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這樣放聲大哭，趙祁一下慌了神，四處翻找之前年馥給他的紙巾，但是翻爛了車也沒找到，可能卡在某處了。于是他心一橫，把哭的梨花帶雨的女孩扯過來緊緊地?fù)г趹牙?，從而?dǎo)致她的眼淚和鼻涕全都一股腦的擦在了他的外套上。

    但是他沒有生氣，而是溫柔地?fù)崦念^，輕聲安慰道：“別哭了啊，別哭了……”帶著讓人平靜的魔力。

    方才的害怕一掃而空了，但是年馥卻沒有停下來，甚至還在持續(xù)地，繼續(xù)嗚哇嗚哇地假哭著。

    為了一個擁抱，她竟然無恥到這種地步。她想一巴掌拍死自己——自己這樣，和惺惺作態(tài)的王尹衣有什么區(qū)別？

    但是最后她還是舍不得放開，怎么也放不開。

    腦子里只想著，這次放開可能就再也沒有機(jī)會靠近他了——

    她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想要靠近他，甚至占有他。她一項(xiàng)自以為傲的理性被這些突如其來的情緒驅(qū)逐出了腦海。

    這不是年馥的作風(fēng)。

    她也搞不懂自己怎么了，起先趙祁像個鼻涕蟲一樣粘著她時(shí)，她想甩開他；后來趙祁疏遠(yuǎn)她時(shí)，她又想念他；而現(xiàn)在趙祁擁抱著她，她卻不想放開他，甘心淪陷于此。

    我真是瘋了，她想。

    嗚咽聲隨著她活躍的大腦活動而變小——一心不可二用，年馥今天再次領(lǐng)悟到了這個真理。當(dāng)然，當(dāng)她醒悟過來的時(shí)候已經(jīng)晚了，趙祁已經(jīng)松開了她。

    “你還好嗎？”他輕輕地問，眼波溫柔的像水潭一樣。

    年馥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瞪著一雙紅彤彤的眼睛仰視他，發(fā)小脾氣似的撒嬌：“你怎么不問剛剛我怎么了？”

    他淡笑：“你剛剛怎么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這一面，跟小時(shí)候倒是一模一樣。

    她癟了癟嘴：“剛剛外面有東西，嚇?biāo)牢伊??！?/br>
    趙祁皺眉，目光穿過她望向她身后，車門開了四分之一，被風(fēng)吹的開開合合。

    然后他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年馥身上，問：“你怎么把門打開了？”

    年馥又癟癟嘴：“太熱了……”

    他迅速的掃視了一下年馥：“你就穿這么點(diǎn)，還熱？”

    “嗯，車?yán)飷灍??！彼伊藗€借口搪塞過去，始終沒透露自己燥熱的原因。

    聽到這話，趙祁默默的打開了車子的大燈，然后跳下車，循著車前的保險(xiǎn)杠走到她的門外，輕輕叩了叩門。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竟做了個紳士禮：“女士，能請您跳一支舞嗎？”

    年馥愣住了，指了指自己：“我？跳舞？”

    他眼眸深深：“下來吧，不要怕，有我在?！?/br>
    有我在。

    于是年馥堅(jiān)定地踏出了腳。

    深夜的風(fēng)兒吹起來還是很冷，年馥不自覺的打了個哆嗦，忽然，柔軟的觸感包裹住了她。

    是那床毛毯，趙祁用它把她包裹成了一個粽子。

    “這樣就好啦。”他見計(jì)謀成功，便笑了。

    年馥看著他彎彎的眼睛紅潤的唇，立挺的眉骨，忍不住喚他：“趙祁……”

    “嗯？”他聞聲垂眸。

    她仰頭，恰好對上他的目光。她薄唇輕啟：“你是不是認(rèn)識我？”

    話音剛落下，趙祁的笑容便收斂了，眼神也閃爍著躲避她。“我是認(rèn)識你啊，你都做了我這么久助理——”

    年馥打斷他：“不是這種認(rèn)識——之前，以前，小時(shí)候，我們是不是見過？”她目光如火，灼的趙祁別開臉。

    他輕嘆了口氣，問：“怎么突然說這個？”

    “是不是？”她追問。

    趙祁沒有再說話，空氣凝固在眼前。

    然后年馥緩緩開口：“那就是了……”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他抬頭迎上她如炬的目光。

    “因?yàn)椤彼D了一會兒，“我夢見過你?！?/br>
    而且常常夢見你。

    ……

    夢境始于13歲。那時(shí)，年馥為接受心理治療前往紐約，那兒的醫(yī)生和護(hù)士長著與亞洲人截然不同的臉龐，這使治療過程簡單了許多。

    那個階段，她很害怕亞洲人的臉，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靠近她，她會尖叫著跑開，或者呆站在原地大哭。傅萍帶著她輾轉(zhuǎn)了國內(nèi)的很多地方，直到最后，首都第一醫(yī)院精神科的院長給她下了“判決書”，說她不會好了，只能回家靜心調(diào)養(yǎng)。

    一氣之下，爭強(qiáng)好勝的傅萍攜她登上了前往紐約的航班——就像當(dāng)年一氣之下攜她去h城拍戲一樣。

    盡管年馥在這兩次重要的人生決定里都沒有選擇權(quán)，但不同的是，她這次快成年了——只是還有五年。

    紐約的天空很藍(lán)，年馥喜歡去公園，跟那些金發(fā)碧眼或者黑色皮膚的孩子玩。illiasburg的亞洲人不多，多的是編著臟辮說饒舌的黑種人，年馥被他們帶著滿城區(qū)跑，去老城區(qū)的圍墻上涂鴉，畫著大大的紅色的叉。

    其中一個叫jhn的小孩告訴她，不開心就打架，不開心就畫畫——一定得到墻上畫，家里的小本兒沒什么用。于是她回家就報(bào)了跆拳道班，一不小心還拿了個黑帶。

    jhn知道后很開心地對她笑，露出一口大白牙：“l(fā)isa，n yure the stst f us.”

    那段時(shí)光是年馥生命里繼姥姥家后第二愉快的時(shí)光。要說為什么排第二，那是因?yàn)楦灯冀Y(jié)婚了，跟一個金發(fā)碧眼的男人。

    而傅萍是她媽。

    不是臟話，真是她親媽。

    噢，忘了提了，還有一條信息——年志勛是她爸，嗯，親爸。他和傅萍離婚離得太早，以至于常年跟在傅萍身邊的年馥對他都沒有什么印象，年馥甚至懷疑，如果不是每學(xué)期都要填一次家庭信息表格的話，她早就把他忘了。

    冷酷一點(diǎn)說地說，她記憶里只有年志勛定期打來的錢，和他那個一聽就nongnong公務(wù)員味的名字。

    反正，傅萍結(jié)婚后，年馥是沒法跟她一起待下去了。她實(shí)在沒法忍受家里突然多出個男人，還是路邊撿的那種。

    不過她覺得，傅萍其實(shí)還算有點(diǎn)良心的。沒找個亞洲男人，這已經(jīng)是對她最大程度的關(guān)愛了。

    末了，年馥覺得自己多余，便出去租了個房子。那房子漏水不說，還特么漏電，嚇得她哇哇哭，邊哭邊給大洋彼岸的許生生打電話。

    然后許生生說：“要不你回來吧，中國起碼有我呢?！?/br>
    然后她就回來了。

    她特么也不知道許生生說的中國原來這么大。她們之間隔了半個美國，見個面都夠費(fèi)勁。

    臨行前，年志勛不知道從哪里撈到了消息，給她打了個電話，說他在j城有套閑置的房子，要回來就住那吧，好歹算是有個家。

    年馥想，得，是這么個理，有家總比沒有好，于是拎著行李箱就去了。

    然后自己獨(dú)居的每一個夜晚，她都重復(fù)做起那個夢：

    天空籠罩著朦朧的光影，高樓變幻了通常的形狀，天氣撲朔迷離，一會兒太陽，一會兒雨。

    她追逐落跑的影子，趕赴聚光燈下，隱隱約約地，聽見有人在喚她的名字。

    “年馥。”

    “年馥。”

    “……”

    虛無縹緲。

    她強(qiáng)迫自己回頭看，然猝不及防地醒了。心臟好似被掏空，幾乎要嘔出血來。

    然后就猛然醒了。

    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夢中的那個地方和木森新大樓極為相似。這樣的巧合讓她一度以為自己是神婆。

    而夢中呼喚她的那個聲音，在這些日子逐漸變得清晰了。

    她覺得是趙祁。

    而此刻趙祁的表情也證明了是趙祁。

    “沒錯，我早認(rèn)識你?！彼K于承認(rè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