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盧櫟聽完,問沈萬沙,“他們認識這二位也就罷了,你怎么知道的?”‘他們’指的是隨行捕快。此次去倚翠樓詢問案情,他帶了景星指給他的捕快,如有什么地名人名不知道的可以詢問,可這些捕快并不是自己人,有什么關鍵東西人家不一定肯說,比如這府尹公子,他們看到了也不會提醒自己。 沈萬沙神秘的眨眨眼,晃了晃腰間銀袋子,“咱們沒貼心人,有貼心寶貝兒啊……”他指著不遠處的花燈攤主,“你和趙大哥說話時,我與那攤主閑聊了幾句,言談間提起成都府首富周老板,那攤主就指著茶樓說,二層最東邊靠穿絳色寬袍的,就是周老板。誰知道這么巧,他朝那邊看時,又看到了府尹家的小兒子,順便指與我看……” 上元佳節(jié),不管別人是出來會友,游玩,還是旁的什么,都是地位不低的人,貿(mào)然上前詢問案情總歸不妥,盧櫟決定坐在旁邊看上一看就好。 沈萬沙覺得如今線索指向二人,或許他們其中一位就是兇手,盧櫟卻覺并非那么簡單,拉著跟上來的趙杼一起,三人坐到了二樓中間一個視野很不錯的位置。 坐定后,沈萬沙點茶,盧櫟眼含希冀地看著趙杼,“趙大哥,你會武,耳力應當不錯吧?!?/br> 趙杼頜首,“尚可。” “底下有唱曲兒的,這里不安靜,我們與周老板和府尹小兒子離的也不近,這樣也能聽到么?” 趙杼端坐,渾身散發(fā)出不可一世的自信,“可以?!?/br> “那就太好了!”盧櫟激動撫掌,“我們要好生觀察這兩個人,他們說了什么話,請趙大哥與我一一轉述……” 茶很快上了過來,沈萬沙興奮地左看右看,盧櫟靜下來,不著痕跡地觀察左右前方不遠處的兩個目標。 周老板一身富貴,眉粗唇闊,目有精光,動作間不見一絲優(yōu)雅,想來應該沒什么才學,能當上這首富大概非常聰明。 府尹家的小兒子年紀不不超過二十,面白眉淡,唇角總掛有一線笑意,動作間有些浮夸,卻并不失氣質(zhì),這人該自幼生活無憂,到現(xiàn)在也沒碰過什么困難,是個天之驕子。 趙杼轉述二人談話內(nèi)容,盧櫟便知,周老板是過來與人談生意的,因為談生意的對象很喜歡這里唱曲兒的小玉仙。府尹的小兒子名叫葉松,今日與一眾友人出來賞燈,走累了在此歇腳,準備聽個兩曲便去醉紅樓。 周老板是個中年人,家中有妻妾數(shù)房,兒女成群,有一新子將將半歲,生意做的非常大,油糧鹽布,幾乎都有鋪子,各處面上的人也廣,言談間似乎對官府非常熟悉,提起來時態(tài)度很是隨意,像是關系不錯…… 葉松受人追捧,喜炫耀,言談間總是談及曾御幾女,勢壓何人,說這成都地界上沒有他不能辦的事,近年他受父親器重,開始接觸官場之事,只消今年考中,來年上京得了功名,便會青云之上…… 二人性格仿佛都有些張揚。 盧櫟皺眉。 …… 三人坐了很久,直到周老板和葉松一一離去,盧櫟才長嘆一口氣,“我們也可以走了。” 沈萬沙見他神色并沒有特別開朗,便問,“沒有得出有用的線索?” 盧櫟搖搖頭,“不太多,你呢,看出什么了么?” 沈萬沙一臉沮喪,“看上去哪個都不像兇手似的……一點也不兇狠?!?/br> “兇手不一定是兇狠的……”盧櫟伸伸懶腰站起來,“我們需要更多線索??!” 走出茶樓,看著滿街花燈,盧櫟突然想一事,有些懊悔,“碧衣死在黃昏時分,正是青樓上客的時候,方才我們從倚翠樓出來的時間亦是這個時辰,我竟未注意有否不同之處!” “呃……我也沒注意。”沈萬沙一臉抱歉。 趙杼淡淡開口,“樓里龜公丫頭穿梭,女人們補妝,梳頭,飲湯,有些忙碌,卻似沒有外人?!?/br> 盧櫟若有所思。半晌后幽幽開口,“還是人手不夠,不能詳查,如若我能知道所有死者的習慣,交友,接客情況就好了……” 趙杼眼睛微瞇,片刻后,手負在背后,朝后面的人打了個手勢。 洪右趕緊停住給元連的解說,“有活兒來了,咱們先忙正事?!?/br> 元連大手拽住洪右,不要啊,還沒聽到王妃怎么馴夫呢! …… 雖然今夜是上元佳節(jié),很該好生慶祝一下,但案件在前,盧櫟沒什么心情,再者明天還要出城尋找尸體,今天睡個好覺很重要,他連沈萬沙都壓住了,沒讓他在街上玩多久,三人回了客棧。 一到客棧他就嚷著抓緊時間休息,花好月圓的好時機就此錯過,趙杼沒能與盧櫟坦陳身份,想想覺得還是等此案了結再說比較好。 不過他不像少年體弱,盧櫟睡后,他默默出門招來元連,問了問邊關情況,得知無大事后,將人踢給洪右,讓他幫著查探此次案情,最好將所有妓死者的情況調(diào)查清楚,不要有任何錯漏。 元連瞪圓了眼睛,王爺您不是最討厭公私不分么!我可是全軍最好的斥候兼臥底,讓我來查妓女? 趙杼手負背后站的筆直,姿態(tài)高冷睥睨仿佛理所當然。 元連頓時明白洪右此前話間含義,王妃果然強悍! 第二日一早,盧櫟爬起來就往沈萬沙房間走,想把人叫起來速速用早飯出城。趙杼他是不用叫的,這個人每天卯初起床練功,從未間斷,很讓他佩服了一陣子。 大概練功真的很有用,趙杼身體特別好,頭上的傷從未發(fā)作,身體也日益健碩……或許,他一直這么健碩。 是的,這個人練功從來不穿上衣,大冬天下著雪也不穿,就那么光著,只要經(jīng)過,一定能看到令人羨慕的倒三角好身材,胸肌,腹肌,肱二頭肌…… 甚至還會跳動。 薄薄汗水覆蓋下,充滿了男性的力與美。 盧櫟每次都看的流口水,如果他也能有這樣的身材多好!再一次擦了擦嘴角,盧櫟轉身繼續(xù)朝沈萬沙房間走,慶幸還好趙杼練功特別聚精會神無暇他顧,否則看到自己這模樣一定會笑話的! 趙杼一套掌法打的虎虎生風姿態(tài)萬千,掌風特別雄渾,大長腿在空中幾乎能晃出花來,直到盧櫟身影消失,他才停下來,涼涼掃了下少年離開的方向。 竟然喜歡本王到偷看流口水……真是沒出息。 …… 一切準備就緒,臨出門前,被景星攔住了。 景星笑容謙雅十分和氣,“聽說盧先生要去找尋尸體?” 盧櫟看了看跟在景星身后的幾個捕快,不就是昨日跟著自己的? 他頓時明了,笑瞇瞇拱手還禮,“正是,景先生也一同前往么?” “我特別想去,但實不相瞞,今日公務繁多,實在抽不出時間。”景星表情非常遺憾,“只好拜托先生將尸體抬回來了?!?/br> 沈萬沙拽了拽盧櫟袖子:昨晚說好了,找到了就悄悄驗,這群人目的都不純的,給他們知道案情發(fā)展一點也不好! 趙杼目光一厲,想到了另一個方向。 盧櫟也想到了,試探著問,“此尸未登記在案,路遠人少,不帶回來豈不方便?” “先生此言差矣,”景星微笑道,“先生即看尸體,必是要驗的,即是驗尸,便該書寫相應的尸體格目,此尸之前漏算,是下面人疏忽,先生將其抬回,我來補登就是了?!?/br> 他細長眼睛彎起,眸光閃爍似狡狐,“再說鄉(xiāng)野也并非無人,先生若是行剖尸之法,嚇著人了怎么辦?還是我來輔助先生的好。” 果然還是為了剖尸。 沈萬沙聽完臉立刻陰了,他明白了。和著累活麻煩活不想干,專門就想撿便宜偷師! 他氣道,“小櫟子剖尸我們幫忙就好,不勞你費心!” 景星束手而立,笑容依舊親和,“沈公子此言亦不妥,這是成都府,所有案件相關尸體都歸我,我的停尸房,我的尸體,我的尸檢格目,沒有我?guī)兔?,你們大概什么都不能做?!?/br> “你——” 沈萬沙氣的差點跳腳,盧櫟把人拽住,笑容十分灑脫輕松,“景先生說的是,我從未想過不守規(guī)矩,一切就按官府流程來,便是剖尸,我亦會請先生做個見證,先生不必擔憂。” “如此便麻煩先生了,先生請——”景星笑瞇瞇的讓開路。 盧櫟帶著沈萬沙趙杼一同離開。 走出很遠,把隨行捕快遠遠落在后面,沈萬沙才拽住盧櫟,一臉憤憤,“那個景星明擺著想偷師,你怎么還應了他!自身絕學如何能外傳!” “我都沒氣,你氣什么?”盧櫟笑著刮了刮沈萬沙的鼻子,“即是絕學,豈是看看就會的?” 沈萬沙歪著頭,眼睛眨了幾下,才拳捶掌心恍然大悟,“哦你那本事別人學不來!” “自然?!北R櫟背著手揚著下巴,表情說不出的自信張狂。 沈萬沙興奮地蹦了起來,“就是就是!我也看過的,就沒學會!” 盧櫟用鼻孔看他,學趙杼的樣子高傲的哼了哼,大步朝前走。 沈萬沙眼睛彎成月牙兒,拎著袍角往前追,“等等我啊小櫟子——” 趙杼看著故做高傲笑容耀眼的盧櫟,少年像只得意的貓兒,尾巴都能翹的高高的,陽光下散發(fā)著迷人氣質(zhì),讓人移不開眼。 突然心尖有些癢。 趙杼覺得,他開始期待與少年的坦誠談話了。 倚翠樓老鴇線索提供的很具體,雖然沒來過這個地方,盧櫟一行仍然非常準確迅速地找到了地方。 是一處不大的山坳,有暗河經(jīng)過,非常冷,至少零下四五度,可水卻沒結冰,只流速非常緩慢。 一方大石后,有一個木板,上面放著一床竹席,一個女子躺在席子上,妝容精致衣物華美,相貌亦是不俗。她衣衫盡濕,鬢發(fā)亦濕透,頭側放著半枯野花,唇色暗青肌膚晦暗,盧櫟一眼便能看出,這是個已死之人。 此處有淡淡的硫磺味道,尸體并未被野獸蟲蟻破壞,再加溫度太低,尸體雖死十數(shù)日,仍然保存完整。 再往前走,盧櫟聞到了尸體獨有的腐敗味道。 環(huán)境再怎么適宜,尸體終究還是要腐壞的。盧櫟嘆了口氣,蹲下去觀察死者。 死者漂在水上,周身盡濕,看裙前綁系方式便可知道,衣服是死后換過的。 縱使河水沖刷,死者衣裙中間,腹部的位置,仍然有血跡…… 盧櫟眼神微涼,“把她拉上來?!?/br> 有趙杼在,這項工作他一人就能完成,根本不需要后面捕快幫忙。他將木板穩(wěn)穩(wěn)的拉上岸,未破壞一丁點死者身上痕跡。 盧櫟走近,鼻間傳來一絲極淡的香味,這味道似曾相識…… 再看,死者一只手展開,一只手握拳,對比相當明顯。 盧櫟小心將其拳頭打開,死者掌心赫然有一物,橢圓的形狀,淡粉的色澤,是一片花瓣。 桃花瓣。 第67章 桃花 “桃花?”沈萬沙小腦袋湊過來一看,非常驚訝,“現(xiàn)今時節(jié)竟有桃花?” 桃樹喜暖,便是蜀中天氣溫濕冬日里不算太冷,桃花也不會正月就開,再早也得等到二月,如何現(xiàn)在就有了? 盧櫟眼睛微緩,指著那片花瓣邊緣,“你仔細看。” “枯了?”聽說這尸體死于大年初一,現(xiàn)在都十五了,花瓣枯了不也正常?沈萬沙想不通。 盧櫟搖搖頭,指著花瓣,“若是新鮮桃花,就算枯萎,浸了水,顏色也不該這么沉,更別說瓣身縱紋如此多深……” “我知道了,這是干花!浸了水的干花!”沈萬沙眼睛一亮,“桃花用處多,可釀酒可做香可磨粉可裝扮,死者是青樓女子,會有留存干花很正常!” “也不一定是她的?!北R櫟輕輕嘆口氣,將女子拳頭合上,招手讓捕快們過來,“你們將她送去停尸房。” 沈萬沙眉尖跳著,朝盧櫟使眼色:何不自己先驗一驗,別讓那個景星占太多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