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徐玉人搖搖頭,把山參遞給阿徐說:“這山參,就麻煩jiejie燉給姨娘吃了。” 阿徐拿在手中,細細地撫摸山參的紋路,細細的須根,最后說:“多謝……多謝,將來阿徐當牛做馬……” “沒叫你還?!毙煊袢艘恍?,又要把自己最愛吃的的糕點給阿徐,誰知,阿徐卻拒絕了。 徐玉人不解,“這糕點是我平日里最愛吃的,五顏六色的,又軟糯可口……”說罷,就要把盒子打開給她看,阿徐卻攔住了玉人。 徐玉人的臉一下拉了下來,“莫不是jiejie以為我要害你?” 阿徐擺手,說道:“阿徐吃不起這樣貴重的東西,與其吃了以后總惦記著這個味道,不如不吃?!?/br> “這話簡單卻有幾分道理。你若讀書,必定是……”徐玉人沒有說下去。她說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樣,笑著說:“jiejie往后閑時就來我房里吧,我教你寫字?!?/br> 阿徐猛地抬起頭,又低下頭去,搖了搖頭。 徐玉人眉頭一皺,“你不想?” 阿徐摸摸自己腦門上的淺窩,苦笑,“我不敢。” 徐玉人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阿徐擺擺手給憋了回去。阿徐眼神閃爍,手也不知道該往哪里放,給徐玉人作了一揖,就要離開。誰知,才一轉(zhuǎn)過身,就聽到身后的徐玉人的聲音:“你命里該不該有什么東西,是自己決定的,可不是別人說了算的。你若不爭,沒有什么好事會砸在你頭上?!?/br> 阿徐一怔,腦子里浮現(xiàn)起那些最熟悉的畫面。揮也揮不去,趕也趕不走,別人的嘲笑聲、調(diào)笑聲、責罵聲,聲聲入耳。她面無表情,想假裝沒聽見徐玉人的話,只是麻木地走著。 突然她腳下一頓,幾乎給自己絆了一個趔趄。她微微轉(zhuǎn)過身來,遠遠地瞥見徐玉人還在那兒。玉人的聲音鉆進了她的心里:“你若愿意來,今后我有的東西,你便有一份。你若不來,就當我徐玉人看走了眼,你繼續(xù)做你的阿徐就是!” 日子說來也快,一天就過去了。徐玉人坐在二層房間里寫了一天的詩文,難得沒出去。剪月登高望遠,在窗子邊張望,捂嘴笑著說:“小姐,我看這阿徐當真是個膽小怕事的,在咱們繡樓下來來回回幾趟了,愣是不敢進來呢。” 徐玉人笑笑,不接話,剪月自知沒趣,關了窗子繞手絹玩。 “剪月,你說‘妝洗’這個名字如何?”徐玉人手上翻著書卷,另一只手握著筆寫寫畫畫。她咬著筆頭,微笑著說:“鉛塵洗凈,人之本性啊。” 剪月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羞澀的笑著,手上絞著手絹,“小姐,我一個下人,用這樣高雅的名字,會不會……雖然剪月也很好聽啦?!?/br> 徐玉人抬起頭,撲哧一笑,“不是給你的??偨邪⑿彀⑿斓模膊恍?。” 剪月一聽,臉上的表情就掛不住了,又羞又氣,“是我高攀了!不過,小姐,那個阿徐都不敢上門呢,您給她取個名字作甚?” 徐玉人淺笑,“她會來的?!?/br> 第二天,徐玉人還是沒出去,窩在房里讀詩。剪月聽見了門外有點動靜,出去查看,卻手上拿了一小籃子雞蛋進來。 剪月嘟起嘴,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一個雞蛋,又放了回去,拿帕子擦了擦手,問徐玉人:“小姐,那個阿徐……阿徐小姐丟下一筐子雞蛋就跑了?!?/br> 徐玉人放下手里的書卷,問道:“有幾個雞蛋?” 剪月冷哼,“就三個,一個還不及拳頭大呢。” 徐玉人一笑,“不少了。她們院里就這么幾只母雞,只怕她這兩天都是餓著肚子的?!?/br> “那小姐的意思是……?” “拿進來放著吧,我估計著明日她就上門了。”徐玉人繼續(xù)低下頭看書了。 第三天一早,剪月就蹦蹦跳跳地進來,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小姐,您真是了不得,阿徐小姐來了!” 徐玉人也笑了,“還不快請?” 阿徐站在繡樓下,盯著樓梯入口處那掛著穗子的紅紗燈籠,正是心思如麻的時候,這一抬頭,就看見meimei站在樓梯口,露出個腦袋,笑靨如花。 ☆、第六章 親事 真是天大的笑話,才三日的時間,平日里沒少打罵阿徐的朱二嫂子竟然沒認出她來。 她今早給徐玉人徐小姐送賬本去,因為上次和剪月斗嘴惹怒了嫡小姐,這次她不敢造次,分外恭敬。在小姐繡樓下通報了,就弓著腰,幾乎要把身子垂地下去。過了一會兒,只見一雙朱紅色繡花鞋,鞋面上還鋪了金粉蝴蝶,朱二嫂子趕緊低頭賠笑,“玉人小姐好!” 只聽那人嗤嗤一笑。朱二嫂子又抬眼,從下往上看,這身形倒是比玉人小姐修長纖瘦幾分,又往上瞧,瞧見那未施粉黛但仍如桃花般殷紅的臉,比起玉人小姐竟還要美艷幾分。朱二嫂子笑了,“這位小姐是哪個府上的客人?” 哪知她團扇一撲,笑道:“徐妝洗見過朱二嫂子?!?/br> 朱二嫂子嚇得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 真是麻雀一飛上了天,變成了鳳凰。從秋院那破爛地方,飛進了繡樓! 這個宅子里的事便就是但凡有一點新鮮事兒,最后都演變?yōu)椴栌囡埡蟮脑掝},眾人皆知了。仆婦們還在哈哈大笑,只有朱二嫂子高興不起來,她面前的豬頭rou一點沒動,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砸,怒道:“你們今兒個笑我,明兒個你們見了,也要嚇的把眼睛珠子掉出來!我看你們還笑不笑我!” 沒過幾天,就連閉門不出的劉氏,都知道了這個笑話。剪月沒過幾天舒服日子,就被夫人劉氏叫去問話了。任憑剪月平日里多囂張,在夫人面前是萬萬不敢造次的。她低垂著頭,卻又抬起眼偷瞄夫人的臉色。只是夫人低頭作畫,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姐最近讀了什么書?”劉氏沒有抬頭,手上的筆在紙上行云流水般劃過。她仿的是前朝仕女圖,一個個侍女細目圓面,動靜不一。 剪月一頓,“回夫人,還讀著《春秋》?!?/br> 劉氏抬眸,停了筆,用筆尖點了一點朱砂色,“三個月前不就讀著《春秋》了?” 剪月不停地絞著手帕子,嘴里的話到了口邊就有些斷斷續(xù)續(xù):“小姐教妝洗小姐寫字呢,因此耽擱了些,也快讀完了。” 劉氏的筆尖一頓,墨在絹底上暈出一朵墨花。她微微皺眉,索性將那那柳葉眉的溫婉貴婦人,兩邊眉都添成了峨眉,立刻神情間就似有傲視一切之感。她看到這里,才微微淺笑。 “哪個妝洗小姐?”仆婦張氏反問道,她冷笑一聲:“你記住了,這徐府里只有一棟繡樓,一個小姐?!?/br> 劉氏抬眸。 “奴婢記住了……”剪月心里更慌了,說話也不利索了,“就是那個徐氏女……‘妝洗’是小姐給她取的名兒……奴婢勸過小姐別靠近她,可是……” “這徐氏女又是何人?我怎么不記得了。”劉氏這一瞥,剪月忙噤了聲。劉氏問著,手上卻也不閑著。剛才胡粉打底完了,如今開始厚涂。 仆婦張氏低聲說道:“回夫人,這個徐氏女是老爺?shù)逆覍幨纤?。出生之時,當夜紅月,便有和尚敲門,然后瞧見了這個襁褓中的女嬰,便說這徐氏女命格兇惡,將來得到徐氏女的人,就會沉迷于她的美貌,亡天下。從此之后,世人傳唱,‘若得徐氏女,王者亡天下’。不過……老爺說家丑不可外揚,此時事要壓著,不為外人所知。” 劉氏自言自語道,“我有點印象了。” 仆婦張氏答道:“自古忠孝不兩全,老爺是一代忠臣,自然顧不得家事。從此之后,便讓寧氏母女自生自滅了。” 劉氏一邊微微站遠了打量著畫卷,一邊把筆在圓口儀棱筆洗里漾了漾,狀似不在意地說:“這和尚來頭不小?!?/br> 仆婦張氏沒料到夫人沒談徐氏女,反而問了不相干的和尚,她一愣隨即笑道:“可不是?來頭大了去了。國寺方丈乃是由天而定,老方丈圓寂之時,向天上撒一捧石子,那唯一一顆佛祖舍利指向的方向,遇到的第九個和尚便是下一任方丈了。這個和尚,就是如今的方丈一空大師……” 劉氏打斷她,“那依你們所見,這個徐女平日里可是一個本性兇惡之人?” 這把正說到興頭上的仆婦張氏又被問的一愣,說道:“老身不知?!?/br> 剪月也低下了頭,喃喃說著:“她真真是長了一副好皮相,如此說來,這個預言當真有理。預言這樣說,八成也是壞人了。平時她膽小,只怕也是裝的。” 劉氏不言,剪月瞧著,只覺得氣氛不對,忙說:“我再去勸勸小姐,讓她萬萬不可再與徐女玩到一處去了!” “這倒不必?!眲⑹险f道,“隨她去吧?!?/br> 剪月不敢多問,應了,回去了。仆婦張氏卻是不解,“夫人是雅人,老身是俗人,看不懂夫人您這么做是何意?” 劉氏望了望自己剛畫的仕女圖,取了印泥,拿章子往上嘭地一按。她執(zhí)筆淺笑,“你當真以為老爺不知道?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呢。畢竟是親骨rou,我也只是成人之美。” 仆婦張氏恍然大悟,笑道:“夫人遠見。” 她又問道:“對了,官媒來了嗎?” 張氏道:“來了,在前廳候著呢。” 劉氏頷首,放下筆,“我們這就過去吧。”劉氏前腳剛離開了院子,后腳就有仆人把畫拿去裱了的,有收拾桌子的,有端了顏色去洗的,一擁而上,卻井井有條。 當夜,老爺在劉氏屋里吃了晚飯,坐在躺椅上休息。劉氏給他捏肩,兩下輕一下重的。他舒服地瞇起了眼,卻又一嘆氣。 劉氏笑道:“怎么了,老爺朝廷又有什么煩心事兒了?” “本不該和你們女人家說這個……”他捏了捏眉頭,“但問題就出在你們女人家身上?!?/br> 劉氏先是臉上一滯,而后笑而不語,手上動作也不停。 他接著說道:“皇上有二子,大皇子封了齊王,小皇子封了燕王,這二人同父異母。大皇子為先皇后所出,本來要被封為太子的,如今被封了齊王。四年前,先皇后歿了,皇上為了掌握朝政,另立新后,新后嫡子燕王如今又是炙手可熱。這二人年紀不大,都才是弱冠之年,但如今表面上還有些兄弟情義,其實私下早已拉幫結派,水火不容啊。如此手足相殘,為的就是爭奪這個太子之位!” “那老爺有何打算?” “老夫偏偏要做那獨醒之人!”他一摸胡子,對天拱手,“圣上此時還猶豫不決……老夫誓死忠于陛下,陛下選擇誰,老夫就支持誰。只可惜,老夫后繼無人啊,不能繼續(xù)為陛下效忠了!” 劉氏端了茶給他:“老爺喝點水?!?/br> 老爺接過了茶,一飲而盡。劉氏笑道:“老爺不妨找個好女婿,一起共謀也是好的。” 他擱下了杯子,一只手摸胡子,一只手杵在椅子把手上低聲嘆道:“其實玉人還小……” “不小了,如今虛歲十二了?!眲⑹夏昧私碜咏o老爺擦嘴,“再說,妝洗也十五了?!?/br> 老爺愣了一會兒,像是有點恍惚,把手往椅子上一拍,冷哼一聲:“胡鬧!哪有給jiejie取名字的?!?/br> 劉氏溫婉一笑,“總不能一輩子叫阿徐吧?!?/br> 老爺悶聲不語。劉氏從床頭,取了一張文牒過來,說道:“老爺你看,這個王氏兄弟便是極好的人選?!?/br> 他接過,坐在躺椅上,把文牒拿遠,對著燭光,瞇著眼才看清了字。 “這個王御史家的兩位公子,一個嫡出,一個庶出,都尚未婚配,只有幾房妾室。庶出的那個是哥哥。他二人也與她們年紀相仿……” 老爺摸著胡子,嗯了一聲,把文牒遞給她,說道:“王御史這人剛正不阿,倒是值得結交。他兩個兒子年前才出仕,做著小官,我也略有耳聞。不妨請到府里來,多走動走動?!?/br> 劉氏應了。 “還有,你去查查,他們和皇室可有關系?!彼活D,站起身來,朝著東邊祠堂方向作揖,口中念念有詞,“我徐家忠臣三代,萬萬不能毀在我徐某人手上。” 第二日一早,劉氏就請了成衣店的裁縫,搬出了倉庫里最好的緞子,給兩位小姐裁衣去了。 劉氏拿著王家嫡公子的生辰八字看了又看,臉上也難得的一臉喜氣洋洋,她笑道:“沒想到,王二公子與玉人的八字這樣相合!娶妻,還是要慎重點好,一定要八字相配?!?/br> 仆婦張氏連連點頭,“夫人說的是啊?!?/br> 劉氏難得臉上喜色外露,繼續(xù)說道:“我表姐也是嫁到了王家,如今是親上加親了。我聽說這個王二公子從小就聰明過人,王御史是打算把家業(yè)都交給他的?!?/br> 仆婦張氏附和道:“可不是么!王二公子可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從小要什么給什么。請的師傅也是一流的,據(jù)說三歲就能成詩呢?!?/br> 劉氏微笑著頷首。 仆婦張氏又把王家庶出公子和阿徐的生辰遞了上去。 “爭執(zhí)?”劉氏臉上的笑容收了一半。 “爭執(zhí)也沒事兒的……”仆婦張氏說道:“夫人,婚姻這事兒還是婚后磨的好。八字相差一點點,也行的?!?/br> 劉氏臉上又重新掛起了笑容,點頭,“也有道理。就這么著吧,誰叫她這丫頭生來命格就不好,能這樣也不錯了。我本來還怕王家不肯呢。” 張氏一臉為難,“本來是不肯的,但是把妝洗小姐的畫像送過去以后,王家就同意了。反正是配庶出的公子,其實要求也不高?!?/br> 劉氏一嘆,“虧得這幅好皮相救了她?!?/br> 這時候,門外的仆婦進來,稟告道:“夫人,二位小姐的衣服裁好了,是否要送過去?” 劉氏點頭,揮揮手。張氏見狀,拿了一錢銀子給她,打發(fā)她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