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旋舞剛死,你們就又送了一個旋舞過來??尚Γ尚?。 宴席進行到半夜,大部分的賓客都已不勝酒力,被架回自家住所了。此時太子潛邸,賓客盡歡,杯盤狼藉。太子半睡半醒之間,揮了揮手,“散了吧,散了吧?!庇嘞碌馁e客也就乘興而歸。這時已在暗處藏匿許久的高國舅才現(xiàn)身,他走近一身酒氣的太子身邊,拍了拍他,“殿下,殿下?!?/br> 鄭旭睜開眼,卻是一眼迷蒙。高國舅一嘆,揮手叫人來扶太子下去休息。 小廝問道:“大人,是送殿下會平日里歇息的地方嗎?” 高國舅揮揮手,不耐煩的說道:“送書房吧?!?/br> 小廝又問:“那今日齊王進獻的美人怎么辦?” “怎么辦?”高國舅一怒,“叫你送書房就是躲著那妖女!大搖大擺送來的jian細不能不收也就罷了,難道還要把殿下往那火坑里推?” 徐妝洗坐在榻上,等了一夜。她早想到,太子不會來。但是即使是這樣,也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松懈。她在妓院里挨了這么多的鞭子,每每想起,身上隱隱作痛的感覺都在提醒她不敢忘記。她記得,妓院里的鴇母說了:“要時時刻刻有低人一等的自覺,才可能有高人一等的將來?!?/br> 直到她臉上的笑容僵了,直到丫鬟婆子都打著哈欠昏昏欲睡,她坐在榻上,穿著薄薄的裙裝,瑟瑟發(fā)抖。如今正是年初,冬春交替之時。 第二日一早,宴席繼續(xù),不過太子并不出席,高國舅就繞到書房,去尋太子。沒想到,昨日爛醉如泥的太子,如今居然起了個大早。 “殿下準備拿這細作怎么辦?”高國舅問道。為了這件事,他夜不能寐。 “福兮禍之所倚。”太子一笑,“舅舅,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br> “怎么說?” “陳氏與我高氏聯(lián)姻,共謀天下,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碧右活D繼續(xù)說道:“如今陳氏大有趕超我高氏的勢頭。如此時不加以遏制,將來我繼承皇位之時陳氏必成虎狼之勢。到那時就為時已晚。她陳氏一族獨大的日子,不會太長了?!?/br> “殿下說的不無道理?!备邍藭氲讲痪们暗哪羌?,他說:“確實,就從太子妃來看,她之所以膽大妄為,也是其背后勢力支持?!?/br> “正是。”太子想起他見到旋舞最后一面時的那個情形,心里一滯,“本宮必須引入另一方勢力與之抗衡,所以說這個女人來得正好。另外,我們也不妨透露一些消息給她真真假假,虛實難辨,也好讓她向齊王匯報啊?!?/br> “殿下好謀略!借力打力用得好!”高國舅深以為同,哈哈一笑,但是他很快又話鋒一轉(zhuǎn),“殿下,這回送來的妖女,我們不能不收,無非也就是顧忌齊王的兵權(quán)。我們雖把握朝政,但齊王一脈在軍中仍有余孽。” “不錯,雖然現(xiàn)在他處于下風,但是若他不顧污名,一旦兵戎相見,我們必輸無疑。不,身首異處也不一定?!碧有币性谔珟熞紊弦皇骤浦鶐停桓背蠲季o鎖的樣子,“也該構(gòu)建我們的軍隊了。” “殿下的擔憂不無道理?!备叽笕艘矓咳チ讼采?,一臉憂心忡忡,“但是,如今殿下在朝廷,他在軍隊,這種平分秋色的局面正是皇上苦心經(jīng)營所得。殿下若是想明里招兵買馬,只怕此路不通。但若是想私下為之,只怕這銀子……” “這絕非我東宮目前的狀況負擔得起?!碧咏釉挕?/br> 高大人也適時不語。 “此事再議?!碧咏又f,“對了,東宮修葺之事如何了?先皇在世之時,廢舊太子之后就再未立太子,父皇也是以諸侯王身份登基,這樣算來,東宮已有五十載無人居住了,這讓本宮怎么搬進去?” “殿下放心?;噬弦呀?jīng)允諾了修葺之事,工匠、材料等已經(jīng)悉數(shù)到位,只是……”高大人并未說下去。 “只是什么?” “只是缺乏銀子和一個主事之人?!备叽笕说?。 太子沉思了一會兒,繼續(xù)說:“本宮知道了。此事,也再議吧。先給那妖女一個封號打發(fā)了?!?/br> “那……殿下準備給這細作一個什么位分?” 鄭旭沉吟了一會兒,“良娣?!?/br> “良娣?”高國舅重復(fù)了一遍,“依律除太子妃之外,殿下應(yīng)有良娣一人、正四品良媛六人、正六品承徽十人、其下昭訓(xùn)、奉儀多人。殿下不過是逢場作戲,為何要將如此顯赫的位份……” “這個,本宮自有打算。”太子話鋒一轉(zhuǎn)接著說道,“所謂良娣,不過是告訴外人的,到時候真正下旨,本宮不過封她個小小承徽。并告訴她,這是陳氏的意思。”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备邍讼膊蛔詣伲吲d地鼓起掌來,“那老夫這就下去查查此女的身世,找找有沒有破綻?!?/br> 太子頷首默認,隨即招來小廝,說道:“備一些厚禮,給昨日齊王進獻的美人送去?!?/br> ☆、第十八章 侍寢 奉太子之命,下人送了一屋子的禮物來,大大小小,有玉器,絲綢等等數(shù)十件。徐妝洗被安排的院落本就不大,堆了如此之多的禮物。剪月在一大堆禮物間來來回回,挑挑揀揀,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笑著說:“天呀,這么多的禮物,你當真是飛上天了!這么多禮物,分我?guī)准貌缓茫俊?/br> 徐妝洗根本沒理她,轉(zhuǎn)頭去和悄兒說話,臉上一副愁眉緊鎖的模樣,很明顯心情不好。 “太子什么時候才會召我侍寢?”她說著下唇幾乎都要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昨夜本是最好的機會,如今她并未侍寢又被太子封為良娣,入住潛邸總是名不正言不順。以為她不知道嗎?在這這潛邸里的女眷們面前始終低一個頭。她明明把世人相傳的旋舞學(xué)了個十成十,為何太子不為所動? 悄兒說道:“娘娘放寬心,今晚是十五,太子依律要陪伴太子妃。就算殿下沒有召娘娘侍寢,終究也不會召其他妾室侍寢?!彼@才放心了一些,但是依舊沒有好臉色。 悄兒是齊王送給徐妝洗的新婢女,此女精通醫(yī)術(shù)。他說,將來她會用得到。 回想那天,已經(jīng)過去三日了??墒?,那天發(fā)生的一切,依舊歷歷在目。彼時,徐妝洗剛剛沐浴完畢,剪月也不知跑哪去,這屋子就她一人。 有人敲門,她應(yīng)了一聲,“誰?” 來人不曾答話,她一開門卻見那個心心念念的人,倚在門前的柱子上。她的心跳,驟然加快。她的濕發(fā)還披在肩上,發(fā)尖上還吊著晶瑩的水珠。 隨著她打開門,那個人轉(zhuǎn)頭過來,看向了她。鄭淳的目光如往日一樣,溫潤如水。 她臉一紅,想把濕發(fā)藏起來,她急忙把濕發(fā)勾在耳后。然而,這卻是徒勞,濕發(fā)很快又滑落在她的臉頰旁,勾出她精致的側(cè)顏。 “殿下……怎么來了?” 她想過無數(shù)久別重逢的話,然而真真見了,卻一句也記不住了,話到嘴邊,全成了無用的廢話。 “可以進來嗎?” 鄭淳一笑,讓她看得有些發(fā)愣。她低下頭去,想要掩藏臉上的紅霞,笑道:“快請進。” 他一邊往屋里走,俊俏的臉上漸漸附上了擔憂的神色。他說:“明日,你可準備好了?” 徐妝洗一笑,看看自己傷痕累累的指尖,“自然。” 鄭淳找了一處坐下,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墒俏疫€是很擔憂你?!?/br> “殿下放心,我不會臨陣退縮?!毙鞀y洗給鄭淳斟了茶,她將瓷杯雙手奉上,手肘抬起,露出一段雪白的皓腕。鄭淳接過茶,眼睛一瞇。她,似乎真的有些不同了。 “我不是擔憂這個……算了?!彼麤]再多說,而是轉(zhuǎn)變了話題,“我看你的丫鬟用著不方便,就給你再備了一個。她叫悄兒,你只管使喚就是。” “多謝殿下體恤了,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徐妝洗會心一笑,剪月這些日子越發(fā)懶惰了,時常不見蹤影,就是回來了,做事也是不上心的。徐妝洗冷眼瞧著,也不多說,只想著,哪日尋了人來代了她。徐妝洗笑的時候,瞇起了眼,臉上也甜甜的笑著。她的臉上像是有了一種別樣的魔力,讓人的目光膠著,放不開。 “悄兒會些醫(yī)術(shù),到了那邊萬萬不可信外人。尤其是吃食和湯藥,一定要她親自檢驗之后才可以吃。” “好。”她淺淺笑著,殿下原來是個挺羅嗦的人。 兩人挨得如此之近,她的心跳得如此之快,她生怕哪一拍的心跳就被他聽了去。 一時間他無話,她也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道:“可否將當初我贈與你的那枚玉佩還給我?” 她倒茶的動作一滯,水滿則溢。她趕快收回了玉壺,起身從妝奩里,慢慢拿出一個通透的玉佩。正是當年,齊王贈與她的信物。她拿著那枚玉佩端詳許久。 在她離開的時候,鄭淳猶豫再三,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小兔子荷包,放在桌上不顯眼的地方。 待她回來之后,鄭淳的臉色平靜如水。 見她手持那枚玉佩,依依不舍。 他看向她,解釋道:“既是我貼身之物,宮里人大多識得,你進宮之后帶在身邊落人口舌。將來,你成為千金之軀,自然會有更好的,不必再介意這一枚?!?/br> 她一時無話,默默地把玉佩遞給了鄭淳。好的玉佩自然多,只是都不是這一枚,她心里默默叨念。 他接過玉佩卻沒掛在脖子上,而是收進了袖子里。又坐了一會兒,他說:“早點睡吧?!北闫鹕黼x開了。 她雖有話要說,但是此情此景,她的話在無法出口。兩人之間,僅是一句分別的話,都說不出口。他日,進了宮,二人再見時,又是怎樣的身份,又會說什么樣的話呢? 待齊王走后,徐妝洗才發(fā)現(xiàn)齊王落了東西,她顧不得許多,飛奔出去,卻在小池塘邊遇見他。他在池塘邊背著手,站在月光之下。 此時雖已是冬末春初,但是小池塘還結(jié)著一層薄薄的冰。并在月光下,反射出清冷的光輝。她看見他,伸出手,丟了一件碧綠通透的物件進去。薄薄的冰承受不住玉佩的力道,玉佩破冰入水。 她飛奔過去,往池塘里看過去卻是一眼見不到底。她顧不得禮儀,問道:“殿下為何如此?我既然還給殿下了,殿下留著便是,卻非要沉于水中……難道,殿下要將往事盡忘?” 他轉(zhuǎn)過了身去,月光清冷,她卻看不清他的表情,過了好久只聽見他說:“前塵往事,不過是南柯一夢?!彼f罷,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她站在原處,更深露重,她冷得一顫。 “娘娘……娘娘。”悄兒打斷了她的思路,她猛然抬頭。 她一時間有些茫然,但是很快又反應(yīng)過來自己現(xiàn)在身在何處。一想到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對自己毫無留戀,再一次切斷了二人之間的線索與聯(lián)系,她就真心為自己的這一腔熱情感到可笑。是她自作多情了,是她矯情了。 如此情況之下,談情說愛,花前月下只會拖慢她前行的腳步。在妓院的時候,鴇母不是說了嗎?斷情絕愛是第一步,做不到這一點,永遠沒有未來。娘娘如此,樓子里的姑娘如此。 “娘娘在想什么?怎么平白無故地就哭起來了?”悄兒拿了絹子趕忙給她擦拭眼睛。 她擦干眼淚道:“我不會再流淚了。” 她聲音雖然小,但是很堅定。說罷,第一眼就看見剪月抱了一大堆的東西正要走。她冷冷地說:“剪月,你給我過來?!?/br> 剪月還不知道風雨欲來,大搖大擺地走過來,還沒站穩(wěn),就被徐妝洗一個耳光扇過來。剪月先是耳朵嗡嗡作響,然后只聽見她冷冷地說:“你給我聽著,一些不該說的話,不該的做的事,你給我想清楚?!闭f罷,她頭也不回的走了。剪月好像還沒反應(yīng)過來,站在原地發(fā)愣。 過了好一會兒,剪月才反應(yīng)過來,氣得話都說不順了:“她、她,她竟敢打我!小姐都沒……她,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過了好一會兒,剪月才想明白了,這是悄兒來了的緣故。徐妝洗一個人有了兩個丫鬟,自然不再把她剪月放眼里了,說到底是悄兒的錯。這個悄兒就是來擋她路的! 至夜,徐妝洗才剛剛更衣就寢,悄兒就推門進來,“娘娘,太子召您侍寢!” 徐妝洗一下從床上坐起,猛然掀開簾子,問道:“今夜不是十五嗎?” 悄兒也一臉為難,“正是,但是……” 她又問道,“悄兒,這……是福還是禍?” 悄兒眉頭緊鎖,扯過了一件披風為她披上,“姑娘,跟了太子爺總不是禍??焐下钒桑锬?。” 今夜正是乍暖還寒時候,風雪大作,白雪如鵝毛一般簌簌而下。她走出廂房,伸手接了一片,握在手心。悄兒和傳話的胡公公拿了傘便匆匆前行了。 她低聲問道:“胡公公,今夜殿下不是要和太子妃在一起嗎?為什么召我?” 胡公公雙手縮回袖子里,瞥了她一眼,“承徽娘娘,有些話可不是我們當奴才的能說的?!?/br> 她一下蒙了,“你叫我什么?!” “娘娘休要大呼小叫。”一個聲音陰柔的男子接話了,“娘娘已是太子殿下的人了,有些規(guī)矩還是該懂了?!?/br> 為什么,一下降了兩級?這是怎么回事?宮里女子,一個個爭名逐利為的不就是這個位分?雖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但是這個位分卻意外地比生命還要重要。她怒不可揭,反問道:“這是怎么回事?我不去了,我要回我?guī)浚 彼D(zhuǎn)身想走,卻被誰一絆,一下跌倒在雪地里。 “不得對娘娘無理!”胡公公呵斥小太監(jiān)如此,卻沒有伸手將她拉起。她坐在冰涼的雪地里,摔下來時手掌心磨破的地方火辣辣的燒著,眼睛一熱??伤矒沃褪遣蛔屟蹨I落下來。 “娘娘還是快進去吧,殿下已經(jīng)恭候多時了。”胡公公不冷不熱地說道。 她環(huán)顧四周,看向周圍的這些人,他們一個個面無表情,就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一聲不吭地爬起來,就往院子里走去,行至一半,看見不遠處光亮的屋子前站著一個人。瞧清楚了是太子以后,她越發(fā)快步走去,那不想,就要上臺階時,未留意,眼見著就要被絆倒。 可是,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鄭旭本打算奚落她一番,可是就在接住她的一瞬間,看見了她紅紅的眼眶。大雪天極寒,她的臉被凍的瑩白,紅紅的眼眶就越發(fā)凸顯了。 彼時……旋舞也常常這樣看著他。他第一次遇見旋舞時,也是在大雪天,她一個人穿著一件小破皮襖子,拿著一個二胡,坐在街頭,眼睛紅紅地唱著小曲兒。他的轎子路過,他于心不忍,給她面前的小破碗里放了一錠金子。 沒想到,旋舞拉著他不讓他走,紅著眼質(zhì)問他這是什么意思,只因平日里只見過銅板,從未見過金子。讓他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