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抬頭，“江兒？”

    石榴放輕了聲音，“嗯，江兒。她從姑娘屋里出去之后，就在外頭院子掃地，也不知怎么的，撞上了史大管家，她說她是姑娘的屋里人，史大管家就讓她回了姑娘的院子。方才還見到她，怎么一會兒就不見了。”

    青棠捏著茶杯，“史順呢？”

    石榴將窗子闔上一點(diǎn)，輕聲道：“史小管家說想同瓔珞jiejie單獨(dú)說兩句，婢子就先回來了......”

    青棠嘆口氣，起身道：“替我更衣，我出去一趟。”

    石榴取了一件茜紅的斗篷出來，給青棠系上，又道：“姑娘要去哪里，婢子陪著姑娘去？”青棠目光瞟向窗外，“你盯著江兒，不許她在院子里轉(zhuǎn)悠，她要是閑著，你就給她找點(diǎn)事情做。”

    “嗯，婢子明白?！笔癖磺嗵臓恐晦D(zhuǎn)，思維便轉(zhuǎn)走了。

    正月里的天氣，寒風(fēng)瑟瑟，青棠轉(zhuǎn)過幾條街道，駕輕就熟鉆進(jìn)了珍珠巷，才到巷口，忘言就瞧見了她，“青棠jiejie，你來啦？”

    過了個年，忘言長高不少，這孩子眉目清雋，望過去就如瞧見三江暖水，潺潺得很。只是往下頭一掃，就瞧見他穿著不知何年的舊棉鞋，前頭有洞，后頭拖著腳，外加身上補(bǔ)丁露棉花的青布襖，因他常年靠在墻上，已經(jīng)成了灰黑灰黑的石灰襖。青棠拿出一錠碎銀，“這是jiejie給你的壓歲錢，自己喜歡甚么便買甚么，買雙鞋也成，買吃的也成，都隨你?！?/br>
    忘言接過青棠拋來的銀子，露出不太明顯的笑臉，他說：“我們幫里今年新來了幾個孩子，我將來是要做長老的人，我得看顧著點(diǎn)兒他們。jiejie給我錢，我得給他們買饅頭，我自己不忙買鞋，jiejie這錢，我日后會還的......”

    青棠看著忘言，他自己不過都是個十來歲的孩子，還說要看顧他人。青棠眼睛一彎，從荷包里拿出一錠大些的銀子，“那你請他們吃燒雞，就說是過年的飯?！?/br>
    忘言這才露出笑臉，“我告訴他們，說是jiejie請的?！?/br>
    青棠也笑，“有余下的，你買鞋子穿。”

    那頭一個破門板里露出三四個圓圓的小腦袋出來，幾個孩子羅漢似的疊在一起，青棠眼睛掃過去，那幾個孩子又縮了回去。

    忘言沖他們招手，“來，都過來......”

    那四個都是男孩，最大的七八歲，小的看著不過四五歲，忘言站在他們中間，的確是最大的，也是領(lǐng)頭的。忘言指著青棠，“這是青棠jiejie，她請你們吃燒雞，大家一起謝謝她。”

    最小的那個只會‘吃吃’笑，他rou乎乎的小手要往嘴里放，大的那個攔住他的手，“小寶，不要吃手?！比缓髮χ嗵男辛藗€禮，“多謝jiejie?！?/br>
    青棠眉眼彎彎的，她瞧著最小的那個，“你是小寶？”

    那孩子還是笑，最大的那個說話已經(jīng)有些條理，他說：“嗯，他是小寶，我是大寶，我是他哥哥。小寶開蒙晚，他還不太會說話，jiejie不要見怪。”

    青棠點(diǎn)頭，“嗯，我家里也有個像他這么大的弟弟，他......”

    云娘家的門開了，云娘在里頭喊一句：“你進(jìn)不進(jìn)來，不進(jìn)來我就關(guān)門了?！?/br>
    青棠笑看著幾個孩子，“那你們跟著忘言去吧，叫他領(lǐng)你們?nèi)コ院贸缘?。?/br>
    大寶將小寶的手一拉，忘言則跟青棠道別，“青棠jiejie，我們先走了?！?/br>
    “嗯，去吧?！?/br>
    青棠進(jìn)了云娘家的院子，道：“幾個孩子而已，做甚么生氣？”

    云娘穿一件珍珠白的小襖，領(lǐng)口是五顆梅花盤扣，扣子上嵌了珍珠，下身是八面的百蝶穿花馬面裙，她嘴角一勾，“你也知道我生氣了，我跟你說，他們......”

    青棠低頭跺跺腳上的冰碴子，“怎么了？幾個新入丐幫的孩子，同他們計較甚么?！?/br>
    云娘轉(zhuǎn)身，裙子在小院中撒出一圈春花來，“你當(dāng)他們是幾個孩子，我告訴你，他們......”

    ‘咳、咳’云端生在里屋咳嗽，“云娘，不要這樣同霍姑娘說話。”

    云娘端著一碗藥膳，青棠跟著她，云端生依舊躺在床上，皮膚蒼白，鬢邊華發(fā)依舊生在那處，只是氣色比之上次好多了。

    青棠道：“云伯伯，您好些了嗎？”

    云端生淡淡的笑，“好多了，霍姑娘，多謝你，要不是你，我早就......”

    “不許胡說，甚么生生死死的，不許說！”

    云娘叱她父親，云端生還是輕輕笑，“霍姑娘，多謝你的藥。云娘這孩子孝順，她心是好的，只是嘴上不饒人，念在她自幼沒有母親教導(dǎo)，請你多擔(dān)待她。”

    云端生說不幾句，就開始咳，云娘道：“好了，藥食放在這里，你餓了就吃。我同她出去說幾句話，就在外頭，你要不舒服了，就叫我一聲?！?/br>
    云端生沖著霍青棠笑，“霍姑娘，外頭有一盅梅花酒，是云娘她自己釀的，她說要送你做節(jié)禮，到時候千萬莫要忘了拿走?！?/br>
    云娘瞪她父親一眼，“我自己會說，要你多嘴。”

    青棠微微笑，“好，我會拿走的，您先歇著，我出去了?！?/br>
    云娘在堂屋里燒了一壺水，又抓了果脯點(diǎn)心出來，她身手靈活，動作亦是麻利，最后小桌上擺了一桌子的花生酥、麻糖、米糕，轉(zhuǎn)眼還給霍青棠煮了一碗紅雞蛋，最后又端了炭盆子過來。青棠扯她，“別弄了，我吃不完?！?/br>
    云娘撇嘴，“沒讓你吃完，你就隨便吃，免得將來傳出去，說我刻薄了你?！?/br>
    “你哪里有刻薄我，只是不待我好罷了?！鼻嗵陌l(fā)笑，又拉云娘坐下，“快別忙了，我同你有話說。”

    云娘在小方桌另一側(cè)坐下來，她往盆里添炭，“怎的了？回了揚(yáng)州幾天，見了你爹的黃鶯姨娘，氣到了？”

    青棠搖頭，“不是黃鶯的事情，是關(guān)家?！彼f：“關(guān)家想同我結(jié)親?！?/br>
    云娘這才正了顏色，“關(guān)家？關(guān)絲絲家？他家那位公子可不好惹，別看他瘸著一條腿，心里的彎彎繞繞多著呢。”

    云娘說：“關(guān)絲絲關(guān)大老爺，家里產(chǎn)業(yè)頗豐，遠(yuǎn)的不說，近有春意鬧和閱微齋，還在蘇州城里有幾塊偌大的地皮。不過說起他家里那位公子，就一匹布那么長了，他家的公子叫關(guān)葉錦，過去書讀得十分好，人也漂亮，在蘇州城里很是有名。不過后來生了病，病好了，他一條腿也不行了，后來就出了學(xué)堂，也不考鄉(xiāng)試了。如今關(guān)公子整日與人談生意，前些日子我還見他在得月樓坐著與花醉說話呢?！?/br>
    “得月樓？”

    云娘給青棠遞了一塊米糕，“嗯，得月樓。那日我去抓藥，正好看見關(guān)葉錦一瘸一拐進(jìn)了得月樓，后頭花醉出來了，我就多看了一會兒，他們是一道的，在一張桌子上說話?！痹颇锲^，“說甚么我沒聽清，倒是聽見花醉說要保媒甚么的?！?/br>
    “保媒？”

    云娘皺著眉，“聽不清楚他們說甚么，保媒我是聽見的，花醉說他想做這個媒人，然后關(guān)葉錦就不說話了，只是笑?！?/br>
    青棠不做聲了，云娘吐口氣，“這有什么難的，我讓忘言去盯著花醉，看他到底想替誰保媒？”

    “這個不用盯，關(guān)家要娶親，不需幾日蘇州城里就有風(fēng)聲要傳出來，咱們只等著看。倒是忘言，外頭那幾個孩子哪里來的？”

    云娘撇嘴，“你方才也瞧見了，那個叫大寶的孩子根本不是甚么丐幫的，看他談吐，出身差不到哪里去，怎么都是個讀書識字上過學(xué)堂的。”

    青棠捏著米糕，咬了一口，“蘇州府哪戶人家落難了？”

    云娘說：“我瞧他們不是蘇州的，聽口音，倒像是鳳陽那邊的。不過我去問了，那大孩子不肯說實話，小的又不會說話，真是見鬼了?！?/br>
    云娘為了云端生的病，這些年走南闖北，簡直將南直隸治下的州府走了個遍，她說他們是鳳陽的，便也差不太遠(yuǎn)了。

    青棠吃了一塊米糕，說：“不過幾個孩子，你也莫要計較，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人家不肯說實話，未必是壞心?！?/br>
    “哧哧”，云娘發(fā)笑，“你倒是好心，聽說孟微冬瞧上你了，你打算怎么辦？”

    青棠抬頭，“誰說的？”

    云娘起身，她拍了拍手，拿了小爐子上的銅壺倒水沏茶，“這有甚么？你理他是誰說的，我只問你，若孟微冬非要娶你，你怎么辦？”

    青棠瞧著云娘的小襖，笑嘻嘻的，“難得見你穿回裙子，怎么，意中人送的？”

    云娘臉色不變，回道：“我又不是傻子，你莫和我東扯西拉，我聽說孔雀膽你們沒偷著，后來是人家孟大都督親手奉上的，是也不是？”

    霍青棠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br>
    “唰”，云娘風(fēng)一陣在霍青棠身邊坐下來，“那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孟大都督說要過來飲咱們范知府的喜酒?！?/br>
    青棠側(cè)目，“誰？”

    云娘哧哧笑，“好了，別裝了，我說孟微冬要過來喝范知府的喜酒，恭喜他嫁女兒，帖子都到了，日子也不遠(yuǎn)了，就二月二那天，龍?zhí)ь^?！?/br>
    作者有話要說：　　就咱文下這門可羅雀的冷清程度，我也是有點(diǎn)尷尬......

    好了，說說明庭，明庭對香料的管控極為嚴(yán)格，胡椒與蘇方均為舶來品，也就是進(jìn)口商品。

    是的，眼尖的同學(xué)已經(jīng)看出來了，二舅舅這一批商品就是惟玉哥哥家里的弟弟私吞的那一批。

    我感覺線頭要幫著扯出來，為了防止大家用腦過度，我以后都會稍微說一說。

    ☆、紅豆開

    當(dāng)日霍青棠前往孟府偷盜孔雀膽, 云娘并未隨行, 她如今能一五一十的說出當(dāng)時的情況來，除開伊齡賀, 也只剩林媚春和范明瑰了。

    自南京城回來之后，范明瑰與云娘見了兩回，一回是跟著伊齡賀過來送孔雀膽, 她倒是要看看, 哪個人這么重要，讓青棠豁了性命要幫她。見了云端生之后，范明瑰就釋然了, 人家人近中年，年紀(jì)不大，躺在病床上受這種折磨，著實可憐。

    再瞧云娘, 云娘見到孔雀膽的樣子，恨不能跪下拜謝。伊齡賀總之是不受跪拜的，林媚春反正是聽伊齡賀那廝的, 唯有范明瑰拿了架子，“原來就是你呀？我和青棠在孟府險些丟了性命, 你可要好生報答我們?！?/br>
    云娘當(dāng)即就跪下了，說：“云娘的命都是霍姑娘的, 霍姑娘叫云娘死，云娘絕不偷生?！?/br>
    范明瑰一個官家小姐，哪里見過云娘這種江湖做派, 她當(dāng)即就退縮了，“這個也不必謝我，還是多謝青棠，都是青棠的功勞，若不是她，孟微冬也不會把孔雀膽送到咱們眼前來了?！?/br>
    云娘疑惑得很，范明瑰又給她講了一回，說到自己與霍青棠穿著里衣四處逃竄的時候，媚春低頭笑，云娘又紅了眼眶，直道：“多謝你們，多謝你們！”

    過年的時候，伊齡賀請客在春意鬧吃了一回飯，云娘去了，又見到范明瑰，彼時范明瑰穿著男裝，還低聲道：“我娘不許我出門，我是偷著跑出來的?！?/br>
    云娘問她為何，范明瑰道：“我原本是三月出嫁，結(jié)果我爹預(yù)備在蘇州城里先宴一場賓客，就在二月里，屆時你們可都要來啊?！?/br>
    媚春嘟嘴，“霍姑娘還沒回來呢，你爹怎么改了日子，這怎么來得及？”

    范明瑰道：“青棠趕不回來也沒法子，日子都定了，聽說魏北侯府也來人了，此刻都到南直隸了?！?/br>
    云娘不知官家規(guī)矩，開口便問：“那新郎官來了嗎？”

    媚春哧哧笑，云娘不明所以。

    明瑰道：“新郎官沒來，來的是魏北侯家的世子，替魏北侯府來迎親?！?/br>
    云娘撇嘴，“新郎官怎的不來，還能讓旁人迎親？”

    明瑰亦是嘆氣。

    伊齡賀道：“世子身份尊貴，他來迎親，才不辱沒了新娘子的身份。”

    云娘聽得懵懵懂懂，“是這樣嗎？”

    明瑰道：“不管誰來都好，我只希望青棠快點(diǎn)回來，我想她來看我出嫁?！?/br>
    席間氣氛有些傷感，媚春道：“這有何難，我去揚(yáng)州府一趟，替你把霍姑娘叫回來不就好了?！?/br>
    云娘點(diǎn)頭，“嗯，叫青棠回來，反正她在揚(yáng)州也沒好日子過?！?/br>
    伊齡賀抬頭，“怎么？”

    霍家的事情云娘幾乎信手拈來，她說了霍青棠闖鳴柳閣，霍水仙打了她之事。云娘曰：“霍大人覺得失了臉面，打了青棠兩巴掌，下手很重，當(dāng)時許多人都看見了?！?/br>
    范明瑰也點(diǎn)頭，“后頭霍大人還打了青棠板子，青棠病了許久，我爹赴任蘇州之前，她才漸漸好起來?！?/br>
    媚春感慨，“想不到霍姑娘家里是這個樣子的?！?/br>
    ......

    伊齡賀當(dāng)真與媚春去了揚(yáng)州，順手給了張家那位壞心眼的狗頭軍師一點(diǎn)苦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