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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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卷撇嘴,轉(zhuǎn)了話題,“霍姑娘呢,這頭你住在蘇州府,她也不來看看你?” 顧惟玉一雙眉目掃過去,“胡說八道!” “都怪我,都怪我,怪我和陳大人在一處久了,說話都直來直往了?!?nbsp;寶卷拍自己嘴巴子,“哎呀,少爺,您別生氣,寶卷沒別的意思,寶卷的意思是說,霍姑娘應該珍惜您在蘇州府的日子,等過幾天咱們回了洛陽,那豈不是想見都見不到了?!?/br> 顧惟玉拿開算盤,寶卷忙去打水,等顧惟玉凈了手,又坐下了,他才說:“少爺,咱們在蘇州府呆的夠久了,老太爺寫信來問您甚么時候回去,還有二公子的事情,老太爺說也該有個定論了?!?/br> 寶卷抿著嘴,端了一杯熱茶過來,“少爺,寶卷多嘴,將這事兒同陳大人說了,陳大人說這是小事兒,不值當咱們cao心。陳大人說他會直接去找史侍郎溝通,叫咱們把心放回肚子里......” 顧惟玉忽抬頭看了寶卷一眼,寶卷勾著頭,“少爺,是不是寶卷多嘴,辦錯事了?” 顧惟玉沒有說話,屋子里鐵一般寧靜寒涼,寶卷吶吶,“寶卷也是好心,寶卷是不想少爺再為二房cao心,二少爺自己不知事,得罪了史家的二公子,這頭老太爺又逼著,寶卷還不是想替少爺分憂,陳大人就管著漕運這一塊,咱們找陳大人就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再說了,陳大人是少爺?shù)脑栏复笕?,因著這一層關系,陳大人怎么都不會不管咱們的?!?/br> 外頭噼噼啪啪下起雨來,大風刮過,吹得木窗子咿呀作響,寶卷去關窗,又給顧惟玉鋪床,“少爺,您是不是擔心陳大人管了這樁事情,日后就不會管您要娶霍姑娘那一樁事情了?寶卷覺得您多慮了,陳大人可好了,他真的很好說話,他是沒見過霍姑娘,霍姑娘那么漂亮,誰見了不喜歡,您要是和陳大人說了,他肯定會幫您的......” 話語漸漸消歇在了風雨里,誰人說了甚么再也聽不見,通通滾進了驚天雷雨里。 ☆、幽篁里 連日里下了幾場雨, 外頭又是一聲驚雷, 霍青棠坐在屋子里,一道奶白色的閃電劈在窗外, 后頭拖著長長的猩紅的尾巴。石榴今日放休,烏衣在外間伺候,霍青棠驀然撩開簾子, 問一聲:“外祖父可回來了?” 烏衣搬了個板凳坐在炭盆子旁邊, 炭盆子上頭吊著一個小銅壺,里頭溫著燒開了的水。見了霍青棠過來,烏衣連起身道:“回大姑娘, 侍郎大人還未回來,前頭落小雨的時候,史小管家來了一回,說雨下得太大的話, 侍郎大人今日興許就不回來了。” 外頭的夜色沉黑沉黑的,屋子里點了風燈,大雨噼啪, 春雷驚響,霍青棠放下簾子又進去了, 烏衣在外頭問:“大姑娘渴不渴,烏衣給大姑娘倒一杯花蜜過來?!?/br> 又是一聲驚雷, 烏衣才端著茶盞要掀簾子,外頭就開始啪啪地敲門,烏衣擱下茶杯, “誰?” 敲門聲不斷,一聲重過一聲,烏衣打開門閂,朝外頭探出頭去,外頭風雨飄搖,廊下風燈被刮得在雨簾下失了方向,史順提著一盞燈籠,他蓑衣上的水似珠簾一下汩汩而下,烏衣拍著心口,“原來是史小管家,倒是嚇我一跳?!?/br> 史順臉上盡是冰涼雨水,已經(jīng)看不出多余表情,他站在外頭,“我進去多有不便,你去請大姑娘出來說話?!?/br> 烏衣道:“這么晚了,不知史小管家有何事,大姑娘已經(jīng)更衣歇下了?!?/br> 青棠掀了簾子出來,史順一身雨氣,青棠瞥烏衣一眼,“去燃盆火來,再著人取件干凈衣裳來,沒見史順衣裳都濕了?” 烏衣先在外頭攔著,此刻也不聽指令,她杵在那處,“大姑娘,夜已深了,這......這恐怕于理不合。” 青棠點頭,“你不肯去,那好,你叫石榴來,既然你不肯動,那就勞駕石榴姑娘走一趟?!?/br> 烏衣與石榴儼然已成一個派系,兩人互相依存,這頭見青棠動了真格的,烏衣才取了偏堂的蓑衣和傘,掩門出去了。 史順道:“大姑娘,出事了,漕運總兵官陳瑄陳大人著人傳來消息,說這幾日雨勢過大,淮河有發(fā)水的兆頭,陳大人請大人去鳳陽府看看。” “甚么時候的事?” “就在今日,一個時辰之前送信的將士就已經(jīng)到了,我父親方才回來取大人必要的衣物,想必此刻他們已經(jīng)動身了?!笔讽樀溃骸按笕舜巳P陽府,我想起大寶小寶也是鳳陽府來的孩子,我覺得此事還是有必要同大姑娘說一聲?!?/br> 外頭雨聲轟隆隆,屋里火盆燃著,史順身上或許掉下水滴子,落在火盆里,水遇上火,冒起砰的火星子,那火星子一躥,險些撩了史順的衣擺。史順起身,“或許是我想多了,夜深了,大姑娘休息吧,我先出去了?!?/br> “慢著!” 霍青棠攔住史順,“別走,我們?nèi)フ议h家哥哥,這刻夜深了,還請史管家隨我走一趟。” 閔夢余同范錫夕打了招呼,說大寶是個慣偷,將他在死牢里關幾日,也好改改他偷盜的慣性,范錫夕當日忙著范明瑰出嫁的事宜,又覺得此事是小事,便沒有多加干涉。等到范明瑰隨裴家的船入了京,閔夢余說要將那個叫大寶的孩子提出來的時候,他才想起來,的確有這么一樁事。 前前后后算起來,大寶被壓進死牢不過七日,但他如今轉(zhuǎn)了牢房,這里關著的都是一些小偷小摸的輕犯,里頭有一些老油條棍子,也有年輕人,但大寶還是個孩子,這又不多見了。 這頭牢頭來提人,“李大寶,出來了,李大寶!” 深夜的牢獄,外頭又下著雨,牢房里的床鋪也是陰濕的,心寬的都已經(jīng)入睡,有些人睡不著覺,對著窗外看根本沒有的月亮,大寶就是其中一個,他根本睡不著覺,起事就在這幾天,教他如何睡得著。外頭雨這樣大,也不知到了那日,能不能成事。 牢頭走到門口,動手開鎖,“李大寶,出來!” 動靜大了,有人醒過來,有人問:“他到期了,是不是要放出去了,那我們甚么時候放出去,請?zhí)珷旈_恩吶!” 有見多識廣的老油痞子哼哼,“我看那小子要倒霉,估計是惹事了......” 大寶在角落縮著,“我不去?!?/br> 那牢頭在外頭叫了半天,這深更半夜,被擾了清夢,脾氣本就不好,這頭大步跨進來,一手呼在大寶臉上,“叫你出來就出來,還這么多廢話,同知大人要提審你,哪里輪得到你不去?” 大寶一巴掌被拍個正中,這頭紅著臉被提出來的時候,在昏暗油燈下,就瞧見了一身蓑衣的閔夢余。他撇開頭,“這位大人,該說的我都同你說了,不知你還想問我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說了,你們先找到我乳娘,等找到她,一切自然都清楚了?!?/br> 這孩子臨危不亂,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下,說話都絲絲入扣毫無破綻,簡直不像個孩子,倒像是個訓練有素的成年人。閔夢余除下蓑衣,耐著脾氣道:“你還有甚么沒告訴我們的,你若是一直藏著不說,那我可還讓你回死牢,你與那些江湖大盜在一起,你不怕嗎?” 閔夢余溫柔,他行事溫柔,說話也溫柔,大寶似已經(jīng)摸透了這人的脾氣,倒是一點不怕他,只回道:“我能有甚么秘密,不都告訴你了,你一天問三遍,也不嫌煩?” 孩子在牢獄里與犯人們在一處呆久了,也開始痞里痞氣,閔夢余道:“你再想想,你想想你那位乳娘過來究竟要做甚么,又要與何人通信,你既然識字,那應該是知道的?!?/br> 大寶撇開頭,小大人一般嘆氣,“我的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你關著我也無用,我不知道,你要我我再說幾遍,我都是不知道!” 閔夢余還要再勸,身邊一個女子穿著深紅色的披風,她拉開閔夢余,“閔家哥哥,讓我來?!?/br> 霍青棠就在閔夢余身后站著,大寶其實早就看見她了,但他沒理她,他不喜歡她,他也不知道自己為甚么不喜歡她,這個女子生的漂亮,出手也大方,還算得上有愛心,但他不喜歡她。他寧愿和云娘多說幾句閑話,也不愿意和這個姓霍的女人打交道。 霍青棠瞧著大寶,“你叫甚么名字?” “李大寶?!?/br> 大寶回答得隨意又敷衍,青棠點頭,“你漢姓韋,也姓額爾木,你是回鶻人,當年色目人聚居起來跟元皇室退回遼東的時候,你們沒走,還換了韋姓,是嗎?” 大寶抿著嘴,一聲不吭。 “哼”,青棠發(fā)笑,“你不說是吧,這里是甚么地方,有的是法子讓你說?!?/br> 青棠從荷包里摸出兩枚金葉子,她看那牢頭,“這孩子生性jian黠,他嘴里沒一句實話,不知您這可有甚么法子能從這孩子嘴里掏出幾句實話來?” 那牢頭去看閔夢余,青棠將金葉子拍在烏沉的木桌上,“您放心,咱們只問幾句話,不做別的?!?/br> 里頭傳來短暫的嚎叫,但不過瞬間,就變成了幽幽的嗚咽,青棠與閔夢余在外間站著,史順留在里頭,青棠道:“我本來不想和一個孩子較真,但他欺人太甚,這頭他要是還不說實話,我就抽他幾十鞭子,打死作罷,反正他也不承認他的真正來處?!?/br> 漆黑的深夜雨水如注,閔夢余有短暫的嘆息聲,“他是想不到小寶會說話了,想不到小寶別的不會,倒是記得自己的名姓......” 雨水漸漸歇了,史順出來,沖青棠點頭,“說了,大姑娘,他說了。” 風停了,油燈也亮了些,大寶嘴里塞著破布條,手指曲著,既不能合攏也不能張開,那牢頭手里拿著細細的長針,他沖閔夢余笑,“閔大人,這小子難熬,我先是用棉襖蓋著打他板子,他不肯說。我后頭又改用針刺他手指,這不,這才松口了......” 青棠將金葉子遞過去,“有勞這位大哥,您辛苦了,您出去打一口酒喝。” 那牢頭識趣,往牢房里頭去了,也不停在外面。想是嚎啞了嗓子,史順將破布條從韋大寶嘴里摳出來的時候,這孩子已經(jīng)被抽干了力氣,快要厥過去,史順扶著他,青棠道:“你先別厥,你知道,你厥過去了我也要將你弄醒,再醒來,你就沒這么舒服了?!?/br> 大寶撇過頭去,依舊一副抵死不從的樣子。 青棠一把捏住韋大寶的喉嚨,“說!你們一伙人,究竟想做甚么?” 霍青棠紅衣紅裙,一雙眼睛赤紅,“你機會不多,我問你最后一次,你們究竟在謀劃甚么?” 韋大寶一雙怨毒的眼睛轉(zhuǎn)過來,他盯著青棠,“你不都已經(jīng)知道了,還問我做甚么?” 霍青棠發(fā)了瘋一般,手心里用力,大寶拼命拍女人的手,青棠不聞不問,直到大寶眼珠子都要凸出來,韋大寶先前就被針扎了手指頭,十指連心,那疼痛還沒緩過來,這頭又快被掐死,“我......我是......我是出來買、買火藥的,我......我是個孩子,沒......沒人,沒人懷疑我......” 孩子已經(jīng)開了口,青棠還是一點松手的意思都沒有,一雙手蓋上青棠的手腕,霍青棠赤紅的雙目轉(zhuǎn)頭,閔夢余輕聲道:“青棠,放手?!?/br> 韋大寶扣著嗓子,他撲在木桌上,“我、我是姓額爾木,額爾木是、是蒙古軍下九姓之一,我、我們要炸了朱元璋的墳,就......就是......用......用咱們的拋射榴彈和縱火炸彈,炸了朱元璋的墳!” 作者有話要說: 情人節(jié)?那諸位情人節(jié)快樂...... ☆、煙雨 次日天明, 石階上還漫著天青色的水霧, 寒山寺大雄寶殿里,一名灰衫女子跪在佛像前, “信女云娘,求佛祖保佑,保佑家父云端生安康, 信女愿從今日起吃齋念佛, 早晚三炷香供奉佛祖,家父增添的壽數(shù),信女愿從自己身上折去, 多謝佛祖,阿彌陀佛!” 清晨沾著雨露的冷光照進來,云娘略勾著頭,后頭傳來一陣和緩悅耳的男聲, “云先生可好些了?” 云娘轉(zhuǎn)過頭去,瞧見大殿外頭的顧惟玉,男人一襲青衫在晨光中站著, 烏發(fā)中還帶著些微雨露濕氣,云娘自蒲團上起身, 又從隨身的荷包里掏出一錠碎銀放進功德箱,對著莊嚴寶相拜了拜, 才邁出門檻,問一聲,“你怎么來了?” 顧惟玉身后還有一個小廝, 那小廝一雙眼睛甚大,看起來極為機靈的樣子,小廝從懷里拿了一張銀票出來,“云姑娘,聽說您父親病了,這是我家少爺?shù)囊稽c心意。” 云娘接過銀票,略瞥了一眼,“一萬兩,倒是大方,你給我錢作甚么,我云家雖落魄了,但也不是誰人的錢都收的,我自己也不吃嗟來之食?!?/br> “云姑娘莫要誤會了,我家少爺并無他意,只是云姑娘如今困難,我家少爺想盡點微薄之力罷了?!睂毦碚f完話,自己后退了幾步,往一邊去了。 云娘脧顧惟玉,“你倒是會做好人,是不是她有什么事兒,你都會來先做個人情?” 顧惟玉不答反問,“不知云姑娘口中的‘事’是什么事?” 云娘捏著銀票,拿起來在太陽下面照,匯通銀莊的四方紅章大而醒目,她彈了彈銀票,又笑,“顧惟玉,你倒是個好先生,哪個女人跟著你,肯定是不虧的。不過……” “嗯?” “不過你的錢,我不想要?!痹颇镉脙芍恢割^夾著銀票,“你的錢豈不是她的錢,我是拿了你的錢,保不齊你家那位將來要在背后編排我,說我云娘是個專向錢看的小人。這錢好拿,拿了可真是后患無窮,后患無窮吶?!?/br> 天上的霧漸漸散了,云娘將銀票往顧惟玉懷里塞,“錢我不要,但請你同她帶句話,就說云娘并非借著范明瑰攀龍附鳳,她信也好,不信也好,云娘做事是有原委的,與她想的那回事不一樣!” 顧惟玉的聲音好聽極了,他說:“云姑娘與青棠有了嫌隙?” “我和她有什么事兒,你不知道?” 男人淺淺地笑,“女孩子之間哪里又沒有一點嫌隙呢,無非是今日你戴了芍藥,那我明日便簪一朵牡丹,但求把你比下去罷了?!?/br> 云娘脧他,眼兒彎彎,“聽起來你很懂女人?” “都是尋常女兒家心事?!?/br> “可惜,她也是個女兒家,就不如你這般豁達。當日在揚州我在鳴柳閣門口騙了她五十兩銀子,說要賣身葬父。你也知道,做我們這行的,都是江湖上賣藝,今日坑蒙,明日拐騙,無非就是掙點活命的錢。我初次見她那回,她穿一身火紅的衣裳,臉兒又白凈,一雙眼睛也漂亮,我一眼就瞧出來她是來找麻煩的,你想啊,哪有一個小姑娘捏著鞭子在妓院里大吼大叫嚷著讓自己爹滾出來的?!?/br> 云娘笑著搖頭,“我原先以為她是個蠻不講理的嬌慣壞了的小姐,你知道,這種人最好騙,錢財也好,感情也好,這種人直勾勾的,從來都沒半分成算。果真,她倒霉了,被她爹打板子了,接著就病了,后頭又聽說她后娘想害她,還在傷藥里摻了鐵銹,哎,她也是命大,竟然活下來了……” 云娘眼睛一彎,“欸,你說……” “甚么?” “你說霍青棠究竟還是不是霍青棠?我時時疑惑,當日在揚州城里見到的那位姑娘明明美貌無腦,就幾日不見,那位姑娘就似變了個人一般,你說人怎么能變得這樣快?” “我本來也想不通,好多事我也不愿意深想,例如說她看我的眼神,按道理她被我騙了錢,應該對我恨之入骨,可在蘇州城里,如不是她的丫頭追著找我要錢,我想她可能根本不認識我。你說對嗎?” “霍大人過去只是個從六品的小吏,官職不高,自然家教作風也不會太闊氣,可你瞧瞧,咱們霍姑娘的行事做派,哪一點子是與她的門戶相通的?哎,不是我一個人這么想,就連魏北侯世子也這么說,說霍姑娘不似小門小戶養(yǎng)出來的碧玉?!?/br> 云娘道:“顧公子曠達,能否回答云娘一個問題,就在此地,在佛像面前,顧公子能否回答云娘,你與她是如何相識的?” 顧惟玉不語。 “顧公子答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