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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節(jié)

    “誰又死了?”

    “他娘。”

    欒老拐這才見曹廚子苦皺著臉,一臉急痛,滿眼淚水。羊婆和曹廚子沒停腳,直直往北街去了。欒老拐愣在那里,半晌,忽而又樂起來。那邊珠娘的哥剛死,這邊曹廚子的娘又亡,這是堵死窟窿好捉兔啊。沒瞧出來,這對呆男傻女,不愧是曹家人,比他家祖宗曹cao還敢下狠手。

    連害兩命,看來雷老漢那筆財(cái)他們是找見下落了。這回,我就是咬脫了嘴里這幾顆老牙,也得狠死咬一大口,再不能差那半毫。

    幼年時(shí),有個(gè)道士給他看相,說他的命數(shù)稀奇,是“半毫命”。一生好壞,都在半毫之間。

    兒時(shí)倒也罷了,長到十七八歲,家鄉(xiāng)遭災(zāi),父母兄弟都相繼病餓而亡,只剩他,眼看要餓昏過去,一眼瞅見床縫里夾著半塊發(fā)霉的餅,忙掙著爬過去摳出來吃了,這才救回一口氣,活轉(zhuǎn)了過來。這算是好“半毫”。

    他一路連乞帶偷,只身流亡到京城。正趕上禁軍招募,他雖然瘦,卻不算矮,為求飽暖,就去應(yīng)募。禁軍招募,按身高分為上、中、下三等,月俸則從一貫到三百文,分成五等。他身高五尺四五,只差半厘就是中等。被分到了萬捷營指揮,只拿得到第四等俸錢,每月四百文,少得了一百文錢。這又是壞“半毫”。

    不過,換上新軍衣,又領(lǐng)了一貫入軍賞錢,倒也歡喜,興興頭頭就成了禁軍。做了半輩子兵,除了兩回西夏戰(zhàn)事,再沒打過仗。整天坐食軍糧,連訓(xùn)練都少,比種田自然輕省得多。他嘴頭子又靈便,奉承官長奉承得好,不但沒受多少苛刻,反倒沾了不少蜜水。只是他生來骨頭懶,連最低等的七斗弓扯起來都吃力。

    禁軍中每年要校閱弓箭,六十步,射八箭,四箭中垛,才算本等合格。不合格的要降為廂軍,叫“落廂”。每回他都拼了命,雖然歪歪斜斜,竟然總能及格。這又是好“半毫”。

    在弓箭武藝上,欒老拐很難進(jìn)一步,除非建些軍功,才能從“長行”升到“節(jié)級”。三十歲那年,他頭一回真的上了戰(zhàn)陣,是在銀州邊地一個(gè)軍寨,和西夏作戰(zhàn)。一撮西夏騎兵圍攻過來,他看到那些人個(gè)個(gè)兇悍,怕得稀屎都屙到了褲襠里,一直躲在墻角,望空亂射箭。誰知道竟射中了一個(gè)沖在最前的西夏小將官,那小將官摔下了馬。他正要高興,身邊一個(gè)兵卒沖出營柵,一槍刺死了那個(gè)西夏將官。結(jié)果,功勞被那個(gè)兵卒搶去。這又是壞“半毫”。

    直到五十歲,他都始終是個(gè)“長行”。過了五十歲,軍中要淘汰老弱兵卒,有軍功的,另行安置,做些雜役,領(lǐng)取軍俸,直到老死,叫“剩員”;一部分留在軍中,只領(lǐng)半俸,叫“小分”;其他無軍功,又不堪用的,銷去軍籍,發(fā)三貫路費(fèi),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叫“停放”。

    剩員和小分,欒老拐都輪不到。家鄉(xiāng)早已沒有了親人,也絕沒有氣力種田。剛好那年童貫率軍攻打西夏,欒老拐也隨軍西征。

    他知道再不能怯懦,和西夏人對敵時(shí),他豁出性命去拼殺。用箭射中了兩人,用槍又刺中一人。然而,殺退西夏兵后,他要沖出去搶首級領(lǐng)賞,卻被一塊石頭絆倒,幾乎暈死過去,半天沒爬起來。西夏兵的首級全被其他人搶走。一匹西夏馬受了驚,四處亂奔,朝他沖了過來,一蹄子,踩折了他的左腿脛骨。不但沒掙到功,又耽擱了醫(yī)治,落下了跛病。這又是極壞的“半毫”。

    更冤的“半毫”是,在沙場上傷殘的,能領(lǐng)取半俸到終老,至少老了還有衣糧保障。誰知道軍頭報(bào)上去后,上頭批回來說,軍中行賞條例明定,戰(zhàn)場之上,若傷在背后,是臨陣退怯受傷,他這傷正在后腿,不在賞例。就這么,只領(lǐng)了三貫錢,他就被遣散。什么都沒了。

    只要想起這些,欒老拐就一肚子的怨火。尤其是一天天越來越老,已經(jīng)開始四處招人嫌厭。如今,天上掉下來雷老漢那兩千多貫,若再不死死咬住,就只能老狗一般活活餓死。

    于是他恨恨道:怕個(gè)鳥!死人堆里、血水河中都爬出來過幾回,還怕這點(diǎn)泥水洼?

    顏圓在曹家剛查看完周氏的尸首,曹廚子就趕來了。

    曹廚子一進(jìn)門就痛叫了聲“娘”,哭著奔過來,撲跪在他娘的尸體前號哭起來。顏圓在一旁冷眼細(xì)瞧,曹廚子額頭滿是汗水,臉上淚水混著鼻涕,喉嚨都快扯破,哭得極慘痛。他性子憨笨,就算做假,也做不到這個(gè)地步,看來是真哭。

    “曹兄弟,仵作還沒查驗(yàn),莫要亂動尸身?!鳖亪A只得上前勸阻,讓那兩個(gè)婦人幫著把曹廚子拉到一邊。自己去內(nèi)間床上扯來一張灰布單,罩在了周氏身上。周氏的干瘦左臂伸到布單外,他往里略扳了扳,看到那只緊握的拳,他心里一動?;匮垡粧?,那兩個(gè)婦人把曹廚子扶到墻邊小凳上,正在勸慰,曹廚子仍在哭。三人都沒往這邊瞧。顏圓忙用身子擋著,抓起周氏的手,手指緊緊蜷著,已經(jīng)僵硬。他不敢亂掰,便將食指用力鉆進(jìn)拳眼中,指尖竟觸到一點(diǎn)硬物!他的心不由得一顫,周氏拳心里真的攥著東西。他忙加力一捅,那樣?xùn)|西被頂了出去,跌落在周氏尸身側(cè)邊,一個(gè)銀色細(xì)環(huán)。他忙伸手一把抓起,起身借口說去催看仵作,讓兩個(gè)婦人幫忙照看這里,隨后匆匆離開了曹家。

    出了巷子,他才細(xì)看那東西,是一只銀耳環(huán),只是一個(gè)細(xì)圈,沒有什么鏤紋,銀色也已經(jīng)暗舊,細(xì)鉤一頭被扯直了些,顯然是從某個(gè)婦人耳朵上抓扯下來的。

    顏圓不由得停住腳,這么說,周氏是被人勒殺的,而且是個(gè)婦人。

    周氏掙扎時(shí),一把抓下了那婦人的耳環(huán)。那婦人慌忙之中恐怕沒有發(fā)覺。不過,周氏死狀又全然是自縊,并沒有被人勒殺的跡象呀。顏圓尋思了一陣,心底一寒,猛然想到:只要制住周氏,在房梁上綁好繩圈,把周氏的頭套進(jìn)去,而后松開,就如絞刑一般。這樣,就極難分辨是自縊還是勒殺。

    只是,周氏雖然瘦小,單獨(dú)一個(gè)婦人也很難制住她,兇手至少得兩個(gè)。珠娘和曹廚子?曹廚子剛才哭得雖然真,但這哭其實(shí)不能證明他沒有殺母。他若做了這歹事,必定痛悔,哭起來自然會極慘痛,比尋常更真。

    這事若真是這對男女做出來的,那真是太過狠毒了。如今珠娘是雷家家財(cái)唯一承繼人,再殺了婆婆周氏,兩口兒就能如愿復(fù)合,暢足過活。

    之前,無端貪圖別人家財(cái),顏圓多少還有些心虛不安,如此一來,不但再不需愧疚,更是懲治惡徒、秉持公道了。他胸中頓時(shí)敞亮,自己拿到了這只耳環(huán),證據(jù)攥在手里,那對男女便任由自己轄制了。眼下,最要緊的是,得趕緊確證這事真是這兩人做的。

    他忙快步趕往溫家茶食店,剛下虹橋,就見王哈兒從店里走了出來,不知低頭在想什么,險(xiǎn)些和一個(gè)廂兵撞到一起,隨即悶頭走了。顏圓早就風(fēng)聞王哈兒和珠娘當(dāng)年有過穿窬茍且之事,王哈兒恐怕也在覬覦雷家家財(cái),得小心提防,不能讓他擾了我的正事。

    顏圓走進(jìn)店里,見店主溫長孝和幾個(gè)人圍在一起,正在談?wù)摬軓N子娘的事,并不見珠娘。沒有誰搭理他,他便往后頭廚房尋去。珠娘果然在廚房里,正握著刀在剁半只燒鴨,一個(gè)廂兵模樣的人守在砧板邊,是軍巡鋪那個(gè)付九。付九扭頭見到他,忙賠著笑低頭拜問:“顏大官。”付九不識字,又不通官階職位,連官和吏都分不清,但凡見到官和吏,都亂稱“大官”。

    顏圓略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望向珠娘的耳朵。一眼之下,他頓時(shí)沮喪。

    珠娘耳垂上有只耳墜,雖也是個(gè)銀耳環(huán),但細(xì)銀鉤下墜著一小粒珍珠。她仍在低頭剁鴨子,那珍珠一顫一顫的。顏圓上前兩步一看,另一只耳垂上也掛著一樣的耳墜。他隨即想起來,這兩年來這里吃飯,珠娘似乎一直都戴著這對珍珠耳墜,并沒換過。兇手不是她?

    這時(shí),珠娘抬起眼看到了顏圓,顏圓忙掩住失望:“有什么吃的?”

    “廚子不在,菜沒人燒,只有燒鴨和幾樣冷碟?!?/br>
    “面也沒有?”

    “湯水、澆頭都還沒來得及煮呢?!?/br>
    顏圓一早沒吃飯,有些餓了,一眼看見旁邊案上一只小蒸籠里擺著雪白的糕團(tuán),還冒著熱氣,便問:“這籠乳糕呢?”

    “這是店主一家的早飯。”

    “哦,那我去別家?!?/br>
    這時(shí),珠娘已經(jīng)剁完了那半只蜜燒鴨,拿過張油紙包好,從旁邊柱子上掛的一捆黃線繩上扯過繩頭,將紙包橫豎兩繞,系好,拽斷繩頭,提起來遞給付九。

    “錢在砧板邊,你數(shù)數(shù)?!?/br>
    付九接過紙包,顏圓便和他一起離開了廚房。心里悶想,那只耳環(huán)看來并不是珠娘的,那會是誰的?曹家雖不至于窮寒,也只勉強(qiáng)過活,并沒有多少余財(cái)。周氏也只是個(gè)垂老寡婦,誰會害她性命,而且還遮掩得這么好?

    剛走出溫家茶食店,就見欒老拐一顛一顛地要進(jìn)店,見了他,咧開缺齒的老嘴笑著問候了聲“顏哥兒”。顏圓一向嫌憎這人,沒有理睬。走了幾步,付九在一旁低聲說:“雷炮哥臨死前,似乎去尋過這老拐子?!?/br>
    顏圓略略一驚,雷炮尋欒老拐,恐怕是去商議如何跟解庫攪鬧,討回他爹那些錢。欒老拐是聞著rou香就伸舌的老狗,他來溫家茶食店必定也是為了那筆錢,想趁機(jī)揩一把。圍著這塊rou的蒼蠅又多出一只。

    他正想著,見曾小羊引著仵作吳盤石急匆匆趕過來,便迎上去,說了一下周氏的死狀。他本想把死因往自縊上多引引,但怕說多了惹人起疑,便沒敢多言語。吳盤石也不愿多聽,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往曹家去了。

    顏圓先去梢二娘茶鋪里,要了碗雜辣羹,切了一截白腸,二十文錢,吃飽肚子,這才回到廂廳。廳里不見人,后院那間停尸房里傳來說話聲,他過去一看,廂長陪著一個(gè)年輕仵作在復(fù)驗(yàn)兩具尸體,顏圓認(rèn)得那仵作叫姚禾,很淳樸和氣一個(gè)人,做事又極謹(jǐn)誠。他想起自己偷換了雷炮的鑰匙,心里發(fā)虛,就沒敢出聲,悄悄回到前廳,取出廂里沒謄錄完的上個(gè)月稅簿。城外南廂這一帶店肆人戶的房宅稅、地稅、丁稅、免役錢、免行錢、青苗錢、和買錢、和糴錢、養(yǎng)馬錢……這些稅都由各坊坊正催收登記,匯總到廂廳編冊收存,再抄錄一份副本呈交給開封府戶曹,戶曹已經(jīng)差人催了兩回,不能再拖了。

    顏圓磨好墨,坐在桌前抄起來,卻幾次走神,抄錯了數(shù)目。

    第二十一章 鮮果、rou團(tuán)

    譬夫搏攫抵噬之獸,其用齒角爪牙也,

    托于卑微隱蔽,所以能為暴。

    ——《武經(jīng)總要》

    天快黑了,王哈兒又回到榆疙瘩街,一眼就瞧見一個(gè)老蝦般的身影一跛一跛從虹橋那頭走過來,正是欒老拐。

    “拐子叔?我到處找您。”

    “王承局?啥要緊事?”

    “您還沒吃飯吧?我也沒呢。咱們?nèi)ド叶锬抢?,吃熱肚羹去?!?/br>
    “敢是好,我一直念著請承局吃碗羹湯,可銅錢跟我有三代冤仇,袋里只有幾文比我還老的銹錢?!?/br>
    “哪能讓您老人家破費(fèi)。”

    王哈兒連攙帶拽,把欒老拐拉進(jìn)街口的梢二娘茶鋪,要了兩碗肚羹,又讓切了二斤白rou。欒老拐像是許久沒有沾葷,王哈兒才讓了一讓,半斤rou已經(jīng)鉆進(jìn)他那老喉嚨里。店里有人,不好說話。王哈兒也餓了,忙抓起筷子。兩人斗快嘴一樣,不一時(shí)便吃了個(gè)凈盡。吃罷后,才一起回到欒老拐那間小破屋里頭,關(guān)起了門,在昏黑中,壓低聲音說起正事——

    “拐子叔,雷炮死前找過您?”

    “沒有?!睓枥瞎彰u頭。

    “咱們是屋檐上的水,一溜子的,您老人家就別遮掩了。我知道雷炮找您是為他爹放在解庫那些錢,我也是為這事來找您?!?/br>
    “我啥都不知道?!?/br>
    “您瞧您老人家,關(guān)起門還說窗外話。給您瞧樣?xùn)|西——”王哈兒取出那張契書,小心展開。

    “這是啥?沒燈,看不清。”

    “您湊近些,這是雷老爹放錢在秦家解庫的契書,這是雷老爹親筆畫的押。整整兩千六百貫?zāi)?。?/br>
    “真的?”

    “您瞧這官印,這是過了稅的紅契,官府里也有副本。雷炮去府衙查問,那些衙吏撒懶裝怪,不給他查。”

    “這契書怎么被你得了?”

    “這您就別問了。我只問您,有了這契書,能從解庫討出來錢不?”

    “這還用說?指頭伸進(jìn)喉嚨里,不吐也得吐?!?/br>
    “那咱們一起做成這筆買賣?”

    “你為啥找我?”

    “我怕對付不了解庫的人,所以才來請您這位軍師爺?!?/br>
    “錢怎么分?”

    “您說?!?/br>
    “你不是正主,解庫輕易不肯吐,得讓他一坨才成……這么著,你、我、解庫三三開?”

    王哈兒雖然已經(jīng)料到這數(shù)目,這時(shí)卻有些舍不得了。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若不靠他,自己很難辦成這事,坐著白得八百貫,也已很好了。于是笑著說:“您老人家,這把年紀(jì)了,牙口仍這么狠,脾胃大得能裝下一石糞?!?/br>
    “這事若好辦,你會來找我?雷家還有珠娘,她才是這錢的正主兒。若不使上磨面、榨油、熬骨頭的手段,能從解庫討出一文錢來?”

    “那成,就這么說定了,咱們這就去解庫探探?”

    “急個(gè)啥?這事如同勾搭良家婦人,得慢磨慢纏,若不下勾踐睡柴薪、蕭何修棧道的功夫,哪能輕易辦得成?你先回去,我好生思謀思謀。”

    “好。明天我再來,咱們再去吃肚羹?!?/br>
    “那梢二娘家的肚是sao羊肚,吃著滿口膻?!?/br>
    “那咱們換別家?!?/br>
    王哈兒笑著告別出門,這時(shí)天已經(jīng)全黑了,兩岸店肆都點(diǎn)起了燈燭,水面映著微光,泛著亮。他沿著河灣慢慢往回走,走了一段,心底里隱隱有些悔起來。自己還是沒成算,這事辦得有些急了。該等一等,瞧一陣。若珠娘和她家那兩樁命案并沒有牽扯,她又愿意嫁我,兩千六百貫就該我全得,還外加一個(gè)娘子。想到此,他不由得捶了自己的腦袋幾捶。不過,隨即他就又笑起來:怕什么?契書仍在我手里,欒老拐自然不會透露給別人。他和珠娘,兩頭都沒斷,我就騎著馬兒逛燈市,哪邊亮就往哪邊去。

    想到燈市,他不由得憶起珠娘。他們兩家雖然是鄰居,兒時(shí),王哈兒卻只跟雷炮玩耍,珠娘膽小怕人,見到男孩兒,立即就往家里躲。雷家常會給兒女買些香糖果子、蜜餞糕餅。雷炮得了,總要拿到外面吃,饞其他小兒。王哈兒就在隔壁,被饞得最多,干吞的口水恐怕都有幾桶了。

    十二歲那年,有一回,他家的房子漏雨,天晴后,他娘讓他上房頂把瓦片整理整理。他踩著墻角的雜物堆剛爬上墻頭,一眼就看見隔壁院里,一個(gè)碧綠衫裙的小女孩兒,蹲在一只木凳邊,是珠娘。那凳子上擺了些果子,青青綠綠紅紅的,極悅眼。珠娘正在排出一朵花的樣式。王哈兒伸著脖子再仔細(xì)一瞧,是李子、金杏、林檎。這三樣果子才上市幾天,一斤得二三十文錢,他家哪里敢買?尤其可恨的是,這三樣果子都最逗口水,一見就舌底泛酸,他忍不住大大咽了口口水,聲音太響,連院里的珠娘都聽見了。珠娘嚇得一顫,扭頭一看是他,頓時(shí)有些慌怯,站起身就要跑。臨抬腳,她又望了一眼王哈兒。王哈兒正羞得一臉漲紅,口水不爭氣,竟又大大吞了一口。珠娘見了,不由得露出些笑,但旋即收住,快步逃進(jìn)了屋里。

    王哈兒大沒意思,恨恨瞪了一眼那凳子上的鮮果,爬到房頂去整理瓦片。弄了一陣子,身后忽然“啪”的一聲,驚了他一跳,回頭一看,是一小包東西,圓圓鼓鼓的,用一張淺藍(lán)舊帕子包著,不知是什么。他四下里望了望,并不見有人。他拿過那個(gè)小包,解開一看,里面竟是六個(gè)果子,李子、金杏、林檎各兩個(gè)。珠娘?他忙朝雷家院子望過去,一個(gè)綠衫影倏地縮回到房檐里。果然是,他有些吃驚,再看看帕子里那六個(gè)果子,心里一暖,笑著抓起一顆半青半紅的林檎,一口咬下一半,酸甜清脆,一瞬間,全身的毛孔似乎全都被激醒。

    自那以后,只要聽到隔壁安靜了,他就扒上墻頭去偷瞧,有時(shí)珠娘一個(gè)人在家,見了他雖仍然要躲,卻并不驚慌了,偶爾還會羞笑一下。時(shí)間久了,他故意逗她,裝作下去,又忽然冒出。珠娘果然扒在門邊偷望,被發(fā)覺后,羞得臉比林檎還紅,倏地又躲回去,再不出來。等他真的下去后,珠娘時(shí)常會丟件東西過來,或者是一小包香糖果子,或是一塊糍糕、一個(gè)脂麻團(tuán)兒,總之都是他家從來買不起的時(shí)鮮吃食。有時(shí)會被他爹娘或哥哥發(fā)覺,他就謊稱是雷炮丟的。就這樣,兩人從不說話,卻異樣親密,也沒人察覺。

    過了兩三年,都到了初初知事的年紀(jì)。有次正月十六燈會,兩家人都去相國寺看燈,在州橋上遇見。王哈兒朝珠娘笑了笑,珠娘偷偷回了一笑,就躲到她娘身后去了??礋舻娜藰O多,相國寺又是最要鬧的去處,華燈寶炬,車馬喧闐,整條街的人都緊緊擠挨著。王哈兒趁勢盡力擠到了珠娘身邊,周圍人影擋住了兩邊的燈光,他的肩膀緊貼著珠娘的臂膀,柔柔暖暖的,更嗅到一絲甜香氣。珠娘只偷偷瞧了他一眼,隨即羞轉(zhuǎn)過頭,再不敢看他。他心猛跳起來,跟著人潮挪了幾步后,在黑暗中鼓起勇氣,伸手摸向珠娘的手,珠娘立即覺察到,慌忙躲開,但人擠得太緊,手臂都抽不開、彎不成。他再次伸手,這次一把攥住了珠娘的手,珠娘的手先掙了掙,隨即便不動了。他狂喜至極,再不松手,只覺得那只小手嫩嫩軟軟,指尖涼滑,掌心溫軟,自出生以來,從沒摸過這么神妙心醉的物事……

    憶起當(dāng)時(shí)那情景,王哈兒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再念起那些年珠娘隔墻給她拋的各色吃食,除了爹娘,其實(shí)再沒第二個(gè)人對他這么好過。他忽然發(fā)覺,得了珠娘那么多東西,自己卻從沒給珠娘送過一件東西。想到這,他心里頓時(shí)升起些悔疚來。那天,珠娘問他:“我爹那些錢若找不見,你仍娶我?”他答得有些虛,的確,若在兩千六百貫和珠娘之間選,他自然會選那筆錢,有了那些錢,比珠娘好的婦人不知有多少。但若沒有那些錢呢?他望著燈影流閃的河水,想了片刻,心里答道:若沒有那些錢,我自然愿意娶她,除了娘,再沒有哪個(gè)女孩兒跟自己這么親過。當(dāng)然,最好是人財(cái)都得。

    他笑著嘆了口氣,繼續(xù)慢慢前行,不覺走到河灣邊、梢二娘茶鋪的后面,雷炮尸首就是在這水岸邊發(fā)現(xiàn)的。他不由得站住腳,尋思起來,究竟是誰殺了雷炮?他扭頭望去,梢二娘茶鋪雖然亮著燈,但兩盞燈籠都掛在里街那邊,幾盞油燈都是給食客照亮用,擺在店里桌子上。后邊朝河這邊沒有一盞燈。雷炮若是在這里被人謀害,連兇手的模樣都看不清。兇手選這里殺害雷炮,果然極安全……

    想到這里,他有些怕起來,剛要離開,忽然覺得身后有響動,隨即一根細(xì)線從頭上落下,勒在他脖子上,是鐵絲。他忙要喊,卻只發(fā)出一點(diǎn)嘶啞聲響……

    曹廚子傻了一般。

    他坐倒在岸邊濕地上,呆望著河面燈影,聽著水聲,心里惶惶無助。又想哭,喉嚨卻干啞發(fā)不出聲。

    世上人比螞蟻還多,可真正跟他親的,唯有娘和珠娘??蛇@兩個(gè)人偏生又像是世仇一般。娘用死來逼自己休了珠娘,如今娘真的死了,珠娘也冷了心腸,連話都不愿跟他說,那天竟當(dāng)著眾人為王哈兒罵他。他覺著自己像是被人遺棄的一個(gè)傻兒一般。空中飄落下一些水滴,不知是河水還是雨水。落在臉上,點(diǎn)點(diǎn)冰涼。

    他忽然想起珠娘初嫁過來幾天后,也下過一場雨。那天店里沒客,曹廚子傍晚就回家了,剛要進(jìn)門,一個(gè)人迎頭從門里出來,險(xiǎn)些撞上,是魚兒巷的羊婆。她素日眼如鷹鷂、嘴不饒人,那天見到曹廚子,神色略有些慌,只問了一聲好,就撐開傘,匆匆走了。

    曹廚子心頭頓時(shí)覺著不祥,進(jìn)了門,他娘卻仍舊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珠娘也照舊躲在自己臥房里,不見人。曹廚子試探了一句,他娘說羊婆拿了些珠子、簪子來賣,價(jià)太高,一樣都沒要。曹廚子心里不信,卻沒敢再問。晚上仍舊睡在娘臥房里支的那張竹床上。睡到半夜,隔壁臥房里忽然傳來一陣哭喊,是珠娘。

    他被嚇醒,忙起身要過去看,卻被他娘一聲喝住,讓他莫管,繼續(xù)睡。他娘則點(diǎn)著了油燈,端著出去,拉上了門,走到珠娘的臥房里。他豎著耳朵聽,珠娘仍在哭喊,而且聲氣越來越慘,像是得了急痛病癥。隨后,他聽到腳步聲,兩個(gè)人的,似乎是他娘和珠娘去了后院茅廁,珠娘的哭喊聲又從茅廁傳來。好半晌,才停了。珠娘回到臥房,他娘也推門進(jìn)來了,只說了聲:“你張著眼瞧什么?娼婦偷吃腌rou,害了肚子。趕緊睡?!敝螅槟锬沁吂话察o了。

    第二天,他清早起來,卻沒見珠娘端洗臉?biāo)畞恚瑥N房里也沒有動靜。他娘則坐在小凳上,面前擺著一只竹匾,正在揀豆子。全看不出有什么異常。他心里卻覺著不對,想起昨晚的聲響,忙走去后院的茅廁,朝坑里一看,糞土里混著些血跡。似乎有什么東西被掩埋了。他拿過鐵鏟,小心翻了翻,果然翻出一樣?xùn)|西,血糊糊、軟滑滑的,似乎是rou團(tuán)。他嚇得一顫,但心里隨即一冷:這是胎兒,只是還沒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