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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驕后在線閱讀 - 第16節(jié)

第16節(jié)

    珍珠十分緊張,每逢岔路口便劈倒小樹為信號,又憂心忡忡,萬一小樹被人拿走了,又或者被人挪動了指錯了方向,可如何是好?青鸞自由她去,興致勃勃看花賞景,笑道:“出來方知天下之大?!?/br>
    三日后出了大昭國界,青鸞下了馬拿出錦帕擦拭著界碑,心里默默說道,從嘉一定會守住的,知道從嘉會很辛苦,南星身為國師,定會助你,而芳菲,只要安分守己做皇后就好。

    拂去界碑上的塵土,起身看著石面光滑如鏡,擦著手笑對珍珠道:“走吧珍哥,從此以后天下之大,任我翱翔?!?/br>
    出了大昭進入殷朝,山勢漸漸險峻凌厲,就連水流也帶了硬朗,看慣了大昭柔和明媚的山水,珍珠覺得處處新奇,隨著青鸞東看西看,青鸞笑道:“難怪大昭立國四百余年從不受侵犯,這些山脈就是天然的屏障,有朝一日,若能將此山劃入大昭,則大昭防守固若金湯。”

    珍珠陪笑道,“姑娘深謀遠慮?!靶睦镟止?,自身尚且難保,還想著大昭安危,此處是山間鮮有人跡,等過了山進入村鎮(zhèn),不知道這殷朝的人好對付不,琴心就很狡詐,賀先生更不用提,一雙似笑非笑的眼,似乎總在算計別人。新皇俊美溫柔,姑娘卻偏偏喜歡賀先生,總之,姑娘與普通女子不一樣。

    主仆二人過了山脈來到一處縣府,青鸞徑直到了驛站遞上文牒,順利住進了驛館。驛丞聽說有赴考的舉子路過,顛顛兒得親自過來敘話,驛丞絡(luò)腮胡子身形高大粗壯嗓音洪亮,手朝青鸞肩頭拍過來,青鸞躲一下沒躲開,險些被拍得趴到地上去,驛丞哈哈大笑:“咱們這兒偏僻,民風(fēng)彪悍尚武,從未見過讀書人,哎呀,這小模樣,比咱們這兒的姑娘還俊俏。”

    青鸞連連拱手,驛丞笑看著他,“不錯,越看越不錯,給咱們家金定做個女婿,金定還不得樂開了花?!鼻帑[忙拱手,驛丞擺手道,“別急著認,得問問金定愿不愿意?!?/br>
    大聲喊著金定金定,屋門外清脆響亮噯了一聲,咚咚咚的腳步聲響起,青鸞看向門口不由直了眼,姑娘是很好看的姑娘,濃眉大眼胸脯高挺細腰長腿,美麗健壯,只是姑娘肩頭扛著一只豹子,猶氣定神閑。姑娘怦一聲將豹子扔在地上,拍拍手問道:“爹,叫我何事?”

    驛丞笑瞇瞇得,“金定我兒,又獵豹子去了?”金定擺擺手,“閑著也是閑著,回頭扒了皮給娘鋪在身下,冬日里不冷?!斌A丞瞪圓了眼,“只想著你娘,爹爹我呢?!苯鸲ê咭宦?,“二弟說了,爹爹總待我好,我不能再對爹爹好了,討好的機會給他留著?!斌A丞眼睛瞪得更圓,“這臭小子?!?/br>
    青鸞覺得父女兩個的對話很有趣,不由笑出了聲,金定朝她看了過來,看著走近了幾步,很新奇的樣子,來到他面前彎腰嗅了一下,笑問道, “好香,怎么弄的?”又舉起袖子聞了聞,皺眉道,“我身上臭烘烘的,一股豹子的腥味兒?!?/br>
    驛丞在邊上笑道,“金定我兒,喜歡吧?給你做女婿如何?”金定看著青鸞,瞪著溜圓的眼,青鸞忙擺手道,“大人,這位姑娘,婚姻大事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金定搖頭,“太斯文了,我不喜歡。就比如打獵,獅子老虎豹子才算獵物,一頭小綿羊,不值得下手?!?/br>
    青鸞松一口氣,“金定姑娘所言甚是。”金定指指她,“身上怎么就那么香,快說?!鼻帑[笑道,“沐浴的時候放些花瓣,洗過臉擦些香膏,衣服晾干后熏籠上熏一熏……”沒等她說完,金定道,“聽著好生麻煩,我還是臭著好了。”

    拎起死豹子就往外走,人都出了屋門回頭道:“爹爹,不對啊,男人不會這樣香,爹爹再仔細瞧瞧,她的樣貌身形,分明就是女子……”

    扔下豹子蹬蹬蹬來到青鸞面前,哈哈笑道,“我說的對吧?是女子吧?告訴你,瞞不過我的眼?!闭f著話就來扯青鸞的衣襟,珍珠抽出匕首擋在面前,金定擼了擼袖子,“看你這身形,會些招式?來來來,你我比試比試。”

    驛丞沉了臉,“這么一瞧,確實是女扮男裝,冒充舉子騙吃騙喝,這可就不對了,咱們這小縣,就是縣令也不敢騙我。來人,綁了賣到花樓里去?!鼻帑[拱拱手,“大人容稟……”

    驛丞怒瞪著她,“別稟,稟也不聽,來人,來人……”

    一旁珍珠與金定對打,未過招被奪了匕首,金定身子微沉蹲個馬步,一手來奪匕首,另一只手臂蛇一般纏了過來,珍珠被奪了武器尚未回過神,聽到金定說一聲起,腰被牢牢箍住,回過神已被金定扛在肩頭,臉沖下看著倒立的青鸞,慌亂得連連擺手,青鸞示意她別慌,鎮(zhèn)靜看向門口,就見一伙驛卒兇神惡煞從門外沖了進來。

    有拿繩子的有舉著鋼刀的,也有舉著斧子扁擔(dān)的,嚷嚷著朝青鸞包抄而來。

    ☆、36. 金定

    驛丞吹胡子瞪眼睛的,稟也不聽,青鸞看向金定,她是眼下唯一的出路,喚一聲金定姑娘兩手一舉,豎起兩只大拇指:“巾幗英雄女中豪杰,令人欽佩。”

    金定亮了眼眸,微紅了臉龐興奮道:“是吧是吧,你也覺得女子能做英雄豪杰吧?!?/br>
    青鸞重重點頭:“不錯,女子不只能做英雄豪杰,還可志在四方,是以我?guī)Я随九螝v天下,不過女裝出門在外多有不便,是以著了男裝,住驛館只因官辦,足以保證安全,非有意行騙?!?/br>
    驛丞擺著手,“伶牙俐齒,不聽不聽?!苯鸲ㄊ忠凰?,將珍珠放在地上,爽朗笑道,“爹不信,我信,爹不聽,我聽。我也想游歷天下,每次都是我娘哭天抹淚阻攔,有幾次乘夜里離開,次日早晨就被爹帶人捉了回來,我憋屈死了?!?/br>
    青鸞就笑,金定對著那些驛卒揮揮手,“都下去,烏合之眾?!毕啾润A丞,驛卒們似乎更怕她,忙忙退了出去,作鳥獸散。

    金定比手讓青鸞坐,自己也坐了,對發(fā)呆的驛丞道:“爹,讓廚子將豹子收拾了,里脊rou留著招待貴客,其余的,分給眾人,今日務(wù)必吃得渣都不剩?!?/br>
    驛丞指指青鸞,“她是騙子,她敢騙爹?!苯鸲ㄒ恍?,“騙子那也是對了我胃口的騙子,別計較了,快去?!?/br>
    驛丞忙忙問道,“金定我兒,還是醬鹵吧?”金定擺手,“醬鹵醬鹵,要不又粗又硬,難吃?!绑A丞顛顛得去了。

    金定對青鸞一笑:“我們這縣叫做上青縣,老頭是這縣的霸王,我呢,管著霸王。老頭原來是個山匪頭子,強娶的我娘,我娘生下我后,老頭覺得,不能讓自己閨女做匪徒,要做官家千金,就拿銀子逼著縣令給他官做,縣令無奈給個末流小官,驛丞,他不嫌官小,美著呢,后來我娘又生了兩個弟弟。老頭樣樣都好,就是急著給我找女婿,說我性子粗野,怕嫁不出去,整個上青縣尋遍了,我一個瞧不上,老頭就打起了過往客人的主意,凡住進驛館面目端正的,都要讓我瞧瞧。你呢?是何來頭?”

    青鸞笑道:“我家中姓楚,叫做青鸞。是大昭國楚王府的嫡長女,被冊封為鸞長公主。”

    金定瞪圓了眼,“長公主?你是長公主?怪不得香噴噴的?!?/br>
    珍珠在旁急得跺腳,怎么就實話實說了?青鸞點頭:“金定待我坦誠,我也不對金定撒謊。我這次出來是要往東都去,沿途游山玩水……”

    金定刷得站起身,朝青鸞一拱手:“帶著我同去,你們兩個弱女子行路多有不便,我可以保護你們。我還可以讓爹爹給我們官府的通關(guān)文牒,走到何處都暢行無阻。青鸞,帶上我,求求你?!?/br>
    金定一臉惶急,生怕青鸞不愿意,說到最后跺著腳連聲說:“求求你,求求你……”

    青鸞忙起身握著她手阻攔:“若金定果真愿意,倒是該我求金定才對。”

    金定喜上眉梢,緊攥著青鸞的手:“愿意愿意,早就呆膩這上青縣了,心煩了就去打獵,最近打獵也無趣了,到了山里總想著翻過這座山,不知風(fēng)景如何,唉,爹娘牽絆……他們還有兩個兒子呢,就當我嫁的遠好了?!?/br>
    金定自己打消了殘存的一丁點兒顧慮,雀躍著打定了主意,跑去找桑驛丞商量去了。珍珠松一口氣,欽佩看著青鸞,“還是姑娘厲害,幾句話就化解危機?!鼻帑[搖頭,“非是厲害,是我與金定投了脾氣,所謂志同則道合?!?/br>
    喝著茶想起芳菲,也曾一見如故,她卻為了從嘉性情大變,如今她得遂所愿,只盼著她與從嘉好好的,若她不安分故伎重演,自己也安排了后招。道不同不相為謀,所喜的是,舊友遠去,新朋又來。

    夜里豹子宴,金定單腳踏在凳子上,一手端著酒一手拿木叉叉了豹子rou,與兩個弟弟大聲嚷嚷著,大口喝酒大塊吃rou,桑驛丞本來因為金定要遠行哭喪著臉,瞧著她這副模樣,再看青鸞,斯斯文文的,拿刀將本就不大的rou塊切得又細又小,銀箸夾了小口小口細嚼慢咽,長嘆一聲道:“都是姑娘家家,差距怎么這么大呢?”

    桑夫人在一旁柔和得笑,“金定打小在土匪窩里長大,身旁總圍著匪徒,你又將她當兒子來養(yǎng),她能斯文嗎?”桑驛丞眼睛一瞪,“那便如何?”桑夫人帕子拭一下嘴角,“離開上青縣也好,出去長長見識,再有青鸞珍珠為友,耳濡目染……”桑驛丞端起酒碗,“什么耳什么目,別拽文啊,聽不懂?!?/br>
    桑夫人耷拉了臉微微嘆氣,桑驛丞跑上前為她切著rou陪著笑臉,“夫人,為夫是草莽出身,沒學(xué)識,夫人原諒則個?!鄙7蛉搜劬γ橹?,“那,便讓金定出遠門走走。”桑驛丞遲疑,看夫人臉色不愉,忙道,“夫人,讓為夫再想想。”桑夫人手撫上腹間,“我又有了,找高僧問過了,是女兒?!?/br>
    桑驛丞眉飛色舞起來,桑夫人又道:“東都達官顯貴眾多,金定到了以后,找個翩翩佳公子回來做女婿多好。”

    桑驛丞兩手重重一拍:“好,就這么定了,金定我兒,不,金定我閨女,去吧去吧,跟著青鸞去吧?!?/br>
    金定聞聽一喜,端著酒盞跑過來為青鸞斟酒,青鸞舉盞與她對飲,幾盞下去,青鸞也單腳踏在凳子上,一手端著酒一手拿木叉叉著豹子rou,嘴里還行著酒令,珍珠忿忿瞧著,對桑驛丞和桑夫人大聲道:“還耳濡目染,我家姑娘都被金定帶壞了。”

    桑驛丞不愛聽,兩眼瞪若銅鈴,珍珠哼了一聲,以為我怕你?桑夫人在旁輕咳一聲:“青鸞不嫌棄金定,肯與她一起胡鬧,更得讓金定跟著青鸞走?!?/br>
    酒至半酣,桑驛丞陪著夫人早早回去,金定的兩個弟弟明日還要讀書,也都散了,只剩青鸞與金定對飲,青鸞抬頭看著夜空中一輪圓月,一笑索性放開了,與金定豪飲不休,慢慢唱起歌來,青鸞說我先來,開口唱道:

    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唱著就瞇著眼笑,“怎么樣?我唱的有氣勢吧?金戈鐵馬氣勢如虹……”金定揮舞著手中木叉,“難聽死了,我來給你唱一曲,驚天地泣鬼神……”

    金定開口唱道:

    這一封書信來得巧,

    天助我來成功勞,

    站立在營門傳營號,

    大小兒郎聽根苗,

    頭通鼓,戰(zhàn)飯造,

    二通鼓,緊戰(zhàn)袍,

    三通鼓,刀出鞘,

    四通鼓,把兵交,

    上前個個俱有賞,

    退后難免吃一刀。

    就此與爺歸營號,

    到明天午時三刻成就功勞。

    金定聲音清脆高亢充滿豪氣,青鸞兩只大拇指高高舉起:“金定厲害,金定可是要做女將軍嗎?”

    金定一拍大腿,“不錯,什么女婿不女婿,我要做將軍,身穿鎧甲騎上戰(zhàn)馬帶領(lǐng)麾下沖鋒陷陣,何其暢快。”青鸞喝一盞酒,“就是,男兒志在四方,女兒也能。金定就是當代的花木蘭?!苯鸲ㄖ钢盖帑[,“你是長公主,將來就做,做武則天好了。”

    青鸞大聲說好,“我做了女皇,封金定做統(tǒng)兵大元帥。”金定拱手行禮,酒盞和木叉都掉落在地,青鸞彎腰從地上撿起,吹一吹遞給她,有仆婦拿了新的過來撤換,被金定一把推開,“干凈的,啰嗦。”

    青鸞點頭,“就是,我都吹過了。”二人相對傻笑,接著推杯換盞,又說又唱,直至月兒西墜,雙雙倒在地上爛醉如泥,珍珠皺著眉頭指揮幾個仆婦將二人抬了回去,抵腳而眠,睡夢中金定喊著沖沖沖,殺殺殺,青鸞則過會兒喊一聲,還是我酒量大,我看著金定先倒下去的,我酒量大,是我,我……

    珍珠撇嘴瞧著二人,姑娘離了大昭,成了脫韁野馬,再帶上金定,以后她們二人湊一起胡鬧,我一人怎么看得住,珍珠想來想去打定了主意方睡下。

    第二日醒來已日上三竿,青鸞正抱膝坐著,看著依然酣睡的金定,揉一揉額角看向珍珠,珍珠目光灼灼:“姑娘,安全起見,我們必須約法三章。”

    青鸞哦了一聲,金定醒了過來,坐起身揉著眼道,“天亮了吧?該動身了吧。”看一眼窗外的日頭不由撓著頭笑,“昨夜里好生痛快,這樣,再住一宿,我去辦好通關(guān)文牒,明日一早動身,如何?”

    青鸞點點頭,“頭有些漲,就再住一宿吧。”珍珠繃著臉,“兩位姑娘湊做一堆胡鬧,明日動身上路后,都聽我的?!?/br>
    二人瞪圓了眼齊齊看向珍珠,以為自己聽錯了,珍珠挺了挺胸膛:“我是奴婢沒錯,可我不貪杯不忘形,還有些身手?!?/br>
    金定嗤了一聲,珍珠回瞪著她:“怎么?你自負身手不凡又如何?昨夜里爛醉如泥,我若下手,你可有抵抗之力?”

    金定不說話,過一會兒看向青鸞,青鸞看著珍珠笑,珍珠心中一緊,忘了奴婢本分,得意忘形了,萬一姑娘不肯再帶著我,該如何是好?

    ☆、37. 茅屋

    珍珠忐忑著低了頭,心里罵自己,你又沒有喝酒,怎么就忘了尊卑貴賤?就聽青鸞笑道:“很好,珍珠既有此意,我們就聽珍珠的。”

    金定不干了,嚷嚷道,“不行不行?!鼻帑[笑道,“行與不行一試便知,珍珠以前在王府被辛氏挾制,低眉順眼,跟著我離開王府進宮后,方漸漸顯露本性,沉穩(wěn)心中有數(shù)處變不驚,這次路途上再加以磨練,瞧瞧珍珠究竟有多大能耐。”

    金定眸子一轉(zhuǎn):“也是,既提出了,要給機會。不過,小事聽珍珠的,大事聽青鸞的,我負責(zé)打架出頭,誰敢欺負我們,拳頭伺候?!?/br>
    珍珠熱淚盈眶,磕頭道,“姑娘看著吧,定不辜負姑娘的厚望?!苯鸲〝[手,“出門在外,少些繁文縟節(jié),珍珠,可有吃的?”

    珍珠起身道:“有,煎餅小菜醒酒湯,不過兩位姑娘沐浴更衣后方可用飯?!?/br>
    二人竟乖乖去了,珍珠抿了唇驕傲得笑。

    第二日上路,因有了通關(guān)文牒,一路無虞,曉行夜宿幾日后出了上青縣。

    這日來至一片荒郊,三人抓緊趕路,不想午時一陣風(fēng)來,本晴朗的天空轉(zhuǎn)眼烏云密布,眼看著大雨將至,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珍珠指著不遠處一顆大樹,“要不,到樹下躲躲去?”金定踹著馬鐙嚷嚷,“娘的,說變就變,都穿上蓑衣披上斗笠,我們來個雨中策馬狂奔?!鼻帑[穩(wěn)穩(wěn)坐在馬背上極目四望,舉馬鞭指向一處大聲道,“那邊大樹后有一個茅草屋,我們策馬沖過去,雨來前還來得及。”

    金定與珍珠應(yīng)一聲好,三人縱馬飛奔,剛下馬沖進茅屋,就聽屋外響起一聲炸雷,雨點噼里啪啦砸落下來。

    三人齊齊松一口氣,摘了帷帽看向屋中,屋中有木凳木桌,因雨天昏暗,桌上燃著燈,如豆的燈光后立著佛龕,佛龕前香燭冉冉,角落里一方小小的土炕,炕上一位中年婦人盤膝坐著,手中拈著佛珠,靜靜端詳著三人。

    青鸞道一聲叨擾,婦人放下手中念珠站起身,慈和笑道:“屋中簡陋,好過大雨澆身,三位客人請坐?!?/br>
    招呼三人坐下,執(zhí)起桌上茶壺斟茶,青鸞默然觀察這婦人,大概四十上下年紀,頭戴木簪一身素衣腳穿軟底鞋,衣飾十分素凈,只是手指白皙修長,臉上不見一絲細紋,顯見生活優(yōu)渥保養(yǎng)得宜,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本以為是空屋子,不想其中有人,她從何處來?以何為生?

    婦人斟好茶,先遞給青鸞,青鸞接過卻不飲,眼角余光示意珍珠,珍珠心領(lǐng)神會,金定卻渾然不覺,嚷嚷著渴死了,舉盞就要飲下,珍珠手肘一拐,茶盞哐當?shù)袈湓诘?,金定跳了起來,指著珍珠立了眉毛:“鬼鬼祟祟的,干嘛??/br>
    青鸞站起身就要告辭,婦人說聲且慢,笑道:“荒無人煙的地方突然有一座茅屋,茅屋中又有人,難怪小公子起疑。是這樣,我家老爺看此處荒僻,官道上又不時有行人經(jīng)過,建了這所茅屋,冬可避寒夏可避雨,昨日我與他生了口角,又沒娘家可去,一氣之下住了進來,一夜過去氣消了,也抹不下臉回去。”

    婦人說著話自嘲一笑,端起青鸞面前茶盞仰脖喝了下去,指指桌后佛龕,“我是信佛之人,無害人之心。三位客人若信不過我,應(yīng)可信得過我家老爺,我家老爺姓張名唯善……”青鸞看向金定,金定笑道,“張員外張大善人?知道知道,瀘州府有名的大善人,家產(chǎn)萬貫,捐銀捐物,每年都賑濟窮苦百姓,施粥送衣,我爹當年下山總要繞過張家莊。”

    張夫人不解看著金定,青鸞一笑,金定所說下山,定是下山劫掠,桑驛丞敬重張員外善名,是以不劫掠他的田莊,青鸞坐下笑道:“出門在外,防人之心不可無,還請夫人諒解?!?/br>
    張夫人笑道,“三位都是弱女子,出門在外自然要嚴加提防?!苯鸲ò∫宦暸牧伺哪槪斑€是被看出來了,我就覺得喬裝沒用,著了男裝也是女子?!睆埛蛉藫u頭,“若不摘帷帽是分辨不出來的?!?/br>
    外面大雨傾盆,足下了兩個多時辰,天地間雨簾密集,地上泛著白白的水汽,屋中卻笑語晏晏,多半是張夫人說,青鸞她們?nèi)齻€聽著,張夫人膝下無女,只有一兒在東都為官,是戶部六品執(zhí)事,張員外乃是經(jīng)商奇才,家產(chǎn)幾載一翻倍,又一心為善,待我也恩愛,論理我該滿足,可是他有一好,喜愛年輕的女子,家中姬妾七位,這七位均有所出。

    張夫人說著一聲長嘆:“不是我生的兒女,卻都喊我母親,我還要裝著笑臉慈和以待,心中酸楚難言,那些姬妾與我共事一夫,每每瞧著她們,又心生憤恨,我總在反省自己不賢,我吃齋念佛,心中卻總也難以平靜,昨日里,老爺告訴我,又相中一位十六歲的少女,我忍無可忍激烈反對,員外斥我悍妒,讓幾位姬妾輪番來勸我,我一氣之下跑了出來,出來才知無處可去,只能在茅屋中棲身。過幾日,他不來尋我,我只好到十里之外的尼寺出家?!?/br>
    金定一拍桌子,“呆著難受,還不如不回去,夫人的兒子在東都為官,我們?nèi)齻€正好前往東都,夫人不如隨我們同去。”張夫人搖頭,“我兒入仕不久,我若前往居住,與員外分居兩地,一旦起了流言,于我兒不利?!?/br>
    珍珠哼了一聲,“這殷朝竟然一夫多妻,還是我們大昭好,一夫一妻?!睆埛蛉擞犎坏?,“竟有這樣的奇風(fēng)異俗?”珍珠噗嗤一聲掩了口笑,“我們這樣,倒成了奇風(fēng)異俗?!?/br>
    張夫人笑了,“自己周遭人人如是,便以為天底下均是如此,是我井底之蛙鼠目寸光了?!苯鸲ㄅc珍珠笑得開懷,青鸞只是淡笑,聽著外面雨聲漸弱,站起身道,“雨停了,我們也該離去了?!?/br>
    張夫人說聲且慢,打開佛龕旁一個錦盒,取出三個銀佛像,指甲蓋一般大小,頂端有小小的圓孔,捧在手心道:“是請了高僧開過光的,路途上戴著,可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