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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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明軍在回師途中遭遇阿魯臺部。明軍火器優(yōu)勢在此戰(zhàn)中充分展現(xiàn),神機營軍士所使用的神機銃每矢可斃敵二人,眾銃齊發(fā),聲震數(shù)十里[9]。韃靼軍無不驚恐萬分,急忙逃跑。阿魯臺部大多潰散。此時天氣炎熱,明軍饑渴交加,已現(xiàn)疲態(tài)。朱棣下令收兵時,突然天降大雨,由此解決了明軍缺水的難題。 這一戰(zhàn),是明朝歷史上皇帝第一次統(tǒng)率大軍北跨瀚海,親自指揮作戰(zhàn),并獲得了勝利。朱棣在班師回北京的歸途中,登擒胡山,御筆勒銘紀功于巖石:“瀚海為鐔,天山為鍔。一掃胡塵,永清沙漠?!币源藖砑o念這次出塞所取得的重大勝利。 經(jīng)此一役,韃靼勢力受到沉重打擊,韃靼可汗本雅失里逃往瓦剌。太師阿魯臺不得不派遣使者向明朝貢馬,表示通好之意。明成祖朱棣表現(xiàn)出了大朝君主的風度,不但準許阿魯臺議和,還將洪武年間捕魚兒海一戰(zhàn)中被明軍俘虜?shù)陌Ⅳ斉_兄長和meimei送歸,阿魯臺對此十分感激。 明成祖朱棣即位之初,在中亞興起了一個強大的帖木兒帝國,一度對中國造成了威脅—— 還在元朝統(tǒng)治中原的時候,蒙古四大汗國之一的察合臺分裂為東、西二部。洪武三年(1370年),跛子帖木兒奪得西察合臺的統(tǒng)治權(quán),并以成吉思汗繼承人自居,力圖恢復當年蒙古大帝國的輝煌。帖木兒四處擴張,占領(lǐng)察合臺全境后,又陸續(xù)征服了波斯、花剌子模等地,并打敗了欽察汗國,攻入印度,還攻入土耳其,俘虜了蘇丹。隨后,帖木兒以撒馬爾罕[10]為首都,建立了一個強盛一時的大帝國。 當時帖木兒不可一世,大有效仿祖先成吉思汗征服稱霸世界之意。明太祖朱元璋派往帖木兒國的使者傅安也被帖木兒扣留。明成祖朱棣奪得皇位當年,帖木兒征服土耳其,再無后顧之憂,遂決定對明朝用兵。永樂二年(1404年),帖木兒率十萬大軍,東來攻明。朱棣聞訊大為緊張,命甘肅總兵官左都督宋晟[11]嚴陣以待。 幸運的是,這一仗并沒有打成。撒馬爾罕距離中原十分遙遠,途中隔著人力難以逾越的高山和沙漠,軍隊補給異常困難。帖木兒行軍東進時,許多戰(zhàn)馬都因為惡劣的環(huán)境死去,軍中痢疾流行,生病倒斃的將士不在少數(shù),帖木兒自己也病死在途中。這次令明廷大為緊張的轟轟烈烈的遠征,便以主帥帖木兒“出師未捷身先死”而戲劇性地告終。 帖木兒長子早死,其孫哈里繼承了汗位。哈里不像他爺爺那樣野心勃勃,一心要恢復成吉思汗時代的榮光,而是主張與明朝修好。他即位后,主動釋放了被扣押十三年的明朝使者傅安。隨同傅安出使的一千五百人,只有十七人生還,內(nèi)中艱險壯烈程度可與當年西漢張騫通西域相提并論。之后,明朝與帖木兒國之間往來使者不斷,明朝西部邊防的壓力由此得到緩解。 而韃靼可汗本雅失里及太師阿魯臺被明成祖朱棣第一次親征打敗后,實力大為削弱,瓦剌卻日益強盛起來,時常派兵sao擾明朝邊境。永樂十年(1412年),瓦剌部馬哈木殺死韃靼可汗本雅失里,吞并了韃靼西部,更立同族人答里巴為可汗,大權(quán)都掌握在馬哈木手中。阿魯臺自然對此不服。朱棣繼續(xù)采取“扶弱抑強”的政策,封阿魯臺為和寧王,使其有能力與瓦剌部馬哈木對抗。馬哈木對此相當不滿,對明朝的敵對情緒越來越嚴重。 永樂十二年(1414年),瓦剌部馬哈木進兵飲馬河,宣稱將進攻阿魯臺。明成祖朱棣聞警,又親率大軍出塞,進行第二次北征,并讓皇太孫朱瞻基隨行。朱瞻基自小在宮廷長大,朱棣此舉,無疑是要讓皇太孫知道征戰(zhàn)的辛苦。 出塞后不久,明軍即與蒙古軍主力遭遇,在忽蘭忽失溫展開激戰(zhàn)。戰(zhàn)斗十分慘烈,交戰(zhàn)雙方損失相當。直到傍晚,瓦剌軍才敗走。明軍兩度越過高山,一直追擊到土剌河[12]。次年,瓦剌遣使卑詞謝罪,戰(zhàn)事遂解。 此后,韃靼和瓦剌互相沖突,明朝依然采取離間雙方的政策,有時乘機出兵助弱抑強。永樂二十年(1422年)、二十一年(1423年)、二十二年(1424年),明成祖朱棣又三次親征蒙古,想使漠北蒙古各部間保持勢力均衡,借以減輕北方邊防上的威脅,但明軍始終只取得了局部勝利,想要“一掃胡塵,永清沙漠”,在當時情勢下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在第五次親征時,朱棣病死在歸途中。 在中國歷史上,皇帝率兵御駕親征時有所見,但沒有哪個帝王像明成祖朱棣那樣接二連三地大規(guī)模親征。朱棣五征漠北是明朝歷史上的大事,在當時轟轟烈烈,對后世影響深遠。在永樂一朝的二十幾年中,千千萬萬百姓被征調(diào)在鐵馬金戈的勞役下,付出了許多鮮血,染紅了廣大的沙漠和草原,才勉強保持了北邊國防上的相對優(yōu)勢。 蒙古北走沙漠后,“引弓之士,不下百萬眾”,實力猶在。明成祖朱棣想徹底解除蒙古勢力對明王朝的威脅,為子孫后代留下一個穩(wěn)固的江山,所以不惜身臨矢石,但后三次親征基本上都是無功而返,反而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其實,經(jīng)過朱棣前兩次親征的打擊,韃靼和瓦剌實力大為削弱,均已經(jīng)無力大舉進犯,再出兵只是徒然消耗國庫,正因為如此,所以朝中反對出兵的大臣前仆后繼。但朱棣仍然堅持出兵,人們難免會猜測皇帝親征必然有更深層的原因——有傳聞?wù)f,傳國玉璽才是皇帝真正的目標。 傳國玉璽為傳奇名玉和氏璧所琢,秦相李斯親書八字小篆于上:“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弊郧厥蓟室詠恚瑐鲊癍t便是中國至高皇權(quán)的象征,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苦苦爭奪。元順帝被逐出中原遠遁大漠后,此璽隨之消失,再未在中原出現(xiàn)過。 明太祖朱元璋曾經(jīng)說:“如今天下一家,只有三事未了,掛在心頭。”其中一件便是缺少傳國玉璽。 朱元璋在世時,接連對蒙古用兵,除了防邊的用意外,也有想得到傳國玉璽的動機。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大才子解縉上萬言書,即有“何必興師以取寶為名”之語。洪武二十五年(1392年)十月,太學生周敬心上書,對此說得更清楚:“臣又聞陛下連年遠征,北出沙漠,臣民萬口一詞,是因為沒有得到傳國玉璽,陛下想要得到它罷了?!?/br> 到了明成祖朱棣時,動機更加強烈。朱棣的皇位是從侄子朱允炆手中奪來的,被正統(tǒng)士大夫視為“篡逆”,這一直是朱棣的一塊大心病。朱棣后來的許多重大舉措都是為了改變這一形象,比如修建大報恩寺、大規(guī)模地營建武當山等。如果朱棣能獲得傳國玉璽,無疑會大大提高他“天命所歸”的天子形象。因而盡管朱棣口頭上說:“帝王之寶,在德不在此?!钡麅?nèi)心深處其實是十分想得到傳國玉璽,所以才接二連三地大規(guī)模親征,后來更是死在第五次親征途中。然“五征漠北”并沒有尋到傳國玉璽,也未從根本上解決邊防問題,終明之世,明廷與北方蒙古諸部始終關(guān)系不諧,兵火綿延。 永樂十五年(1417年),瓦剌部實力最強的馬哈木病死,其子脫懽繼位,勢力愈強。但此時瓦剌部西南境與東察合臺國交界,雙方開始互相攻伐。從永樂十六年(1418年)到宣德三年(1428年)的十年之間,瓦剌和東察合臺發(fā)生過較大戰(zhàn)爭六十一次,而東察合臺僅取得過一次勝利。瓦剌部越來越強盛,然而,東察合臺也對瓦剌的軍事力量產(chǎn)生相當?shù)臓恐谱饔?,極大地緩解了明朝邊境的壓力。 明宣宗宣德三年(1428年),東察合臺國歪思汗死,國內(nèi)四分五裂,實力大減。瓦剌既無西顧之憂,其勢力開始向東發(fā)展。宣德九年(1434年),瓦剌部脫懽攻殺韃靼阿臺及汗及阿魯臺,又攻殺瓦剌賢義王太平和安樂王把禿孛羅。如此,脫懽便統(tǒng)一了韃靼和瓦剌兩大部。脫懽欲自稱可汗,但他并非黃金家族成員,按蒙古慣例不具備可汗資格,于是暫立韃靼別部酋長元朝皇族后裔脫脫不花為可汗,脫懽自稱丞相。脫脫不花僅領(lǐng)有阿魯臺余眾,大權(quán)仍然歸脫懽掌握。脫懽的勢力強盛后,更進一步向南發(fā)展,經(jīng)常進擾甘州、涼州等地,對明朝北邊威脅日趨嚴重。 明英宗正統(tǒng)四年(1439年),脫懽病死,其子也先繼位,自稱太師淮王。當時脫脫不花僅在名義上保有韃靼可汗的稱號,實際上瓦剌和韃靼兩大部的統(tǒng)治權(quán)完全cao在也先手里。也先大規(guī)模出討蒙兀兒斯坦,并與沙州、赤斤蒙古[13]諸衛(wèi)首領(lǐng)通婚;東破兀良哈,脅逼高麗;使東至松花江流域的女真各部,西至巴爾喀什湖一帶,北連西伯利亞的廣大地區(qū),皆受其約束。向南,則逼明朝邊疆。此時,瓦剌在也先手中,已經(jīng)形成了所謂“兩虜合一”的局面,勢力達到極盛。 瓦剌雖然強盛,但蒙古地區(qū)基本上是游牧經(jīng)濟,以畜牧業(yè)為主,其他物資匱乏,需要用畜牧產(chǎn)品交換中原的農(nóng)產(chǎn)品和手工業(yè)產(chǎn)品。因而盡管瓦剌也先完成了霸業(yè),還是不得不積極要求明廷允許互市貿(mào)易。 正統(tǒng)三年(1438年)四月三十日,明英宗朱祁鎮(zhèn)允準在大同開立馬市,專供瓦剌部進行互市。 當時馬市交易分“官市”和“私市”。官市由瓦剌方面賣馬匹,明朝官府發(fā)給“馬價”金、銀、絹布若干。因瓦剌主要是以馬匹同明朝官府進行貿(mào)易,所以官市又習稱馬市。私市則是瓦剌方面用馬、騾、驢、牛、羊、駝、皮張、馬尾等物,跟明朝商販交換緞、絹、、布、針線、食品等物,但禁止買賣兵器、銅鐵等。另外,還有明官府發(fā)給“撫養(yǎng)”金銀若干,這就是所謂“款虜”。 馬市形式上是互市,其實是明廷定期送給塞外各部族一批財物,藉以緩和他們對邊疆的侵擾。這種互市若是處理得當,確實是對雙方有利的,明廷能夠得到一部分馬匹,明朝邊塞的百姓也可以暫時得到安寧。 然而瓦剌不滿足于僅僅與明朝有朝貢貿(mào)易關(guān)系,經(jīng)常借朝貢名義,大肆訛詐明朝財物。當時明廷對進貢國家的使者,無論貢品如何,總要有非常豐厚的賞賜,而且是按人頭派發(fā)。按照定制,瓦剌每年來京的貢使不得超過五十人,而正統(tǒng)四年(1439年)以后,瓦剌每年派到北京的貢使多達兩千人。明朝賞賜供應(yīng)瓦剌貢使的費用十分浩大,僅大同地方每年的供應(yīng)費即達三十余萬兩白銀。瓦剌貢使還常常虛報名額,冒領(lǐng)賞賜,稍不滿意,便故意在邊境上制造事端,還搶掠沿途財物,更私自大量購買弓箭,夾藏在箱篋里,運出塞外。 今年春天,瓦剌首領(lǐng)也先再度遣使者兩千人到北京進貢馬匹,而詐稱有三千人之多,并要求按虛報名額給予賞金。執(zhí)政大宦官王振曾接受也先賄賂的良馬,常明里照顧瓦剌使者,但當他發(fā)現(xiàn)也先謊報人數(shù)過多后,覺得實在難以忍受,于是命禮部按實際人數(shù)給予賞賜,并削減了賞金和馬價。 也先又效法歷史上的匈奴、回紇,為其子求娶明朝公主。明廷通譯馬云貪圖也先財物,也想炫耀自己的權(quán)威,竟謊言道:“大明皇帝已經(jīng)允許?!币蚕却笙玻曬R千匹作為聘禮。明廷這才得知究竟,大吃了一驚。在明朝歷史上,還沒有公主出塞和親的先例,也先這一要求自然被明廷拒絕。被激怒的也先認為明朝在戲弄他,遂以明朝失信為名,興兵侵明,即為此次邊關(guān)警事之緣起—— 也先親率一軍直撲明軍重鎮(zhèn)大同。在瓦剌軍的步步緊逼下,“大同兵失利,塞外城堡,所至陷沒”。明軍屢戰(zhàn)屢敗,大同鎮(zhèn)參將吳浩迎戰(zhàn)也先于大同北貓兒莊,敗死。駙馬都尉井源等四將各率萬騎出擊,大敗,“四萬騎無一還者”。而今更是傳來總督軍務(wù)的西寧侯宋瑛及大同主將武進伯朱冕陣亡的消息,足見大同亦是岌岌可危。 朱驥聽巡城御史邢宥說有人告發(fā)兀良哈使者是蒙古瓦剌派來的jian細,忙接過匿名書信,剛掃了一眼,尚不及回答,楊塤已先“呀”了一聲,道:“適才于侍郎不是說瓦剌也先正大舉侵明嗎?看來這封信中所言確有其事。適才闖入兵部車駕司的假軍士會不會就是瓦剌jian細?不然哪有那么巧,剛好他們要混進兵部官署時,兩方使者便莫名打起了架?!?/br> 朱驥隨即會意,兀良哈與日本使者適才在鴻臚寺門前大打出手,多半是兀良哈故意所為,好引開兵部守衛(wèi)的注意力,讓賊人有機可乘。 邢宥這才知道有人冒充軍士大搖大擺闖入兵部一事,卻大感不可思議—— 自明仁宗朱高熾以來,明廷一改過去主動出擊的方針,轉(zhuǎn)攻為守,對漠北蒙古采取“脫擾塞下,驅(qū)之而已”的政策,誡邊將“毋貪功”。由于蒙古是游牧民族,入塞志在劫掠財物,往往來去如風,極少攻打城池,因此明蒙兩軍交戰(zhàn)并無常勢、陣法,作戰(zhàn)策略完全取決于當時的形勢。由于距離前線路途遙遠,戰(zhàn)機又瞬息萬變,兵部根本控制不了。也就是說,對蒙古一方而言,所謂的兵部機密文卷并無太大價值。 朱驥聽了邢宥分析,亦覺得有理,道:“蒙古人雖然彪悍,卻都是直來直去,盜竊機密文書這種事,實在不像他們的風格。” 楊塤卻不同意,道:“你們二位沒聽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嗎?以往大明與蒙古交戰(zhàn)取勝,多仗火器優(yōu)勢。蒙古箭矢雖利,卻無論如何不能與火器匹敵。那瓦剌太師也先號稱是蒙古不世出的英杰,說不定他充分意識到了這一點,想要出奇制勝,專門派了人來偷取火器圖。” 話音剛落,便有軍士自兵部趕來,告道:“于侍郎命小的來稟報朱千戶,車駕司失竊的是一卷《軍資總會》?!?/br> 朱驥“啊”了一聲,不由得轉(zhuǎn)頭看了楊塤一眼,流露出極其古怪的神色來。 邢宥是進士出身,是文臣,楊塤則是工匠,均不知道《軍資總會》是什么。楊塤狐疑問道:“該不會真被我說中了吧?” 朱驥嘆道:“說對了,還真如楊匠官所言?!?/br> 那《軍資總會》是兵部內(nèi)部機密文件,名為“軍資”,內(nèi)容卻十分廣泛,涉及行軍設(shè)營、作戰(zhàn)布陣、旌旗號令、審時料敵、攻守城池、河海運輸、戰(zhàn)船軍馬、屯田開礦、糧餉供應(yīng)、人馬醫(yī)護等事項,極為詳備。舉例而言,內(nèi)中收錄的攻守器具、戰(zhàn)車艦、船、各種兵器就多達六百種。 楊塤忙問道:“書卷中有火器制造術(shù)嗎?” 朱驥點點頭,道:“書卷中不但有詳細的配制火藥、造用火器之法,還收錄有一百八十種應(yīng)用型火器,如陸地用、水中用,又如飛鏢式、地雷式。” 邢宥道:“既然書卷如此重要,那我們還等什么?”欲即刻趕去會同館搜查書卷、審問兀良哈使者一行。 朱驥沉吟道:“楊匠官,你見過那兩名賊人的面容,不妨跟我們一起去。” 楊塤搖頭道:“我不去,我勸朱千戶也別去,只會白跑一趟。要我說,那書卷一定不會在會同館中。”又進一步解釋道:“兀良哈使者住在會同館中,那可不是普通的旅舍客棧,是國賓館,內(nèi)外都有軍士把守。那兩名賊人又被我當場撞見,露了形容,不會那么明目張膽地到會同館跟兀良哈使者交接聯(lián)絡(luò)的。照我推測,最大的可能是,賊人已攜帶文卷先行逃出京城了。” 邢宥道:“兵部丟失的不是普通文書,既有人告發(fā)兀良哈使者牽涉其中,總不能就此置之不理?!?/br> 楊塤笑道:“當然要理。我們兵分兩路,我和朱千戶去查那兩名賊人下落。邢御史還是趕去會同館,找個由頭搜查兀良哈那干人。嗯,不能說是收到了告發(fā)的匿名信,如此只會打草驚蛇。最好是說日本使者丟了物品,懷疑是兀良哈人所為。當然搜也搜不出什么名堂,只能讓邢御史了卻一樁心事?!?/br> 邢宥尚在猶豫,朱驥已經(jīng)點了點頭,道:“好,就這么辦。” 邢宥輕喟了一聲,拍了拍朱驥肩頭,道:“朱兄是錦衣衛(wèi)千戶,我是巡城御史,堂堂大明官員,竟然要聽漆匠號令?!?/br> 楊塤笑道:“邢御史沒聽過嗎,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這跟身份、官職無關(guān)?!?/br> 朱驥又道:“邢兄,請你先去一趟兵部,將收到匿名投書一事稟報鄺尚書和于侍郎,再請兵部長官派輕騎緊急知會邊關(guān)要塞,仔細搜查出塞之人,以防《軍資總會》文卷流出塞外?!?/br> 邢宥道:“是,我這就去辦?!弊叱鰩撞剑只仡^道:“朱兄可知道國子監(jiān)李祭酒正被戴枷示眾?” 朱驥點了點頭,道:“嗯。李祭酒的孫子李驥還來向我求助,可惜我也無能為力。” 邢宥搖了搖頭,似是想說什么,終于還是忍住,拱手自去了。 朱驥道:“這就請楊匠官隨我去找畫工,讓他根據(jù)你的描述將那兩名賊人相貌畫出來,我好發(fā)出通緝告示,” 楊塤道:“不,這一招在小地方管用,北京城太大,魚龍混雜,就算錦衣衛(wèi)幾千校尉人人拿著畫像出動,怕也難找到那兩人?!?/br> 朱驥道:“那么楊工匠可有什么好法子?”楊塤道:“按圖索驥?!痹掍h一轉(zhuǎn),又問道:“適才邢御史說國子監(jiān)李祭酒正被戴枷示眾,是真的嗎?到底怎么回事?” 朱驥不能出力營救恩人,內(nèi)心有愧,不愿多談,道:“正事要緊,須得盡快找到那兩名賊人,奪回文卷?!?/br> 楊塤道:“那件事不急,李祭酒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可是命懸一線。” 朱驥心下大奇,問道:“《軍資總會》是兵部機密中的機密,目下失竊,落入敵國jian細之手,楊匠官為什么反而說不急?” 楊塤道:“就算瓦剌太師也先得到了《軍資總會》,沒有懂行的工匠,他能造得出火器來嗎?如果看本書冊,就能造出稱霸當世的武器,那不是人人都成魯班了?況且制造火器需要物資,蒙古漠北之地,不是沙漠就是草原,連鐵器都沒有,哪里去弄造火藥的硝石?” 朱驥道:“但《軍資總會》書卷落入敵人之手,可是危及我大明安危的大事?!?/br> 楊塤道:“是,《軍資總會》涉及朝廷機密,是很重要。但人命關(guān)天,就不重要嗎?就算李時勉不是國子監(jiān)祭酒,可他也是大明子民,眼下朱千戶就能救他,為何不肯多花費一點時間力氣,而偏偏要去管那卷《軍資總會》?朱千戶自以為以大局為重,不錯,有國才有家,可沒有了民,又哪里來的國?” 朱驥明知對方是在狡辯,卻又無力反駁,細細思量之下,竟覺得楊塤之語尚有幾分道理。略微躊躇,便大致說了李時勉因得罪大宦官王振而獲罪的情形。 楊塤“哈”了一聲,道:“私伐樹木,破壞公物?虧王振能想得出這種罪名?!蓖嶂^想了想,道:“聽說李祭酒對朱家有恩,當年李祭酒被仁宗皇帝下令行金瓜之刑,能保住性命,全仗尊父朱指揮救護。目下李祭酒遭人陷害遭罪,想來朱千戶心里也不好受,我給你出個主意,也許能救李祭酒?!?/br> 朱驥不愿多提李時勉之事,就是因為惱恨自己無力營救恩人。他對楊塤并無好印象,尤其對方對兵部丟失機密書卷明明負有責任,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更顯粗鄙低俗。但接連聽他言語,又不似見識淺薄之人,大概只是性情閑散罷了。忽聽到他說有法子營救恩人,忙道:“楊匠官請說。” 楊塤道:“王振是司禮監(jiān)大太監(jiān),本無權(quán)逮捕朝中重臣,但既然他敢公然將李祭酒枷在國子監(jiān)門前示眾,必定是以皇帝的名義下發(fā)的詔令。無論皇帝有心無心,木已成舟?!?/br> 朱驥道:“這我當然知道,李祭酒的學生也知道,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們正打算聯(lián)名請愿,請求皇帝赦免李祭酒呢?!?/br> 楊塤道:“皇帝金口玉言,圣旨已出,怎能出爾反爾?” 朱驥多次在皇宮當值,親眼見到皇帝與王振情若父子,皇帝不但尊重王振,還對其極為依戀,那份情意已遠遠超出了君臣及師生關(guān)系。聽了楊塤的話,也覺有理,料想丘濬等監(jiān)生多半會無功而返,說不定事情鬧大后反而會更糟,忙問道:“那么楊匠官有什么好主意?” 楊塤道:“要讓皇帝收回成命!但卻不能靠監(jiān)生請愿,須得請出一位能拉轉(zhuǎn)皇帝回頭的人。普天之下,只有太后懿旨大得過皇帝圣旨,要救李祭酒,得請孫太后出面?!?/br> 朱驥道:“可孫太后今日跟皇帝一道去了東郊禮佛,多半已經(jīng)知道李祭酒這件事。明日又是她老人家壽辰,她哪有閑心來管?” 楊塤笑道:“孫太后從來不會管閑事,所以我們不能直接去找孫太后,而是去找能管得住太后的人?!?/br> 朱驥大奇道:“什么人能管得住太后?天下竟還有這樣的能人,我怎么不知道?” 楊塤笑道:“朱千戶見到本尊就明白了?!币膊欢嘌?,抬腳便走。朱驥不明所以,只得追了上去。 東安門是皇城東門,東面正對玉河上的石拱橋。因大臣多由東安門進宮上朝,所以此橋又稱皇恩橋。玉河東面雖是平民區(qū),但因靠近皇城,居民俱是達官顯貴,大名鼎鼎的東廠也位于這一帶。 楊塤、朱驥二人一前一后來到東安門附近的金魚胡同時,朱驥這才會意過來,道:“原來是來找孫國丈?!?/br> 孫國丈本名孫愚,后改名孫忠,自明宣宗一朝官任中軍都督府[14]僉事[15]迄今。這官職地位不低,但只是掛名,不實領(lǐng)兵權(quán),蓋因?qū)O忠并非武將出身,能官居顯要,只是沾了女兒孫太后的光。 孫太后本名孫莼,山東鄒平[16]人氏。其父孫愚任永城主簿時,與彭城伯張麒[17]夫人相熟。孫莼幼時即生得姿色艷麗,美貌出眾。彭城伯夫人來往于孫家,對她十分喜愛。彭城伯夫人之女張氏時為皇太子妃,夫人進宮探望女兒時,偶爾提及孫愚有女既賢且美。明成祖朱棣聽到后,便命人接孫莼進宮,交由太子妃張氏撫養(yǎng),作為皇太孫朱瞻基日后的嬪妃人選。 孫莼在皇宮中長大,與朱瞻基朝夕相處,二人之間萌生了真摯的感情。然而朱瞻基身為皇太孫,是未來的皇帝,尊貴之余,亦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無奈。他成人后,祖父朱棣親自主婚,選中百戶胡榮第三女胡善祥為其正妃,孫莼只立為側(cè)室。盡管這改變不了朱瞻基對孫莼的寵愛,但名分卻是一錘定音—— 胡善祥才是未來的皇后,而皇后是后宮的象征,也是國家的象征,母儀天下,被稱之為“國母”,孫莼注定做不成國母。 胡善祥被選為朱瞻基正妃,只因其大姊是朱棣的嬪妃,其人容貌遠遠不及孫莼,身體亦不大好,不為朱瞻基所喜。朱瞻基即位為明宣宗后,雖不得不冊封原配胡善祥為皇后,但亦同時立孫莼為貴妃。為了表示恩寵,還特地在“貴妃”名號之前加了個“皇”字,孫莼由此成為明代第一位皇貴妃。 按照明朝祖制,皇帝冊封皇后時,要授予皇后金寶和金冊,貴妃則有冊無寶。但明宣宗朱瞻基為了安撫愛妃,專門賜寶給孫莼,由此開了貴妃有寶的先例,足見朱瞻基對孫莼的寵愛程度。 朱瞻基又大力施惠孫氏族人,任命孫貴妃兄弟孫繼宗、孫紹宗為指揮使,孫顯宗、孫續(xù)宗為指揮同知,俱于府軍前衛(wèi)帶俸不管事。又為孫貴妃父親孫愚改名孫忠,官中軍都督府僉事。 但皇帝仍不滿足,一心想扶持最愛的女人登上皇后之位,以母儀天下。胡皇后只育有順德、永清兩位公主,沒有子嗣,朱瞻基想以此為借口廢掉胡善祥皇后位,改立孫莼為皇后。但明代立國以來,還沒有廢后的先例。大臣們都勸諫道:“胡皇后沒有什么過錯,不能隨便廢立?!?/br> 朱瞻基見群臣不肯依附自己的心意,很不高興。有逢迎上意者獻計道:“不如好好開導胡皇后,讓她自己上表辭去中宮之位。如此,旁人便再無話說?!?/br> 胡皇后也知道自己無力與孫莼爭鋒,遂同意上表,請辭皇后之位。但皇帝生母張?zhí)笠幌蛳矚g胡氏的沉靜賢慧,不喜歡漂亮可人的孫莼,堅決不同意。在立后這件事上,太后一言九鼎,有絕對的控制權(quán),朱瞻基也無可奈何,只能拖了下來。 剛好這時候有個宮女被朱瞻基臨幸,懷上了身孕。這個宮女還天真地以為有了皇帝的骨rou,從此能過上好日子。孫貴妃也還沒有子嗣,只生有一位公主,得知宮女懷孕的消息后,想出了一條偷梁換柱的計策,派人將懷孕的宮女軟禁在密室之中,與外界隔絕,派心腹照看。孫貴妃自己則買通御醫(yī),對外宣稱懷孕,并偽裝了許多懷孕的跡象。 當時孫貴妃深得明宣宗朱瞻基的寵愛,無人敢透露半點風聲。朱瞻基明明知道真相,卻因為太愛孫莼,假裝不知情,任其作為。后來宮女順利產(chǎn)下一子。孫貴妃馬上派人處死了宮女,將孩子據(jù)為己有。就這樣,這個冤死的宮女的兒子名義上就成了孫貴妃的親生兒子。這個孩子也就是當今英宗皇帝朱祁鎮(zhèn)。 孫莼為隱瞞真相做了不少努力,嚴禁宮人議論此事,但仍有消息傳了出去。不久后,長隨內(nèi)使喜安因誹謗罪伏誅,傳聞便是因為他泄露了孫莼奪宮女子為己子一事。 明宣宗朱瞻基結(jié)婚十年都沒有兒子,對孫貴妃之子自然十分疼愛,“眷寵日重”。朱祁鎮(zhèn)出生僅僅兩個多月,就被冊立為皇太子,成為明朝歷史上年紀最小的皇儲。母憑子貴,兒子成為孫貴妃爭奪皇后之位最重要的籌碼。在朱瞻基再三向張?zhí)蟊WC仍然會厚待原配胡善祥的情況下,張?zhí)竺銖娡飧牧O莼為皇后。一心謀取后位的孫莼還假裝推辭說:“皇后病痊自有子,吾子敢先后子耶?” 胡善祥被廢后,退居長安宮,號靜慈仙師。張?zhí)髮o故被廢的胡氏十分同情,特別加以關(guān)照,經(jīng)常將她召到自己宮中,和自己一同居住。家宴時,還有意抬高胡善祥的地位,讓她坐在孫莼的上座。孫莼經(jīng)常因此怏怏不樂,但也無可奈何。 跟當年宋真宗皇后劉娥貍貓換太子[18]一樣,許多人都知道太子朱祁鎮(zhèn)非孫皇后親生之子,唯獨當事人被蒙在鼓里,朱祁鎮(zhèn)對自己的身世毫不知情,侍奉孫皇后如親母。命運亦似乎格外垂青他,九歲時,他便順利登上了皇位,成為萬眾矚目的大明天子。當時他實際年齡為七周歲又兩個月,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小皇帝。 孫莼奮力當上皇后后,便再無作為。她雖因謀求皇后一位,導致胡皇后無辜被廢而遭世人反感,但其與皇帝丈夫的感情卻是千真萬確。明宣宗朱瞻基在世時,二人情投意合,情比金堅。朱瞻基去世后,孫莼大半心思也跟隨丈夫去了,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元氣,無精打采,只安心以太后身份在后宮頤養(yǎng)天年,這次肯出紫禁城到東郊禮佛,算是極為罕見之事。 朱驥見孫府大門緊閉,楊塤卻要奔過去叩門,忙拉住他道:“明日是太后壽誕,孫國丈貴為國戚,多半也跟隨太后去了東郊,此時應(yīng)該還在回來的路上呢?!?/br> 楊塤笑道:“我跟朱千戶賭一頓酒,孫國丈一定在家?!?/br> 朱驥家教極好,待人客氣,即使他輕視楊塤時,也沒有任何失禮之處,但一聽到一個“賭”字,臉色立即沉了下來,喝道:“楊匠官,不要胡鬧了,你到底有沒有辦法救人?” 楊塤道:“咦,好端端地發(fā)什么脾氣?我還以為朱千戶是錦衣衛(wèi)中難得的好男子呢?!辈辉倮聿菍Ψ?,幾步跨上孫府大門臺階,拉起門環(huán)敲了兩下,又揚聲叫道:“孫老[19],有客。” 朱驥冷笑道:“皇帝、太后都去了東郊禮佛,孫國丈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