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怎么,殿下還打算金屋藏嬌了?舍不得了?”李大人把茶碗一擱,“老夫不得不提醒殿下一句,殿下若是想成大事,任殿下有百般能耐,可萬萬缺不得千里眼一雙。此時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殿下可要想清楚?!?/br> “舅父的意思……淳兒明白?!编嵈灸樕下冻隽艘唤z為難,“此女有恩與我。天下任何人可為棋子,此女不可?!?/br> 聽罷,李大人聽罷不語,而后又看到書架子上的其他書,又搖了搖頭道:“殿下辛苦打天下,最后還不是拱手于他人?與燕王相比,殿下為皇上出生入死,沙場上人人敬畏??墒悄兀垦嗤踅仆萌叻词切∪说弥?,所以古之成大事者,必須面冷心黑,無欲則剛。殿下打得了天下,卻不知怎么把一個別人,從上面——拽下來!” 鄭淳依舊不語。 李大人連連搖頭,“你今日不忍心這一個,明日又會不忍心下一個!你母親也是如此,到最后落得什么下場,你忘了嗎?” “絕不敢忘?!编嵈菊f著拳頭不由自主地握緊成拳。 “那好,老夫別的不說,就說如果此女自愿入宮,殿下不會阻攔?” 鄭淳深吸一口氣,“不會。” 李大人聽罷,仰天長笑,背著手出去了。才一出門,就吩咐小廝:“去,把你們王爺?shù)目腿?,那個徐氏女給我找來?!?/br> 阿徐萬萬沒想到,傳召她的李大人,就是早上遇見的那個中年男子,也就是眼前的這位。 “你可知老夫是何許人也?” 阿徐低聲道:“見過李大人?!彼齺淼礁镞@段日子,也略有耳聞。李大人曾為齊王太傅,殿下敬他。當(dāng)日,阿徐剛剛來到王府之時,齊王聽說李大人來了,也是匆匆離去??梢?,李大人對于齊王的重要性。 李大人是齊王的舅父,是已故先皇后李氏的長兄,世襲一等公。如今在朝中擔(dān)任大學(xué)士一職,為皇上信任。齊王如今羽翼未豐,許多事情都要仰仗李大人。 陛下年事已高,如今朝中分為兩黨,其一為燕王黨,其二就是齊王黨。李大人,自然是齊王黨的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李大人如今經(jīng)過歲月的洗練,如今又是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上,更是自有一番氣勢,眾人不敢靠近之。 “那你是誰?” 阿徐并不知道李大人這樣問話是什么意思,她只簡略地說道:“民女姓徐,名妝洗。是祥城知府家女兒?!?/br> “并不止如此,你還是亡國之女?!崩畲笕苏f著,晃了晃手中的書信,“若不是讓老夫找到你meimei寄來的書信……哎喲,若得徐氏女,王者亡天下!你倒真是命格異數(shù)?!闭f完冷哼一聲,把書信往桌子上一拍。 這個聲音把阿徐嚇了一跳,連忙跪下,“大人,小女并非有意隱瞞……這預(yù)言是瞎說的,小女,小女……” 她心里慌極了,立即回想起往昔。她已經(jīng)被這預(yù)言害了十五年還不夠嗎?有家不能回,爹不像爹……難道到了新的環(huán)境,也無法逃脫這預(yù)言的陰影?天下之大,竟無她藏身之處了嗎? “你慌什么?”李大人反倒笑了,“就是因為這個預(yù)言,老夫給你一個飛上天當(dāng)鳳凰的機會,就看你要還是不要了?!崩畲笕撕戎?,一副悠閑的樣子。 她跪在地上,不禁吞咽了一下,幾乎全身都要趴在地上了,“求大人指條明路?!?/br> 李大人起身走到她面前,這才說道:“你愿不愿做燕王之妾?” 燕王,她只知道燕王是鄭淳的弟弟。阿徐抬頭,正好看見李大人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讓人看不清,捉摸不透。 “怎么?你不愿意?”李大人蹲下來,一手鉗住了阿徐的臉,“要不是因為這張?zhí)熳藝哪槪@等好事還輪不到你。還是說,你心有所屬了?” 李大人又推開了阿徐的臉,轉(zhuǎn)身回到了座位上??戳丝此磉叺氖澈?,想起今早遇見她時,她拿著的那個食盒。李大人似乎一下就通了,“啊,老夫知道了。原來你喜歡齊王。” 阿徐心跳如鼓,那種一眼被人看破的滋味,越發(fā)使她害怕了。 “老夫告訴你,嫁給燕王,可更有意思多了?!彼活D接著說道:“關(guān)于立太子一事,燕王如今是大勢。倘若燕王將來有幸能當(dāng)上一段時間的皇帝,你就是妃子,是天下最尊貴的妾。你再好好用用你這張臉,就算是女人,權(quán)傾天下又有何難?” 他見阿徐不說話,心里暗笑,繼續(xù)說道:“到時候,你想叫誰跪在你的腳下,就叫誰,跪在你的腳下……就是老夫,只怕也要拜你一拜?!?/br> 阿徐連忙磕頭,“小女不敢……” “若你還是心里放不下齊王,老夫給你個機會,與你賭一賭。你敢是不敢?” ☆、第十五章 愛慕 聽著呼呼的水聲,阿徐的心里像踹了一只兔子一樣,跳的厲害。她與李大人打的賭就是——李大人給她一次和齊王單獨約見的機會,但是倘若齊王不愿納她為妾,從此,她就該死心,成為李大人的棋子。 聽著呼呼的水聲,阿徐的心里像踹了一只兔子一樣,跳的厲害。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木盆,盆里放了齊王殿下沐浴后常用的一塊用于擦頭發(fā)的巾子。她的手止不住的抖。 煙氣隨著水汽,慢慢氤氳。 屋子里,蔓延著淺淺的,軟軟膩膩的,幽香。若有若無的感覺,不仔細(xì)聞,就似乎沒么也沒有。 “進(jìn)來吧。”殿下的聲音忽然傳來,莫名地,把阿徐一驚。 她一邊加快了步子,腦子里,一邊回想起金嬋方才對她說的話:“我就說你還會來找我。殿下沐浴時用的那支香,我已經(jīng)派人換過了。你只用進(jìn)去,知道怎么伺候殿下就行了……你可真有本事,還能搭上李大人……” 她那時有些局促,說:“娘娘,當(dāng)時我并非故意忤逆您……” 但是未成想,金嬋很快打斷了她,一臉的不在意,“我金家的道理就是是生意就做。更何況,你這樁生意,是李大人安排下來的?,F(xiàn)在,是我要給meimei陪個不是了?!?/br> 阿徐越往里走,光線越發(fā)暗了。幕簾一層層的,紗織的。她走過,帶起一陣微風(fēng),輕輕拂起這紗簾。突然,光線又驟然明亮起來,她微微錯開了目光,看到那個背影。心跳像是一下停止了,呼吸也好像凝滯了。忽而一個紗簾撲起,擋住了視線,她嚇得往后一退,趕忙低下了頭,伸手拂開紗簾,放輕了腳步。 她走到了他的身后,跪坐下來,把巾子墊在池子旁邊。 阿徐伸手,可是手卻在碰到他的頭發(fā)的一瞬間,被那緞子似的觸感嚇得一驚。她定了定神,繼續(xù)自己手上的的動作。 可是,手卻突然被握住。 她嚇得急忙要抽回手,奈何被他抓得很緊。他的手上有薄薄的繭子,磨得她生疼。 他亦有些驚訝,身子沉浸水中,只露出個頭,“是你?” 阿徐用另一只手,遮住自己的胸口,眼睛不知望到了何處,總之,不敢看他。 她今天穿得很單薄,薄薄的一件紗衣,廣袖之下依稀可見她的肌膚??谥r紅,額上點了桃花妝。今天是刻意打扮過的,那時還在金嬋屋里的時候,她穿了這件紗衣,就冷得一寒顫。 那時,金嬋瞇著眼笑道:“你現(xiàn)在嫌薄,到時候就嫌厚了?!?/br> 一下從回憶中驚醒,她頭埋得更低了,“是我?!?/br> “你來做什么?”他捏著阿徐的腕子,手上的力量加大,像是要把阿徐她的骨頭捏碎。但是,他好像突然反應(yīng)過來,急忙減輕了手上的力道。他看了她一眼,又急忙撤回目光,往另外的方向望去了。 她說:“殿下,可還記得,當(dāng)初對我說過的那句話?!?/br> 看著她這欲語還休的樣子,他突然想起三年前曾開口出言要她跟自己走。那時候說這句話,是有點變相表白的意思了。 身材頎長的他從浴池中轉(zhuǎn)過身去,浴池的水,淺淺地漫過他的背。水波悠悠地漾著,一圈圈地,蕩在她的心頭,這沉默的瞬間,阿徐擔(dān)心他會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鄭淳看了她一眼,沒有很快接話,反而顧左而言他,“你先出去,有什么事稍后……” “不,我就要現(xiàn)在告訴殿下?!卑⑿炱疵?fù)u頭,但是又漸漸地停了下來,她說:“殿下,當(dāng)初說的話,可還算數(shù)?” 他好像有些生氣,“別再說了。我答應(yīng)你meimei在先,會為你找個好人家。是不是舅父去找你了?” 別再說了,這幾個字,像刀子,比刀子還要鋒利。那樣快速的劃過,沒有流出多少血,卻是最深刻的疼痛。 阿徐有些局促,手腳都似乎不知道該放哪了,她盯著自己的手指,低聲囁嚅著說:“殿下是嫌棄我的身份了?!?/br> “我并不是這個意思?!彼袷窃桨l(fā)生氣了,“皇家的事,并不是你能涉足的事,你若是進(jìn)來了,就永遠(yuǎn)出不去了。你嫁給我是這個道理,嫁給燕王也是這個道理!” 她莫名有些生氣,也不知是在生誰的氣,絞著手指,說:“殿下無需用這樣的理由開脫我?!?/br> 他也不說話了,相對無言良久,他終于開口說:“阿徐,你仔細(xì)想想。你我處境相似,你應(yīng)當(dāng)懂如今的我,我不敢有軟肋。你能明白我嗎?” 嘩啦啦的一陣水聲,阿徐什么也沒看清,只見水花四濺,他一下從水中竄了起來,來不及細(xì)想,阿徐本能地手腳并用地往后一縮。 他說,“你別看?!?/br> 一陣水汽撲面而來,阿徐趕忙閉緊了眼,頭側(cè)縮著,護(hù)住了自己的脖子。 然而,似乎沒有沒有危險的跡象,她悄悄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但隨即就瞪的渾圓。 他離自己如此之近,額前的碎發(fā)上還帶著水珠,一滴一滴,滴在阿徐的臉頰上。阿徐的臉更是燙得驚人,像是水一滴到臉上,就要馬上蒸發(fā)一樣。他披著一件外衣,但是水穿透了衣服,衣服松松垮垮的,濕乎乎地貼在他的身上,極好地展示了他的身形。 “舅父此人,善于控人心智。你太過于急進(jìn),自然被利用。若你再仔細(xì)想想,定然今日不會來見我?!彼行┲钡?,“當(dāng)日那個拒絕我,不肯做我的妾的阿徐在哪里?那一身的倔強又在哪里?” 鄭淳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可是她卻不甘心。這段時間,這個念頭,在她心中根深蒂固。本來,這是她當(dāng)初毫不猶豫拒絕的,但是如今的形勢下,這個她當(dāng)初的棄選,居然春風(fēng)吹又生,并且,越發(fā)繁茂了。 她突然像瘋了一樣,說:“殿下,你既然不肯讓我成為你的軟肋,那請讓我成為你的利刃?!?/br>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你為何如此執(zhí)著?你當(dāng)真是單純因為愛慕我,才說出這樣的一番話嗎?” 他的話,像是一記驚雷,劈在她的心頭。 “殿下不要再說了……”阿徐打斷了他的話,“不管怎樣,這顆心,我沒有騙殿下……”她說著,低下了頭,想要離開,逃離他的包圍圈,逃離被他洞悉的真相。那個可以單純地愛一個人,或者恨一個人的阿徐。 死了。早死了。 但是不管怎么樣,他是她現(xiàn)在唯一敢幻想,唯一敢信賴,唯一敢把身家性命托付給她的男人了。畢竟,他是唯一一個,在所有人唯恐避她之不及的時候,向她伸出手的人啊。 她單純的以為,他是不會拒絕她的。卻沒想到,堅定了嫁給他的心思這個自己看來驚天動地的舉動,對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你感動了自己,他卻是不知的。 阿徐抬起頭,嘴角扯出一個弧度,“殿下要急著往上走,我也同樣需要,請殿下帶上我吧。” 他看著阿徐,一絲不茍地看著她。他盯著阿徐的臉,像是她的臉上有什么東西一樣。 她欲言又止,最終說出真相:“殿下,我與李大人立下賭約,不做殿下妾,便做燕王妾……如果不能與殿下并肩通行,好歹讓我和殿下走向同樣的方向吧?!?/br> 鄭淳倒吸一口涼氣,他臉色難辨心思,“你一定要這樣嗎?” “嗯?!彼Φ?,“即使前方是風(fēng)雨路,我也只會往前。我想要的是權(quán)傾天下,所有人都要對我俯首稱臣的身份。不用整日擔(dān)心自己的命運,更可以掌握別人的命運。今日我前來,未必是想求個結(jié)果……我只想把想說的都告訴殿殿下了,今后也就沒什么遺憾了?!?/br> 一直以來,她總是逃避著這命運,但是,逃也逃不脫,躲也躲不了,藏也藏不住。如今她這樣坦然接受這種命運,是不是也是一種逆命? 她漸漸垂下了眼簾,低聲喃喃說:“殿下,你大概不懂,我背負(fù)著這預(yù)言活得多辛苦……我受了這么多的苦,也是時候該拿回預(yù)言里的東西了?!?/br> “既然你意已決——我會派人為你平息預(yù)言,你就放心進(jìn)宮?!彼麥\淺一嘆道,“利刃,會很辛苦?!?/br> 他本來看到了她的虛弱,她的無力,他向她伸出了手,但最終又收了回來,然后起身,只留下一句話:“你去找陳箋,學(xué)一些入宮必備的東西吧?!彼瓦@樣離開,留下她一人,獨坐在那白玉的池子邊,呆愣愣的。直到一陣寒風(fēng)襲來,她冷得一哆嗦,這才回過神來。 殿下,如果不能站在你身邊,那么我就成為你這輩子不可或缺的人。 當(dāng)夜,剪月被前院的小丫鬟們請去吃酒,也倒合她胃口,于是就多飲了幾杯。夜里,她起夜,只見那屋子里,有微微的火光。剪月一驚,悄悄貓近,卻只見她坐著個火盆前燒東西。 “呔!”她摸了摸前襟,臉上依舊驚魂未定,“原來是你在做怪?!?/br> 阿徐沒答話,繼續(xù)往火盆子里丟著東西。 剪月瞧著阿徐這樣,不似往日,于是湊近了瞧,只見她在燒那時徐玉人寄來的信。白紙黑字,剪月看得一清二楚。 “小姐寄來的信,你怎么能燒了?”剪月一急,一把就要扯過阿徐手里的紙。 意料之外的,阿徐攥得死死的,剪月也急了,一使勁,就拽下了一個角。 火光里,阿徐抬起了頭,冷冷地看著她。紅紅的光,在她的臉上跳躍著,卻顯得她的臉出人意料的蒼白。她的眼下方,是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是陰暗的,無法探究的地方。 剪月也不甘示弱地,怒瞪回去。阿徐收回了目光,沿著那個角,引燃了紙。 剪月伸手一抓,卻只撈個空。 “好啊,小姐的信,你都敢燒?你大恩人的信都燒了,真是忘恩負(fù)義的東西!”她氣憤不過,把手上的紙的一角,往阿徐的方向,一摔,扭頭走了。 紙片漫天飛舞,最終還是逃不掉落入火盆的命運,燒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