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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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fù)責(zé)監(jiān)視的錦衣衛(wèi)校尉見長官親至,忙上前稟報道:“自逯百戶離開后,又有一人進(jìn)去,但旋即又出來往觀音寺去了。后來有僧人出來,去兵馬司領(lǐng)了具尸體回來,那人跟過來抬擔(dān)架,好像很悲傷的樣子,但不久便又進(jìn)了那處宅子。” 朱驥點了點頭,下令包圍宅子,又將附近所有出口都封住,自己一馬當(dāng)先,先踢門沖了進(jìn)去。 院子里有兩人正蹲在樹下調(diào)配什么東西,聽到動靜,本能地去摸兵器,卻見兵馬司軍士已拉開了弓,只得縮回了手,束手就擒。 等到楊塤進(jìn)來時,短暫的抵抗已然結(jié)束。除了兩人被殺外,余者皆被生擒,軍士在這處前后三進(jìn)的四合院搜捕出了十七人,反手捆縛后,在院子中跪成幾排。 楊塤徑直走到一名模樣彪悍的男子面前,問道:“你就是朱公子吧?可還記得你在我臉上劃的這一刀?” 朱公子哼了一聲,道:“我早說該殺了你?!?/br> 楊塤指著他身邊的人笑道:“這我可就要感謝郭公子了。郭公子,我猜若不是你堅持要用蔣鳴軍一案陷害我,我是活不到現(xiàn)在的。” 那男子竟是曾多次光顧蔣骨扇鋪,且對蔣蘇臺也有意的鳳陽男子郭信。他低頭沉默了許久,才抬頭道:“不錯,我不該出于私心考慮,我早該殺了你?!庇钟X得百般不解,道:“我自覺做事周全,不留痕跡,你怎么會猜到是我?” 楊塤笑道:“你做事的確周全,但不可能不留痕跡,世上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我遭人陷害,被指控為殺死蔣鳴軍的兇手,那些證人基本上都是真實可信的,只有京營軍士方大明一人說了假話。也就是說,方大明是案子的關(guān)鍵。我猜你之所以沒有殺死方大明滅口,一是我人還沒被處死,殺死證人太過張揚;二是方大明還有用,你正好可以利用他作過偽證這一點來要挾拉攏他入伙。他是神機(jī)營軍職,剛剛升職做了小頭目,能成為你日后謀事的良助?!?/br> 郭信道:“難道是官府捉了方大明,他抵擋不住嚴(yán)刑拷問,露了口風(fēng)?” 楊塤道:“不,在方大明被捕前,我便已經(jīng)猜到是你了。其實關(guān)鍵還是方大明?!?/br> 方大明是重要證人,楊塤是唯一疑兇,但楊塤之前并不認(rèn)識方大明,二人無冤無仇,只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蔣鳴軍。方大明既然在公堂上作偽證,表明蔣鳴軍被殺一案,他多少參與其事。但他為什么要殺蔣鳴軍呢?就算二人曾有宿怨,蔣鳴軍已然癱瘓,再也不能重返軍營,他又有什么動手的必要呢? 無利不起早,方大明不會冒著丟掉前程的危險參與其中,除非他能從蔣鳴軍之死中得到好處??蓪λ惺裁春锰幠??他既不可能接管蔣骨扇鋪,又不會娶蔣鳴軍孤妹為妻。如此,便只剩下了一種可能,他是被人收買了。 收買方大明的人,應(yīng)該就是殺人真兇了。楊塤剛被朱公子綁架拷問,再醒來時,便倒在蔣鳴軍旁邊,成為殺人兇手。陷害他的人,顯然就是朱公子了。 楊塤已然知悉凝命寶一事,殺他滅口顯然是上上之策,朱公子卻偏偏為何放過他,還處心積慮要以蔣鳴軍一案來陷害他呢?最可能的答案是,朱公子一伙一定能從蔣鳴軍之死中獲得更大的利益。 但朱公子圖謀如此遠(yuǎn)大,又怎么會將小小的蔣骨扇鋪放在眼中呢?他殺害蔣鳴軍,多半是出于私人恩怨。陷害楊塤,又是為什么呢? 也就是說,朱公子明明可以分別殺了蔣鳴軍、楊塤,卻非要設(shè)下嫁禍之計,除了需要一個替罪羊之外,似乎更多的是有意針對楊塤。他有意要令楊塤身敗名裂,飽受痛苦折磨而死,這便是極深的難解仇怨了。楊塤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跟什么人結(jié)下了這樣深刻的梁子。 那日他初入錦衣衛(wèi)詔獄時,獄卒正在熱議太上皇后錢氏原為絕代美人,而今竟為皇帝丈夫哭瞎了一只眼睛,年紀(jì)輕輕,實在可惜。有獄卒道:“瞎眼還是幸運的了。如果瓦剌殺了太上皇泄憤,錢皇后無子無女,按例要殉葬?!?/br> 獄卒隨口一句話,竟提醒了楊塤。他又想到那曾入宮僅二十天便被迫為明宣宗殉葬的鳳陽才女郭愛來。當(dāng)日郭信手持詩箋到蔣骨扇鋪請蔣蘇臺題扇,那詩箋用紙,跟那張試蓋了印璽的皺紙,不是一模一樣的嗎? 郭信聽到這里,大為意外,忙問道:“楊匠官竟然知道那首詩是郭愛遺詩?” 楊塤道:“算是知道吧。我也是在宮中做漆時,聽宮人隨口議論的?!?/br> 郭信問道:“那么蘇臺知道嗎?” 楊塤道:“當(dāng)然知道。她還感慨了許久呢?!?/br> 楊塤既從獄卒對話中一念聯(lián)想到郭愛,勢必牽扯出郭信,事情便慢慢清晰起來—— 郭信不正是那個有殺害蔣鳴軍,又有陷害楊塤動機(jī)的人嗎?他或許認(rèn)為尋找血竭無望,或許太想得到蔣蘇臺,遂想到了這一石二鳥之計,先殺了蔣鳴軍,再嫁禍給楊塤。如此,絆腳石被搬走,情敵被鏟除,他便能乘虛而入,一舉擄獲美人芳心。 至于郭信所行大逆不道之事,亦有強(qiáng)烈動機(jī)——他既是郭子興之后,想必不甘心大好江山被郭氏女婿朱氏所擁。而且朱元璋當(dāng)年殺死郭子興兒子后才得以完全掌握郭部大權(quán),又謀害了支持郭氏的小明王韓林兒,稱帝后視其發(fā)家根本紅巾軍為賊寇,大肆剿滅,跟郭氏實有不共戴天之仇。朱元璋雖封郭子興為滁陽王,但僅僅是因為原配發(fā)妻馬氏是郭氏義女,他擺脫不掉郭氏女婿的身份,郭氏一族已被他誅滅殆盡,根本談不上恩惠。 然這些都是陳年往事,已經(jīng)跟郭信隔了幾輩人。真正觸發(fā)他心底深處仇恨的,應(yīng)該是親眷郭愛之死。郭愛或許是他的姑姑,或許是他的姊妹,那樣一位才貌雙全的女子,竟被迫生殉了已經(jīng)死去的宣宗皇帝。連蔣蘇臺這樣毫不相干的人,聽聞后都難過了很長時間,郭信心中的傷痛可想而知,遂立志復(fù)仇,一心圖謀顛覆朱氏皇朝。 恰如楊塤所料,郭信有心謀朝篡位,不過他不是什么郭子興后人,只是湊巧與滁陽王后人郭信同名而已[3]。郭愛是他雙胞胎姊姊,相差僅一個時辰,自小感情極好。 朱公子則姓朱名路,是郭愛的未婚夫。當(dāng)年郭愛因芳名遠(yuǎn)揚被明宣宗朱瞻基橫刀奪愛,征召入宮,朱路雖然傷心,卻又怎能與皇帝相爭?只能祝福郭愛,愿她得到皇帝寵愛,從此富貴榮華。 然郭愛入宮僅二十天,明宣宗朱瞻基便去世了,郭愛被迫殉葬,臨死前以絕命詩交付身邊宮女,請她設(shè)法寄給遠(yuǎn)在鳳陽的未婚夫。宮女身處深宮,難以與外界交通,那詩自然不可能送達(dá)朱路手中。湊巧有識字的太監(jiān)傾慕詩句凄美,暗中抄錄下來。明英宗朱祁鎮(zhèn)登基后,又正好派那太監(jiān)到鳳陽祭祖。那太監(jiān)因郭愛是鳳陽人氏,遂將詩文傳給了郭愛的弟弟郭信。 郭信原以為姊姊是思念家鄉(xiāng)成疾病故,得到遺詩后,方知姊姊是生殉了皇帝。然天下都是姓朱的,又能到何處講理?他怒火中燒之下,恨不得立即奔赴京師,一把火將紫禁城燒得干干凈凈。還是朱路及時將他攔住,稱不要沖動,要想報仇,不妨從長計議。 朱路不過是隨口安慰,郭信卻當(dāng)真上了心,心道:“我姊姊正當(dāng)妙齡,卻像豬狗一樣為姓朱的殉葬。姓朱的拿我姊姊不當(dāng)人,不過仗著他是皇帝。要想報仇,只有奪了江山,我自己做皇帝。想那太祖皇帝未發(fā)家時,也不過是個叫花子和尚,他能做得到,我為何做不到?” 然郭信無權(quán)無勢,又如何能奪取大明江山呢?思來想去,于是學(xué)昔日張士誠[4]發(fā)家之道,仗著朱路會些武藝,糾集了一幫亡命之徒為販賣私茶、私鹽[5]。經(jīng)過數(shù)年努力,二人終于積攢了不少錢財,只是距離九五之尊寶座仍遙遙無期。而且郭信行走于民間,深知民情,朝中雖有大宦官王振干政,但民心相對安定,昔日揭竿而起那一套已然行不通了。 湊巧在云貴[6]時,郭信聽到建文帝朱允炆假扮僧人逃遁的故事,心中一動:建文帝是太祖皇帝生前指定的繼位者,比成祖文皇帝更為正統(tǒng),若是以建文帝的名義號召起事,不就名正言順了嗎? 郭信想到這個投機(jī)取巧的法子后,便立即讓朱路冒充是失蹤已久的建文帝太子朱文奎的兒子,并按照太祖朱元璋定制[7]為他改名為朱遵錦,尊稱為“朱公子”。但郭信仍然需要凝命寶來證實朱路身份,于是在云貴一帶苦苦追尋建文帝下落,以求得到凝命寶。 后來郭信又聽說建文帝化名楊行祥,主動投了官府,已被押送京師,遂與朱路率人一路跟來北京,卻只得到楊行祥是假冒,且已死于錦衣衛(wèi)大獄的消息。朱路不免很是沮喪,野心勃勃的郭信卻并沒有輕易相信。他決定先在京師安頓下來,多方打探后,最終還是得到了楊行祥被秘密囚禁于錦衣衛(wèi)詔獄的消息。他買通了專事看守楊行祥的獄卒之一韓函,設(shè)法進(jìn)入獄中與楊行祥交談。郭信裝作建文帝的有力支持者,表示要營救楊行祥出去,再扶他當(dāng)皇帝,并試探著打聽建文帝太子朱文奎及凝命寶的下落。 楊行祥既肯主動投官自首,早已看穿世事,將生死置之度外,對于郭信這樣心懷不軌的人,根本不屑開口。但楊行祥亦未向獄卒告發(fā)郭信所言,郭信心中仍懷有期望,是以借韓函當(dāng)值時,頻頻出入大牢,試圖以言辭打動楊行祥。 后來獄卒韓函實在難以承受總是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明確告知郭信不要再來,不然會引起上頭懷疑。郭信別無出路,于是派人綁架了禮部尚書胡濙。 胡濙的事跡不必多再提,眾所公認(rèn)他是唯一一個對建文帝下落知情者,所以成祖皇帝朱棣才在聽了他的稟報后停止追查建文帝下落。胡濙出于某種考慮,將所有事情對郭信和盤托出,告知凝命寶已與太子朱文奎一道掉入大江,不知所蹤。 但胡濙的回答只是在轉(zhuǎn)述建文帝的話,郭信仍不死心,又去錦衣衛(wèi)大獄找楊行祥證實,并一再向獄卒韓函保證,這是最后一次。 到了這種情況,楊行祥終于開了口,證實胡濙所言不虛,以讓郭信死心,及早回頭。但為名利驅(qū)使的郭信早昏了頭腦,不相信楊行祥的話,認(rèn)為對方是出于保護(hù)兒子的目的,才謊稱朱文奎與凝命寶已不在人世。他狂怒之下,一時失去控制,扼住楊行祥咽喉,逼其說出下落,卻用力過猛,誤殺了楊氏。 獄卒韓函聞聲進(jìn)來,驚見郭信殺了楊行祥,駭異得呆住。郭信反而冷靜下來,撕爛楊行祥僧袍,打成繩結(jié),將楊氏偽裝成上吊自殺的樣子。又給了韓函一大筆錢,讓他收買仵作,以自殺上報。 事已至此,韓函亦無可奈何,只能竭力掩飾,以逃脫罪責(zé)。 郭信既知凝命寶已落入大江中,無跡可尋,便又想出了新主意,他大可以自己仿造一方玉璽,反正真的凝命寶已經(jīng)不在,只要看起來像那么回事,便無人知道真假。 至于郭信誤殺楊行祥之后又趕來見胡濙,謊稱建文帝已承認(rèn)太子朱文奎未死,則是刻意為將來安排下的一著厲害棋子——雖則胡濙不是多嘴之人,但日后郭信以建文帝太子朱文奎名義起事時,胡濙也許能成為證明朱路即是朱文奎之子的絕佳人證,反正楊行祥已死,沒人知道他臨死前到底說了什么。 安排好一切,余下便只剩偽造凝命寶一事了。之前郭信已經(jīng)下了不少功夫,以高價從市井中買到一道蓋有建文帝璽印的圣旨,又經(jīng)賣家推薦,找上了裱褙匠人潘舍,聘請他偽造一方凝命寶。潘舍既看到建文帝公告,焉能不知郭信所想,然貪圖重金,仍然接了下來。 后來潘舍制成寶璽,交貨時為朱公子所殺。不想之前潘舍曾試蓋過璽印,其中一張被風(fēng)卷走,湊巧被住在附近的兵部尚書于謙義子于康撿到,這才有了后來之事。 此時此刻的郭信極度沮喪,倒不是因為前功盡棄,連自己也遭官兵生擒——既然圖謀大事,他亦早有失敗的心理準(zhǔn)備——而是因為心愛的女子。他終于明白為什么第二次見面后,蔣蘇臺便會一反清淡姿態(tài),對自己格外青睞。 當(dāng)日蔣蘇臺既知郭信是鳳陽才女郭愛親眷,憐憫郭愛之悲情無常際遇,此后對郭信亦格外照顧,青眼有加,但卻從未說破。 郭信不知楊塤身為皇家漆匠,知悉諸多宮廷機(jī)密,而他自己的身份早被對方認(rèn)出,誤以為蔣蘇臺對他有情。他本對這種婉約靈秀的江南女子印象極好,對方又一再主動示好,遂意亂情迷,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郭信既有娶蔣蘇臺之心,必然千方百計地接近她。然他不是傻子,亦逐漸了解蔣蘇臺真愛之人是其蘇州同鄉(xiāng)楊塤,若非兄長蔣鳴軍從中阻撓,二人早已結(jié)為連理。 難過之余,郭信竟起了惡念,心道:“蘇臺認(rèn)識楊塤在前,二人又是同鄉(xiāng),在異鄉(xiāng)互相關(guān)照,日久生情,倒也情有可原。楊塤有什么好,不過是個漆匠而已,我相貌、才智樣樣不比他差。如果殺了楊塤,蘇臺自然會移情于我?!?/br> 他既有大圖,并不以殺個把無足輕重的人為意,既動殺機(jī),便開始圖謀,只不過因為大事要緊,始終未真正在楊塤身上花費心力。 那晚郭信得到蔣鳴軍許諾,只要尋到奇藥血竭便可娶蔣蘇臺為妻。郭信表面答應(yīng),心中已動了殺機(jī),心道:“我有多少大事要趕著去辦,誰耐煩去尋血竭來治你這個癱子?我只是因為愛你meimei才來敷衍你,你既然不把蘇臺當(dāng)回事,也怪不得我冷血無情?!彼鞗Q意設(shè)法殺了蔣鳴軍,再順勢娶蔣蘇臺為妻。一想到來日可期,登時滿心歡喜。 蔣鳴軍不知郭信真正心思,還以為他當(dāng)真會去尋來血竭為自己治病。 然離開蔣骨扇鋪時,郭信親眼見到楊塤和蔣蘇臺一起走出酒鋪,二人眉眼之間,情致綿綿,不由得妒火中燒。 送蔣蘇臺回家后,郭信立即召喚了一名手下,讓他連夜趕去楊家教訓(xùn)楊塤一頓,不必打死,打成殘廢即可,這便是楊塤深夜遭遇的在自家門前遇襲事件。 郭信手下一棒打暈楊塤后,發(fā)現(xiàn)了他手中的皺紙,上面竟印著凝命寶的璽印。這一驚非同小可,他顧不上再去理會楊塤,急忙攜著皺紙回去稟報。 郭信見到璽印后也是異常吃驚。他便是聘請裱褙匠人潘舍制造假凝命寶的主謀,早從潘舍口中聽過其蘇州同鄉(xiāng)蒯祥、楊塤、蔣蘇臺等杰出工匠事跡,當(dāng)日尋到蔣骨扇鋪定做扇子,也是慕名而往。郭信既知潘舍與楊塤同鄉(xiāng),二人頗為熟稔,懷疑潘舍暗中對楊塤泄露過什么,急忙派人連夜去抓楊塤。不想錦衣衛(wèi)長官朱驥人已到楊家,且當(dāng)晚留宿在那里。手下人在墻外聽到二人對話,一時不敢輕易進(jìn)去,不得不折返回去稟報。郭信亦不敢輕易招惹錦衣衛(wèi)長官,他已從蔣鳴軍口中得知蔣蘇臺明日不在扇鋪,苦思了一夜,遂想出了一條一箭雙雕的好計。 次日天未亮,郭信便派人前去軍營尋找神機(jī)營軍士方大明。其實從一開始,郭信便極其厭惡蔣鳴軍,但既意在蔣蘇臺,亦假意對蔣鳴軍親近,順便打聽了京營不少事。那日正好撞見方大明來探訪蔣鳴軍,便讓朱公子出面,邀請方氏到對面酒鋪飲酒,有意交結(jié),以日后圖用,想不到這一天很快就到了。 果如所料,方大明貪圖錢財,輕而易舉便答應(yīng)了朱公子——其實是郭信的要求。在方大明的幫助下,郭信不但成功制造了蔣鳴軍急找楊塤有事的假象,還順利將楊塤捕獲,帶回棲身之處拷問。 楊塤的回答大大出人意料,竟稱皺紙是錦衣衛(wèi)長官朱驥在其岳父于謙家附近撿的。朱公子本不相信,郭信卻信了,因為他跟潘舍接觸時,時常去裱褙胡同,發(fā)現(xiàn)紙張滿天飛確實是那一帶的常見景象。 郭信原本是計劃將蔣鳴軍和楊塤一并殺死,再制造出二人因爭吵仇恨互相砍殺的場面。此刻又覺得若是殺了楊塤,怕是會引來錦衣衛(wèi)長官朱驥懷疑,于未來大計劃不利。但又不愿意就此便宜了楊塤,便命朱公子在楊塤臉上劃下一道長長的口子,即便他能僥幸逃脫殺人罪名,面容盡毀,也無法再面對蔣蘇臺。 朱公子等人均不贊成郭信的計劃,主張將楊塤一刀殺死了事,然郭信是首腦人物,他既然堅持要讓楊塤身敗名裂后慘死,眾人也不得不從命。 之后,朱公子帶著被藥迷暈過去的楊塤趕去蔣骨扇鋪,又怕前街繁華,太過引人注意,有意將馬車停在后巷。朱公子先與一名叫林海的手下下車,進(jìn)去扇鋪后院,謊稱是來給蔣鳴軍送東西的。進(jìn)入房中后,林海出手制住蔣鳴軍,以左臂橫勒其頸,右手僅僅捂住其嘴,防他呼救叫喊。朱公子已從郭信口中得知蔣鳴軍身上有一把匕首,上前搜出匕首,再用匕首連刺幾下,當(dāng)場殺死了蔣鳴軍。 朱公子回去抱楊塤下車時,忽然出了意外,他發(fā)現(xiàn)有人躲在巷口槐樹后偷窺,一時驚懼,忙命人將馬車趕走,又呼叫手下林海。林海聞聲而出,急奔去追趕那偷看的男子。 朱公子則將楊塤抱入房中,往他衣衫上抹了些血,再將帶血的匕首塞入他手中。又有意學(xué)著兩種聲音大聲叫喊。他跟江湖藝人學(xué)過口技,當(dāng)年便是以此雕蟲小技博得了鳳陽才女郭愛的歡心,外人不仔細(xì)聽,倒真像是蔣鳴軍在與楊塤爭吵。 鬧了一陣,朱公子覺得差不多了,一時等不及林?;貋?,預(yù)備先行離開。出后門時,發(fā)現(xiàn)有個小女孩舉著冰糖葫蘆往這邊走來,忙躲到門板后,等小女孩進(jìn)入廂房,這才閃身離去。 后面事情的發(fā)展相當(dāng)順利,一切如郭信預(yù)料一般,楊塤以殺人兇手身份被錦衣衛(wèi)逮捕,一切證人、證據(jù)均直接指向他。而朝廷頭號重臣于謙親自過問此案,指令務(wù)必盡快偵破。 郭信既知楊塤與錦衣衛(wèi)長官朱驥交好,朱驥又知皺紙印璽一事,起初還有些擔(dān)心朱驥會聽信楊塤之言,甚至懷疑朱驥下令動刑拷打楊塤也是在做戲,后來得知老國丈孫忠憤而敲了登聞鼓為楊塤鳴冤,這才完全放下心來。刑訊可以做假,登聞鼓可不是隨便能敲的,是要記入典籍的。料想朱驥是新官上任,又受上頭催逼,急于立功,兼之鐵證如山,遂連朋友道義也顧不得了。 但仍有一件事讓郭信擔(dān)憂,那就是前去追趕偷窺男子的林海始終沒有回來。為謹(jǐn)慎起見,他派人到蔣氏扇鋪后巷口附近打探,看是否有人見過林海經(jīng)過。有個綢緞鋪鋪主記得見過一名男子持刀追趕另一名男子,持刀男子不認(rèn)得,但前面奔跑如飛的男子則是衍圣公弟子源西河,他曾與教坊司蔣瓊瓊一道到綢緞鋪買過布料。 打聽到偷窺男子源西河的姓名實是意外之喜,但郭信卻不知林海為何沒有回來。如果是源西河遇到巡邏官兵,指引對方抓了林海,那么扇鋪后巷之事也應(yīng)該敗露了才是,為何錦衣衛(wèi)毫不知情? 還是說,源西河只是偶然出現(xiàn)在巷口,根本沒看到什么關(guān)鍵。林海因為持刀追人,也被官兵捉了,但什么都沒交代? 這時候,出去打探的手下入來報告,稱那源西河住在衍圣公府,其鄰居便是本朝國丈孫忠。郭信聞言大為驚駭,懷疑孫忠昨晚跑去擊打登聞鼓,多半是因為從源西河口中聽說了什么。 尚未有所行動,便又得知林海尸體出現(xiàn)在東城兵馬司的消息。郭信這才知道林海昨晚被一男一女殺了,那對男女便是因闖入兵部衙門盜取文書而被通緝的重犯,顯然與源西河無干了。 那對男女既是意圖盜取兵部機(jī)密文書,一定是敵國間諜。而中國之大敵,無非來自南北兩方,南方已平,北方蒙古卻始終是勁敵,現(xiàn)下瓦剌更是握有英宗皇帝朱祁鎮(zhèn)在手。郭信正與瓦剌首領(lǐng)也先通好,密謀里應(yīng)外合,卻不知道那對男女的來歷。又聽說林海死前受過殘酷拷打,便有些懷疑對方是蒙古可汗脫脫不花的人。 由蔣鳴軍陷害楊塤一案,平白生出了這么多事端,朱公子等人均有些不滿。郭信也有些懊悔,覺得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殺了楊塤,也不必多害蔣鳴軍一條命,徒然招惹來了兵部尚書于謙的注意。然世上并無后悔藥,遂決意專心起事,一切等之后再說。 本來按照計劃,近日之內(nèi),朱公子便要與宦官喜寧在皇宮內(nèi)的親信見面,但郭信覺得宦官是斷根之人,可用不可信,要想起事成功,就得有一支軍隊,京營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尤其是在目前的局勢下,大多京軍是新募兵丁,長官亦是大換血,對朝廷忠心遠(yuǎn)不及舊營軍隊。剛好郭信打聽到了京營都督孫鏜的一些丑事,可以用作籌碼。他本來命神機(jī)營軍士方大明居中牽線,但方大明遲遲沒有回音。郭信見意外事端頻發(fā),不愿意多等,便準(zhǔn)備今晚以朱公子的名義親自去拜訪孫鏜。然孫鏜手握重兵,反應(yīng)難以預(yù)測,是以事先得安排周全。正詳細(xì)籌謀之時,錦衣衛(wèi)等官兵竟不知如何發(fā)現(xiàn)了這處從未暴露過的宅子,沖了進(jìn)來。 御史邢宥親自從宅中捧出一方玉璽,兵馬指揮使徐優(yōu)則領(lǐng)人將搜出的刀槍等兵甲之物堆在院中,道:“都在這里了?!?/br> 朱驥走到郭信面前,問道:“你可還有其他同黨?你們和瓦剌具體有什么陰謀?”見郭信不答,便命人將他及黨羽先就近押到兵馬司審訊。 楊塤道:“這下我的冤情該徹底洗清了吧?” 朱驥點點頭,道:“從現(xiàn)下開始,楊匠官自由了?!庇值溃骸斑€要多謝楊匠官,若不是你,怕是沒這么容易捉到郭信一伙?!?/br> 楊塤笑道:“不必謝我,要謝就謝老天爺吧。我命大福大,有郭信這樣一個寧可誣陷我也不肯殺我的對手,又有朱指揮這樣一個信我的朋友。” 朱驥笑了一笑,道:“我還有公務(wù)在身,忙完再去找楊匠官?!?/br> 楊塤道:“好,我也有些私事趕著去辦。” 離開觀音寺后,楊塤渾身輕松,立即趕來城南蒯府,欲找蔣蘇臺一訴衷腸。蒯玉珠告道:“今日楊匠官來過后,蘇娘便說要回扇鋪看看,后來一直沒有再回來。” 楊塤聞言,忙趕來蔣骨扇鋪。卻見蔣蘇臺站在凳子上,正將頭伸往梁下的三尺白綾,登時嚇得魂飛魄散,急忙上前將她一把抱下來,責(zé)問道:“你怎么那么傻?” 蔣蘇臺轉(zhuǎn)頭看了楊塤一眼,舉袖掩面,悲泣道:“哥哥去了……楊大哥又……又……我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楊塤道:“你為什么要為別人而活?你又不是那些三從四德、只會相夫教子的女子,你是天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制扇名匠,完全可以為你自己活呀。況且我人就在這里,我也沒有殺你哥哥,真正的兇手是郭信。” 蔣蘇臺道:“當(dāng)真?”聽了大致經(jīng)過,反而哭得更加厲害,道:“我早該相信不是楊大哥殺人的。我……我對不起你?!?/br> 楊塤道:“你別傻了,那么多證據(jù)證人,有人親耳聽到我和你哥哥爭吵,還有小女孩親眼看見我手里拿著刀,任誰都會懷疑我是兇手。若是你當(dāng)時沒有昏暈過去,我當(dāng)面對你解釋,你一定會相信我?!?/br> 又將朱驥岳母之語轉(zhuǎn)述了一遍,道:“從此你我坦誠相待,互不隱瞞,再也不要分開,好不好?” 蔣蘇臺道:“可是……”楊塤道:“可是什么?” 蔣蘇臺道:“楊大哥,所幸你沒事,我真的為你開心。你我之事,還是等我安葬了哥哥再說。” 楊塤心中一沉,隱隱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郭信謀反一案并未在京師掀起太大波瀾,這是官方刻意未曾張揚的緣故。但郭信伏法卻又牽扯出兩樁疑案來—— 關(guān)于錦衣衛(wèi)獄卒韓函和仵作伍漢之死,郭信的回答是:“我收買了韓函,卻沒有殺他滅口。他私下放我進(jìn)牢房見楊行祥可不是件小事,等于有件大大的把柄握在我手里,我又何須殺他?至于那個什么仵作,我見都沒有見過他,又如何殺他?” 他又問錦衣衛(wèi)長官朱驥道:“我手下林海被人殺死,當(dāng)真是那對被通緝的男女賊人所為嗎?” 得到肯定的答復(fù)后,他竟然請求朱驥務(wù)必捉拿住兇手,好為林海報仇。