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敢,有什么不敢的。”青鸞站直身子挺起了胸膛。 先生輕咳一聲錯開眼珠,沖著后墻歪了歪頭,青鸞跟了上來。 宮墻高達丈許,青鸞仰頭看著后退幾步,冷不防衣領被揪住,就覺嗖得一下,身子騰了空,半空中可聽到風聲,青鸞大睜著眼,看先生閃轉騰挪,幾下拎著她上到墻頭,在墻頭上頓一下腳步,隨即舒展了雙臂騰空向下,矯健的身姿若翱翔九天的鯤鵬。 青鸞被放在地上,猶大睜著眼一瞬不瞬望著先生,先生說一聲走吧,青鸞忙忙跟上,待出了宮城范圍,遠遠看到點蒼山的輪廓,青鸞方回過神,雀躍說道,“乘夜里偷偷溜出來爬山,先生可真會玩兒。”先生笑,“不錯,我確實擅長?!?/br> 來到山腳下,青鸞望著山巔躍躍欲試,先生指著山間涼亭,“青鸞看得未免太遠了些,夜里不可進深山,看到那亭子了嗎?就以亭子為終點?!鼻帑[說好,“先生不可施展輕功。”先生嗤一聲,“勝之不武,非君子也,走吧?!?/br> 青鸞在前,先生在后不徐不疾跟著,青鸞快他也快,青鸞慢他也慢,青鸞顧不上向后看,只奮勇向上,看先生沒有超越,興奮得笑著,腳下邁得更快,每次前往無為寺,從嘉都被我甩在后面,看來先生也是一樣。 眼看到了山間涼亭,不由回頭一瞧,身后竟沒有人,周遭靜謐無聲,只月光照著石階,灑下斑駁的光影,青鸞搖搖頭,先生也太不中用了些,三步并作兩步進了涼亭,坐在圍欄上向下看著,依然沒人,青鸞站起身向下張望,張望一會兒兩手括在唇邊喊了起來,先生,先生,先生…… 對面空谷有回音傳來,和著她的喊聲,生,生,生……青鸞放下手笑,有風卷過身后的山林,樹葉沙沙作響,猛然起一聲長嚎,然后又是一聲,是狼嚎嗎?青鸞后背瞬間收緊,轉身看著山林中枝葉起伏,跳到圍欄上抱緊了廊柱,然后又是幾聲,幾聲狼嚎之后,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回應,其后嚎聲四起,難道是狼群嗎?青鸞抱著廊柱,手腳并用攀爬上去,一直爬到亭子頂上坐了下來。 狼嚎聲漸漸弱了下去,依然不見先生人影,先生輕功那么好,隨意就可竄到樹頂,應該不會葬身狼腹,扭頭四顧,不遠處一株云杉上站著一人,塤舉在唇邊,看著她笑。 青鸞喚一聲先生,先生從杉樹頂上縱身而來,躍到?jīng)鐾ろ斏?,站在她身旁看著她,青鸞指一指他:“剛剛那狼嚎,是先生吹出來嚇唬我的?” 夜里山間陰冷,月光慘白山林寂寂,看青鸞毫不畏懼,只知奮力向上登山,不由興起,想要嚇一嚇她,誰知這丫頭冷靜從容,不慌不忙攀上了廊柱,看來是一個爬樹好手。 青鸞一生氣,腳下有些滑,瓦片嘩楞楞一陣響,腳已掉到了檐外,也不喊叫,奮力朝先生伸著手,先生一彎腰攥住了,將她拉了起來,看著她嘆氣:“青鸞,姑娘家家的,該示弱就示弱,總這樣剛強,該沒人疼惜了?!?/br> 青鸞搖頭:“一直是剛強著過來的,若示弱,早被老天欺負到了泥里,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疼惜,我靠自己。” 先生手伸到她腮邊,又縮了回去,離她遠些坐了,仰頭道,“山間看月,似乎近了許多。”青鸞嗯了一聲,“離了塵世渾濁,似乎添了靈氣?!毕壬χe塤在唇邊,輕靈的樂曲回旋而出,跳躍著奔向山巔欲攬明月,正是一曲飄渺空靈的《月上東山》。 青鸞含笑傾聽,一曲終了歪頭看著先生,“我不通音律,先生為何還要為我吹奏?”先生搖頭,“此言差矣,通音律的只是樂匠,青鸞能懂曲中意境,是真正的賞樂之人?!鼻帑[笑道,“先生無所不精?!毕壬πΓ拔覀窝b多年,有時候感覺猶如困獸,我想要闖出去,可出去只會引來更大的災禍,是以我要本領傍身,越多越好,要多到可以輕松保護自己,我白日里浪跡市井,夜里通宵達旦,讀書寫字下棋研習音律練習輕功……上次在云臺山腳下,追我的不是家丁,而是長兄派來的刺客,青鸞與從嘉,救了我一命?!?/br> “先生知道我與從嘉好騙,就假冒賀先生前來大昭東宮嗎?”青鸞笑問。 “青鸞好騙嗎?”先生也笑,“機緣巧合,舅父受國師之邀前來被我知悉,我呢,一時不慎闖了禍,知道命不久矣,便剃了舅父胡子,將他鎖在閣樓,然后假扮他逃離東都。外甥肖舅,我與舅父很象。” 他承認了真的賀先生乃是他的舅父,就是在向自己說明他的真實身份,青鸞心撲通撲通跳得快了起來,之前已隱約猜到他的身份,可他親口說出,還是覺得緊張,兩手抱了肩縮在一起,先生看她一眼:“怕了?” 青鸞點頭,“后怕,若先生有任何不軌之心,則從嘉危矣?!毕壬Φ?,“入煬城之前,國師親自驗看,我呢,知道躲不過國師的眼,便實話實說招認了,國師考量了我的才學,方許我進城,皇后相信國師,自不會疑我。我也想不通,國師為何會允我前來。” 青鸞看著他,國師說他死里逃生無處可去,可是慈悲心腸,憐憫他嗎?青鸞喚一聲先生欲言又止,他眼下安寧,又何必說出徒添困擾,笑道,“有些冷,回去吧?!毕壬乓宦?,起身飄一般下了亭子頂,在下面仰臉看著青鸞,青鸞扎著手,先生笑道,“都能上去,下來不難?!?/br> 青鸞微紅了臉,“姿勢實在不雅?!笨聪壬粍?,手腳并用要往下爬,臉頰邊風起,下一瞬衣領被人揪住,接著傳來一聲輕笑,“小丫頭,萬事不求人?” 二人越過墻頭落在地面,眼前站著兩個人,芳菲與從嘉,芳菲眼里含著笑意,從嘉看青鸞安然無恙,松一口氣看向先生,先生笑笑:“是這樣,我習慣夜里出去登山,今夜被青鸞撞見,我嫌她礙事,便激將法激她,不過三言兩語,她就跟我出去了?!?/br> 從嘉瞧著青鸞笑,“就是這樣要強的性子,最怕激將了,一激將腦袋都能不要?!鼻帑[沒說話,芳菲在旁道,“先生瞧著文弱,不想竟有如此好的身手?!毕壬Φ?,“男人武藝傍身,沒什么稀奇。倒是芳菲郡主,對青鸞行蹤盯得緊,且深更半夜,芳菲郡主又進了太子寢宮?” 芳菲咬牙,她打定了主意前往,卻發(fā)覺無從下手,好不容易敷衍了值守的侍衛(wèi),發(fā)覺有兩個姑姑在從嘉寢室外鋪了毛氈,就算一人暫時離開,另一人也寸步不離得守候,無疑是青鸞的安排,她退了出來,與一人撞了一下,抬起頭,賀先生的黑臉書童抱臂看著她笑。 如此戒備森嚴,難道他們起了疑心?芳菲去往鸞苑,不見青鸞人影,逮個小黃門套出話,復回到從嘉寢宮外,大聲道:“青鸞不見了?!?/br> 從嘉只著里衣赤著雙足跑了出來,問過值守的侍衛(wèi)長,侍衛(wèi)長說道:“與先生越墻出去了,太子殿下吩咐過,鸞郡主在東宮之中,可為所欲為,是以小的們不敢阻攔?!?/br> 芳菲一笑:“鸞郡主可是未來的太子妃,和先生一起越墻而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想不讓人生疑都難?!?/br> 從嘉喝一聲芳菲,對青鸞道:“更深露重的,早些回去歇息,明日還要做功課。走吧,我送你回去?!?/br> 青鸞喚一聲從嘉,從嘉攜了她手,“手冰涼冰涼的,有話明日再說?!被仡^看一眼芳菲,“今夜的事,若有人搬弄是非,拔舌?!?/br> 從嘉與青鸞匆匆而走,芳菲一聲冷哼,先生笑看著她,突得手一揚,扔過一只香盒,芳菲大驚,摸向袖筒,早已空空如也,先生一笑:“此香若熏入芳菲郡主寢室的金猊中,該是怎樣的滋味?” 芳菲不說話,先生轉身而走,芳菲喊聲等等追了上去,“你敢說,你對青鸞沒有覬覦之心?”先生搖頭,“我對青鸞不是覬覦,是喜歡,十分喜歡?!?/br> 芳菲定定站著,“青鸞呢?可喜歡你嗎?”先生沒有說話,腳下更快了些,倏忽不見了蹤影。 芳菲緊捏著手中香盒,突然松手,啪嗒一聲,香盒落在地上,抬腳狠狠跺了上去,為何每個人都喜歡她,她與先生夜半出去,從嘉毫不起疑,只顧著擔憂她的安危,問她冷不冷,怕她睡不好,從嘉本來就是我的,青鸞才是鳩占鵲巢,若非她,我何至于此,用這樣下三濫的手段,污了從嘉辱了自己。 還有皇后,陪著小心侍奉她,她卻絲毫不肯松口,執(zhí)意讓自己前往烏孫聯(lián)姻,這宮中,每個人都在欺負我,皇后高高在上便沒有弱點嗎?也該擇日去一趟無為寺,為皇后祈福進香。國師怕是見不到,那便會一會國師的大弟子南星,順便探望一下楚王瓚。 ☆、27. 決心 次日芳菲辭行,東宮中恢復安寧,日子如緩慢的流水,安靜悠然向前。 皇后的身子日漸好轉,青鸞與從嘉在書房中認真向學,先生教授更加用心,只是偶爾看向青鸞,許久收不回目光。 那夜越墻出宮登點蒼山望月吹塤之后,青鸞刻意疏遠,再沒有去過西院,與先生說話時,總是斂著眼眸,恭謹客氣。 書房的窗戶大開,窗外黃鶯鳴叫,花香絲絲縷縷飄進來,是醉人的味道,青鸞想起初嘗烈酒那種微醺的滋味,抬頭看向先生,先生正看著她,瞧見她抬起頭,不動聲色扭臉看向窗外。 青鸞看向從嘉,又在專注記錄先生今日講授,一筆一劃十分認真。 那夜從嘉送她回到鸞苑,沒有一句話的責備,也沒有皺一下眉頭,只說她手太冷,吩咐肖娘為她暖了手腳再讓她睡。從嘉走后,青鸞想著芳菲的話,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那樣的刺耳,自己似乎鬼迷心竅了,總是想去找先生,想與先生說話,先生說騎馬就跟著去騎馬,先生說翻墻登山,就跟著夜半越墻而出,從未想過這樣做有什么不妥。 肖娘在燈下做著針線,停下來喚一聲姑娘,青鸞從神游中回過神,肖娘正色看著她:“奴婢有幾句話跟姑娘說,奴婢不明白姑娘的心思,可姑娘與太子殿下已經(jīng)定了親,定了親就是定了的夫妻,那先生雖是長輩,畢竟男女有別,姑娘還要避嫌才是?!?/br> 青鸞哦了一聲,肖娘又道:“太子殿下對姑娘好脾氣,要是擱別的男子,未婚妻深更半夜與旁的男子出去,斷然不能容忍,退親出人命都有可能?!?/br> 青鸞低了頭,鄭重說道:“再不會了,肖娘放心吧?!?/br> 從嘉再未提起過那夜的事,沒發(fā)生過一般,一切如舊。 青鸞收回目光,瞇了眼嗅著花香,花香中有薄荷清新的香氣,先生一年四季應時應景用不同的香,這薄荷香,意味著天氣熱起來了。 先生站起身踱步而出,站在廊下看著遠處的山影,無詩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進來,瞧見先生施一禮,未邁進書房門檻,已經(jīng)高聲喊道:“太子殿下,好消息,烏孫太子拒絕與大昭聯(lián)姻,芳菲郡主啊,不用遠嫁了?!?/br> 從嘉站起身笑道,“太好了,青鸞出的好主意,成了。”先生轉身皺眉瞧著青鸞,青鸞笑道,“思來想去,只有從源頭上下功夫,那符離不愿,此事就不成?!睙o詩笑道,“沒錯,太子殿下派出去的說客,趕在了鴻臚寺少卿之前?!鼻帑[笑問說客是誰,從嘉笑道,“之前的伴讀,如今的元帥之子,木修。” 先生挑了眉,原以為這丫頭無計可施了,畢竟是皇后定了的事,不想這丫頭大膽,踱步而進笑問道,“從嘉派說客的事,皇后娘娘可知曉?”從嘉與青鸞對視一眼,誰都不說話,少頃從嘉笑道,“人是我派出去的,是我才能用得動的人,要殺要剮我擔著?!?/br> 先生對無詩擺擺手,書案后端坐了,說聲上課,無詩忙忙退出,先生沉聲問道,“膽大包天有何典故?”青鸞一愣,從嘉笑道,“這個我知道,唐代劉叉《自問》中有云,自問彭城子,何人授汝顛,酒腸寬似海,詩膽大于天?!?/br> 先生說聲不錯,從嘉赧然撓頭,“跟詩有關的,我知道的多些?!毕壬乓宦暱聪蚯帑[,“多管閑事又有何典故?”從嘉撓頭,“這個卻不知。” 青鸞不語,先生又問,“昔日之友今日之敵,何解?”青鸞依然不語,從嘉笑道,“先生今日是要考問嗎?”先生起身向外,“既不知,便到龍章閣查閱,有解后寫一篇文章?!?/br> 青鸞追了出來,喚一聲先生,先生頓住腳步,背影有些僵直,這丫頭,一個多月不曾在書房外與我說過一句話,青鸞低聲道,“先生,芳菲遠嫁烏孫為人妾妃,難道我該坐視不理嗎?”先生沒有回頭,“青鸞,當斷則斷,該狠則狠。” 芳菲的命格可破,我的也可以,青鸞想著,說道:“是啊,國師昨日過來,說是皇后娘娘身子大好了,我是該做個了斷?!?/br> 先生猛然回頭:“青鸞要做什么?” 青鸞掰著手指:“慫恿從嘉派說客前往烏孫,是我忤逆皇后娘娘的第一樁,我要稟報了皇后娘娘,看皇后娘娘的反應,然后再說第二樁?!?/br> 先生皺了眉:“青鸞,要做什么?” 青鸞搖頭:“事成以后,再告訴先生。” 青鸞徑直下了石階,先生喚一聲青鸞,青鸞沒聽到一般,加快了腳步?;屎笳谕ピ褐虚e坐,青鸞過來行禮,然后跪了下去:“青鸞做了錯事,求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看著她,“起來坐著說話?!鼻帑[起身坐了,說起芳菲之事,皇后聽了就笑,“芳菲不安分,我敲打敲打她,也知道青鸞會阻攔,只想瞧瞧,青鸞會生出怎樣的主意,青鸞通過了考驗,我很滿意,這不是錯事,是好事?!?/br> 青鸞詫異著,咬了唇下定決心開口:“還有一樁,皇后娘娘,我不能與從嘉成親?!?/br> 終于說出口,青鸞長長吁一口氣看著皇后,是殺是剮我都受著,只賭皇后娘娘的開明?;屎笄浦?,一臉的決然之色,撫著手中玉如意,靜默許久開口道:“青鸞怎么想的,跟我仔細說說?!?/br> “皇后娘娘當日曾問我,可喜歡從嘉,我說喜歡,我是真的喜歡,喜歡從嘉純粹良善,喜歡與從嘉一起讀書,與他說笑,與他形影不離,喜歡在路途中,他賦予一山一水的故事詩詞歌賦,有時候我盼著時光就此停住,可我從未想過要與從嘉成親,從嘉于我,是友是兄,卻不是我想要的夫君?!鼻帑[一口氣說著,看皇后娘娘長眉蹙起,又說道,“我糊涂了很久,思慮了很久,才知道,這男女之間的喜歡,有很多種,親情友情愛情?!?/br> 咣當一聲,皇后手中玉如意落在地上,青鸞撲通跪了下去, “皇后娘娘,是我大膽造次。”皇后一把揪在她肩頭,顫聲道,“男女之間的友情?是怎樣的友情?” 青鸞看皇后娘娘臉色慘白,忙扶住她道:“我與從嘉之間,一起長大親密無間無話不談,卻不會臉紅心跳,想不起避男女之嫌,他與別的女子親密,我不會有絲毫嫉妒之心……” “住口?!被屎蠛鹊溃帑[咬了唇,皇后瞧著她,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青鸞,扶我回去,我要躺一會兒?!?/br> 皇后躺在榻上合了眼滿臉的疲憊,青鸞愧疚不已,“皇后娘娘若惱怒,若有氣,盡管對青鸞發(fā)泄,只求皇后娘娘不要氣壞了身子?!被屎筇撊鯎u頭,“青鸞,告訴我,你對誰有男女之情,是南星嗎?無為寺的南星?他是出家人,怎么能夠?就算你對她有情,他也不會動心?!?/br> 青鸞忙道,“南星于我是家人一般,并非是……”皇后擺擺手,眼角有淚滴落下來,青鸞慌亂不已,皇后帶著淚笑了笑,“可嘆我大半輩子,青鸞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自負聰明一世,卻于情字糊涂半生?!?/br> 青鸞想起皇上的話,想起國師與帝后間的情感糾葛,原來自己的話,讓皇后娘娘想到了自己,青鸞狠狠揪著手指,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皇后睜開眼:“推己及人,我該成全青鸞,放青鸞遠走高飛。可從嘉是我的兒子?!?/br> 皇后頓了頓合上了眼,“青鸞與從嘉的親事,我再想想,我這會兒想見皇上,青鸞打發(fā)人,去請皇上速來。” 丹樨上皇上匆匆而來,與青鸞擦肩而過,青鸞行禮也沒有理會,疾步?jīng)_進了宮門。 皇后靠坐在榻上瞧見皇上進來,喚一聲正康,皇上一愣,小時候茵茵瞧見他,總是正康正康得叫著,成親后再未叫過了,皇上手撫上她的臉頰柔聲道:“急著見我何事?” 皇后手臂環(huán)上他肩,茵茵從來不會主動抱他,皇上心中重重擰了一下,皇后伏在他懷中:“我這半生恣意順遂,朝堂上后宮中隨心所欲為所欲為,皆是正康給予,我卻不知感激也不滿足,總是不甘心,我不知為何,也想不明白,今日才知,原來我心中,有著另一個人?!?/br> 皇上顫著手,她終是明白了,她會如何,棄朕而去嗎?皇后聲音里帶了笑意:“不珍惜身旁的,反去奢望虛無,正康,我何其糊涂,好在臨了,我終是明白了?!?/br> 皇后跪著身子,仰臉吻上皇上的唇,交纏著嘆息, “今日全心交給正康,你我盡情肆意……”皇上的眼淚落了下來,滴在二人唇舌間,苦澀中含了甘甜。 午后,皇后派了錦書過來,傳話給青鸞道:“青鸞盡管安心讀書,其他的,待五月初十青鸞及笄后再說?!?/br> ☆、28. 騎馬 日子水一般流過,青鸞與先生更為客氣,儼然回到老夫子任先生的時候,除了授課回答,一句多余的話不曾說過,許多個夜里,青鸞聽到屋后的塤聲,閉了眼兩手緊捂了雙耳,次日看著先生發(fā)青的眼圈,青鸞神色如常。 很快進了五月,初九這日午后從嘉去了皇后寢宮,書房中只剩先生與青鸞,先生捧著一本書看著青鸞,青鸞正埋頭寫字,凝神靜氣,先生忽然開口,“昨夜里,我只身上了點蒼山,在涼亭頂上看月?!鼻帑[筆下一頓,“昨夜里下了雨,無月?!毕壬[別扭一般,“心中有月,就有月?!?/br> 青鸞沒再說話,接著寫字,沉默一會兒,先生突起身向外,過一會兒珍珠來了,說是南星帶著瓚在昆彌川蕩舟消遣,邀青鸞過去。 出了東宮來到白沙堤上,不見南星與從嘉,過一會兒琴心遙遙而來,手中牽一匹黑色駿馬,在青鸞面前停住,就聽身后有人問道,“敢上去嗎?”青鸞回過頭,先生正笑看著她,青鸞亮了眼眸,指著馬兒道:“送給我的?” 先生點頭,青鸞說聲有何不敢,也不用人攙扶,手腳并用爬上馬背,挺直了腰四下張望一圈,神采飛揚笑道,“先生,開始吧?!毕壬乓宦暎跋嚷撸缓罂熳?,再小跑?!?/br> 青鸞策馬慢行,漸漸得加快了些,先生跟在后側:“我會一直跟著?!?/br> 青鸞答應著,先生突伸手在馬屁股上一拍,馬得得得跑了起來,青鸞又興奮又害怕,喊道,“先生可還跟著嗎?”就聽先生說,“跟著呢,就在你身后?!?/br> 馬跑得更快,青鸞身子跟著前后搖晃,先生喊道,“身子略微前傾?!鼻帑[依言而行,馬跑得很穩(wěn),先生伸手用力在馬屁股上又是一拍,“初學騎馬的時候不要回頭,能做到嗎?”青鸞大聲說能,馬撒開四蹄奔跑,青鸞緊抱著馬脖子喊一聲先生,先生答應著,青鸞放下心,隨著馬兒往前跑著,越來越興奮,連聲喊著,再快些再快些。 就聽一聲清嘯,馬兒揚蹄開始飛奔,風聲過耳,青鸞緊抓著韁繩,又喚一聲先生,無人應答,青鸞忍不住回頭去看,身后只有如茵綠草,沒有半個人影,左右兩側是昆彌川洶涌的湖水,前面是陡峭的山崖,青鸞有些慌,手忙腳亂狠勒著馬韁,兩腿又用力去夾馬腹,馬不知該停還是該跑,急躁得發(fā)出嘶鳴,青鸞更加慌亂,抬腳就要往下跳,被馬鐙絆住,眼看一張俏臉就要著地。 耳邊傳來連聲清嘯,狂亂中的馬兒終于停住腳步,一人飛身掠了過來,堪堪將青鸞接住,拎著衣領放她站穩(wěn)了,劈頭訓斥道:“笨蛋,平日里的冷靜自持都哪兒去了?說過不要回頭,怎么就回頭了?還要從飛奔的馬上往下跳,就算不死,這張臉也得被戳幾個窟窿,破了相難看死了。” 青鸞忿忿得小聲嘟囔: “先生答應會跟著,為何不跟著?” “你騎著馬,爺在后面跑步跟著,想累死爺不成?”先生沒好氣,“再說了,這是爺教你騎馬的手段,總跟在馬屁股后,猴年馬月能學會?” “那,若是驚了馬,不跳下來,難道找死嗎?” “緊抱著馬脖子跟著跑就是,別又勒馬韁又夾馬腹的?!?/br> “然后呢,等著先生施展輕功來救我?” “自己想辦法,沒人會時時處處跟著你。” 先生吼幾句平靜了些,青鸞仰起臉,正對上先生的臉,先生臉微微有些紅,眼眸亮晶晶的,暈一層薄薄的水汽,嘴唇紅而潤澤,青鸞不由湊近了些,先生一怔,看著眼前暈了薄緋的臉,兩只眼睛小鹿一般好奇看著他,想要后撤身子,卻忍不住挨近了些,兩張臉越來越近,青鸞驀然伸出了手。 要摸臉嗎?先生慌忙身子后仰,青鸞更快,手刷得一下,就聽嗤拉一聲,先生唇上的胡子被拉了下來,先生猝不及防有些呆愣,青鸞看著就笑:“比想象中還要好看,先生,以后別粘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