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第十六章 棋子 昨天他說要找陳妃學藝,可是陳妃會好好教她么?她正是搶了陳妃風頭的人啊。她才走到陳妃的院前,就瞧見她站在屋前冷冷地看著自己。阿徐尚未走近,她就冷哼一聲,拋下一句:“如果我是你,早就開開心心地來了?!鞭D(zhuǎn)身離去了。 阿徐低著頭,默默地抿住唇。 陳妃說得輕巧,可是,這樣拋棄過去,拋棄往事,拋棄內(nèi)心,是這樣容易的嗎?她又是怎樣的人?怎么可以輕易地說出這樣輕蔑的話?或許只有她這樣嬌滴滴的名門小姐,才能如此輕易地說出這樣的話。 陳妃依舊是梳了一個靈蛇髻,發(fā)絲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頭發(fā)像一條光滑的蛇,朝著阿徐吐著信子。阿徐訕訕地進去了,眼前似乎還是她剛來時,在角落里看到的那雙眼,那雙說意味不明的眼。 阿徐才一進屋,她就問阿徐:“你會什么?有沒有什么拿手的?” 阿徐想了一會兒,說道:“會唱《借米謠》,我娘以前教過我?!闭f著,她唱了一小段,用祥城方言唱的。 “我無奈,向君哭,懇君借我米一斛……愿來生,君作頑婦我作夫,憑君時時吵鬧,我只裝聾作啞,半醉半糊涂?!?/br> 聲音雖然清麗,但陳箋打斷了她:“怎么用方言唱的,不夠大氣?!?/br> 阿徐聽罷,低下頭不唱了。陳箋朝阿徐丟來一本書。她手忙腳亂地接住,定睛一看,是藍皮的,有一個小小的白色的小條子,條子上寫著字,但是那些字,阿徐不識。 “拿著?!彼f道,一邊說著,一邊往屋里走,她走的很快,小碎步,卻不失優(yōu)雅。“早上學棋,下午學茶藝,晚上學舞。你過來,今早,照著棋譜我們來第一式。”她在阿徐愣神之間,就拿出了一個木匣子,打開匣子,是一粒粒晶瑩的棋子。 阿徐捏著小本子的手,松了又緊,低著頭,咬著唇說:“我不認字?!?/br> “那就不習舞了?!彼沉艘谎郯⑿欤安蛔R字的人,再漂亮,都是一樣粗鄙的?!?/br> 陳妃有這樣說的資本,她本就出生于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本不在話下。一舉手,一投足之間,有一種味道,和徐玉人一樣,那種體面的,優(yōu)雅的,似乎對什么都臨危不亂的美感。 阿徐默默地低下頭。 她盯著阿徐,兩只修長的手指夾著棋子輕輕一點,放在棋盤上,微微張口:“為什么第一課要教你下棋——是因為只有棋子被棋手拿在手上的時候,才有價值。恭喜你成為殿下的棋子?!?/br> 阿徐拿起一顆棋子,輕輕地撫摸著。 “所謂女人,你要記住,怎么好好的做一顆棋子?!彼焓謸屪甙⑿焓种械哪穷w棋子,放在棋盤上,“沒有情感,沒有思維,只要到自己該到的地方去就夠了。只要能起到一點作用,這就是好棋。” 不一會兒她布好了局,把一顆棋子放入空隙,她說:“照著棋譜來,否則,牽一發(fā)動全身?!彼钢鴦偛欧派先サ囊活w棋子,說道:“你看,這就是一步壞棋。本來贏棋是遲早的事,這一步,就成了死局?!?/br> 陳妃一邊說著,瞥了一眼阿徐,看她此時正是神色渙散,一手杵著香腮,思維不知飛哪去了。陳箋冷冷地瞇起眼,沉聲說:“你當真在聽我說話?” 阿徐像是猛然驚醒,她局促地低下頭,“陳妃娘娘……小女有一事不明,怎么都想不通……” “哼?!标惞{冷哼,“你倒是說說你哪里不懂?” 阿徐伸出手,又遲疑了一下,最后指著那顆害群之馬說:“娘娘,這步棋為什么不是好棋呢?” 陳箋一愣。 “僅憑這一步棋,就改變了整個局勢……可見這一步棋有如此重要的作用,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如此險要,又怎么是壞棋?”阿徐一臉的不解。 陳箋看著她,久久不語。這幅模樣,又不像故意為之。陳箋抿唇,手里的棋子也越捏越緊。 “娘娘……”阿徐似乎有些惶恐,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噤聲不言了。 陳箋冷冷地看著她,把手往棋局上一攪,嘴一撇,“不教了?!?/br> 阿徐抬起頭來看著她,又很快低下頭去。 “你果然是……”陳箋沒繼續(xù)說下去,反而草草將棋局一收,“你沒有天分。明日來學茶藝吧?!彼焓殖蜷T口,做了一個請回的動作。 接下來的幾日,就是學習茶藝。短短幾日,阿徐已從第一口茶只覺得澀口,變?yōu)椋灰蝗肟?,就知道這是什么茶,再到如同舞蹈一般,優(yōu)美地泡出一杯好茶。 卻不曾想,這時,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徐姑娘,王爺有請?!边@丫鬟有些面熟,像是齊王鄭淳屋里的。 阿徐跟著去了,一路上卻是惴惴不安。她低聲問道:“王爺可說了找我何事?” 小丫鬟一邊快步走著,如同腳下生風,“據(jù)說是李大人來了,王爺請你去泡一杯花茶?!?/br> 李大人是齊王的舅父,是先皇后的長兄。如今是朝中的頂梁大臣。就是皇上,也要敬他三分。 阿徐站在屋子門口,深呼吸幾次,手上的小瓷壺還有一些微微的顫動。屋子里傳來悠悠的琴聲,悠揚入耳,絲絲入扣,期間隱約有幾句談笑聲傳來。音樂與說話聲交互著,隱隱約約。 “還不進去?”小丫鬟向她使眼色。 “誰?”屋里突然傳來他悠悠的聲音,聲音不大,卻如同溪流,溪水潺潺般緩緩撫平了她心里的干涸。 “回殿下,徐姑娘到了?!毙⊙诀叽鹪挕?/br> “退下吧。”小丫鬟低頭,左手微微收裙擺,向周圍一使眼色,一起倒退著出去了。 畢竟是“徐姑娘”了,怎么還能像以前的“阿徐”一樣,遇到什么,就只想著躲著,藏著,縮著。阿徐深吸一口氣,收斂了不安,換上淺笑,進去了。 “見過李大人?!卑⑿爝M屋,先是一福身,然后才抬起頭。她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自己的表情,只是淺淺笑著,看不出情緒。她提高了瓷壺,鐵觀音的香氣伴著茶水的弧線,流瀉而出。茶水在瓷杯里微微晃著,卷出一個小小的旋。阿徐把茶水端給了李大人,又呈給鄭淳。他的手碰到阿徐的手,輕輕地,就一下。 李大人笑著,卻也散發(fā)著一種令人畏懼的氣息,“最近學了什么東西?” 阿徐答道:“除了茶道,也習了字?!?/br> 李大人突然眼睛一瞇,語調(diào)也沉下去了,“學了多少了?” 阿徐有些局促,有些捉襟見肘的意味,頭也低了一些,“昨日才開始……目前只會寫自己的名字?!?/br> “你可知道自己如今在做什么事了?”李大人又問道。 阿徐鎮(zhèn)靜答道:“知道。小女是齊王的一步好棋。” 李大人哈哈一笑,“孺子可教也?!彼笕它c點頭,揮揮手,示意阿徐離開了。一旁鄭淳微笑道:“徐姑娘辛苦了,先下去歇著吧?!卑⑿煲惶а?,正好對上齊王的凝視的目光。阿徐低下頭,倒退了幾步,出門了。就在關(guān)門的一瞬間,阿徐突然聽到了一句話。 “殿下若是把目光放遠一些,就不會教她習字?!?/br> 阿徐心中一跳。不知怎么了,竟然就這樣靜靜地站在了門外。 “舅父遠見,望舅父不吝賜教?!?/br> “首先,老夫先問殿下,是打算把這個野丫頭教成名門閨秀?殿下不要忘記,人的根本,是不會變的?!?/br> 阿徐默默聽著,手漸漸攥起了拳,但是她的手太纖細,這樣的拳頭,不過是繡花粉拳。 “舅父的意思是……” “燕王此人,疑心深重。為減殿下防心,自然會收了此女?!崩畲笕嗽捯粢活D,“他或許一時沉迷美色,但是來日方長,自然會防著徐氏女。臥榻之側(cè),睡只小貓,總比是只老虎要強,反正咱們小貓多得是……” 阿徐正聽得入迷,不妨有腳步聲傳來。她立即低頭,踮著腳尖,步履輕盈地,往另一個方向快步離開。 第二天,阿徐坐在房里聽到了李大人最后的審判:“從今天起,不必再跟著陳箋了,跟著金嬋?!奔粼侣犃耍€是嘴上不饒人的性子,冷嘲熱諷了一句:“巴著人家又有什么用?還不是被當皮球踢來踢去?要我說,早點回家,跪著給老爺認錯,倒還實際些?!?/br> 阿徐像是沒聽見似的。 見了金嬋,她依舊是那一副笑瞇瞇的模樣,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拉住阿徐的手就往轎子走,邊走邊說:“跟我來,帶你去個地方,保證你脫胎換骨。陳賤人能教你什么?她自己也就只是顆棋子罷了?!?/br> 她欲言又止,“金妃娘娘您難道不嫌棄我跟過您的對頭?” “只要是能和她作對的事,都是我的本分?!苯饗妊劬χ樽右晦D(zhuǎn),繼續(xù)說道:“或許你還不知道,這也是殿下交給我的任務呀?!彼呛堑匦χ蝗缤?。 阿徐先是一愣,默默地附和著,笑了。 “到了,這是我父親最得力的產(chǎn)業(yè)?!彼皇痔崃巳棺?,一手拉住阿徐下了轎子,指著眼前的千紅樓說。阿徐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一步,低聲說道:“妓院?” 金嬋把阿徐的手一扯,阿徐吃痛,卻不敢出聲,她嘴角勾起,眼睛半瞇著,低聲說道:“宮里那位難道和這些恩客不一樣?那些娘娘們和這些姑娘們,又有什么區(qū)別?” 阿徐語塞,不妨被金嬋扯了進去,眼前一黑,而后就是燈火通明。 ☆、第十七章 廟堂 阿徐正在接受著非人的訓練的時候,朝堂的情況卻越發(fā)不樂觀,燕王成為太子的形勢越發(fā)明朗起來。直到三個月后—— 安泰十四年初,圣上早朝之時,欲冊立剛新后之子燕王為皇太子,此言一出,朝廷風云突變。 當即就有齊王黨一派出言反對,只因齊王是先皇后嫡子,這是先后有別;論年紀,也是齊王立長不立幼。更有人彈劾太子一派,居心叵測,新后干政。皇帝有所動搖,但最終都被燕王母系一派的高尚書左仆射高國舅力壓。 齊王一派,背后只有以皇太后和李大人為首的氏族李氏作為支撐,奈何先皇后已故,大勢已去!而高國舅與燕王妃母系士族大家陳氏勾結(jié),把握朝政,也不是一兩年的事了。 不久前,圣上諭禮部:“帝王紹基垂統(tǒng),長治久安,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之祥,慰臣民之望。朕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謨烈昭垂,付托至重茲者。欽承皇太后慈命,建儲大典,宜即舉行。今以燕王旭為皇太子。布告中外,咸使聞知?!盵備注參考] 自那日之后,備祭服,皇上攜新太子祭昊天上帝,日月星辰、司中司命,告太廟祖宗。更多的爾虞我詐,都被強行壓在這一場歌舞升平之下。冊封吉日當日,皇太后稱病,缺席冊封大典。 鄭淳站在腥紅的宮墻之外,沉思許久,才進去了。高氏與陳氏的聯(lián)姻才是破局的關(guān)鍵,一旦聯(lián)姻土崩瓦解,一切勢力爭斗都會回歸原點。然而,一個陳箋并不能破局,這是他之前打錯了如意算盤。如今必須在其中加一點更為重要的。 吉時到,圣上在太祖宗廟舉行冊立大典?;实塾H自檢視御座前桌上放置的金質(zhì)冊、寶,落座后接受眾人三跪九叩之禮。燕王身著朝服,跪下接受圣上所賜冊、寶、御杖,而后前行三跪九叩禮,向圣上謝恩。諸王,內(nèi)大臣,尚書依次次向圣上以及太子朝拜。 鄭淳剛剛跪下之時,太子鄭旭便走來相扶,“大哥不必多禮?!?/br> 鄭淳卻笑著說:“圣上與太子都是萬金之軀,自然要受臣一拜?!?/br> 太子微笑,不再阻攔。 圣上見狀,也龍顏大悅,笑道:“兄友弟恭,太平盛世啊。” 群臣附和,鄭淳也微笑。所謂粉飾太平。 冊封大典之后,依律要在太子潛邸設宴三天三夜,款待群臣,君民同樂。 入夜,宴席之上,圣上喜不自勝,揚言要與太子痛飲三百杯。只可惜,圣上年事已高,又不勝酒力,酒過三巡,竟在眾人面前痛哭起來。圣上酒醉失儀,在高皇后陪伴之下起駕回宮。 而宴席繼續(xù),群臣見圣上離席,齊王黨的一派,大多因病告假提前離席;而原燕王黨的一派蜂擁而上,爭相道喜;之前未參與黨派之爭的,也大多備了禮物,準備上前覲見。齊王獨坐一會兒,也上前獻禮。 “哦,大哥還有禮物要給本宮?”太子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拍手叫好,“呈上來!呈上來!” 齊王一笑,擊掌三下,便有人搬了一個近球形的大箱子上來。這箱子有一人大小,箱子上蓋著喜慶的紅布。 太子打量了一會兒,笑道:“大哥,這是什么好東西?” 齊王卻故意賣關(guān)子,說道:“殿下稍后便知?!闭f罷,又是三擊掌。于是有人來,掀起紅布,原來紅布之下,箱子外層層層揭開,宛若蓮花綻放。群臣看得目不轉(zhuǎn)睛。 直到箱子不再自行剝落,一只白皙的手,在空中一旋,挑開了一個縫隙。一截白色的藕臂露出,與皚皚的白雪,像是融為了一體。然后一張精致的臉露了出來,她先是望著腳下,纖長的睫毛,在她的臉上投下陰影。而后她一抬眼,眼里都好像寫滿了笑意。她淺淺一笑,像是有些局促,無意中露出一種少女的嬌憨。群臣中屏息凝神者無數(shù),偌大的潛邸,竟然靜的悄無聲息。 那女子頭上的步搖,輕輕晃著,發(fā)出奪目的光。這女子穿著百鳥的羽毛捻成線成的上下二裙,近看了是一個顏色,遠看了又是另外一個顏色,在場賓客無不嘖嘖稱奇。 她手持琵琶,一路緩緩走來,低吟淺唱。走到燈火通明處是一個顏色,走到昏暗之處,又是一個顏色,所謂一件衣裙有四件之妙。眾人陶醉其中,一曲方了,眾人才恍然大悟般地響起如雷的掌聲。 “不知殿下可喜歡?”她的聲音軟軟糯糯地,像是飲下一杯甜膩的羊奶酒一般,她就勢往太子身上一靠,一股幽香撲面而來。 明明是一副仙子的模樣,做的全是妖女的魅惑之事。就近的幾位大臣看的眼睛都直了,太子更是歡喜,哈哈一笑,“大哥懂我!” 群臣附和,“恭喜太子!如此良辰美景更有美人相伴??!” 太子連連鼓掌,“好,好,好!來人,把仙子送回本宮臥榻!”群臣簇擁,爭相圍觀這太子口中的仙子。熱鬧之余卻無人注意到太子臉色一僵,眼中的寒冰,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