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老爺,有人對女兒下毒。”江絮小聲說道。 江子興愣了一下:“你說什么?” “你瘋了?”緊接著,江子興愕然補了一句。她是江府的大小姐,又轉眼要成燕王妃的人,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對她下毒? “其實,女兒下午的確不舒服來著?!苯醯哪樕祥W過一抹猶豫,然后終于下定決心似的,抬起頭認真地道:“渾身發(fā)熱無力,臉上又麻又癢,似有無數(shù)小蟲子在咬。女兒一度難受得,以為自己快死了?!?/br> 江子興一愣:“夫人說的是真的?你當真生了???”可是方才在外頭,她卻不是那么說的? “女兒并沒生病,女兒其實中了毒?!苯跆职驯P子里的一只杯子拿在手心里,指著杯子邊緣說道:“便是抹在這里,讓女兒沒有提防?!闭f到這里,抬起眼道:“如果老爺不信,可以叫人來試,是不是喝了后便會臉上長黑紋?” 江子興聽到這里,漸漸察覺出不對勁。他是聰明人,又是為官多年的老狐貍,這般多的蹊蹺,不可能不讓他起疑。瞇起眼睛,盯著江絮不說話。 “本來我的臉上也該有黑紋的。”江絮放下杯子,垂下眼睛,摸著臉頰說道:“可是我幼時生過一場大病,從此體質異于常人,等閑的藥物對我不起作用,所以只是難受了一下午,便沒事了?!?/br> “你到底想說什么?”江子興沉聲說道。 江絮見時機已到,便在江子興的身前跪了下來:“再不敢欺瞞老爺,女兒懷疑,是夫人欲對女兒不利?!?/br> “胡鬧!”江子興立刻大喝一聲,臉色異常難看,“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江絮一點不怕,抬起頭看著他道:“老爺,其實女兒早已同夫人撕破臉皮,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因不敢打擾老爺,故此才裝作安然無事。” 江子興一聽之下,頓時愣住了:“撕破臉皮?何時?” “夫人一直不喜女兒。屢次刁難不說,更縱容彤兒meimei對女兒侮辱?!苯跽f道,“這次下毒害女兒,也是為了給彤兒meimei出氣?!?/br> 江子興擰緊眉頭:“又關彤兒什么事?” “女兒不小心從下人口里聽到,彤兒meimei臉上的大烏龜,是喝尿喝沒的?!苯醯皖^小聲說道,“夫人心中不忿,為何只有彤兒meimei一個人遭受這般苦難,而我卻平安無事?因此,要叫女兒也嘗一嘗這滋味?!?/br> 江子興的眉頭擰得緊緊的:“不可能!” “老爺,女兒若非有十分把握,也不敢說出這些話的?!苯踔赜痔痤^,眼睛里已經有淚意浮現(xiàn),“老爺可知,下午的時候,夫人叫王大夫給我瞧病,開了什么方子?” 江子興問道:“什么方子?” “用童男子尿,沖服活蜈蚣、活蚯蚓、活蟑螂各十只,每日兩次,吃上一個月!”江絮說到這里,眼中浮現(xiàn)悲憤,“老爺,這是給人治病的方子嗎?哪怕女兒不懂醫(yī)術,也知道這絕不是治病的方子!” 江子興愕然瞪大眼睛,隨即一拍桌子:“胡鬧!簡直胡鬧!” 他是讀過圣賢書的人,并非愚昧不化的老骨頭,自然深知,這絕非什么藥方,而是催命毒藥! 活蜈蚣,活蚯蚓,又臟又惡的東西,吃了不得死人?尤其是活生生的,進了人的腹中,不得吃得人腸穿肚爛? “老爺若不信,只消女兒做出不適的樣子,躺在床上。一會兒王大夫來了,老爺且瞧他是不是開出這個方子?”江絮垂下頭,眼中掉下淚來。 江子興心中又驚又怒,又疑惑不解:“你說是夫人給你下的毒??墒?,你已是未來的燕王妃,她如何敢這樣對你?” 聽到這里,江絮抬起頭來,看了江子興一眼,又垂下去。貝齒咬住嘴唇,似語還休。 “你只管說!”江子興沉聲道。 江絮咬了咬唇,才道:“這些話,女兒一直不敢說,只怕是自己聽錯了。” “你且說,老爺給你聽著。”江子興道。 江絮便從頭開始說了起來:“其實,早在老爺才接我回來的第二天,我便不小心聽到一些話。并不是我故意要偷聽,而是我恰好路過,而夫人和彤兒meimei沒有看見我。那時我只模糊聽了兩句,什么皇子選妃,平步青云,一場笑話。我并沒有太聽得懂,便拋在了腦后?!?/br> 聽到這幾句,江子興猛地臉上一沉,握緊了椅子扶手。沉沉的目光,盯緊了江絮的臉。 江絮仿佛沒有察覺到他的觀察,低著頭又說道:“直到那天后,馮家公子來府里找彤兒meimei玩,卻不知怎么兩人跑到我的芙蓉院里,彤兒meimei似乎認定我,我勾引,勾引馮公子?!?/br> 說到這里,江絮的臉上露出又羞又氣的神情,“等馮公子走后,彤兒meimei來罵了我一頓。我實在沒有那種心思,便追著彤兒meimei,想跟她解釋?!苯跽f到這里,臉上有些為難的神情,“我沒想到,追到正院里時,卻聽見彤兒meimei和夫人的說話聲?!?/br> “彤兒 “彤兒meimei說,要劃花我的臉,叫我再也勾引不了人。夫人則說,我不是障礙,等她和馮家訂了婚事,我就沒有用了,可以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再也不必怕了?!苯跻豢跉庹f完,然后淚眼朦朧地看著江子興,“老爺,絮兒發(fā)誓,絮兒沒有撒謊?!?/br> 江子興的臉上沉沉的,如積蓄了暴風雨的天空,烏沉沉得嚇人。 “夫人對彤兒meimei說,在她和馮家訂婚之前,還要留著我。小小教訓一下就是,萬不能做大動作?!苯跻е齑剑^續(xù)說起來:“從那之后,彤兒meimei便隔三差五找我的麻煩,出去玩也不給我面子,要我像小丫鬟一樣伺候她。甚至,還叫梅香給傅家小姐下毒。梅香不肯,夫人便要打殺梅香。從傅家回來的那晚,若非我在外面等著,只怕梅香就出不來了。” 說到這里,江絮哽咽了一下,想到方才見到梅香死氣沉沉,毫無生氣的模樣,兩行淚水從她的眼眶里滑出來。還要說什么,卻又想到梅香傷成那樣,還不忘告訴她杯子上有毒。也不知道是怎么打聽到的,心心念念不忘。一時間,喉嚨哽得說不出話來。 江子興垂著眼,沉沉盯著江絮的臉,見她哭得嗚嗚咽咽的,有委屈,有氣憤,再沒半句矯揉做作,心里頓時相信了八分。 皇子選妃的事,假如不是從馮氏的口中聽到,江絮是不會知道的。江子興心想,她一個花樓里長大的小丫頭,能知道什么呢? 而且,馮氏也不可能喜歡江絮。江子興比任何人都了解馮氏,尤其在他們暗中生了隔閡,馮氏開始暴露本性之后,他愈發(fā)明白過來。江絮長得像極了陶氏,馮氏又怎么可能看她順眼呢? 所以,表面上對江絮好,暗地里做手腳,只等江予彤與馮家小子的婚事定了,就把江絮往死了整,非常像是馮氏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江予彤與馮安宜的婚事已經定了,兩家已經交換了帖子,若無意外,便不可更改。思及從那之后,馮氏和江予彤的做法,江子興漸漸相信了江絮的話。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杯子上有毒的?”忽然,江子興問道。 她不過是一介深閨女子,能發(fā)覺自己中毒就了不起了,竟然還能找出下毒下在哪兒了?江子興覺得很是蹊蹺。 江絮早料到這里,低頭說道:“老爺派人給女兒帶了許多東西,女兒心里開心,便也分了少許給梅香和紅玉、翠芝,她們伺候女兒一向得力,女兒也想借機給她們長臉。誰知,她們吃了都沒事,女兒吃了卻……” “女兒躺在床上,想了一下午,所有能摸到的,能入口的東西,才把結論定在了杯子上。”江絮說到這里,抬起頭來:“老爺,女兒想換一遍院子里的下人,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梅香她們是不可能害女兒的,其他人一向與女兒不親近,保不齊就是其中一個做的?!?/br> 江子興冷冷地道:“換!明日便換!” 膽敢謀害未來的燕王妃,這就是把他皇親國戚的希望打斷! “多謝老爺。”江絮跪下磕了個頭,滿眼淚光地道,“女兒自從燕王提親后,心中實在惴惴。既驕傲有機會為江家長臉,又擔心哪里做得不好,墮了江家的臉面??墒桥畠翰辉脒^,要丟了性命,沒機會為江家長臉?!?/br> 江子興聽得一清二楚,心里更是再明白不過,沉沉的眼光閃動幾下,輕輕拍了拍江絮的發(fā)心:“你是我的女兒,身體里流淌著我的骨血,誰都不能害你半分?!?/br> 他本來就想跟馮氏翻臉。可是馮氏身后站著太師府,他膽敢動馮氏一下,那邊便是地動山搖。 他還想查一查,當年陶氏背叛他,是不是也有馮氏的手腳在里面? “絮兒,你且忍一忍。等你成了真正的燕王妃,父親必還你一個公道?!苯优d一臉愛憐地扶起江絮,“父親向你保證?!?/br> 等他成了真正的皇親國戚,成了手握重兵、權勢驚人的燕王殿下的丈人,他還怕誰? “你放心,你這么年輕漂亮,燕王一定會好好疼你的。你好好做你的燕王妃,誰也不敢再拿你怎么樣。”江子興和藹地說道。 只要江絮討得燕王歡心,令燕王對她死心塌地,他便是撅了太師府的一只腳,太師府也得忍著! 一時間,心頭浮上一抹快意。他憋了這么多年,忍了這么多年,終于要翻身吐氣了! “父親,一會兒女兒便躺床上,裝作不舒服的樣子?!苯踺p輕扯了扯江子興的袖子,“等王大夫來了,便叫他給女兒看病?!?/br> 江子興揚了揚眉:“這是為何?” “女兒并不想,憑女兒的一家之言,便令老爺對夫人生了隔閡?!苯跽f道,“便憑借這件事,讓老爺也瞧瞧,是不是女兒撒謊?” 江子興哈哈一笑:“我怎么會不相信你呢?”說到這里,看向江絮的眼神更添三分憐愛,“你是父親的女兒,又如此聰明靈慧,父親以為為傲?!?/br> 江絮心中冷笑,面上卻恰到好處地浮現(xiàn)出羞澀。 “不過,你躺床上裝病也好?!苯优d沉了眼睛說道,“父親也想看看,那王大夫說出個什么花兒來?” 王大夫一直是江府常用的,這些年來,府里上下有個病痛不適,都會找他。 可是,聽江絮的意思,顯然這王大夫是聽從馮氏的。 這讓江子興忍不住有個聯(lián)想——他死去的長子振 去的長子振哥兒,會不會也有這位王大夫的手筆? 站在江子興身前的江絮,忽然察覺到一股nongnong的戾氣從江子興的身上散發(fā)出來,不禁輕輕抬眼。但見江子興的臉色難看得厲害,輕輕勾了勾唇。目光瞟向外頭,馮氏啊馮氏,你自求多福! 不一會兒,馮氏從外頭走進來,見到江絮滿臉通紅,眼神透著不正常,不禁掩口訝道:“這是怎么了?絮兒的病犯了嗎?來人,快去瞧瞧,王大夫到哪兒了?” “你們兩個丫鬟,還不快把大小姐扶到床上去?”馮氏一邊指揮,一邊對江子興說道:“瞧瞧絮兒把她的丫鬟們都慣成什么樣兒了?回頭再買了小丫鬟,我先替她調教一番。” 聽到這里,江子興瞇了瞇眼睛。 替江絮調教丫鬟?最后調教出來,到底聽誰的? 不由想到,江絮院子里的丫鬟,都是馮氏撥了最差等的過來的。那時他沒見過江絮,也沒想過江絮會是這么聰明靈慧的好苗子,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此時想來,倒是有些不對勁。 別的不說,膽敢在江絮的屋里下毒,就是江子興不能忍的! 看著馮氏忙不迭地指揮起來,江子興忽然笑了。他倒是要感謝她,有這么一副狠毒的心腸,素來最愛將人折磨得生不如死,而不是一刀痛快——否則,他再到哪里去找個聰明伶俐的,活生生的女兒? “大小姐應是又犯病了?!蓖醮蠓騺淼胶?,搭指在江絮的腕上,心中驚訝于她平息了許多的脈象,面上卻不露分毫,又把之前跟馮氏商量好的“古方”,對江子興說了一遍:“應當取童男子尿……” 果然是這個方子!江子興偏頭看向江絮,恰見江絮委屈的目光,心中有了斷定,抬眼對王大夫說道:“王大夫,這方子也太古怪了些?” 王大夫有些為難地說道“實在是大小姐病得太奇怪。這種脈象,我只在前輩的口中聽說過,從來沒有在醫(yī)書中看到過,也沒有遇見過得這種病的病人?!?/br> 他當然沒有在醫(yī)書中看到過!江子興眼底浮現(xiàn)冷意,因為這根本不是??! “到底還是古怪了些,我怕絮兒吃個好不好的……”江子興皺了皺眉,看向馮氏說道。 馮氏頓時懂了他的意思,連忙道:“咱們再請個大夫來瞧瞧,看看是否跟王大夫診斷得一樣。” 一般遇見奇難雜癥的時候,也有人家會再請個大夫來,這時候原先看病的大夫不僅不會氣惱,反而會松了口氣。因為,擔風險的人多了一個。 “我請我?guī)熜謥戆伞!蓖醮蠓虮闶撬闪艘豢跉獾臉幼诱f道,“他是太醫(yī)院的太醫(yī),醫(yī)術較我高上一截,有他為大小姐診斷,江大人應當會放心許多?!?/br> 江子興聽罷,卻是眉頭擰起,陡然想起一件事來——十年前,他的振哥兒屢次發(fā)病,最難過的關頭,都是王大夫請了他的師兄,錢太醫(yī)來救命的。 這位錢太醫(yī),究竟是杏林圣手,還是害他振哥兒夭折的幫兇? 一瞬間,江子興就下了決定:“那就麻煩王大夫了。” “若是錢太醫(yī)也說如此,老爺可就不要再心疼絮兒,不給她吃藥了?!瘪T氏嗔了他一眼道,“絮兒可是要做燕王妃的人,怎么能諱疾忌醫(yī)呢?” 眼底,閃過一抹深深的得意。 她最知道江子興了,為了權勢,他什么都會同意的。別說吃活蜈蚣、活蚯蚓了,只要能治江絮的病,便是才拉出來的屎,他也能給她灌下去! ------題外話------ 下章虐渣! == 謝謝【dongping0808】的1張月票,么么噠~ 謝謝【肖莨123123】的2張月票,捧臉親親~ ☆、084、烏龜與蛋 時辰并不早了,能夠請來王大夫,乃是因為王大夫與江府的關系深厚,并且住得不遠。而王大夫的師兄,錢太醫(yī)卻是宮中太醫(yī),若要為江絮診病,今日是來不了的,至少要明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