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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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道:“那好,既然是南直隸產(chǎn)的,你這就是十年八年前的緞子,人家是老黃瓜刷綠油,你是甚么,老貨新賣?你賣老貨都罷了,為何還要收新貨的錢?你可知南直隸的云錦,逐花異色,也不過五十個銅錢一尺,你說,你為什么將十年前的杭綢賣得這樣貴?” 周圍人都瞧過來,七嘴八舌的,說甚么的都有,“這料子竟然這樣舊了,存得不錯啊”。 有說,“看著不錯,你瞧那底紋,是不是有些龜裂?” 那頭回:“裂了?” “是啊,裂了,這再好的緞子,擺個十年,總歸是要有點毛病的?!?/br> 議論聲不絕于耳,伙計還要再辯,里頭走出來一個掌柜模樣的中年人,他說:“二位姑娘好,在下是這綢緞鋪的大掌柜,聽說二位姑娘想選一些成衣,外頭位置小,施展不開,二位姑娘不若跟著在下進里頭瞧瞧?” 媚春與云娘對視一眼,兩人都點頭。 伙計嘟著嘴,還要辯解,那中年人看他一眼,“將料子收起來?!庇謱^來的媳婦太太們道:“咱們店里還有很多其他花式,請大家慢慢選,在下先失陪。” 那兩個姑娘跟著掌柜的進了內(nèi)間,伙計低頭將那雪青的杭綢卷起來,外頭有人調(diào)侃他,“我說店家,你這料子還賣不賣,不若便宜些賣給我,就算十年八年的舊貨,我也是不計較的。” 說罷,外頭又是一陣哄笑。 云娘與媚春坐下了,有婆子端了茶水上來,那掌柜的說:“二位姑娘喝茶?!?/br> 茶是好茶,云娘挑開蓋子,抿了一口,說:“掌柜的是否怪小女子擾了您的生意?!?/br> 那掌柜的抬眉看了云娘一眼,笑道:“在下姓張,這一樁的確是咱們綢緞莊的問題,與二位姑娘是無關(guān)的。” 媚春接口,“那不知張掌柜叫咱們進來......?” 掌柜的一招手,后頭進來兩個伙計,各人手上捧著一個托盤,上頭還疊著成套的衣裳。云娘道:“這是?” 張掌柜笑,“這是本店新來的成衣,外頭還沒展出來,這頭先給兩位姑娘看看?!?/br> 云娘站起身,翻了翻伙計托盤上的衣裳,“喲!掌柜的好客氣,這還是南直隸的織錦,萋兮斐兮,真是漂亮?!?/br> 張掌柜道:“姑娘好眼力,正是織錦,既然姑娘是行家,那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了?!?/br> 云娘點頭,“張掌柜請講?!?/br> “是這樣的,姑娘今日在咱們店里見了陳年的匹緞,還望二位姑娘不要說出去,這兩套衣裳,就當咱們綢緞莊給二位的謝禮?!?/br> 媚春嘟嘴,“又不是只有我們二人見了,外頭悠悠眾口,你堵得住嗎?” 張掌柜笑,“二位姑娘才是行家,外頭的婦孺,都是從眾的,過幾日也就忘了?!?/br> 云娘笑一笑,“張掌柜也是行家,做生意的行家。好,這衣裳我們收了,話我們也不會出去亂講,只不過有一樁,還請掌柜的解惑?!?/br> 姓張的掌柜笑瞇瞇的,“姑娘請講?!?/br> 云娘問:“聽聞這綢緞莊是揚州的鋪子,怎的開到蘇州城來了?” 張掌柜瞧了云娘一眼,沒有做聲,云娘道:“不瞞掌柜的,小女子家中也有個鋪子,鋪子很小,自然比不得張掌柜這一家財大氣粗。如今您這鋪子生意愈發(fā)好了,小女子家中那生意亦是愈發(fā)慘淡,這才來問一聲,并沒有別的意思。 聽云娘這么一說,張姓的掌柜臉色才松下來,他說:“姑娘說的不錯,張家綢緞莊的確是揚州的鋪子,但如今咱們東家在蘇州也買了幾塊地,都準備用來經(jīng)營綢緞莊,姑娘家的生意,自然是不如從前了?!?/br> 云娘道:“我記得從前這地頭的鋪子是賣筆墨字畫的,過去生意并不怎么樣,改成綢緞鋪,反倒還旺了些?!?/br> 張掌柜笑,“姑娘既是行家,又是本地人,在下也是從揚州府才到貴寶地不久,過去這里的生意竟是一點都不知情。姑娘這樣能干,窩在小鋪子里也是可惜了,不若到咱們綢緞莊來幫忙,價錢都好商談。” 張掌柜開始挖人,云娘笑道:“多謝掌柜的抬舉,但家里的生意是祖?zhèn)鞯?,雖然不濟,卻也不能輕易丟了。掌柜的好意,小女子心領(lǐng)了。” 云娘話說的婉轉(zhuǎn),張掌柜也笑,“那就隨姑娘的意愿,咱們也不能強人所難。只是姑娘若改了主意,便到這鋪子里來尋在下,隨時都可以,張記綢緞莊歡迎之至。” “那就多謝張掌柜了?!?/br> 云娘起身,媚春也跟著起身告辭。 那頭說:“這衣裳有兩套,一套是二經(jīng)絞羅的薔薇山茶花紋,一套是四經(jīng)絞羅的牡丹花羅,二位姑娘的膚色一個白皙,一個紅潤,穿起這兩色來絕不會錯?!?/br> 張掌柜指著一套水紅小衫、銀紅坎子配大紅裙子的薔薇山茶羅,對著云娘說道:“姑娘皮膚白,穿這個指定好看?!?/br> 媚春在旁邊站著,掌柜的拿起另一套里深外淺從姚黃到鵝黃的小襖長裙遞給她,“姑娘氣色飽滿,著牡丹富麗,這牡丹繡色自深而淺,所謂正暈,姑娘穿起來悅目,再合適不過了?!?/br> 媚春轉(zhuǎn)頭去看云娘,張掌柜笑瞇瞇的,和氣得很,云娘從荷包里拿出一錠碎銀子,“多謝張掌柜,這衣裳我們要了,但也不能叫你貼錢,咱們擺下本錢,就當多謝你拿好衣裳招待我們?!?/br> 張掌柜彎起眼睛,看云娘的眼神愈發(fā)滿意,直道:“好好好,就這樣,就這樣。” 伙計包好了衣裳,云娘與媚春抱著衣裳走出來,媚春道:“這家鋪子好不實在,明明有好的,偏偏不拿出來,還拿舊年的東西充好的,真是無商不jian!” 云娘回頭看了那鋪子一眼,“那杭綢也不是不好,只是時日太舊了,那上頭的花紋,分明是好些年前流行過的款式,的確不值當那么多錢?!?/br> 媚春撞了云娘一下,“好呀你,瞧不出來,竟還有這等本事,懂得紡織?” 云娘低頭,“我爹爹懂這些,我家里過去真的是開繡坊的,后頭我爹爹病了,繡坊也賣了替我爹爹看病,后來......” 媚春嘆氣,“我說呢,你這說起來一套一套的,那你爹爹也是其中高手咯?” 云娘展顏一笑,“何止,就那鋪子里頭的紋路花樣,沒一樣是我爹爹不會的,就連南直隸新出的那種織金云錦,我爹爹瞧了瞧,都說可以織出來?!?/br> 云娘因云端生的病,臉上少有笑容,這白日里一笑,笑出灼熱的光彩來。媚春側(cè)目,盯著云娘看了半晌,“我才發(fā)現(xiàn),你也生得挺好看的。” 云娘敲了林媚春一下,“‘嗤’,你這甚么眼光,才發(fā)現(xiàn)本姑娘美貌無雙???” 那頭笑一句:“三分顏色,染坊都開起來了。” 兩個姑娘笑著走遠,沒瞧見后頭張家綢緞莊里站出來一個人,那人生的極好看,唯獨手里拿著一根手杖,連帶著覺得他的腿腳也不好了。 這樣的玉人,白璧有瑕。 ...... 伶俐擺出一長溜的衣裳,“姑娘,快來看看,您喜歡哪一件,我趕緊替您晾曬,還要熨燙,省得吃酒那日來不及。” 瓔珞也在旁邊站著,“大姑娘,日子也沒幾日了,范家姑娘前幾日還著人來問,問您從揚州城回來沒有,為何回來了也不去看她。” 青棠在窗下坐著,外頭還是寒涼,石榴過來關(guān)窗子,“姑娘莫要坐在那頭吹風,當心吹了頭疼?!?/br> 外頭一個影子一晃而過,石榴道:“瓔珞jiejie,你陪著姑娘選衣裳,外頭有人作妖,皮又癢癢了!” 石榴說的是江兒,這丫頭自從回了霍青棠的院子,有石榴和瓔珞擋著,她進不來內(nèi)室,便每日在院子里轉(zhuǎn)悠,只要窗子開著,就能見到她瘦兮兮的影子。 床上擺著數(shù)套衣裙,好些都是用史東星帶來的料子新制的,那位二舅舅是這樣說的,“哪家的姑娘不愛俏,尤其咱們青棠長得好看,就更要俏了?!?/br> 史東星帶了好些花樣新奇色澤豐潤的料子過來,有一些料子初看平平無奇,照著太陽一看,竟能折出珍珠般的光彩來。 瓔珞她們見了,都嘖嘖稱奇,史東星說:“這色兒不是小姑娘用的,等你們成了親,一個二個的,我給你們一人送上四五匹,裹在身上穿個夠?!?/br> 史家這位二公子向來就是這樣語出驚人,幾個丫頭聽了這樣的話,都羞著要走。 青棠要去范家吃喜宴,她這位二舅舅照著春日的制式讓人裁了七八套衣裳給她,如今都攤在床上,等著青棠自己選。 瓔珞揀起一件酒黃的裙子,“大姑娘,這件可好?” 青棠瞧了一眼,“聽聞此次南直隸都察院僉都御使要來,這黃色雖不正,也怕犯了忌諱?!?/br> “那這條翠色的,上頭用銀絲串著玉葫蘆,也好看。” 瓔珞指著那青翠的裙子,裙子的腰擺處繞著幾圈銀絲牽的玉葫蘆,青棠搖頭,“走起路來叮叮咚咚的,亦是不好?!?/br> 瓔珞最后揀起一條水紅的長裙,裙子上下一色,獨領(lǐng)口處鑲了三圈細小的珠兒,珠兒圍成圈,似項圈一般垂在領(lǐng)下。鍍金均勻的金色小珠子與各色碧璽釘在一處,粉璽瑩潤,綠璽輕巧,三色的寶石滾在衣上,倒是給這水紅的裙子增添了幾分俏皮之色。 “大姑娘,這件衣裳好看,再配上上回那對耳墜子,咦,那耳墜子呢?” 石榴從外頭掀簾子進來,道:“瓔珞jiejie,你在找什么呀?” 瓔珞一邊翻找,一邊回說:“大姑娘那一對掐絲滾珠耳墜子,你看見沒?” “不是在匣子里嗎,前幾日我都瞧見了?!?/br> 石榴走過來,將匣子里的首飾細細數(shù)了數(shù),回身對青棠道,“大姑娘,不止那一對赤金掐絲滾珠耳墜子不見了,連同二公子送給姑娘的火鉆也不見了?!?/br> “火鉆也不見了?” 瓔珞將匣子里的東西一樣樣取出來,一時間,寶石墜子、珍珠簪子,各色首飾攤了滿了妝臺,青棠站起身,將桌上飾物一一瞧了一遍,果真史東星送的那枚粉色火鉆不見了。 “死浪蹄子,敢偷大姑娘的東西,看我不打死她!” 石榴捏著手就往外頭沖。 瓔珞攔她,“江兒沒有這樣大的膽子,她偷也不會偷大姑娘的火鉆?!?/br> 石榴擰眉,“不是她,那是誰?是她每日在外頭偷偷摸摸的,天天盯著這屋子,我看就是她!等我抓住她,問個清楚。” 江兒進來之時,石榴拽著她手臂,瘦弱的小婢勾著身子,往霍青棠身前拜,青棠在窗下坐著,瞧也沒瞧她一眼。 “大姑娘,江兒給您請安?!?/br> 小婢的聲音怯怯的,青棠擱下手中的書,捻了捻指甲,道:“江兒,你回來了?” 這話聽著教人奇怪,甚么是‘你回來了’?江兒本就是青棠屋里的丫頭,后來因得罪了青棠,才被史順打發(fā)出去掃院子。如今只能說江兒從外院進了內(nèi)院打掃,她又不曾被驅(qū)逐出府,決算不上‘回來了’。 青棠一開口,江兒就跪下了,“大姑娘,婢子錯了,婢子再也不敢多嘴了,求大姑娘網(wǎng)開一面,饒婢子一回吧......” 過了一個年,江兒不見長大,倒顯得越發(fā)瘦小,她跪在地上,瑟瑟縮縮的,石榴用力拍了她一下,“你快說,你是不是偷拿了大姑娘的東西?” 江兒被石榴拍得往前頭一個哆嗦,險些磕到頭,她說:“大姑娘明鑒,不是婢子,不是婢子拿的?!?/br> 石榴還要上前,瓔珞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說話。 江兒否認,青棠發(fā)笑,“你說不是你,那你知道是誰拿的?” “婢子......” 石榴蹲下來,揪住江兒手腕,“你成日在窗外轉(zhuǎn)悠,肯定知道到底是誰拿了大姑娘的東西,你若是不說,我們就當你是賊,然后去報官。就說你窺視主家,又手腳不干凈,看你還得不得出來!” 江兒從地上爬起來,走到妝臺旁邊,她蹲下來,在床腳處摸了摸,過了一會兒,果真被她摸出一只耳墜子來。 青棠看了石榴一眼,石榴也照著江兒的樣子去貼著妝臺的那只床腳下去摸,過不得半刻,照樣也摸出東西來,就是那枚火鉆。 石榴又取了個雞毛撣子,在床下掃了幾下,另一只耳墜子也出來了。東西都找到了,江兒說:“姑娘瞧見了,東西都還在,不是婢子偷的,婢子沒偷?!?/br> 石榴與瓔珞對視一眼,兩人站到旁邊,青棠瞧見尋回來的失物,說:“焉知不是你故意藏起來,最后再來領(lǐng)功?” 江兒搖頭,“不是的,大姑娘,不是這樣的,不是江兒做的......” “哦,是嗎?”青棠還是笑。 江兒來回念叨,‘不是自己做的’。除此之外,別的都不肯說。 青棠的手指在窗下的小幾上敲了敲,木頭桌子發(fā)出幾聲有節(jié)奏的脆響,“看來你是苦沒受夠,那斷臂之痛還想再來一回?!?/br> 江兒閉著眼,往青棠跟前一跪,磕頭道:“不是婢子不說,是婢子不敢說,姑娘的屋子的確有人來過,就是史管家!” 石榴一聽,叱道:“放屁!史管家怎么會無緣無故進姑娘的屋子,還翻姑娘的東西。” 青棠抬眸,“哪個史管家?” 江兒道:“大管家,史大管家!前日午后,姑娘的屋子里沒人,婢子在掃外頭的院子,過了一息功夫,就瞧見史大管家進來了,他翻了姑娘的書信,還有衣裳,最后才翻姑娘的妝臺,那耳墜子和火鉆都是那時候掉在地上的?!?/br> 石榴道:“東西掉了,你都瞧見了,難道史大管家眼神還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