀云鴻,賀云鴻一直低垂著頭。 良久,賀相才平靜下來,開口道:“她甚知利害。” 賀霖鴻點頭:“所說之言,句句誅心?!?/br> 賀云鴻抬頭,含淚道:“父親……” 院子里又一陣喧鬧,有人叫著“老夫人!”“老夫人!”門簾一開,趙氏扶著姚氏踉蹌著進來,賀霖鴻和羅氏趕快上前扶著,賀相皺眉問:“夫人為何不好好休息?” 趙氏回答:“母親剛醒轉,就一定要來見三弟?!?/br> 姚氏撲到賀云鴻床邊,滿臉是淚水,賀云鴻坐在床上悲然地說道:“母親!去休息吧,我沒事,您好好注意身體!” 姚氏哭著看賀云鴻:“孩子,娘最擔心你?。∧闶悄锏男念^rou??!”賀云鴻低下了頭。 姚氏轉身看見賀相,一把抓住了賀相的衣袖,哭著小聲說:“相爺!那個女子不能留了!相爺!真的不能留?。∷龝宋覀內业拿?!相爺!讓人除去她吧!讓人去圍剿她的山寨吧!將他們都殺了!” 賀相沉著臉,姚氏哭著:“相爺!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狠毒的女子!她是妖魔呀!……” 賀云鴻不抬頭,低聲說:“母親,回去吧?!?/br> 姚氏又轉身拉賀云鴻的手:“孩子!你千萬要遠離那個惡人哪!我看到了,她的臉上有血,她的刀上也全是血呀!她敢殺人哪!” 賀霖鴻嘆氣:“母親,您怎么能……”可是他沒說完,自己擺了下手。 姚氏抬頭,眼睛含著恨怨:“她是個什么貨色!如果不是勇王府給了她嫁妝衣衫,她就是個布衣荊釵的鄉(xiāng)野農婦!連在我府做個粗使丫鬟的資格也沒有!怎能當我兒的夫人?!這么個沒見識的東西竟然還敢不尊重我!一過門,她就和我對著干!我要是不收拾了她,這府里不就亂了嗎?!” 賀霖鴻嘆氣:“她怎么是沒見識……” 姚氏不甘心地罵道:“她一個土匪!能有什么見識!” 賀霖鴻搖頭:“母親!您沒聽她說的話嗎?她是個極厲害的……” 姚氏氣憤地說:“胡說!你竟然向著她!她會害了我們府!一定要殺了她滅口!” 賀相剛要說什么,忽然發(fā)現姚氏顯得特別憔悴,鬢邊的白發(fā)似是增加了許多,嘴唇也干燥得滲出血來。往日美麗的容顏變得衰老,甚至有些丑陋。 賀相抬手扶著姚氏:“來人,扶夫人回去靜養(yǎng)?!?/br> 姚氏抱著賀相的腰跪了下去:“相爺!殺了她!殺了她在京城的人!她要去向皇上盡讒言哪!弄不好就是滿門的罪呀!相爺!她一定干得出來呀!您可千萬別手軟哪!” 賀相哼了一聲:“她在這里你調了百多人都不能奈何她,你覺得我又能如何?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這女子已經離府了,很快,就該有人來找我們談談了。” 姚氏搖頭:“怎么會?相爺,您是朝上的宰相呀!這么多年了,皇帝不都得聽你的……” 賀相終于忍不住了,喝道:“閉嘴!你就是太自以為是才會如此!回房吧!” 成婚幾十年,賀相從來沒有對姚氏大聲訓斥過,他此時如此粗暴,姚氏一愣。別說姚氏沒見過賀相這般對她,屋中的兒子媳婦何嘗見過?大家都驚得目瞪口呆,連一直低著頭的賀云鴻,也抬起頭看賀相。 接著,姚氏的臉就漲紅了,眼淚暴涌,嘶喊起來:“你吼我?!你護著那個賤人?!你忘了你能成左相是因為我們姚家……” 賀相厲聲打斷:“住口!我為左相乃是承圣上恩顧,和你姚家有何關聯?!你為相府主母,卻不檢點行為,妄起事端,搬弄口舌,下去好好反省!” 姚氏顫抖著看賀相:“你……你怎么能如此對我?!你過河拆橋!當初,若不是我家看中了你,你就是高榜得中,又能如何?我父兄提攜了你!為你打通關節(jié),助你入吏部,后又入朝堂面圣……”她本來是跪著的,現在想站起來,可是氣得無力,但因為跪在地上,就更生氣! 賀相這么多年對姚氏一向容讓寵溺,何嘗不也是因此?賀相臉有些紅,但是這事太嚴重了,他無法再縱容姚氏,只能陰沉地說道:“朝中官員面圣者日有百人,只有陛下能擇人而用!你姚家難道是陛下不成?!能替陛下定我前程?!你胡言亂語,還不回去!” 姚氏被噎得結巴:“你……你……你……說我胡言亂語?!當初,人都說我是旺夫之人,嫁誰不行?我姚家人脈遍及官場,我夫君必然飛黃騰達!你那時無官無職,仗著風流儒雅,騙了我!今天卻忘恩負義!你家徒有清貴之名,一無財力,二無人助,名聲能值幾個錢?!能幫你換來實官高位嗎?!你沒有我家的幫忙,連圣上的面都見不到,怎么能被選上?!你連京城都待不了!時至今日,你當了左相,你敢說你沒得我家的恩惠?!你敢說嗎?你說呀!……”她說話聲音越來越大,眼睛直瞪著,要拼命的樣子。 賀相實在無法再說什么了,對嚇傻了的趙氏和羅氏說:“還不將你母親攙走!” 趙氏和羅氏第一次見公公婆婆這么吵起來,又驚又尷尬,忙上前來扶還跪在地上的姚氏:“母親,回去吧!” 姚氏大哭:“你負了我!你現在見我人老珠黃了,就沒了良心!……”趙氏和羅氏深低著頭,使勁扶起姚氏往外走,姚氏邊挪著步子邊回頭看兩個兒子:“你們怎么不說話?!???!我養(yǎng)大了你們!你們怎么不為娘說句公道話?!……” 賀霖鴻和賀云鴻都垂著頭,他們從小到大,從沒見過父母如此,真無法面對! 姚氏到了門邊扭頭哭喊:“云兒!兒?。 ?/br> 賀云鴻抬頭,見賀相轉目看他,又低了頭。 屋外趙氏說:“去把軟轎抬到門口來!” 姚氏的哭泣聲遠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賀相和兩個兒子。 安靜了一會兒,賀霖鴻問道:“對凌大小姐,父親可是要……” 賀相深嘆一聲:“你覺得我是你母親那等婦人?若是殺了她就能免了禍,不就是件很簡單的事?以前的事且不說了,今日那女子定會對人去說我府的行為。從今后,如果她死了,我敢說,哪怕不是我們動的手,大家也都會懷疑是我們動的手。勇王怎么想?夏貴妃怎么想?皇帝怎么想?還不說她那幫江湖人士,真若盯死了我府,從此我們就再無安寧之時了?!?/br> 賀霖鴻到門邊,對外面說:“去問問,清芬院的凌大小姐是不是離府了?!?/br> 不多時,外面就回了話:“午時就離開了,將四個姑娘也帶了出去。她背著刀,沒人敢攔她?!?/br> 賀霖鴻看了看賀相,說道:“那時我不該離開,應該一直守在她那里?!?/br> 賀相苦笑:“就是我在,也未必能攔住。你說她帶了警示煙花,可見她的警覺。她真被逼得放了出去,云山寨的人來襲是一回事,他們來京時都住在勇王府,他們將勇王叫來,可就是另一回事了。我過去聽說勇王對這個女子言必稱‘姐’還不信,現在看來,勇王如此,絕對不會僅是因她給勇王帶了路,定是因勇王對她尊敬有加。我們從一開始,就低估了她!” 賀霖鴻也皺眉:“母親讓人去查她了呀……” 賀相深深嘆氣:“可是聽的話,都是安國侯那邊的人說的!她一直深居勇王府中,勇王府無人談論她,我們并不知她的底細。而她山寨那邊的人,我們沒有派人去詢問……”誰會想去問一幫山里人哪! 賀霖鴻不解道:“我也覺得她很有眼光,可她怎么能只棲息于小小的云山寨?” 賀相嘆氣:“她才多大?二十歲,我原來以為人說她十年重建了云山寨是夸張之語,一個十歲孩童,懂個什么。如果真是她帶人重建了云山寨,那就真的不簡單了。何況,她還年輕,前面的日子還長著呢,不知她日后會如何……”賀相面色憂慮,皺眉不語。 賀云鴻一直低著頭,誰也不看,也不說話。 屋里安靜了一會兒,賀霖鴻向門口看了看,小聲對賀相說:“她雖然說得難聽,可是我與她談過幾次話,我覺得,她絕對不會真的讓我寫東西,她去朝堂喊冤什么的?!?/br> 賀相看賀霖鴻:“因為她怕傷了勇王?她若恨怨這門親事,就不會再感念勇王了。” 賀霖鴻努力想說清楚自己的意思:“這個,該是與這婚事無關。嗯,就是我注意到,她認親那天穿的藍衣服,是玉云錦,市面上一兩金子一匹,勇王妃卻給她做成了拳服。接著她換的灰衣,是江南最有名的織錦,梅花影,竟是便服式樣!就是今天她穿出來的衣服,雖然穿得亂,可也是仙裳閣的極品粉緞……反正,她的衣服必然件件精品。嫁妝表面上是在平常的規(guī)格里,但勇王妃為了她的衣著,下了大本錢,應是真心待她……” 賀相問賀霖鴻道:“你是如何知道那些布料的?” 賀霖鴻尷尬地笑了一下,說道:“我娘子,就喜歡這些,我得常幫著她看著……” 賀相蹙著眉頭:“那她一介鄉(xiāng)土之人,又哪里能知道這些?” 賀霖鴻也皺眉了,遲疑地說:“我也不敢說她是不是知道那些料子值錢,可是她穿著那些衣服的感覺,就跟,嗯,她覺得那些東西都不值錢……不是她不懂貨,而是……她覺得那些與平常衣服一樣,只是衣服而已……好像……”他想了半天,突然一打手指:“她穿過……對!就好像她已經穿夠了,不當回事了那種感覺?!?/br> 賀相說道:“大家風范,莫過如此。真是這樣話……”他嘆了口氣。再也沒有比把個聰明人看成個傻子,更讓人難堪的了。 他想起方才的話頭,看向二兒子的目光多了分重視,“可這些衣服這與我府何干?” 賀霖鴻眨了下眼,繼續(xù)說:“她是個挺在意別人的人。那時她跟我講了她母親,她干爹什么的,今天,她說出那些話壓制住母親,是因為我勸不住母親,被母親打了幾下子,她就看不過去了,大概不想欠我的情。勇王妃對她如此,她必然心領。她在勇王府住了半年多,沒人說什么好話,可也沒人說壞話!可見她在那府里,不像在我府這般……嗯……過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